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3个月前 作者: 青青的悠然
    九爷番外之上噩梦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着修长身子,阖着眸子,夕阳落在他黑凤翎一般的睫羽上,泛出幽凉的色泽,薄而弧度精致的唇微微抿着,朱丹色染在他唇上,在他苍白的肌肤映衬下,有一种极蒙昧而凄艳的艳色。


    如缎般的黑发盘旋着落在地上,带着一种子夜流光一般的华丽深沉的光泽。


    有些人不必动声形色,只是坐那里,便是一道景,一幅不可触碰的画。


    只因,触碰的人——必死


    连公公远远地看着那静静坐在椅子上的人,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款步上前,恭敬地躬身:“千岁爷,时辰到了,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一位放出了信息,飞羽鬼卫已经全体往上京折回,只是差了那一位的命令,只是如今这信鸽,已经被咱们的人拦下。”


    百里青缓缓地睁开眸子,那一瞬间,连公公几乎以为自己看见无边无际的诡魅幽狱,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去看那双没有一丝光泽和人气的漆黑眼瞳,只怕下一刻便会被吸附了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那么多年了,他始终还是不敢直视主子的眼。


    “人呢?”百里青淡淡地开口。


    连公公小心翼翼地道:“回千岁爷,陛下已经被软禁,那一位按照了您的吩咐,下了狱。”


    百里青垂下眸子,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半阖着眸子,连公公静静地在一边垂着手,仿佛丝毫不觉得累。


    一刻钟之后,他起了身,款步向外而去,连公公愣了愣,随后立刻跟上。


    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皆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


    黑暗的、潮湿的司礼监诏狱,从来都弥漫着血腥而腐糜的味道,伴随着隐隐约约的痛苦,也许还有无数死去而不得超生的魂魄凄厉却听不见的尖利惨叫。


    混合成一种叫做绝望的味道。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牢房里,她对自己的这个牢房还算是满意的,因为至少可以看见窗外的月光,白如练,冷如霜。


    她伸出手,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将她的指尖印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轻叹了一声。


    “怎么,不喜欢这里?”


    幽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西凉茉身形一顿,随后转过身来,对着牢外那修长的身影,那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宛如来自地狱的魔影,站在那里的一瞬间,所有的魑魅魍魉皆不敢靠近,只怕被魔影吞噬,魂飞魄散。


    西凉茉淡淡一笑:“比起华丽的宫楼,锦绣床榻,谁都不会喜欢这里的,千岁爷总要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


    门被打开,他款步走了进来,整个牢房仿佛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压迫感,或者说让西凉茉瞬间有一种仿佛只要那人站在那里,便四处皆是华美宫室的错觉。


    百里去幽暗无边的眸子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她一身素白,去了髻脱簪,没有了平日一身华美端丽的皇后装束,精致妆容,面前的女子看起来更显得像一个幽雅少女,而不像一个已经年近三十的女子。


    “娘娘可后悔?”百里青忽然微微弯起唇角。


    西凉茉靠着墙,手放在膝盖上支着脸,有些懒洋洋地转过脸看着窗外的明月道:“千岁爷,想听什么,想听我很是后悔,当初不曾接受您的召唤,不曾走您给的路,选择了承乾,所以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无比的后悔吗?”


    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感觉,他身上那种过分黑暗的气息,总能让人很不舒服。


    哪怕是她这样穿越重生而来,前生手上也没少染脏血的女子,在这个人的面前,也总觉得对方充满诡谲的压迫感。


    “但是很遗憾,成王败寇,当初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便也一头走到黑了,如今,后悔也没用,那何必后悔江湖大反派。”西凉茉轻笑,眉宇淡然。


    她和他斗了十几年,这么多年下来,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哪怕是斗得最惨烈和血腥的时候,她也可以在对方面前坐下,和这位随时可以取她性命的千岁爷执棋手谈。


    “皇后娘娘,总是一个让本座惊讶的女子,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是。”百里青的声音忽然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西凉茉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径自对上那一张几乎近在咫尺的精致到妖异的面容,对上那双冰冷幽广到仿佛会吸食人心的眼。


    不知何时,九千岁已经逼到她的面前。


    她呼吸一窒,随后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背脊碰上冰冷的墙壁。


    “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幽幽地一笑:“怎么了,娘娘?”


    西凉茉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无事,只是虽然早知千岁爷容姿倾国倾城,往日里未曾这般靠近,如今身为阶下囚,方觉世人诚不欺我。”


    他忽然伸出手,西凉茉微微颦眉,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


    百里青忽然弯起唇角,轻笑:“娘娘,您在害怕么?”


    西凉茉没有说话,因为对方冰凉的指尖已经停在她的额上,然后缓缓地掠过她的额头,再到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娘娘,原本,你我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的。”百里青声音幽凉如起伏的海潮。


    西凉茉心中一悸,随后抬起眸子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千岁爷,不,师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当年您对我母亲的恨,一直延续到了我的身上,我求过您的,可我得到的是您给我的刀子,您说过若我不想死,便举刀对你,直到有一日能杀了你,您忘了么。”


    他是她的敌人,却有意无意地给了她喘息和壮大的机会,让她有机会,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


    如今,却来说她和他之间不必走到这个地步么?


    看着面前女子淡漠的神色,百里青眸色幽幽地沉了下去。


    是的,机会是他给她的,权势的刀柄也是他给她的,甚至嫁给司承乾,他也是冷眼旁观地看着的。


    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从少女披荆斩棘走到如今母仪天下,为的就是看她是否会如她那个自私又愚蠢的母亲一样毁了她自己。


    他曾经乐见其成。


    但是她总是出乎意料,一次次的绝境逢春,一次次地从死局走入活路。


    然后和他渐行渐远。


    然后为司承乾怀上孩子,然后……


    “然后,从你让人下药打了我的孩子之后,你觉得我们除了走到今日的你死我活,还有什么别的余地么?”西凉茉讥诮地勾起唇角。


    百里青看着她在提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眼底里闪过近乎称之为恨的光芒,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太舒服,他眸色冷了冷:“你爱上他了?本座说过,女人爱上男人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不能成大器,这也是你为何坐在这里的缘故。”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笑起来,笑声空冷:“十五年了,千岁爷,您还不明白么,从我成为司承乾的侧妃,与其他人共享一个夫君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爱上任何人和老师同居:风流学生最新章节。”


    她在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对自己起誓过,若非能得一心人,便熄了这,柔情的心,按照自己前世就有的天赋,在权势这条这条路上一路前行,一路踏上权势的最顶峰,让任何人都不能再践踏她的魂和她的心。


    便是败了,亦无所悔。


    她从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会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只是她原从不曾想过会怀上一个孩子,但是有了,就是她唯一想要真心呵护的存在,却被面前之人毁了,从此,她便再也不曾唤过面着这人一声师傅。


    百里青看着面前的淡漠女子,眸光幽暗不明,指尖缓缓地掠过她的脸颊:“娘娘,十五年来,你真从未在任何一个动过心么?”


    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如何允许她怀上他人的孽种。


    想要看着那个的少女能成长为什么样的食人花,享受着她一步步成长中来带腥风血雨的乐趣,想要被他一手浇灌出来的妖花吞噬,却又无法容忍别人得到她的那种矛盾的心情,真是教人无所适从啊。


    西凉茉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动心么……


    仿佛许多年前,在被人拥抱着传授功力的那一刻,看着对方苍白美丽到妖异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许多年前的……迷茫。


    她淡漠地闭上眼:“千岁爷,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如今我人已经在你手里,陛下也被你软禁,您要杀了我,就算飞羽鬼卫万里来援,也是无用。”


    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答他的问话,他轻叹了一声,神色带了一丝淡淡的幽焰:“娘娘,若今日是本座沦为阶下囚,您可会留本座一条命。”


    西凉茉看着他,笑了笑:“您要听真话,假话。”


    百里青挑眉:“真话。”


    西凉茉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不会。”


    百里青闻言,轻笑了起来:“真是直接到让本座伤心呢。”


    情理之中。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千岁也,您呢,您可会留我一条命?”


