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3个月前 作者: 蔷屿
    被问及在老樟树下第一次相遇时对自己的印象,明盛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以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不是?”乔青羽微微讶异。


    车子拐上高速,明盛踩深油门,腾出右手,抚了抚乔青羽的后脑勺:“傻瓜,不是。”


    “那你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我?”


    眼前出现一副画面,一屋子老旧暗沉的家具中间,有个穿着宽大白色t恤的清瘦女孩在宣纸上行云流水,挥斥方遒。她皮肤很白,披在肩头的长发如墨,身姿纤柔握笔的姿态却坚毅。暗沉沉的屋子里,女孩自带光晕,似夜空中的皎月。


    “算起来整整七年,”明盛转头对乔青羽一笑,右手再次抚上她柔顺的长发,贪恋地滑至发梢,而后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第一次见你,是我十五岁生日那天。”


    “那就是……”


    “二零零八年八月十五日,”明盛目视前方,握住乔青羽的手紧了紧,“那天我回爷爷家,发现对面空了好几个月的房子租出去了,看见了你,当时你在餐桌上写字,”说着,明盛又转头看了乔青羽一眼,“很美。”


    “所以那你对我算是——”乔青羽歪起头,眼里闪着调皮的光,声音中满是期待,“一见钟情?”


    “没有啊,当时没看清你的脸。”


    听到乔青羽轻轻地切了一声,明盛笑了:“我可是个很谨慎的人。”


    “那个时候你明明很冲动不讲理的啊,”乔青羽不服气地嘟囔道,“就因为一张纸,害得何恺学长三个月没法写字。”


    “也许,”明盛再次转头看乔青羽,“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他当成情敌了,下手就比较狠……”


    “那就是对我一见钟情咯?”


    明盛失笑:“是。”


    乔青羽显得很满意,抓着明盛的右手,抬至唇边,响亮地亲了一口。


    “好,”她把明盛的右手放回方向盘,“现在两只手开车。”


    一个半小时后,进入寰州市区,明盛发现乔青羽睡着了,秀气的脑袋靠在椅背和车窗之间,长发捋到了背后,露出白皙的脖颈,诱人的锁骨。十几分钟后,他把车停稳,不忍心喊醒睡得深沉的她,就让空调开着,附过身在她脸颊上轻啄一口,而后自己轻手轻脚下了车。


    他也有点困。两人昨天刚从美国回来,下了飞机后直奔碎湖,赶上了乔劲羽的二十二岁生日。满口叫自己“姐夫”的人,比自己还大一天,有点好笑。


    昨晚,独自睡在碎湖的酒店,明盛难得地有点失眠。可能是因为时差,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正式见乔青羽父母的忐忑难以散去,更可能——明盛回头望了眼车窗内乔青羽恬静的睡颜——是因为今天的时刻太重要了,他从昨晚就开始紧张了。


    手边就是一排排的信报箱,明盛打开印有“303”的格子,把堆积着的一沓信件拿了出来。


    几乎全是账单,话费,水电煤气费,宽带费。还有几张叠起来的超市促销广告,以及——明盛眼睛一亮——一封写给他的信。


    是乔青羽的字,虽然寄信人那一栏没有署名。邮戳显示信件来自上海,时间是年初。年初,明盛仔细回想着,当时自己和乔青羽过完圣诞假回美国,是经过了上海,但是是直赴机场的,她哪有时间给自己寄信?


    “哟,阿盛?”


    不用抬头也知道,这声音来自冯阿姨。


    “放暑假啦?”冯老板娘一如既往目光炯炯,“好几年没看见你了,啧啧,越来越帅啊!”


    “冯阿姨好。”


    “听你爸说,你也学医啦?”


    “是。”


    “听说美国学医很费钱的啊,也很辛苦啊,你学出来还要三四年?”


