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我摇了摇头。我必须稳定一下我的情绪,缓和一下我的激动,整理一下我的思想。我们就这样坐着,直到一只大袋鼠跳到我们的面前来。


    “哈!柯梦南!我知道化装成贝多芬的,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来,不要躲在这儿,难道男孩子还摆测字摊,等人请吗?赶快来陪我跳舞!三剑客坏死了,都不肯跟我跳,他们硬说分不清我的性别。”


    她一连串地喊着,完全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一边喊,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起柯梦南,一个劲儿地往客厅中间拉。柯梦南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被动地跟着她往前走,一面回过头来对我说:


    “下一支舞等我,蓝采。”


    “别理他,蓝采,”何飞飞也对我喊着说,“我要他陪我跳一个够才放他呢!”


    他们跳起来了,我坐在那儿,心里迷迷糊糊的,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抓住了我,这是真的吗?这是可能的吗?他爱的是我吗?不是水孩儿?不是其他的什么人?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一支舞曲完了,何飞飞果然没有放开柯梦南,下一支他们又跳起来了,再下一支舞我和谷风跳的,再下一支是那个要割我的头的印第安红人。


    “我不敢跟你跳,”我说,“怕保不住我的头。”


    “没有人敢动你的头,蓝釆,”印第安人说,“你这个头太好了,太美了。”


    再下一支是小何,接下去小俞又拉住我不放。我不知道柯梦南换了舞伴没有,我已经眼花缭乱了。好不容易,我休息了下来,溜出客厅,我跑到阳台上去透透气,又热又喘息。有个山地姑娘也站在那儿,我问:


    “是紫云?还是彤云?”


    “紫云。”


    “怎么不跳?”


    “我要休息一下,里面太闹了。”


    我们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又回进客厅,在客厅门口,我碰到扮成老夫子的祖望,他问我:


    “那个山地姑娘在阳台上吗?”


    “是的。”我不经思索地说。


    他往阳台去了,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是在找彤云,还是紫云?可是,没有时间让我再来考虑他的事了,柯梦南迎着我走了过来。


    “你在躲我吗?蓝采?”他有些激动和不安。


    “没有呀,是你一直不空嘛。”我说。


    “那么,现在能跟我跳吗?特蕾莎。”


    “你叫我什么?”


    “特蕾莎。”他很快地说,“当我扮作贝多芬的时候,请你扮一扮特蕾莎吧,如果你要否认,也等散会以后。”


    “可是——”


    他一把蒙住了我的嘴,几乎把面具压碎在我的嘴唇上。


    “别说什么,跳舞吧。”


    那是一支慢四步,他揽住了我,音乐温柔而缠绵,他的胳臂温存而有力。我靠着他,这是一个男性的怀抱,一个男性的手臂,我又昏了,我又醉了。


    一舞既终,他低低地说:


    “取下你的面具,我想看看你。”


    “不,”我说,“现在还是戴面具的时候。”


    祖望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慌张的样子非常可笑。一把抓住了我,他说:


    “彤云呢?”


    “我不知道。”我说。


    “糟了,蓝采,”他慌张地说,“我表错了情。”


    “不,你表对了情了。”一个声音插进来说。我们抬起头来,又是个山地姑娘,这是彤云。


    “你什么意思?彤云?”祖望的声音可怜巴巴的。


    “你一直表错了情,今天才表对了。”彤云说。


    “彤云!”祖望喊。


    “别说了,我们先来跳舞吧!”彤云挽住了他,把他拖进舞池里去了。


    “他们在说些什么?”柯梦南不解地问我。


    “一些很复杂的话,”我说,“这是个很复杂的人生。”


    “我们也是群很复杂的人,不是吗?”


    “最起码,并不简单。”


    我们在靠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柯梦南为我取来一杯“混合果汁”,他对我举举杯子,在我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低声地说:


    “为我们这一群祝福吧!为我们的梦想和爱情祝福吧!”