    他杀伐果决,她此生和他斗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彼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最相像的人,甚至可以说知己。


    百里青看这她,眸光幽幽,不曾作声,指尖覆上她的手背,淡淡地叹息了一声:“会。”


    西凉茉闻言,抬眼看着他冰冷幽凉的眸光,忽然笑了笑,容色温然清丽:“千岁爷可否让我靠着歇一会。”


    百里青看这她,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点点头,西凉茉靠在他肩头,轻笑:“谢谢,师傅,咱们斗了十五年,不想时光竟如此快,真是有些乏了。”


    十五年。


    她,真的挺累了。


    人世也已走了一遭,够了。


    百里青静静地坐着,看这窗外的月光,月光冰凉落在身边人儿的脸上,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越发显得苍白荏苒。


    如果,当初……


    他留下了她,是否今日便不必兵戈相向


    只是,此生已老,何曾有过如果。


    他抚着身边女子安静睡着的脸颊,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疲倦。


    连公公走了进来,看这那画面,如此静美,目光落在西凉茉身上顿了顿,忽然一惊,迟疑了许久,还是轻声道:“千岁爷。”


    “嗯。”百里青淡淡地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已经仙去。”连公公的轻叹了一声,那是烈性女子,早已在入狱之前就已经服下绝命的药。


    百里青一愣,梭然低头,才见肩上人儿安静如水,沉睡的容颜如婴儿般纯洁,他梭然一抖,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清晰破裂的声音,宛如大厦将倾,玉山已碎,再不复重来。


    寒刀入骨,竟是痛不可言。


    “西凉茉……!”


    ……


    “啊……阿九,你作甚!”


    女子低低的痛呼在他耳边响起,百里青陡然睁开眸子,瞬间看到面前女子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脸微愕地看着自己,她的手里还拿着两本折子。


    “丫头……你……。”百里青颦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怔然,随后目光掠过周围华美的宫室,认出这是在涑玉宫。


    西凉茉看着面前紫衣大美人脸色微发白,额上带汗的模样,有些心怜地取了帕子为他擦汗:“阿九,你捏疼我了,可是做了噩梦么?”


    百里青方才注意到他的手腕正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掐得她手腕瞬间青了几枚手印。


    他有些恍惚,随后眸光渐渐幽沉了下来,看着窗外明月,又看着身边佳人,随后淡淡地道:“嗯。”


    西凉茉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恍惚的模样,调侃道:“什么噩梦能让咱们武帝陛下这般害怕?”


    这人可从来不曾有过现在这副样子呢,魂不守舍的,若是让魅一等人看见只怕要吓死了。


    百里青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手将西凉茉揽在怀里,许久,方才喑哑着嗓音,却并不曾回答,只道:“只愿你我安好,此梦,永不复来。”


    那是不可去想象的痛,到现在他依旧心有余悸。


    西凉茉一愣,温柔地把脸靠在他怀里,揽住他的腰,也不再追问,只轻声应道:“嗯。”


    只愿你我安好。


    噩梦永不复来。


    番外之上噩梦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着修长身子,阖着眸子,夕阳落在他黑凤翎一般的睫羽上,泛出幽凉的色泽,薄而弧度精致的唇微微抿着,朱丹色染在他唇上,在他苍白的肌肤映衬下,有一种极蒙昧而凄艳的艳色。


    如缎般的黑发盘旋着落在地上,带着一种子夜流光一般的华丽深沉的光泽。


    有些人不必动声形色,只是坐那里,便是一道景,一幅不可触碰的画。


    只因,触碰的人——必死。


    连公公远远地看着那静静坐在椅子上的人,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款步上前,恭敬地躬身:“千岁爷,时辰到了,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一位放出了信息,飞羽鬼卫已经全体往上京折回,只是差了那一位的命令,只是如今这信鸽,已经被咱们的人拦下。”


    百里青缓缓地睁开眸子,那一瞬间,连公公几乎以为自己看见无边无际的诡魅幽狱,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去看那双没有一丝光泽和人气的漆黑眼瞳,只怕下一刻便会被吸附了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那么多年了,他始终还是不敢直视主子的眼。


    “人呢?”百里青淡淡地开口。


    连公公小心翼翼地道:“回千岁爷,陛下已经被软禁,那一位按照了您的吩咐,下了狱。”


    百里青垂下眸子,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半阖着眸子,连公公静静地在一边垂着手,仿佛丝毫不觉得累。


    一刻钟之后,他起了身,款步向外而去,连公公愣了愣,随后立刻跟上。


    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皆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


    黑暗的、潮湿的司礼监诏狱,从来都弥漫着血腥而腐糜的味道,伴随着隐隐约约的痛苦,也许还有无数死去而不得超生的魂魄凄厉却听不见的尖利惨叫。


    混合成一种叫做绝望的味道。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牢房里,她对自己的这个牢房还算是满意的,因为至少可以看见窗外的月光,白如练,冷如霜。


    她伸出手,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将她的指尖印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轻叹了一声。


    “怎么,不喜欢这里?”


    幽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西凉茉身形一顿,随后转过身来,对着牢外那修长的身影,那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宛如来自地狱的魔影,站在那里的一瞬间,所有的魑魅魍魉皆不敢靠近,只怕被魔影吞噬,魂飞魄散。


    西凉茉淡淡一笑:“比起华丽的宫楼,锦绣床榻,谁都不会喜欢这里的,千岁爷总要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


    门被打开,他款步走了进来,整个牢房仿佛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压迫感,或者说让西凉茉瞬间有一种仿佛只要那人站在那里,便四处皆是华美宫室的错觉。


    百里去幽暗无边的眸子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她一身素白,去了髻脱簪,没有了平日一身华美端丽的皇后装束,精致妆容,面前的女子看起来更显得像一个幽雅少女,而不像一个已经年近三十的女子。


    “娘娘可后悔?”百里青忽然微微弯起唇角。


    西凉茉靠着墙,手放在膝盖上支着脸,有些懒洋洋地转过脸看着窗外的明月道:“千岁爷,想听什么,想听我很是后悔,当初不曾接受您的召唤,不曾走您给的路,选择了承乾,所以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无比的后悔吗?”


    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感觉,他身上那种过分黑暗的气息,总能让人很不舒服。


    哪怕是她这样穿越重生而来,前生手上也没少染脏血的女子,在这个人的面前,也总觉得对方充满诡谲的压迫感。


    “但是很遗憾,成王败寇,当初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便也一头走到黑了,如今,后悔也没用,那何必后悔。”西凉茉轻笑,眉宇淡然。


    她和他斗了十几年,这么多年下来,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哪怕是斗得最惨烈和血腥的时候,她也可以在对方面前坐下,和这位随时可以取她性命的千岁爷执棋手谈。


    “皇后娘娘,总是一个让本座惊讶的女子,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是。”百里青的声音忽然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西凉茉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径自对上那一张几乎近在咫尺的精致到妖异的面容,对上那双冰冷幽广到仿佛会吸食人心的眼。


    不知何时,九千岁已经逼到她的面前。


    她呼吸一窒,随后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背脊碰上冰冷的墙壁。


    “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幽幽地一笑:“怎么了,娘娘?”


