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她站在那儿,一件纯黑的大衣裹着她身子,黑色的围巾绕着她的脖子,大衣上附带的黑色帽子,罩着她的头和脸颊。雨珠闪耀在她的帽檐上和睫毛上。在大门口的灯光底下,我只看到她那裹在一团黑色里的面孔,白晳、瘦削。而那对闪烁着的眼睛,带着一抹难解的冷淡,沉默地、忧郁地、不安地环视着我们每一个。
“进来吧!”爸爸对那少女说。于是,他们走进了玄关,在爸爸的呵护下,她又轻步地移进了客厅。爸爸的手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爸爸的目光严肃而郑重地掠过奶奶、妈妈、诗尧、诗晴和我,他静静地说:
“我们家多了一个小妹妹,她的名字叫——杜小双。以后,她永远是我们家的一分子。”
妈妈用疑问的眼光看着爸爸,爸爸迎视着妈妈,镇定而坚决地说:
“心珮,原谅我没和你商量,敬之死了,我再也没料到他身后萧条到如此地步。当了一辈子教书匠,带走了满腹才华,留下的是满身债务,和一个女儿——小双。我无法把她留在高雄,敬之的同事们已经凑了不少钱,为敬之付医药费、丧葬费,大家都是穷朋友,尽心而已。我唯一能做到的,是把小双带回来。她自幼丧母,现在,又失去了父亲。我想,我们该给她的,是一个真正的家。”
杜小双站立在灯光下,背脊挺得很直,当爸爸在叙述她那悲惨的身世时,她那半掩在帽檐下的面孔显得相当冷漠,相当孤傲。好像父亲所说的,是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人,她只是一个旁听者。
一时间,大家都被这个意外所镇住了。室内,有一刹那的沉寂。在几分钟前,这客厅里所充满的欢愉的气息已悄然而逝,这黑色的女孩把冬天带了进来,把寒流也带了进来,把那雨雾和阴暗也都带了进来。但是,朱家家传的热情不容许哀愁的侵袭。第一个采取行动的是奶奶,她把毛线针和毛线团都扔在沙发上,立即冲到杜小双的面前,伸出手去,她推开了小双的帽子,大声地说:
“我要看看你的模样儿!”
帽子一卸下去,小双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就披泻了下来,顿时间,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她有张好清秀好清秀的脸庞,皮肤白而细致,鼻梁小巧挺直,眉毛如画,而双眸如星。在电视上,我看多了艳丽的女孩子,杜小双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与“美艳”无关,而是清雅孤高。本来,人类的审美观念就因人而异,我不知道别人对杜小双的看法如何,而我,我是被她所眩惑了。
“哦!”奶奶退后了一步,似乎有些惊讶,她不假思索地说,“好单薄的样儿!”说着,她握住了小双的手,又叫了起来,“怎么小手儿冻得这么冰冰冷的!啊呀,你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接着,奶奶就张开了手臂,不由分说地把小双一把抱进了她的怀里,给了她紧紧的一个拥抱,和热烈的一声允诺,“小双!三个月以内,我包你长得白白胖胖的!”
经过奶奶这样一闹,我们才都回过神来了,妈妈也赶了过去,帮她脱下大衣,诗晴搬了张小椅子在火炉边,强迫她坐下来烤火,李谦忙着搬运她的箱子,我是跑前跑后,忙不迭地对她介绍:
“这是奶奶,这是妈妈,这是姐姐诗晴,我是诗卉,这是我未来的姐夫李谦,这是我哥哥……”我一回头,没看到诗尧,我愣了愣,忍不住问,“诗尧呢?”
“他走了!”妈妈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别去管他,他累了,让他先睡吧!”
我哼了一声。
“看妙贼的时候,他可不累呵,”我嘴快地说,“等到要见人的时候,就要犯毛病,难道……”
“诗卉!”妈妈打断了我,“我看,让小双和你睡一间屋子吧,你房里反正是上下铺。”妈转向小双:“上下铺睡得惯吗?”
小双点了点头。
“你十几岁了?”奶奶问。
“十八。”这是小双进房门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噢!比诗卉还小两岁呢,真是小妹妹了,”奶奶的眼光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又摇头,又哑嘴,“不行!不行!太瘦了!太小了!看样子还不到十六岁呢!”
