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原就是浮萍相聚,


    可怜那姻缘易老!


    问世间情为何物?


    笑世人神魂颠倒,


    看古今多少佳话,


    都早被浪花冲了!……”


    她停止了弹琴,仍然沉思着,半晌,她骤然回过头来:“你们还没有走吗?”她问。


    江苇凝视着她,然后他拉住珮柔的手腕。


    “我们走吧!”他凄然的说。


    珮柔心中酸涩,她望着雨秋,还想说什么,但是,江苇死命的拉住她,把她带出门去了。


    雨秋望着房门合拢,然后,她在炉火前坐了下来,弯腰拨着炉火。风震撼着窗棂,她倾听着窗外的雨声,雨大了。又是雨季!又是个濡湿的、凄冷的冬天!一个炉火也烘不干、烤不暖的冬天。


    第十九章


    时间流了过去,转瞬间,春天又来了。


    这段时间,对俊之而言,是漫长而难耐的,生活像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担子,沉重的压在他的肩上。“离婚”之议,在儿女的强烈反对下,在婉琳的泪眼凝注下,在传统的观念束缚下,被暂时搁置下来了。雨秋随着春天的来临,越变越活泼,越变越外向,越变越年轻,越变越难以捉摸。她常常终日流连在外,乐而忘返,即使连晓妍,也不知道她行踪何在。俊之似乎很难见到她了,偶然见到,她一阵嘻嘻哈哈,就飘然而去,他根本无法和她说任何知心的言语。他开始觉得,她和他之间,在一天比一天疏远,一天比一天陌生。而这疏远与陌生,是那么逐渐的、无形的、莫名其妙的来临了。


    四月,阳光温暖而和煦,冬季的寒冷已成过去,雨季也早已消失。这天,俊之一早就开了车来找雨秋。再也不能容忍她那份飘忽,再也不甘愿她从他手中溜去。他一见面就对她说:“我准备了野餐,我们去郊外走走!”


    “好呀!”雨秋欣然附议:“我叫晓妍和子健一块儿去,人多热闹点儿!”


    “不!”俊之阻止了她:“不要任何人,只有我和你,我想跟你谈一谈。”


    她愣了愣。


    “也好,”她笑着说,“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也不换衣服了,我们走吧!”拿起手提袋,她翩然出门,把房门重重的合拢。


    他望着她,一件黑色的麻纱衬衫,一条红色的喇叭裤,长发披泻,随风摇曳。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装束,她就是有种超然脱俗的韵味。他心中低叹着,天知道,他多想拥有她!如果命运能把她判给他,他宁愿以他所有其他的东西来换取。因为,幸福是围绕着她的;她的笑容,她的凝视,她的豪放,她的潇洒,她的高谈阔论,或她的低言细语,她的轻颦浅笑,或她的放怀高歌……啊,幸福是围绕着她的!她举手,幸福在她手中;她投足,幸福在她脚下;她微笑,幸福在她的笑容里;她凝眸,幸福在她的眼波中。人,怎能放走这么大的幸福!他要她!他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纤维,每一分思想,每一缕感情,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雨秋,雨秋,那全世界幸福的总和!


    上了车,他转头望她。


    “到什么地方去?”


    “海边好吗?”她说我好久没有见到浪花。”


    他心中评然一动,没说话,他发动了车子。


    车子沿着北部海岸,向前进行着,郊外的空气,带着原野及青草的气息,春天在车窗外闪耀。雨秋把窗玻璃摇了下来,她的长发在春风中飞舞,她笑着用手压住头发,笑着把头侧向他,她的发丝拂着他的面颊。


    他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心情很好。”他说。


    “我近来心情一直很好,你不觉得吗?”她问。


    “是吗?”他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事业、爱情两得意,人生还能多求什么?”她问,语气有一点儿特别。他看看她,无法看出她表情中有什么特殊的意味。但是,不知怎的,他却觉得她这句话中颇有点令人刺心的地方。他不自禁的想起牛排馆中那一夜,她醉酒的那一夜,他轻叹一声,忽然觉得心头好沉重。


    “怎么了?”她笑着问:“干嘛叹气?”


    他伸过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


    “我觉得对你很抱歉。”他坦白的说:“不要以为我没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


    “请你!”她立即说:“别煞风景好吗?你根本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对我道歉。我们在一起,都很开心,谁也不欠谁什么,谈什么抱歉不抱歉呢!”


    他蹙起眉头,注视了她一眼。他宁愿她恨他,怨他,骂他,而不要这样满不在乎。她看着车窗外面,好像全副精神都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了。忽然间,她大喊:“停车,停车!”


