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你是怎么了?蓝采?”


    “没有什么,妈妈,只是因为天下雨。”


    “天下雨会让你苍白吗?”妈妈说,“告诉我吧,你有什么心事?”


    “真的没有,妈妈。”


    “可是,我好久都没有看你笑过了。”妈妈忧愁地说,“而且,你也不对我撒娇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你瞒着我。”


    “我发誓没有,妈妈。”我说,勉强地笑了笑。“你看我不是笑得满好吗?”


    “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呢!”妈妈凝视着我,“我觉得你是想哭一场呢!”


    不知怎么,给妈妈这么一讲,我倒真的有些想哭了,眼圈热热的,没缘由的眼泪直往眼眶里冲。我咬了咬嘴唇,蹙紧了眉头,说:“别说了,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有些心烦,你别管我吧,妈妈。”


    “我怎么能不管你呢!”妈妈看来比我还烦恼,“除了你我还有什么,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过得快乐呀!”


    “噢,妈妈!”我喊,眼泪终于冲出了眼眶。用手揉着眼睛,我跺了一下脚说:“你干吗一定要逗我哭呢!”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妈拍着我的肩膀说,“又变成小娃娃了,别哭了,去休息吧,我只是希望你快快活活的。好了,好了。”


    给妈妈一安慰,我反而哭得更凶了,把头埋在妈妈怀里,我像个小孩一般哭得泪眼婆娑,妈妈也像哄孩子一样拍抚着我,不断地,喃喃地说些劝慰的话。好半天,我才停止了哭,坐在妈妈的膝前,我仰望着她,她的脸在我潮湿的眼光里仍然是朦朦胧胧的,但她的眼睛却是那样清亮和温柔。我忽然为自己的哭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我已经二十岁了呢!于是,我又带着些惭愧和抱歉的心情笑了起来。


    我的哭和笑显然把妈妈都弄糊涂了,她抚摩着我的脸,带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说: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嘛,又哭又笑的!”


    是怎么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段时间里,就是那样没缘由地烦恼,没缘由地流泪,没缘由地消沉,没缘由地要哭又要笑。


    一连两次,圈圈里的聚会我都没有参加,没什么原因,只是提不起兴致。然后,怀冰来了,一进门,她就拉着我的手,仔细地审视着我的脸说:


    “你怎么了?”


    怎么又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呀!”我笑笑说。


    “那么干吗两次都不来?你不来,有人要失望呢!”


    “别胡说。”


    “真的有人失望呢,”怀冰笑着,在我卧室的床沿上坐下来。“有人一直向我问起你。”


    “谁?”我问。


    “你关心了?”怀冰挑起了眉毛。


    “别开玩笑,爱说不说!”我皱皱眉,“你也跟着何飞飞学坏了。”


    “那么你不想知道是谁问起你呀!”


    “是你不想说呀!”


    “告诉你吧,”怀冰歪了歪头,“是柯梦南。”


    我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乱蹦了几下,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变白了。


    “乱讲!”我本能地说。


    “乱讲的不是人。”怀冰说。


    “他——怎么问的?”我望着窗子,从齿缝里低低地说。


    “你‘又’关心了?”怀冰的语气里充满了调侃。


    “不说拉倒!”我站起来,想走。


    “别跑!”她拉住我。“他呀,他一直问,蓝采到哪里去了?蓝采怎么不来?蓝采是不是生病了?他还问我你的地址呢!”


    我看着窗子,我的心还是跳得那么猛,使我必须控制我的语调。轻描淡写地,我说:


    “这也没有什么呀,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好,好,没什么,”怀冰仰躺在我床上说,“算我多管闲事!简直是狗咬吕洞宾!”沉默了一下,她又叫:“蓝采!”


    “怎么?”我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望着她。


    “谷风说希望和我先订婚,你觉得怎样?”她望着天花板说。


    “好呀!”我叫,“什么时候订婚?”