小双低垂着头,凝视着炉火,默然不语,似乎对自己的胖瘦问题并不关心。事实上,我不觉得她对任何事情关心,她好像永远是个旁观者,而不是个局中人。
“我看,心珮,你安排小双去休息吧,这些天来,也真够她受了!”爸爸说,“今天又坐了一天火车,她才十几岁,别熬出病来才好!”于是,家里又一阵忙碌,我、妈妈、奶奶、诗晴,忙成一团,给她铺床,给她叠被,给她找枕头床单,又帮她开箱子、挂衣服、拿睡衣、找浴巾……我们忙得团团转,她却始终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等我把一切布置就绪,到客厅去找她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正仰着脸儿,专心地注视着我家客厅里的那架钢琴,好像那钢琴是件很稀奇的东西,是她一辈子没见过的东西似的。
“你家有钢琴。”她简短地说,这是她来我家说的第二句话。
“是的,”我说,高兴她肯开口,就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她许多话了,“是我哥哥的,我家虽然没有钱,但是,爸爸和妈妈总是想尽办法培植我们的兴趣,哥哥呢,尤其不同,他……唉!”我叹了口气,及时咽下了要说的话,“将来你就会懂了。走吧!去洗澡睡觉去!”
她没有多问,也不再开口,只是顺从地站起身来,跟我去浴室。我们的房子还是日式建筑翻修的,榻榻米改成地板,纸门改成墙壁,浴室只有一间,而且很狭小,必须全家轮流用。她洗好澡,我带她进了我的卧室,安排她在下铺上睡好,一面笑着告诉她:
“我本来和姐姐睡一间,分睡上下铺,后来姐姐有了男朋友,嫌我在旁边妨碍谈话,总是把我赶到屋子外面去。于是爸爸把屋子翻修了,加了一间卧室给姐姐,让他们好谈情说爱,你瞧,咱们家有多开明!”
小双躺在床上,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望着我,仿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忽然觉得一阵扫兴,她是个冷淡的小怪物,她不会成为朱家的一分子,她浑身没有丝毫的热气!我摇摇头,说了声:
“好了,你睡吧!”
我溜出房间,走到客厅去,爸爸和妈妈正在里面谈话,我刚好听到爸爸在说:
“……这孩子也真奇怪,从她父亲开吊、出殡、下葬,她自始至终就没掉过一滴眼泪,我从没看过如此倔犟的女孩子!”
“我担心……”妈妈在说,“她是个硬心肠的孩子,你瞧,她对我们连称呼都没有喊一句!”
“得了!”奶奶嚷着说,“十七八岁的孩子,没爹没娘的,够可怜了,别对人家要求太高吧,她还小着呢!”
那夜,我们没有再谈什么,爸爸太累了,诗尧犯了牛脾气,躲在卧房不出来,李谦走了之后,诗晴也睡了。我还在奶奶房里赖了半晌,才回卧室来睡觉。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看到小双已经阖着眼睛睡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显得那张脸特别白,小下巴瘦得尖尖的,看起来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我想到我们家,父母兄妹,祖母孙儿,一团和气,竟不知世上也有像小双这样的女孩子。一时之间,对她的冷淡也忘记了,我悄悄地走过去,把棉被轻轻地拉上来,盖好她露在被外的肩头,我的手无意地触到她的面颊,好冷!我爬上上铺,把我床上的毛毯抽了一床下来,再轻悄地盖在她的棉被上,然后我爬上床去,钻进被窝睡了。
夜半,我忽然惊醒了过来,感到床架子在轻微地颤动,恍惚中,我以为在地震,接着,我就听到一阵隐忍的、战栗的、遏抑的啜泣声。顿时间,我醒了!我听到小双那阻滞的抽噎,她显然在尽全力克制自己,以至于床架都震动起来。立刻,我不假思索地爬起床来,溜到床下面,我毫不考虑地就钻进了小双的棉被,把她紧拥在我的胸前,我热烈地说:
“小双,你哭吧!你哭吧!你要哭就尽情地哭吧!”
她立刻用她瘦瘦的胳膊抱紧了我,把头紧埋在我胸前痛哭了起来。她的热泪浸透了我的睡衣,她带泪的声音在我胸前哽塞地响着:
“你……你们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我无法回答,只是更紧地搂着她,因为我眼里也涌上了泪水。呵,杜小双!我那时就知道,她是多么热情,多么倔犟,又多么善良的女孩子!可是,我却不知道,在她未来的道路上,命运还安排了些什么!