    他猛然煞住车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打开车门,翩然下车,他这才注意到,路边的野草中,开了一丛黄色的小雏菊。她喜悦的弯下身子,采了好大的一束。然后,她上了车,把一朵雏菊插在鬓边的长发里,她转头看他,对他嫣然微笑。


    “我美吗?”她心无城府的问。


    他低叹了一声。


    “你明知道的!”他说,“在我眼光中,全世界的美,都集中于你一身!”


    她微微一震,立刻笑了起来。


    “这种话,应该写到小说里去,讲出来,就太肉麻,也太不真实了!”


    他瞪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按捺了下去。他沉默了,忽然感到她离他好远,她那样心不在焉,潇洒自如,又那样莫测高深,他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而她,握着那一把雏菊,她拨弄着那花瓣,嘴里轻轻的哼着歌曲。


    车子停在海边,这不是海的季节,海风仍强,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整个沙滩和岩石边,都寂无人影。


    他们下了车,往沙滩上走去,他挽着她,沙滩上留下了两排清楚的足迹。浪花在翻卷,在汹涌,在前推后继。她走向岩石,爬上了一大块石头,她坐了下来,手里仍然握着花束,她的眼光投向了那广漠的大海。海风掀起了她的长发,鼓动了她的衣衫,她出神的看着那海浪,那云天,那海水反射的粼光,似乎陷进了一份虚渺的沉思里。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阳光很好,但是,风在轻吼,海在低嘯,浪花在翻翻滚滚。


    “想什么?”他柔声问,用手抚弄她那随风飞舞的发丝。感到她的心神飘忽。


    她默然片刻。


    “我在想,下个月的现在,我在什么地方?”终于,她平平静静的说,看着海面。


    “什么?”他惊跳:“当然在台湾,还能在哪里?”


    她转过头来了,她的眼光从海浪上收了回来,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深处,是一抹诚挚的温柔。


    “不,俊之,我下月初就走了。”


    “走了?”他愕然的瞪大眼睛:“你走到哪里去?”


    “海的那一边。”她说,很平静,很安详。“我早已想去了,手续到最近才办好。”


    他凝视她,咬住牙。


    “不要开这种玩笑,”他低声说,紧盯着她,“什么玩笑都可以开,但是,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我没开玩笑,是不是?”她的眼光澄澈而清朗。“我又何必和你开玩笑呢?我告诉你,世界好大,而我是一只大鸟,海阔天空,任我遨游。我是一只大鸟,现在,鸟要飞了。”


    “不不,”他拼命摇头,心脏一下子收缩成了一团,血液似乎完全凝固了,“你哪儿也不去!雨秋,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自从那晚在牛排馆之后,你就没有快乐过。你以为我和你逢场作戏,你心里不开心,你就来这一套!不不,雨秋,”他急促起来,“我答应你,我会尽快解决我的问题,但是,你不会离开。你要给我一段时间,给我一个机会”。


    “俊之!”她蹙起眉头,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你完全误会了!我对你从没有任何要求,不是吗?我并没有要你解决什么问题,我和你之间,一点麻烦也没有,一点纠葛也没有,不是吗?”


    他瞪着她,死命的瞪着她。


    “雨秋!”他哑声喊:“你怎么了?”


    “我很好呀!”雨秋大睁着一对明亮的眸子。“很开心,很快乐,很自由,很新奇……因为我要到另一个天地里,去找寻更多的灵感。”


    他怔怔的望着她。


    “你的意思是说,你将到海外去旅行一段时间?去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好,”他点点头,“你能不能等?”


    “等?等什么?”


    “我马上办手续,陪你一起去。”


    她凝视他,然后,她掉转头来,望着手里的花朵。


    “你不能陪我去,俊之。”


    “我能的!”他急切的说:“我可以把云涛的业务交给张经理,我可以尽快安排好一切……”


    “可是,”她静静的说,“李凡不会愿意你陪我去!”


    “李凡?”他大大一震:“李凡是个什么鬼?”


    “他不是鬼,他是个很好的人。”雨秋摘下一朵小花,开始把花瓣一瓣瓣的扯下来,风吹过来,那些花瓣迎风飞舞,一会儿就飘得无影无踪。“你忘了吗?他是个华侨,当我开画展的时候,他曾经一口气买了我五张画!”


    “哦,”俊之的心沉进了地底,他挣扎着说,“我记得了,那个土财主!”


    “他不是土财主,他有思想,有深度,有见解,有眼光,他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哦!”他盯着她。“我不知道,他最近又来过台湾吗?”


    “是的,来了两星期,又回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怪不得她神秘莫测,怪不得她满面春风,怪不得!怪不得!他的手抵着岩石,那岩石的棱角深深的陷进他的肌肉里。


    “这么说来,”他吸进一口冷风,“你并不是去旅行?而是要去投奔一个男人?他的旅馆和金钱,毕竟打动了你,是不是?”


    她望着她。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她继续撕着花瓣,“我确实是去投奔他,你知道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他的人,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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