    “别忙,”她说,“我还没答应呢。”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你们从高中的时候就相爱了,依我说,早就该订婚了。”


    “本来是这样——”她怔了怔,说,“不过,这段婚姻会不会幸福呢?”


    “你是怎么了?”我纳闷地说,“难道你不爱他?”


    “我不爱他!”她叫,眼睛里闪着光彩,脸颊因激动而发红。“我怎么会不爱他?从十五岁起,我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那么,你担心些什么?”


    “我妈妈总对我说,选一个你爱的人做朋友,选一个爱你的人做丈夫。”她慢吞吞地说。


    我“噗”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她的手说:“原来你有了丈夫还不够,还想要个男朋友!”


    “别鬼扯了!”她打断我,“人家来跟你谈正事嘛!”


    “你的事根本没什么可谈的,你爱谷风,谷风爱你,性情相投,门当户对,我不知道你在考虑些什么。”


    “我只怕我太爱他了,将来反而不幸福,”她说,面颊红滟滟的,说不出来有多好看。她并非担心不幸,她是太幸福了,急得要找人分享。“你瞧,我平常对他千依百顺,一点也不忍心违逆他……”


    “他对你又何尝不是!”我说。


    “是吗?”她望着我,眼睛里的光彩在流转。


    “你自己最清楚了,反而要来问我,”我笑着说,揽住了她的肩。“别傻了吧,怀冰,你选的这个人又是你爱的,又是爱你的,你正可以让他做你的丈夫,又做你的朋友,这不更理想了吗?”


    “真的,”她凝视着我,带着个兴奋的微笑。“你是个聪明人,蓝采。”


    “是吗?”我笑笑。


    “好了,给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她开心地说,“但愿每个人都能得到每个人的那份爱情,蓝采,你可别失去你的那一份呀!”


    “我没有爱上谁呀!”我说。


    “你会爱上谁的,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


    “我知道。”她站起身来。“我要走了,蓝采。告诉你一句话,别躲着大家,我们都想你呢!”


    “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我们前几天还谈起呢,大家公认你是最奇怪的一个人,外表很沉默,可是,谁跟你接近了,就很容易地要把你引为知己。柯梦南说,你像一支红头火柴,碰到了谁都会发光发热。”


    我一震,身体里似乎奔窜过一阵热流。怀冰走向了房门口,我机械化地跟着她走过去。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下星期日下午,我们在谷风家碰头!”


    她走了。我倚着窗子站在那儿,窗外还是飘着雨丝,薄暮苍茫,雨雾迷濛。我站了好久好久,忽然觉得雨并不那么讨厌了。


    8


    星期日,我准时到了谷风家里。


    天还是下着雨,而且冷得怕人,可是谷风家里仍然高朋满座。最吸引人的,是客厅中那个大壁炉,正熊熊地烧着一炉好火,几乎二分之一的人都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完全是一幅“冬日行乐图”。我一走进去,何飞飞就跳了起来说:


    “哈,蓝采,你成了稀客了。”


    “怎么回事?”紫云也走过来问,“生病了?”


    “是好像瘦了一点。”小俞说。


    “而且脸色也不好,”祖望接口。


    “坐到这儿来,蓝采,靠着火暖一点。”纫兰丢了一个靠垫在壁炉前,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过去。


    “也别太靠近火,有炭气。”彤云说。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包围着我,简直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头一次,我发现大家对我这么好,这么关怀,竟使我感动得又有些想流泪了。他们拥着我,七嘴八舌地问候我,俨然我生了场大病似的,我私心里不禁喊了声惭愧,甚至很为自己没有真的病一场而遗憾。好不容易,我总算坐定了,水孩儿又拿了条毯子来,坚持要盖在我膝上,我不停地向她解说:


    “我根本没有什么,我实在没生什么病……”


    “别说了,”水孩儿打断我,“看你那么苍白,还要逞强呢!还不趁早给我乖乖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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