    西凉茉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无事,只是虽然早知千岁爷容姿倾国倾城,往日里未曾这般靠近,如今身为阶下囚,方觉世人诚不欺我。”


    他忽然伸出手,西凉茉微微颦眉,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


    百里青忽然弯起唇角,轻笑:“娘娘,您在害怕么?”


    西凉茉没有说话,因为对方冰凉的指尖已经停在她的额上,然后缓缓地掠过她的额头,再到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娘娘,原本,你我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的。”百里青声音幽凉如起伏的海潮。


    西凉茉心中一悸,随后抬起眸子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千岁爷,不,师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当年您对我母亲的恨,一直延续到了我的身上,我求过您的,可我得到的是您给我的刀子,您说过若我不想死,便举刀对你,直到有一日能杀了你,您忘了么。”


    他是她的敌人,却有意无意地给了她喘息和壮大的机会,让她有机会,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


    如今,却来说她和他之间不必走到这个地步么?


    看着面前女子淡漠的神色,百里青眸色幽幽地沉了下去。


    是的,机会是他给她的,权势的刀柄也是他给她的,甚至嫁给司承乾,他也是冷眼旁观地看着的。


    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从少女披荆斩棘走到如今母仪天下,为的就是看她是否会如她那个自私又愚蠢的母亲一样毁了她自己。


    他曾经乐见其成。


    但是她总是出乎意料,一次次的绝境逢春,一次次地从死局走入活路。


    然后和他渐行渐远。


    然后为司承乾怀上孩子,然后……


    “然后,从你让人下药打了我的孩子之后,你觉得我们除了走到今日的你死我活,还有什么别的余地么?”西凉茉讥诮地勾起唇角。


    百里青看着她在提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眼底里闪过近乎称之为恨的光芒,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太舒服,他眸色冷了冷:“你爱上他了?本座说过,女人爱上男人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不能成大器,这也是你为何坐在这里的缘故。”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笑起来,笑声空冷:“十五年了,千岁爷,您还不明白么,从我成为司承乾的侧妃,与其他人共享一个夫君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在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对自己起誓过,若非能得一心人,便熄了这,柔情的心,按照自己前世就有的天赋,在权势这条这条路上一路前行,一路踏上权势的最顶峰,让任何人都不能再践踏她的魂和她的心。


    便是败了,亦无所悔。


    她从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会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只是她原从不曾想过会怀上一个孩子,但是有了,就是她唯一想要真心呵护的存在,却被面前之人毁了,从此,她便再也不曾唤过面着这人一声师傅。


    百里青看着面前的淡漠女子,眸光幽暗不明,指尖缓缓地掠过她的脸颊:“娘娘,十五年来,你真从未在任何一个动过心么?”


    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如何允许她怀上他人的孽种。


    想要看着那个的少女能成长为什么样的食人花,享受着她一步步成长中来带腥风血雨的乐趣,想要被他一手浇灌出来的妖花吞噬,却又无法容忍别人得到她的那种矛盾的心情,真是教人无所适从啊。


    西凉茉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动心么……


    仿佛许多年前,在被人拥抱着传授功力的那一刻,看着对方苍白美丽到妖异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许多年前的……迷茫。


    她淡漠地闭上眼:“千岁爷,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如今我人已经在你手里,陛下也被你软禁,您要杀了我,就算飞羽鬼卫万里来援,也是无用。”


    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答他的问话,他轻叹了一声,神色带了一丝淡淡的幽焰:“娘娘,若今日是本座沦为阶下囚,您可会留本座一条命。”


    西凉茉看着他,笑了笑:“您要听真话,假话。”


    百里青挑眉:“真话。”


    西凉茉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不会。”


    百里青闻言,轻笑了起来:“真是直接到让本座伤心呢。”


    情理之中。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千岁也,您呢,您可会留我一条命?”


    他杀伐果决,她此生和他斗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彼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最相像的人,甚至可以说知己。


    百里青看这她,眸光幽幽,不曾作声,指尖覆上她的手背,淡淡地叹息了一声:“会。”


    西凉茉闻言,抬眼看着他冰冷幽凉的眸光,忽然笑了笑,容色温然清丽:“千岁爷可否让我靠着歇一会。”


    百里青看这她,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点点头,西凉茉靠在他肩头,轻笑:“谢谢,师傅,咱们斗了十五年,不想时光竟如此快,真是有些乏了。”


    十五年。


    她,真的挺累了。


    人世也已走了一遭,够了。


    百里青静静地坐着,看这窗外的月光,月光冰凉落在身边人儿的脸上,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越发显得苍白荏苒。


    如果,当初……


    他留下了她,是否今日便不必兵戈相向。


    只是,此生已老,何曾有过如果。


    他抚着身边女子安静睡着的脸颊,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疲倦。


    连公公走了进来,看这那画面,如此静美,目光落在西凉茉身上顿了顿,忽然一惊,迟疑了许久,还是轻声道:“千岁爷。”


    “嗯。”百里青淡淡地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已经仙去。”连公公的轻叹了一声,那是烈性女子,早已在入狱之前就已经服下绝命的药。


    百里青一愣,梭然低头,才见肩上人儿安静如水,沉睡的容颜如婴儿般纯洁,他梭然一抖,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清晰破裂的声音,宛如大厦将倾,玉山已碎,再不复重来。


    寒刀入骨,竟是痛不可言。


    “西凉茉……!”


    ……


    “啊……阿九,你作甚!”


    女子低低的痛呼在他耳边响起,百里青陡然睁开眸子,瞬间看到面前女子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脸微愕地看着自己,她的手里还拿着两本折子。


    “丫头……你……。”百里青颦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怔然,随后目光掠过周围华美的宫室,认出这是在涑玉宫。


    西凉茉看着面前紫衣大美人脸色微发白,额上带汗的模样,有些心怜地取了帕子为他擦汗:“阿九,你捏疼我了,可是做了噩梦么?”


    百里青方才注意到他的手腕正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掐得她手腕瞬间青了几枚手印。


    他有些恍惚,随后眸光渐渐幽沉了下来,看着窗外明月,又看着身边佳人,随后淡淡地道:“嗯。”


    西凉茉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恍惚的模样,调侃道:“什么噩梦能让咱们武帝陛下这般害怕?”


    这人可从来不曾有过现在这副样子呢,魂不守舍的,若是让魅一等人看见只怕要吓死了。


    百里青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手将西凉茉揽在怀里,许久,方才喑哑着嗓音,却并不曾回答,只道:“只愿你我安好,此梦,永不复来。”


    那是不可去想象的痛,到现在他依旧心有余悸。


    西凉茉一愣,温柔地把脸靠在他怀里,揽住他的腰,也不再追问,只轻声应道:“嗯。”


    只愿你我安好。


    噩梦永不复来。


    九爷番外之倾尽天下旧恨两茫茫


    第一夜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


    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


    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陛下,人已经带到了。”银甲战将领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一名挣扎不休的窈窕身影押到坐在凉亭里静静品茗的明黄身影之后,战将恭敬地拱手。


    “放开我,司月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如果不是我父亲一手辅佐你,你如何有登上帝位的一天,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混蛋,你放开我!”被人按在地上一身红色战袍的美貌女子清艳如蔷薇的面容上染了血和扭曲的愤怒,怨恨地瞪着那明黄色的人影。


    一身明黄九龙袍的男子听着背后她的叫骂,却并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只缓缓站了起来,摆摆手,那战将迟疑了片刻,让人松了压制女子的手,躬身告退/


    毕竟这二位的事,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参合。


    等着亭子附近再无他人,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手悄悄地摸出一把尖利的袖底箭,正准备朝着对方的背后扑上去,却不想对方忽然淡淡地道:“蓝翎,你很想让蓝大元帅,你们蓝家的亲族、亲兵,还有西凉无言及西凉一族一起为你陪葬么?”


