第13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你少胡说八道了!”迎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黎之伟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祝采薇的。”
韶青摇头。
“我搞不过你们,这种关系会让我头昏脑涨。”她去厨房取了菜篮出来,坚决地说,“迎蓝,你今天不许出去,病没好,再累着,我对你妈妈无法交代。你和那个黎之伟,就在我们家吃饭,我弄菜给你们吃,如果需要我退场,你给我个暗示,我马上出去坐咖啡馆!”
“别胡思乱想了!”迎蓝噘着嘴,骂着,“我又不是女色情狂,见一个爱一个的!对黎之伟,我不过是想鼓励他振作起来而已。”
“危险!”韶青伸伸舌头。“如果我是男人,有你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孩来鼓励我,我非被鼓励得‘忘了我是谁’不可!”
“你再胡扯!”迎蓝笑着站起身来,想找样东西来打她。韶青慌忙逃出房间,一面关上门,一面说:
“哈!我总算把你逗笑了!”
韶青走了。迎蓝把吃脏的杯子碟子洗干净了,收拾好房间。她们这间卧房带客厅带餐厅的小公寓总算还雅洁可喜。整个打扫完了,她又倦了,往床上一躺,不知怎么,就又沉沉入睡了。
再睡了这么一大觉,到晚上,她是真的精神振作,神采焕发了。病也好了。韶青的“老婆婆药方”显然有效。她换了件鹅黄色的衣裳,带着三分娇弱,坐在客厅里,连韶青都说她是“我见犹怜”的。
黎之伟准时来了,韶青殷勤招呼,他注视迎蓝,知道她已卧病一天,就跺脚叹息了。
“我昨天就知道她不对劲,应该马上去看医生的,她自己一直说没事没事!”
“不过,也被我们家的李大夫给治好了。”迎蓝笑着说。
“李大夫?”黎之伟怔了怔。
“就是李韶青呀!”迎蓝笑着,“她是我的私人大夫,私人护士……”
“私人管家,”韶青笑嘻嘻地接口,“私人秘书,还有私人大厨师!”她拉开椅子,请黎之伟坐。“黎之伟,你坐坐,我这个私人大厨师要去表演手艺了。”
黎之伟坐下来,好奇地打量这房间,又好奇地看看韶青的背影:
“能有个知心的朋友一起住,实在不错,是不是?”他正色看她了,“你和萧人奇的交涉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了断了。”她说,脸色阴暗下来。
“真了断了吗?”黎之伟不信任地说。
“真的,我跟他说得清清楚楚了,他也是个很骄傲的人,今天一整天,他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
“你很遗憾?”他一针见血地,“你在期望他的电话,是不是?”他对她不赞同地深深摇头。“你仍然很喜欢他!这也难怪,毕竟,你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收回来的!”
她不语,有种被人看穿心事的尴尬。
韶青出来了,端着菜盘。迎蓝慌忙跳起来帮忙,张罗碗筷,布置餐桌。真亏韶青能干,居然做了五菜一汤,有狮子头、韭黄炒肚丝、青椒牛肉、蛋饺、和一盘素菜。汤是纯纯的鸡汤,一桌子香喷喷的,香得迎蓝都在咽口水,她觉得饿得可以把整个桌子都吃下去,不禁由衷地欢呼起来:
“韶青,你真是天才!我不知道你还会包蛋饺!”
“天才?”韶青笑脸迎人。“现在这时代,女人都坐办公桌,连一些女性基本应该会做的事,都变成了天才!这实在不知道是进步还是退步!”她望着黎之伟,“你要不要喝一点酒?”
“啊呀!”迎蓝惊呼,“不能给他酒喝!这个人一喝酒就变样子!千万别拿酒来!”
“只一小杯葡萄酒,”韶青笑着说,“葡萄酒根本喝不醉!”
“是的!”黎之伟的酒瘾发了,慌忙接口,“那和喝糖水差不多。迎蓝,你也该喝一点,能治感冒!”
韶青拿了一瓶红葡萄酒来,又拿了三个杯子。大家坐下,喝了一点酒,吃了许多菜,一层浓郁的、和谐的,像家庭般的温暖气氛,就在餐桌间弥漫开来。逐渐地,大家都摆脱掉拘束与心事,大家都变得热烈而兴奋起来,大家都有些薄醉。本来,三个人都各怀心事,这一会儿,酒入愁肠,就都发生了作用。韶青变得非常爱笑,动一动就笑,说一句话也笑,这笑像传染般立即传给了迎蓝,她也笑了起来,一笑就不可止。两个女孩的笑当然刺激了黎之伟,他也笑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里充满了笑声。
“黎之伟,”迎蓝边笑边说,“你为什么留那么多胡子?”
“对啊!”韶青也笑着接口,“我开门时没看清楚,以为来了一只大猩猩!”
黎之伟用手摸胡子,笑着说:
“因为我的嘴长得很难看,我把它藏在胡子里,你们就看不清它有多丑了!”
“不行!”迎蓝叫着,“你要把胡子剃掉!”
“不剃!”黎之伟叫,“我是兔唇!”
“胡说!”韶青直扑过去,要分开他的胡子,找他的嘴,“给我看看是不是兔唇!”