2
那夜,我们就这样挤在一张小床上,彼此拥抱着。我记得我一直拍抚着她的背脊,不住口地喃喃劝慰。在家里,我是三兄妹中最小的,再加上奶奶又宠我,自然而然养成一副爱撒娇撒赖的习惯。而这夜,第一次我发现我成了姐姐,有个如此柔弱、如此孤独、如此贫乏的小女孩在依赖我,在等着我怜惜和宠爱,我就来不及地想发挥我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女性的本能了。
小双一直在哭,只是,她的哭泣逐渐由激动转为平静,由悲痛的抽噎转为低沉的饮泣,然后,疲倦似乎征服了她,她把头紧紧地依偎着我,阖着眼睑,就这样睡着了,睫毛上还闪着泪光。我不敢移动,怕惊醒了她,于是,我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这一觉睡得好沉,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帘早已被晓色染得透明,屋檐下的雨声淅沥和着客厅里的琴声叮咚。我怀里的小双已经不知去向,而我身上的棉被却盖得十分严密。翻身下床,我一眼看到床边的椅子上,整齐地折叠着我昨夜胡乱抛在地板上的衣服。一阵奇异的感觉穿透我的神经,还说要照顾人呢,第一天就被人照顾了。穿衣起床,我才发现我屋里已略有变动,书桌上整齐清爽,一尘不染,书架上那些凌乱的书已码好了,连上铺的棉被,都已铺得平平整整。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这下好了,有了小双,奶奶不会再骂我把屋子弄得像狗窝了。我四面环视,小双不在屋里。推开房门,我走了出去,客厅里,诗尧正在弹着他常练的那支柴可夫斯基《第一号钢琴协奏曲》。我往客厅走去,想提醒诗尧去电视公司上班时帮我带几张现场节目的入场券,隔壁张妈妈和我提了几十次了。可是,我的脚才跨进客厅,就忙不迭地收了回来,客厅里,一幅奇异的景象震动了我,我隐在门边,呆呆地望着屋里,几乎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是的,琴声在响着,但是,坐在钢琴前面的,不是诗尧,而是小双,她的手指熟练地在琴键上滑动,带出了一连串流动的音符。在钢琴旁边的一张椅子里,诗尧坐在那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双。小双穿着一件黑色套头毛衣,黑色长裤,披着一头整齐的长发,只在鬓边插了一朵毛线钩的小白花。随着她手指的蠕动,她的头和肩也微微晃动着,于是,那朵小白花也在她鬓边轻颤。昨夜,在灯光下,或者我并没有完全领略小双的气质,如今,在日光下,她那张干干净净、白白细细的脸庞,真像前年戴伯伯从英国带来的细瓷塑像。太细致了,太雅洁了,你会怀疑她不是真的。她那纤细修长的手指,那样不假思索地掠过琴键,仿佛琴是活的,是有生命的。一个穷孩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竟会弹一手好钢琴,看样子,我对我这位新朋友杜小双,还没有开始了解呢!
一曲既终,小双住了手,抬起眼睛来,征询地望着诗尧。诗尧,我那古古怪怪的哥哥,这时,正用一种古古怪怪的神情望着小双,好半晌,他才开了口:
“学了多久的琴?”
“不记得了。”小双轻声回答,“似乎是从有记忆就开始。爸爸教了一辈子的音乐,他对我说,他不会有财产留给我,唯一能留给我的,是音乐。所以,自幼我学琴,学得比爸爸任何一个学生用功,也比任何一个学生苦。家里没有钢琴,我要利用爸爸学校的钢琴,缴不起租琴费用,我常常在夜里十二点以后,到大礼堂里去练琴。”
诗尧瞪着她。
“那么,你应该练琴练得很熟了?”
“我是下过苦功的。”
“好的,”诗尧点点头,“那么,你是考我了?”
小双的面颊上蓦然涌上一片红潮,她的睫毛垂了下去,遮盖了她那对黑黑的眼珠,她用小小的白牙齿咬了咬嘴唇,低语着说:
“我听说琴是你的。”
“于是,”诗尧用重浊的鼻音说,他的语气是颇不友善的,“你立刻就想试试,像我这样的残废,到底对音乐了解多少!”
小双迅速地抬起头来了,红潮从她的面颊上退去,那面颊就倏然间变得好白好白,她的眼睛毫不畏缩地大睁着,直视着诗尧,她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你是残废吗?”