    冰冷的话语瞬间击中女子的心,对方全然预料到她的行动,让她瞬间浑身颤抖,随后手中的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她闭上眼,泪如雨下:“司月明,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


    男子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堪称俊美的面容上,宛如镀上一层冰冷的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女子,忽然笑了起来:“不想,翎儿竟然还记得我的小字,你可还记得月明二字还是你给的,千里月明照人影成双,你说若我们还能如曾经那般多好。”


    他声音温柔,宛如情人低语,却没有一丝一毫打算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子。


    蓝翎看着他,泪眼模糊地厉声尖笑:“哈哈呵呵……司月明,你若是记得从前,就该记得我父亲和我为你坐上这个位子,为你开疆守土,为你北抗犬戎赫赫,南击西狄,如今对他削兵去权也就罢了,竟然命人来攻元帅府,怎么,飞鸟尽良弓藏,如今这是要抄家灭族,好让人知道你有多么狼心狗肺么!”


    女子的愤怒怒骂声传开,让奉命隐在不远处伺候的一名穿着三品逢洗太监忍不住摇摇头,这位蓝翎殿下,真真是被保护得太好,谁人不知为君者最忌功高震主,哪怕心中知道任何人对他登上帝位立下汗马功劳,也不会欢喜别人这么说的,岂非惹人忌惮,如今她却这么当着陛下的面喊了出来,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了,看来她忘了陛下如今早已不是当面寄养她家门下的孱弱少年。


    年轻的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眸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浑身散发着冷气,却只是任由面前的女子在他面前怒骂着,直到她声嘶力竭。


    他方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起来,拉到自己面前,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轻声道:“是啊,我们早就回不去了,早在回不去了,今天,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皆为王臣,你是臣子,你怎么敢,怎么敢违逆朕的命令嫁给别人,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和他粗暴的动作全然不同,还有他细长眼睛里一片细碎冰冷的恨和狰狞,宛如无数尖利的针刺在蓝翎的眼底、心上。


    这样的司月明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从很小的时候,那个一直宛如弟弟如亲人一般陪伴在自己身的少年,再到成长为无数佳人心中梦里良人,他一直都是陌上公子人如玉,当年取月明,便是觉得他就如天上明月清辉一般柔和,为人温柔细心,他从来就不会对她这般粗鲁。


    “你……你放开我,我和无言早就情定三生,从前门关之战前,我答应他若是能活下来,就嫁给他,那时你不也知道么,而且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早就告诉你了!”蓝翎有些茫然,但是被从来对自己都细心呵护的人捏痛的让她更无法接受。随后看着他愤怒地道。


    “朕知道……朕知道什么,朕什么都不知道,朕只知道从小到大,给你所有朕能给的,陪你读书陪你习武,为蓝大元帅一起为你挡去你的任意妄为带来的非议和苛责,朕甚至想过为你空置六宫,给你那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的位置,让你永远能肆无忌惮的骄傲的活着,永远都那么炽烈,不用压抑任何情绪……。”


    他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地道:“不用像我一样从步步惊心、收敛所有的光芒和羽翼,不必步步筹谋……我甚至为了你容忍那两个夺去父皇所有关注的小子,让自己不要去想当初他们的母亲是怎么在我母亲头上作威作福的,顶住母后的怨怼,不让母后对那两个小子下手,如今呢,如今你居然为了西凉无言毁了朕所有心中最美好的期许,枉费朕还在宫里为你亲手布置最华美的新房……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皇帝说到最后,眼底全都是狰狞的黑暗和疯狂还有漫无边际的——痛。


    蓝翎只感觉他捏著自己的手劲越来越大,几乎要捏碎她,他眼中那些疯狂与恨意几乎让她不寒而栗。


    “你……月明,你不要这样,我知道我私自离京去雁门关找无言不对,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蓝翎倔强地不肯喊疼,只是咬牙道。


    “结束了?”他忽然轻笑起来,眼底全是猩红,随后凑近她耳边咬住她的耳垂,轻声道:“不,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你不知道么,每个男人心底都有一头野兽,既然你自私地放开了关着的兽笼,那就好好地承受那野兽的疯狂好了,都是你的错啊……翎儿,你太自私了。”


    是他一念之差为人作嫁,若是当年早早求娶了她,又怎么会被人横刀夺爱。


    随后,他忽然一把将转身按在桌上,低头看着因为背部被撞得生疼,脸色微微发白的蓝翎,目光阴戾而暧昧地打量着她薄红鸾甲包裹着的,因为她常年在外随军征战,所以身材不像京城贵女们那些纤弱,而是充满了弹性的窈窕,他眼底闪过兽一般的光芒,轻笑:“翎儿,你穿着这种软甲真是美得让人想要把它们硬生生地从你身上剥下来,西凉无言享用过你的身体了吧?”


    “你想干什么……司月明,你疯了么!”蓝翎此刻方才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地脱离了控制。


    “是啊,我疯了呢……忍字心上一把刀,今日我只是要把这刀子拔下来,所以陪着我一起疯!”他大笑起来,原本清风明月的面容闪过佞色,再不复曾经的温柔隐忍。


    他一把粗暴地撕扯开她的战袍,她羞辱又恐惧地大力捶打和挣扎:“不,不要这样!”


    面前的男子残暴地压制住她每一处的反抗,痛不可言,让她再次见识到什么是男女之间力量的差别。


    “不……你这个混蛋,不要这样,这里有人!”她泪如雨下,咬破了嘴唇,按惯例,那些太监们不会走远,只是稍微隐了身。


    “有什么关系,做皇帝的女人素来如此,何况,你又不是皇后,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寻常承受雨露的女子,就让他们看好了。”年轻的帝王讥诮又残忍地笑着,强行占有了他,残暴地撕裂了女子骄傲的自尊。


    直到年轻的帝王满意地起身,看着身下全无生气被过的女子,见她发丝散乱,雪白的身子满是**后的青紫,唇角的血色蜿蜒,宛如被捏碎的蔷薇,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终于占有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心中却空虚得厉害。


    他的梦碎了,他捧在手里十几年的蔷薇不再纯洁,


    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却被她一巴掌打开,她空洞的眸子里满是泪和恨:“滚开!”


    年轻帝王似乎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低头看着她,眼底闪过冷佞:“在朕的身下,还想着别的男人么,翎儿,不,翎姐姐,这不过是个开始,你既然不想成为皇后,既然那么想嫁给西凉无言,那朕就成全你一片痴心,朕必定会好好地成全你,报答你父亲的恩德。”


    说罢,他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给她袒露出的身体盖上一件衣衫。


    空气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冷了下去,满是却让人绝望的气息。


    没有人敢靠近。


    ……


    “放开……翎姐姐……。”角落里被一个年轻的三品奉洗太监捂住嘴的少年大力地推着抱住他的太监,眼神焦灼地望着院子里。


    “洛少爷,您不能过去,陛下还没走远。”小连子暗自叹息了一声,低声苦劝,当年的金玉贵妃对他也算有过恩情,所以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能保住贵妃这一对双生子的。


    “可是翎姐姐她……刚才十哥侮辱了翎姐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要保护翎姐姐!”少年瞪大了眸子,他的眸子宛如水晶一般剔透无暇,衬在他还有些圆润的雪白小脸上,唇红齿白,美丽得宛如开在观音紫竹林莲花池中那剔透晶莹的小小莲花骨朵,让人看着便觉得心中,不知道日后他能成长得如何美貌。


    一边默默站着的另一个少年轻声道:“阿洛,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保护翎姐姐,最好不要直接冲撞十哥,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只有成为对十哥有用的人,也许还能帮到翎姐姐。”


    虽然,方才听到十哥口里提到他们的时候,似乎并不那么欢喜,甚至还有怨恨。


    小连子一愣,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少年,是青少爷,虽然他看起来一向沉默了些,虽然与洛少爷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的沉默让他看起来总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以前都只听说他性子沉闷,却不想如今看来他虽然不太爱说话,却是个比谁都明白的孩子。


    百里洛一怔,看向自家弟弟,轻声道:“阿青……十哥不喜欢我们么?”