“他不是兔唇,”迎蓝笑得伏在桌子上,“他是鸭唇,像唐老鸭一样,呱呱呱的。”
“他还是顽皮豹唇呢!”韶青笑着说,忽然惊呼,“哎呀,不得了,迎蓝,他只有胡子,没有嘴!”
迎蓝大笑特笑了。她站起来,抱住韶青,把她抱回椅子上,笑着说:
“你喝醉了,韶青,你醉了。”
韶青坐正身子,又给每人倒满了酒杯。
“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留胡子,”黎之伟喝了一大口酒,正色说,“有一天晚上,我带了一个女孩出去吃宵夜,那女孩盯着我的嘴看,我知道我的嘴是五官里最丑的,我说:别看我的嘴!那女孩说:我就喜欢你的嘴!后来,那女孩又看我的腿,我说:别看我的腿!他妈的,就是这两条腿长坏了,如果再长那么两三公分,我就有一八〇了,你知道,迎蓝,萧家两兄弟都不止一八〇,抢球、跑垒、抢女朋友都比别人强,我最恨我的腿了。谁知道,那女孩对我纯纯地说:我最喜欢你的腿了!哈,我这一乐,当场就作了一支歌!”他拿筷子敲着盘子,大唱起来,“不看你的嘴,不看你的腿,看了之后心里跳,不知是否撞到鬼……”
迎蓝和韶青笑得滚在一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两人拿着餐巾纸,彼此给对方擦眼泪。黎之伟喝着酒,大声地说:
“故事还没有完呢!”
“说呀!”迎蓝笑着喊,“说下去呀!”
“一星期以后,”黎之伟继续说,“我在一家咖啡厅又碰到这个女孩,她正和一位男歌星在一起,我听到那女孩在说:我最喜欢听你唱歌,我最喜欢听你吹牛了。那男歌星轻飘飘地就快神魂颠倒了。我忍不住走过去,又唱了一支歌!”他再度“击盘”而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忘掉你歌声,就让一切走远。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那人有张大嘴,你又能歌能吹,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恭维,恭维你,恭维他,恭维那遍地苍生,只为那虚荣的手,掐死我的温柔。”
迎蓝是笑得不能待在餐桌上了,她又笑又跳,倒在床上,捧着肚子,韶青也笑不可抑,笑得把酒杯都弄翻了,只有黎之伟不笑了,他用一只手握着酒杯,一只手托着下巴,呆呆地凝视着屋里两个爱笑的女孩。韶青好不容易笑停了,抬头望着黎之伟:
“黎之伟,”她说,“你的歌唱得很好!”
“应该当歌星的,是不是?”他反问。
“再唱一支给我们听听!”
“好!”他爽朗地应着,立即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迎蓝笑着奔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又摇又喊:
“不要唱这样的歌,不要唱悲哀的!我们都没有悲哀,没有失意,没有烦恼,对不对?我们唱快乐的、开心的歌,唱呀!黎之伟,唱呀!”
黎之伟真的又唱了:
阿桌阿上一瓶葡萄酒,
阿娇阿娇艳地红透透,
阿黎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七楼七楼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哈哈地在笑他,
醇酒美人你无份呀,
你要上来干什么?
阿蓝阿青啊不要笑,
酒不醉人人醉了。
他匍伏在桌上,似乎真的醉了。迎蓝抱住了他的肩,把面颊靠在他背上,眼眶儿红了。韶青跟着那拍子,点头晃脑重复着他那最后两句歌词:
阿蓝阿青啊不要笑,
酒不醉人人醉了。
就在这大家都已“忘了我是谁”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起来。韶青依然摇头晃脑地唱着歌,脚步跄踉地走去开门。迎蓝依然靠在黎之伟的背上,用手梳弄着他的浓发,黎之伟依然仆伏在桌上,嘴里还哼哼哈哈地不知唱着什么。门开了。阿奇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束清香娇嫩的茉莉花。面对屋里的这个局面,他一呆,手里的花束散落到地上去了。
迎蓝慢慢地把头抬起来,看到阿奇了。她双颊红滟滟的,嘴唇也红滟滟的,眼睛水汪汪的,笑容也水汪汪的。她在桌上倒了一杯红葡萄酒,含笑地走过去,一面递上酒,一面轻轻地唱着:
阿桌阿上一瓶葡萄酒,
阿娇阿娇艳的红透透……
阿奇一把夺过酒杯,恼怒地问: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黎之伟从他仆伏的地方抬起头来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回过头来,慢慢地走到阿奇面前,他用左手拥着韶青,用右手拥着迎蓝,笑嘻嘻地说:
“你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阿奇对他怒目以视,哑声说:
“你就不能离她远一点吗?”
“你就不能离她远一点吗?”黎之伟一模一样地顶了回去。他笑嘻嘻地吻了吻韶青的面颊,又笑嘻嘻地吻了吻迎蓝的面颊。“我们正在开庆祝会!庆祝我们的新生!是吗?”他问迎蓝,“庆祝我们摆脱萧家的魔影,重新找回我们自己,是不是?迎蓝,你为什么不赶这个人走?为什么要让他来破坏我们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