    我们都慨然地饮干了杯子。大概因为果汁中掺和了酒,一杯就使我醉意盎然了。接下去,我都像在梦中飘浮游荡,我跳了许许多多支舞,和柯梦南,也和其他的人。舞会到后来变得又热闹,又乱,又疯狂,大家都把面具取下来了,排成一个长条,大跳“兔子舞”,接着又跳了“请看看我的新鞋”。跳完了,大家就笑成了一团,也不知怎么会那么好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肚子痛。


    那晚的舞会里还发生了好多滑稽事,何飞飞不知怎么摔了一跤,把尾巴也摔掉了,爬在地下到处找她的尾巴。祖望一直可怜兮兮地追在两个山地姑娘后面,不住地把紫云喊成彤云,又把彤云喊成紫云。小俞和水孩儿不知道为什么打赌赌输了,在地上一连滚了三个圈子。然后,柯梦南又成为大家包围的中心,大家把他举在桌子上,要他唱歌,他唱了,带着醉意,带着狂放,带着痴情,带着控制不住的热力,唱了那支贝多芬曾为特蕾莎弹奏过的《乔瓦尼尼之歌》,其中的几句是这样的:


    若愿素心相赠,


    不妨悄悄相传,


    两情脉脉,


    勿为人知。


    大家鼓掌,叫好,吹口哨,柯梦南热情奔放,唱了好多支好多支的歌,唱一切他会唱的歌,唱一切大家要他唱的歌,唱得满屋子都热烘供的。然后,大家把他举了起来,绕着房间走,嘴里喊着:


    柯梦南好,


    柯梦南妙,


    柯梦南刮刮叫!


    我不由自主地流泪了。何飞飞站在我的旁边,也用手揉着鼻子,不断地说:


    “我要哭呢!我真的会哭呢!”


    最后,天亮了,曙色把窗子都染白了,大家也都已经筋疲力尽,有的人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有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音乐还在响着,但是已没有人再有力气跳舞。我们结束了最后一个节目,选出我们认为化装得最成功的人——何飞飞。谷风和怀冰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玩具兔子,和她所化装的模样居然有些不谋而合,又赢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然后,在曙色朦胧中,在新的一天的黎明里,在舒曼的《梦幻曲》的音乐声下,谷风和怀冰站在客厅中间,深深地当众拥吻。


    大厅中掌声雷动,一片叫好和恭喜之声,然后,舞会结束了。大家换回原来的服装,纷纷告辞。


    是柯梦南送我回家。天才微微亮,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行人,有些薄雾,街道和建筑都罩在晨雾里,朦朦胧胧的。春天的早晨,有露水,还有浓重的寒意。他把他的外衣披在我肩上,低声说:


    “散散步,好吗?”


    我点点头。


    我们沿着长长的街道向前走,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蓝采。”


    “嗯?”


    “我现在准备好了,你告诉我吧!”


    我望着他,他的脸发红,眼睛中流转着期待的不安,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那神情仿佛他是个待决的囚犯,正在等待宣判似的。我望着他,深深地、长长地、一瞬也不瞬地。


    “别苦我吧!”他祈求地说,“你再不说话,我会在你的注视下死去。”


    “你不需要我告诉你什么。”我低低地说。


    “我需要。”


    “告诉你什么呢?”


    “你爱我吗?回答我!快!”他急促地。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怀冰爱不爱谷风?”我说。


    他站住,拉住了我,我们停在街边上,春风吹起了我的头发和衣角,吹进了我们的心胸深处。他紧紧地盯着我,喘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他的头俯向我,我热烈地迎上前去,闭上我的眼睛。


    从此,我的生命开始了另外的一页。


    11


    从舞会回到家里,妈妈还没有起床,我蹑手蹑脚地回到我的房间,立即就合衣地倒上了床。


    我很疲倦,但是并没有立即入睡,仰躺在那儿,我望着天花板,望着窗棂,望着窗外的云和天,心里甜蜜蜜的、昏沉沉的,又是醉意深深的。我的眼前还浮着柯梦南的影子,他的笑,他的沉思,和他的歌。好久好久,我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让那层懒洋洋的醉意在我四肢间扩散,让柯梦南的一切占据我全部的思维,直到我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我睡着了,梦到许多光怪陆离的东西,一会儿我是在个游乐园里,一会儿我又在碧潭水畔,接着又变成化装舞会……柯梦南始终在我前面,不住地回头叫我,我拼命地向他跑去,可是总跑不到他那儿,跑呀跑的,跑得我好累,跑得我腰酸背痛,可是他还是距我那么远,我急了,大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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