    百里青看着他,叹了一声:“阿洛,十哥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十哥了。”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向抱着百里洛的小连子,轻声道:“这位公公,陛下走远了,我们可不可以拿一件衣服给翎姐姐呢?”


    小连子看着小小少年,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安和防备,但依旧很是镇定有礼,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头一软,左右看了看,点点头:“嗯,青少爷,去吧,趁着陛下还没有派人过阿里。”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以后可以的话,您和洛少爷还是离陛下和蓝翎夫人远一点,正如您说的,您和现在和洛少爷怕是自身难保,若是牵扯进那几位的事中,只怕反而会让陛下更是不喜,不要平白没了性命。”


    少年闻言,脱衣袍的手一顿,随后将外袍抱在怀里,轻声道:“多谢公公,只是……翎姐姐对我们有恩。”


    百里洛已经忍不住拿了衣袍往院子里跑去,小连子看着他纤细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美貌少年,轻叹了一声:“青少爷,恕奴才多嘴,那位蓝翎殿下不是你们可以靠近和放在心头的人啊。”


    百里青顿了顿脚步,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仿佛都黯了黯,随后望着天空,静静地道:“我知道。”


    随后,便也抱着衣衫一路向院子而去。


    小连子看着他跑进去,将衣衫再次覆在蓝翎身上,看着蓝翎抱着百里洛哭得痛彻心扉,看着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的下风口,仿佛一抹精致的纤细影子,却用身体不动神色地为蓝翎和洛儿挡住冰冷的风,总觉得心头闷闷的。


    少年早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青少爷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只是安静地守护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身边。第二夜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不要……你放开我……司月明,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翎儿,你且继续骂,再大声点,好让隔壁的西凉无言听见才是!”


    “你……呜呜。”


    漆黑的夜色,明媚的烛光,仿佛将这夜割裂成两半,一半声色犬马、言笑晏晏,一半糜烂残酷。


    隔壁的大厅正在摆开宴席,大摆庆功宴庆祝西凉将军凯旋归来,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里将军夫人却被宴会上的主宾——九五至尊按在地上恣意。


    女子妙目中全是腥红血泪,却咬碎了银牙不敢作声,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肆虐。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明明是这皇朝之中最尊贵和骄傲的女子,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卑贱的地步。


    她不懂,不懂!


    她只是想要好好地爱一个男人而已啊!


    门外隐忍的人儿终于忍不住猛然撞开门闯进去,少年对着那伏在女子身上动作的男子,颤声道:“十哥,十哥,你不要这样,她是我们的蓝翎姐姐啊,你忘了么,不要再欺负蓝翎姐姐了!”


    他身后跟着另外一道沉默的身影,百里青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拉住阿洛。


    不过,若是自己恋慕的女子被人欺辱,却躲起来什么也不做,似乎……也不像个男子。


    他微微颦眉,忽然一愣,那自己到底是不是爱慕着蓝翎姐姐呢?


    正到了要紧关头,忽然被人硬生生打断,让年轻的皇帝陛下眼底瞬间闪过暴怒,他硬生生地压下心头怒火,转过眼,冷冷地看过去,正见着百里洛那张精致的小脸,满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他懒洋洋地从蓝翎身上起来,让身边一直伺候着的太监为自己整理好衣袍,冷冷地一笑:“朕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怎么,毛未长齐,也想试试你们蓝翎姐姐的味道么?”


    百里洛看着面前的男子,忽然觉得心中一疼,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变得那么陌生,他试探着轻声道:“十哥,你不要这样,你忘了当初我们一起在秋山狩猎抓鱼么,那时候我们多开心,蓝翎姐姐不管做了什么,她都曾经对我们很好,庇护了我们,不是么?”


    皇帝看着少年眼底的祈求和期盼,忽然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呵呵呵……是啊,她庇护了我们,尤其是庇护了你们这两个小杂种,看着我上她,你们心疼了是不是?”


    阴冷的笑声里毫不掩饰他的讥诮和恨意,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那笑声随时会如毒雾一般吞噬掉所有人。


    百里青看着百里洛悄悄移动了几步,挡在自己面前,再看着前面的皇帝俊美的脸庞都扭曲,他悄悄伸手握住了百里洛的手。


    若是情一字,竟然能让一个温文尔雅、明月一般的君子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宁愿收回自己年少的情意,只守护好自己在乎的亲人。


    随后皇帝几步走到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对双生子,尤其目光落在了百里洛的面容上,柔和清冷的月光落在少年有些不安,却愈发显得纯净澄澈的面容上,显得他肌肤仿佛透出玉一般的柔和光泽来,眉目精致美丽如佛掌心最美的雕刻,超越性别的美和纯净吸引着人的目光。


    他忽然眯起眸子,睨着面前少年美丽的面容,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冷笑:“这张脸还真是漂亮,和你们娘很像,当初你娘就是用了这样的面容来迷惑父皇吧,把皇位让你们这两个小杂种坐,呵呵……真是可笑。”


    百里青看着男人眼底的阴沉诡谲之色,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那一头蓝翎支着自己身子坐起来,看着两个一直陪伴安慰自己小小少年被那人逼在墙角,顿时心中又急又怒,喑哑着嗓音道:“司月明,你这个混蛋,又想干什么,不要碰我的洛儿和青儿。”


    她若是不说话倒还好,这一说话顿时如火上浇油。


    “你的?”皇帝冷笑了一声,随后捏着百里洛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轻声道:“既然你们那么怜惜你们的蓝翎姐姐,你们的蓝翎姐姐也这么爱惜你们,你说朕怎么能辜负你们这一片情深义重呢,既然那么心疼她,就代替她来承受她应得的惩罚好了,明日你们就入宫,从此净身为常侍,在朕身边伺候,便可以天天看见你们的蓝翎姐姐,可好?”


    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瞬间让三人脸色大变,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曾经视为兄长的男人。


    蓝翎瞪大了眼,气得浑身发抖,凄厉地怒道:“司月明……司月明……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他们,他们是你的弟弟,是我天朝正正经经的皇子,你怎么可以!”


    年轻的帝王,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冷冽如淬毒的利剑:“是吗,他们是不是皇子,只有朕说了算,朕说他们是皇子就是皇子,朕说他们从此以后是朕的太监,是朕身边的两条狗,是朕的玩物,他们就是两只卑贱的玩物罢了,而且,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


    随后,他的指尖掠过面前失神的百里洛精致的下巴,低头在少年精巧的耳边轻声道:“好好地感谢你们的蓝翎姐姐吧,还没开过荤吧,要不要去试试,毕竟明日你们就永远地没法子成为男人了?”


    “啪!”一记巴掌毫不客气甩上他的脸,少年冷声道:“放开我哥哥!”


    皇帝挨打,怎么得了,他身边跟着的大太监瞬间怒目圆睁,厉声大喝:“放肆!”