诗尧的脸涨红了,愤怒明写在他的眼睛里。
“别说你没注意到!”他低吼着说。
我在门边动了一下身子,一阵惊惶的情绪抓住了我。杜小双,她还完全没有进入情况,她还是个陌生人,她根本不了解我这个哥哥!朱诗尧莫测高深,朱诗尧与众不同,朱诗尧不是别人,朱诗尧就是朱诗尧!当他额上的青筋暴露,当他的脸色发红,当他的眼睛冒火,他就从一个静止的死火山变成一个易爆炸的活火山了。我正想挺身而出,给我的新朋友解围,却听到小双用坚定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跛脚并不算残废,你难道没见过瞎子、哑巴、侏儒,或白痴吗?”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要命!在我们家,“跛脚”这两个字是天大的忌讳,从奶奶到我,谁也不敢提这两个字,没料到这个瘦瘦小小的杜小双,才走进我们朱家的第二天早上,就这样毫不顾忌地直说了出来。我惊慌之余,还来不及作任何挽救,就听到诗尧狂怒地大叫了起来:
“闭嘴!你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骄傲的东西!如果你对于别人的缺憾毫无顾忌,那么,你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也就是命中注定的了!”杜小双被打倒了,她直直地坐在钢琴前面,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的琴键,嘴唇毫无血色,身子一动也不动。我再按捺不住,直冲了出去,我叫着说:
“哥哥!”
同时间,奶奶也闻声而至,她挪动着她那胖胖的身子,像个航空母舰般冲了出来,大叫着说:
“怎么了?怎么了?诗尧,你又犯了什么毛病了?有谁踩了你的尾巴了吗?这样大吼大叫干吗呀!”
“我吗?”诗尧喊着,眼睛仍然冒着火,“我一清早起来就撞着了鬼!”
“呸呸!”奶奶慌忙呸了两声,奶奶是最矛盾的人物,她有最开明的时候,也有最迷信的时候,“大清早胡说些什么?哪儿来的鬼?”
“我就是!”杜小双站起身来,静静地说。这一下,奶奶的眼珠子瞪得又圆又大,嘴巴也张成了O形。我赶快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揽住小双的肩膀,急急地说:
“算了算了,小双,你别跟我哥哥怄气,他就是这样的牛脾气,完全……是给奶奶惯坏了!”
“哎哟,”奶奶喊,“我看你才给我惯坏了呢!”
“我们统统给你惯坏了!”我慌忙接口。
“哈!”奶奶对事情的始末是完全不知道,却最擅长于糊里糊涂地跟人扯不清,“你们这一个个小火暴脾气,看样子还是我闯的祸呢……”
“当然啦!”我嚷着,“你生了爸爸,爸爸生了我们,不是你闯的祸,是谁闯的祸呢!”
奶奶绕糊涂了,倚着门槛,她笑着直发愣。我乘机转向诗尧,现在,他的脸色发青了,满脸的懊恼和烦躁,看样子,他是真的动了肝火,我笑着说:
“哥哥,人家杜小双才来我们家一个晚上,好歹你也是个主人,怎么这样不客气呢!”
诗尧还没说话,我身边的杜小双却开了口,她仰着脸儿,静静地看着诗尧,轻声地说:
“我不是客人,不必对我客气。我不懂的,只是一点,人,为什么要逃避很多事实呢?假若有命定的缺陷,不提它难道它就不存在了?是的,我无父无母,我是孤儿,或者是命定的,我不知道,我从不了解上天的意旨,不过,我也不认为孤儿是可耻或可怜的。”她垂下头,声音又轻又柔又脆,“我遇到了你们,我被收容了,是不是?和别的孤儿比起来,我仍然是幸运的。我刚刚提到瞎子哑巴,并不是为了刺伤你,只是想说明,这世界上,还有更不幸的人呢!”说完,她转过了身子,不再对诗尧看任何一眼,就自顾自地走到里面去了。
不知怎的,我是怔住了。站在那儿,我有好一会儿没有动,也没说话。奶奶是越搞越糊涂,也站在那儿发愣。诗尧呢?他僵住了,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阴晴不定的。而且,逐渐地,一种沮丧的、狼狈的神情,就浮上了他的眼底眉端,他蹙着眉,出起神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客厅里虽有三个人,却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直到妈妈拎着菜篮子从外面买了菜回来,一眼看到这副局面,她惊愕得篮子都差点掉到地板上。
“怎么了?”她问,“发生了什么事?诗卉,你今天没课吗?诗尧,你不上班?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一句话提醒了我,今天还要期终考昵!而我头发没梳,脸也没洗,我慌忙叫了一声:
“不得了了,什么都忘了。”就直冲进浴室去盥洗,再也没心情来管杜小双和诗尧的这段公案了。
我下午五点左右,才从学校回到家里。家中静悄悄的,奶奶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打毛衣,一盆旺旺的炉火,燃烧了满屋子的温暖。她身边的针线篮里,白毛线团和蓝毛线团都绕好了,堆了满满一篮子。我四面望望,就腻到奶奶身边去,在地板上一坐,伸长了腿,把头靠到奶奶腿上,伸手去火盆边烤火,一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