    那太监还没动手,皇帝却抬手挡住了他要上前的动作,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青,目光掠过他同样精致的面容,少年压抑着愤怒的眸子,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风流,皇帝眼底闪过阴冷的笑,他舔唇角:“啧,真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想不到平日里最沉默的那一个倒是个辣子,很好,未来有你伺候的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随后他大笑着拂袖而去:“哈哈哈哈哈……。”


    ……


    黑暗中,仿佛一切都冻结。


    空空荡荡的穿堂风瑟然而过,仿佛鬼气狼嚎一般。


    让人的心全部都冻结成冰。


    隔壁越是热闹的庆功宴,这一头,却越发的觉得寒意冰冷。


    “对不起,洛儿,都是我害了你们。”蓝翎泪流满面靠在少年的怀里


    百里洛抱着比自己都高了一个头的女子,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地轻声安慰:“蓝翎姐姐,不会的,也许十哥只是太伤心太愤怒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他还是我们那个最好的十哥。”


    百里青静静地站在她们身边,闭上眼,如玉眉宇间,染上了第一丝冰冷的戾色。


    十哥,不,从今日开始,他们早已没有了什么十哥。


    就像,七年前,最美丽的母亲在他们面前一点点地被人撕裂,肢解成无数血肉碎片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东西,永远,永远地破碎了。


    而,他只是还没有能力去追查和复仇而已。


    现在厄运又再次找到他们了么?


    连男人都做不了,是不是说他们再也无法长大?


    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随后狠狠地握成拳。


    不,就算无法长大,他也会活下去,好好地活着。


    ……


    一个月后


    皇宫


    “不……好痛……十哥……好痛……洛儿不要了!”


    “饶了洛儿……。”


    “饶了你,那让青儿来替代可好?”男人低笑。


    “不……不……洛儿要,洛儿要的。”少年哭泣着求饶。


    “这可是你说的。”


    “啊——!”


    里殿传来少年的悲泣与凄凉的低鸣,柔软的,惊恐,宛如破碎的水晶,让殿外听见的人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心疼的神色。


    那个纯净美好的稚嫩少年,只是听见那小动物一般的悲鸣就会让无法下手,陛下不知为何却能往死里折腾。


    小连子悄悄地抬眼看向被吊在自己旁的另外一个少年,一模一样的面孔,他的美丽面容上却全是倔强和掩饰不住的恨意,只是嘴里被塞住了东西。


    青少爷浑身都被抽得是伤,却愣是一滴泪水都没有落下,偏生那样倔强又美丽的样子,更想让人打破他的骄傲。


    小连子迟疑了许久,不敢作声,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白色的身影踉跄而出,衣袍下摆还可见点点暗红的血色,百里青看着他惨白的面容,瞬间眼底闪过暴怒,却因为嘴里有东西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百里洛踉跄着走到他身边,惨白美丽的小脸上露出一点子温柔的笑容:“阿青,我没事的,不要生气,十哥没有对我怎么样。”


    百里青看着他脸上那单薄的笑容,瞬间眼底涌出泪水来,又硬生生地被他憋回去。


    “啧,真是碍眼,你怎么就学不会和你哥哥一样乖巧温柔听话呢,这样便也可以少受罪呢。”男人冰凉讥诮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还带着**未退的沙哑。


    听在百里青耳朵里刺耳异常。


    番外倾尽天下旧恨两茫茫下


    桑昆和札木合只求此行能一击而中,几乎将所有的主力兵力尽数调动了起来,在营外集结,除了外圈寻岗的哨兵之外,就只留下些散兵妇孺看守牲口珠宝,程灵素他们又在营中的偏僻之处,因此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清澈的斡难河,是所有蒙古人血脉的源头。深不见底的河水清冽如冰,大草原绵延起伏,在高头骏马的铁蹄下,腾起团团碎雪般的绿影,几乎和青天练成一线,仿佛只要纵马一直沿着草原跑,就能冲破层层白云,跑到天的那一头。


    斡难河源上,勇敢豪迈的蒙古将士,能歌善舞的热情姑娘,人声鼎沸,王罕远逃,桑昆殒命,札木合就擒,人人都为威震大漠的铁木真举起欢庆的酒杯。


    所有人都去了斡难河源,铁木真的大营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不闻丝毫人声。


    某一座营帐外,一只小小的木鼎立在帐幕的一角,通体深黄,几乎与暗黄的帐幕融为一体。若非细看,就算是仍然像平日里那般人来人往,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精致似玉却只有一只手掌大小之物。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站在离那木鼎半丈之处,一动不动。一件普普通通的蒙古袍子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大出许多,随着风呼啦啦地翻转。


    “你要走了?”他忽然抬起头,一张绝不该在他这个年纪出现的异常枯槁的脸仰了起来,说得是汉语,声音嘶哑,好像年久失修的木质窗棂,在寒风中吱吱嘎嘎地作响。


    帐幕忽而一动,程灵素从帐中走出来,肩上负了一个小包,手里捧着一小盆花星河血全文阅读。见了这奇怪的年轻人,她却微微一笑,好像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熟人:“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这趟要白跑了。这才点了这鼎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到底总算还来得及见上一面。”


    一边说,她一边换过一只手捧着花,走到帐幕下,将那木鼎拿起来,托在手中。


    那年轻人似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见他像躲避洪水猛兽似的样子,程灵素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花盆放在地上,寻了块巾帕出来,将那木鼎细细包裹起来。


    “我是个生意人,东西既然卖给你了,就别再叫我看到。”那年轻人惨白的脸色虽然有所好转,话音中却还是听得出几分颤意。他摸索着从袍子里拿了个布囊出来,扔给程灵素,“这是你上次要的东西,先看看罢。”


    程灵素接过来,将那包好的木鼎系在腰间,这才打开那个布囊。只见里面包裹着一柄仅有手指长短的小刀,刀刃极薄,锋利异常,还有四根长短不一的金针。


    “如何?”那年轻人仿佛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紧紧盯着她的脸色。


    “没错,就是这样。”程灵素用食指和拇指拈起那柄小刀,又放了回去,和金针一起包好,放入怀中,“谢谢你啦。”


    “那我要的报酬呢?”年轻人明显松了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渴望。


    程灵素捧起花盆,送到他面前:“这盆花,都给你罢。摆一瓶酒在花盆边上,每隔三个月采下一朵蓝花,埋在土里,莫说蛇蝎之类的毒物,周围十步之内可保寸草不生,虫蚁绝迹。”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这么说……以后再也不会有毒虫爬到我身上了?”


    程灵素点头:“这蓝白两色的花,相生相克,只要中间那株‘醍醐香’还在,蓝花你自己也可以种。”


    年轻人心里激动,接过花盆的手有些不稳,干脆紧紧地将盆抱在怀里。


    “我真的要走啦。”


    那年轻人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就走。


    程灵素提高声音,在他背后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四处替我寻这寻那,虽说是交易,我却是真的获益不少,这花种本就是你寻来给我的,只是叫我给养活了而已。所以,这次……算我还欠你一份帐,你若以后有事,只管来寻我。”


    而那年轻人却一直低着头,眼里只管低头盯着那盆花,也不知听没听到她这番话。


    程灵素又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斡难河源的方向,那里的喧闹声一波一波地划破草原的上空。她牵了帐前的青骢马,翻身上马,辨明了方向,策马往南而去。


    “华筝!华筝!”才走出十余里,只听头顶几声雕鸣,划破长空,身后马蹄翻飞,马鞭声啪啪的犹如一个紧接着一个的爆栗,越来越近。


    程灵素拉住马,回头看着原本应该还在斡难河源大会上的拖雷单人匹马,一骑飞驰而来。两头才学会飞翔的小白雕在空中打了漂亮的盘旋,双翼展开,侧身从她马前掠过。


    拖雷奔到她马前半丈之处猛地勒住缰绳。飞奔的马匹陡然收住脚步,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华筝,”拖雷满头大汗,七手八脚地从马鞍旁解下个皮囊,驱马靠到程灵素马旁,系到她的马鞍边上,“爹爹虽然会生气,但你总是他的女儿。什么时候玩厌了,想回来了,不要怕,只管回来。”


    “拖雷哥哥……”程灵素原以为他是来阻拦她的,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解释,却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的拖雷却忽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淡定修仙路。


    拖雷从马上探过身去,伸臂轻轻的在她肩头一拢:“你往南行,便是金国,金人喜欢用诡计,这次王罕突然发兵攻打爹爹,就是受了金国王爷完颜洪烈的挑拨。他们和我们草原上的儿女不一样,说了话常常不算的,你可得小心,别被人骗了去。”


    程灵素扑哧一笑,点点头,抬头打了个呼哨,两头白雕长鸣一声,分别落在两人肩头。


    程灵素伸手逗弄了一下雕爪,白雕低头将利喙在她掌心里反复蹭了蹭,又复扑腾了下翅膀。


    “快走罢,爹爹要是发现了你我都不在,该派人来寻了。”拖雷挥挥手,要将停在程灵素肩上的白雕赶开。哪知白雕极具灵性,反而抬头往他手背上啄了一口。


    雕性凶猛,纵然还没长大,这一口也着实啄得不轻。看着拖雷抱着手背上的一个红印目瞪口呆的样子,程灵素忍不住大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和草原上呼呼作响的轻风交织在一起,碧绿的草尖翻起层层碧色的波浪,如同也在应和着这最美的乐曲翩翩起舞。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如此大声地笑过了,方才缠绕心头的一点离愁别绪好像也随着这笑声中远远飘了出去。药王庄也好,蒙古大漠也罢,程灵素本就是说走就走的性子,此时心中畅快,拍了拍拖雷的肩膀,道了声“保重”,便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策马往南而去。


    两头白雕蓦地展翅,好像两朵缀在马后的白云,悠悠然在空中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随即一个错身,一左一右,远远望去,四蹄翻飞的青骢马犹如肋生双翼。马背上的少女长发飞扬,恍若身在天外。


    头顶上层层叠叠的白云,轻缓优雅地慢慢飘动,时不时露出一线碧蓝清澈到了极致的天色。放眼远眺,绵延的草原大漠,接天连地,仿佛永无尽头。


    程灵素放马跑了一阵,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响,眼前一片开阔的景致,只觉得心里满满的甚是畅快。


    这莽莽黄沙,青青草原,方向辨识不易,即使是行惯了这条路的行商脚客也要小心翼翼地行个十数里便停下来确认一番,然而程灵素却没这顾虑。两头白雕直冲长空,雕视极远,远远就能看到那些行商线路上的歇脚客店,青骢马紧紧跟着雕影,从未错过任何一处宿头。


    这么走了几日,过了草原大漠,便到了黑水河边,白雕一声长鸣,率先飞到了大道旁的客店上空打了个回旋。


    程灵素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终于是踏上了中原的土地。正要驱马往那客店驰驱,却忽然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驼铃之声。


    眉尖微微蹙起,这驼铃声与平素里在那些行商队伍中听到的截然不同,而更不同的,却是这驼铃的来源——果然,再走近一点,四匹雪白的骆驼靠在路边,时不时地仰头晃脑,带动颈下的驼铃铃铃作响。


    番外倾尽天下旧恨两茫茫下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


    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


    流星飒沓


    他不记得那是哪一天,哪一夜,只记得哪一夜的天空黑沉得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


    “哟,小青子,您这是闹哪一出,德妃娘娘可是让你在这里捧着鱼盆跪上三个时辰,可别让我难做!”看门的太监打着哈欠看着那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少年,有点恼火地看着摔在地上的鱼盆。


    落在地上的金鱼翻着白肚皮,艰难地挣扎,莫名其妙就让那那太监觉得那金鱼翻滚挣扎竟和面前削瘦而容色惨白的少年竟有点子相似。


    什么相似呢?


    是那种叫做绝望的东西罢?


    那太监也已界了中年,到底在宫里呆了的时日久,明白了那少年的神态是个什么意思,他瞅了瞅周围,已经是子时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叹息了一声,走过去将那盆子扶了起来,一边将金鱼扔进盆子里一边絮絮叨叨:“咱家进宫很多年了,早年在玄武门伺候着,后来又到了后宫,这宫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谁也不知道谁下一刻是不是就会灰飞烟灭了。”


    他顿了顿,把鱼盆子弟给那少年太监,却不见那少年接,他也不恼,将那鱼盆子搁在那少年面前:“咱们是奴才,奴才的命就是贱,跟我一起进宫的,如今也没有几个还能好好地当差了,这人哪,见一面少一面,牛不见狗面,若是老记着过去的那些人,过去跟在哪个主子身边的荣耀,就是没有给上头人打发了,自己也活生生地逼死了自己呀,那荣耀就是口毒!”


    那少年看着盆子里翻滚着白肚皮的金鱼,漂亮得不像话,却也苍白得不像话的脸上,闪过苍茫:“毒……见一面少一面……。”


    可是,他怎么可以忘,怎么能够忘却,忘却那些时光,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还有忘却另外一个自己硬生生地疯颠在这个夜晚?


    他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那么多,那么多的侮辱,那么多那么多不可以承受的折磨。


    就是毒,也深入了骨髓。


    中年太监望着天空黑得一点光都没有,只剩下门口的宫灯幽幽晃晃,他叹了一声:“小青子,你啊,吃了毒吃得太深,忘不了,你就永远这么由着毒入骨髓里,然后生出倔来,什么是倔?那就是咱们奴才的催命符!”


    他顿了顿,掏出个小茶杯,倒了一杯粗劣的茶水慢慢吃:“我瞅着你总是三天两头的被罚,听说上回你也是在锦贵嫔娘娘那里被罚了跪杖子,这是啥,这就是倔,你以前是在殿前伺候的吧,想来你是惦记着御前宫人的荣耀了,便拉不下脸伺候这后宫的娘娘小主了罢!”


    他也不知道今儿为什么忽然想和这个小太监说话了,也许是看到他那种绝望的样子,像个漂亮的瓷器娃娃,一碰就碎了,让他想起自己早夭的小妹妹。


    听到御前两个字,少年太监原本一片死灰的眼底闪过一丝光,冰冷森然。


    那中年太监瞅见了,便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蠢,你知道你眼底那是什么玩意,那是招人恨的东西,宫里的主子们都是人精,你那副样子,还长了这样的脸,不招人恨?”


    少年太监被人打惯了,他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怔怔愣愣地。


    那副模样,让中年太监到底下不了手了,他低低地苦笑:“不想在宫里这么多年,我还有这个心慈的时候,就当带个徒弟罢了。”


    他敲了敲那少年头,叹息:“真是蠢,你这副样子,便是能让谁高兴呢,想来也是这副样子不讨喜,所以才被从御前发落出来吧,你小小年纪就站在那样人人眼红的位子上,这落了泥巴里,才回不过神。”


    小太监的手微微动了动,头抬起来了一点。


    中年太监看在眼底,继续道:“主子们不欢喜,你便也没有爬上去的一日,你整日里地跪着这个,跪着那个,却也落不得个好,奴才也分三六九等,有奴才能站着让主子跟他们的心思开心,让主子护着,让主子信,那是一等的奴才,是人精儿,二等的奴才是老实本分,却又有眼界力,会识明主。那是二等,三等奴才是老实人,最末等的就是让主子出气的,永远只能做了脚底灰,你说你要永远是脚底灰,永远跪着,又哪里能护着你想护着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慢,而等他说完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抬起了脸,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忽然道:“我要做一等的奴才。”


    那小太监说这个话的时候,中年太监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有点发毛,因为那小太监的眼珠子里的神情,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中年太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漂亮异常的脸蛋:“冲你这张脸,说不得你还真有个机缘。”


    那少年太监一楞:“您不是说主子们讨厌看见我的这张脸?”


    中年太监悠悠地笑了起来:“这个世上最喜欢漂亮东西的贵人们都在这个宫里,有谁不喜欢漂亮东西呢,只有人不喜欢那漂亮的东西对自己露出不好的表情罢了,若是你总笑着,让人谁看着你都舒心,再能揣摩点主子心思,多上点心,说不得你以后真能回到御前去呢。”


    小太监顿了顿,愣愣地,却忽然给那中年太监伏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多谢。”


    那中年太监一楞,嘿嘿一笑:“谢什么,你个憨货小子。”


    只是在那少年抬起脸的下一刻,他就呆愣住了,面前少年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起来就像宫里的小主子们一般,一身贵气,但是下一刻,那少年就去把鱼盆捧了起来,又往里头倒满了水,然后跪了下去,双臂伸直,让沉重的鱼盆搁在自己的手臂上,继续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惩罚。


    中年太监倒是满意地点点头,乖觉的人才有在宫里活下去的资格。


    至于方才,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中年太监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


    安静地跪在宫殿门前的少年太监,静静地跪着,无悲、无喜、无怒,仿佛悄无声息地跪成了黑暗宫城里一抹永恒的暗影。


    只是,彼时谁也没有想到,终有一日,整个宫廷,朝廷,甚至整个天下都被那黑暗的影子笼罩了进去。


    那一日傍晚,前殿伺候的一个美貌小太监被人从合欢殿里抬了出来,被白布盖着,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殿里传来靡靡的笑声,殿前的总管太监看了眼殿里,暗自叹息了一声,陛下真是越来越荒唐了,竟然招了那么些大臣在里头吸食五石散,吸完了便总要让漂亮的小太监或者宫女进去公然侍淫,这小洛子总是被召唤的最多的一个。


    估摸着是撑不下去了。


    不过他也只能在心中嘀咕,随后摆摆手让人把那气若游丝的小太监抬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小太监不知道怎么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但是却——疯了。


    ——老子是痛苦的过去还是赶快完结的分界线——


    黑暗的屋子里,传来兽一样的凄厉嘶鸣,在黑夜中显得异常的诡异。


    但是很快,一切仿佛又都安静了下去,一个中年男子匆忙地从哪黑屋子里出来,擦了一把汗,对着等在门口不远处的少年太监疲惫地道:“好了,睡了,早知道就不要教洛少爷武艺了,如今对付不了敌人,却反伤了他自己。”


    那少年太监看着黑屋,随后淡淡地道:“洛儿一向如此,他也总是如此,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意伤了别人。”


    那男子叹息了一声:“洛少爷和青少爷你都是根骨绝佳之人,血娘早几年给你们用了那种最毒的法子催发你们的内力猛进,如今还是见了短处,洛少爷失了神智,他身上的那些内力反而被激发了出来,实在危险,不如废去他身上的……。”


    “不行!”少年冷冽地打断了他:“你不过是个御医,我也不过刚刚升了贵妃宫里四品掌膳太监,事儿太忙,照顾不到他每时每刻,即便如今洛儿很危险,但是谁敢靠近他就是死路一条!”


    那中年男子一愣,看着少年身上换了深绿色绣飞鹤补子的常服:“您这是这半年里晋升第二回罢了。”


    少年淡漠地点头。


    那中年男子看着少年无意中露出的颈项上那明显的烫伤,迟疑了片刻,下定了决心:“少爷放心,从今日起,我必定努力成为太医院的医正,也会让血娘成为最高的侍女医,绝不让少爷在宫里孤军奋战!”


    少年闻言,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悠然的笑颜:“我当然不是孤军奋战。”


    那笑颜在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时候,让男子都忍不住呆了呆。


    少年仿佛察觉到了他惊艳的目光,笑得更灿烂了:“我好看么?”


    中年男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看见少年的眼尾挑起一丝近乎妖异的弧度:“那就好。”


    少年转身离去,男子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暗自迟疑,方才他总觉得青少爷似乎变了,那眉梢眼角不知怎么有一股子奇异的幽暗的气息,让人觉得很是魅惑。


    大约是他的错觉罢了,青少爷那般骄傲的人物,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只是彼时,他并不知道,那少年就像暗夜里慢慢生长的曼陀罗,终于有一日,盛大地开出漫山漫城,以鲜血为养池。


    ……


    “你就是要拜入咱家旗下的青公公么?”朱红的司礼监大字牌下,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公公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身明蓝三品御前奉墨太监服的年轻太监。


    “是。”年轻的太监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刘公公是听说过皇帝陛下颇为宠爱这个青公公,想来若是他日后努力,这殿前大总管的职位必定是跑不了的,他眼底闪过幽凉的光:“本座真是奇怪,你这么的大好前程不奔,怎么想着到本座这里来了?”


    那年轻的太监轻声道:“小青子在殿前就听过公公大名,一向对公公敬仰不已,所以自请来侍奉公公。”


    刘公公听得这话,通体舒泰,殿前伺候皇帝的人,自请来伺候自己,那自己又是什么人?


    他轻笑,这个年轻人,不是太聪明,就是太蠢了。


    “抬起头来给本座看看。”


    那年轻的太监依言抬起了脸,那一瞬间,刘公公都忍不住瞪大了眼,手里纯金的烟杆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公公眼底的惊艳和迷恋渐渐地平复了,含笑着扶起了那年轻的太监,手指掠过他的肩头,最后停在他的上,搁停了许久:“你会是个有造化的。”


    那年轻的太监垂下了幽光莫测的眸子,含笑:“是。”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很简单,也很复杂。


    当一个人抛弃了他所有作为人的尊严,抛弃了所有的过往,卑微到最低贱的尘埃里,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一切的一切都为别人着想,想所有主子能想到的,想所有主子们想不到的。


    不将自己视为人,而是视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奴才的时候,一个感觉不到痛楚的物件的时候。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


    就是这么简单呐。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成为了这宫里最好的奴才。


    然后忘了自己是个人,更不要说那些华丽而辉煌的前程往事。


    再然后,他让所有的人,都成为了他的奴才。


    包括那个拥有天下的帝王,赋予他前半生非人人生涯的男人。


    都在他的脚下匍匐成卑微的蝼蚁。


    ……


    很多年以后,他静静地站在这世间最高的地方,俯瞰着这天下,唇角浮现出一抹幽远冰冷的笑。


    他已经不记得怎么当回一个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的人都陪着他一起不做人罢了。


    直到有一日,他在某个夜晚,看见那个娇小的女孩子,竟然将一个试图威胁她的婢女狠狠地推了下水。


    那少女抬起眼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眼底的光。


    那一瞬间,他看见她眼底非人的光。


    他忽然生出兴趣来……


    原来这个世上也有和他相似的人,虽然她身上的人气似还重些。


    忽然想,如果这个女孩子完全地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不知是否可以为他漫长寂寞的非人时光里,增添那么一点乐趣。


    就像养育一朵小小的食人花。


    ……


    等着她盛开成最极致的样子


    ……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


    天地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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