    “还要六七年。”


    “哇,真有志气,有本事,”冯老板娘笑着,突然上手拍了拍明盛的手臂,“有这么好的条件,随便赚点快钱,多容易!你跟你爸一样,沉得下心,都是做大事的人!哦对了,你们家前阵子是不是装修了?我看到……”


    余光里,明盛发觉车内的人动了动,视线立马转了过去。还好,乔青羽没被吵醒。


    “冯阿姨,”明盛不动声色地移开身体,躲开冯老板娘的接触,压低声音道,“先不说了,青羽累了,让她睡会儿。”


    这边,冯老板娘猛然发现乔青羽的存在,脸上慢慢绽出一个夸张的笑,也放低了声音,“我呀,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俩肯定……”


    就在这时乔青羽醒了。


    “回聊。”明盛朝冯老板娘摆摆手,收到驱逐令的冯老板娘只好悻悻地打住了话题。见车门开了,她一下子窜到乔青羽身边:“青青,几年不见,大变样啊!越来越漂亮了啊!”


    “那是,”明盛大步向前,一把搂过尚且有些迷糊的乔青羽,对着冯老板娘扬起下巴,“我们走了,冯阿姨。”


    行至二楼,乔青羽着急地从他臂膀下挣脱开来。


    “干嘛要在冯老板娘眼皮下这样……”


    “秀给势利眼看啊,”明盛乐呵呵地,“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把你弄哭。”


    几秒后,乔青羽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高中那次我并不是因为她说那些话才觉得委屈的,”她挽上明盛的手臂,与他同步调上楼,“当时我觉得全世界都跟我过不去,才哭了。”


    “我不管,”走到门前,明盛从挎包里掏出钥匙,“我只知道你讨厌她,我也讨厌她。”


    乔青羽无奈地笑了:“你还是好嚣张的对不对?”


    明盛扭动钥匙,推开门,转身把乔青羽一把抱进屋,双唇贴上她的耳朵:“对。”


    感觉到乔青羽的轻推,他反而腾过另一只关门的手,加大力度把她圈在胸前,嘴唇则二话不说堵上了她试图开口的微张的嘴。唇舌交缠中,她愈来愈急促的喘息令他浑身燥热,没多久,他就把她压在了客厅柔软的沙发上。


    “别……先别,阿盛,”明盛炽热的双唇在自己的脖颈间游走时,乔青羽努力按住了他不断向下的手,“等……等一下……”


    明盛抬头看她。屋子里太闷热,他额头已经渗出了汗。


    “我手机在响。”


    确实,寂静中传来一阵阵蜂鸣般的嗡嗡声。明盛心里咒骂了句,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乔青羽。


    “是关澜。”从包里拿出手机后,乔青羽略带惊喜地说了句,随即站起身,去阳台上接电话。


    这边明盛也站了起来,先认真环视了客厅,而后依次走进了厨房、洗手间、书房,最后走进了大房间。有了明郁的监督,老房子的翻新效果让他很满意,尤其是大房间,墙面被刷成清凉的暗青色,窗子加上了原木边框,轻逸的纯白纱帘垂至地板,配上简约的新家具,房间层次分明又敞亮宁静,就像爱德华·霍普的风景画。


    青羽一定喜欢。


    明盛走到床头,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丝绒盒,压在其中一个枕头底下。


    而后,他把包放在书桌上,拉出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方才取到的奇怪的信。


    信封里面很满,所以他撕地异常小心。三张信纸被叠地整整齐齐,每一张都满满当当。为了搞清信的奥秘,他先翻到最后一张看末尾:


    2010年2月7日,于飞奔回寰州的动车上。


    那就是五年之前,新概念复赛结束那天。


    明盛把椅子拉近书桌,双手搁在桌面上,翻回第一页,一字一句认真读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收到过无数封信,自己寄出的所有信,却只给了乔青羽一人。两人刚在一起的那个冬天,只身回纽约后,他一口气买了厚厚一捧信封、信纸和邮票,几乎隔一天就会给乔青羽寄去一封。不过她回得不多。也是,通讯这么发达,每天微信电话还视频,写信这件事仿佛只是在浪费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坚持那么久,神奇的是做这件事他根本没费任何脑力,拿起笔,信就自然而然地写成了。


    乔青羽来到纽约,他才知道,自己寄给她的信,占据了她的大半个背包。


    “知道你的字天下无敌,”她说,“已经够多了,你就别写啦。”


    “不是说你妈现在不进你房间了吗?”明盛问,心里竟生出浅浅的愧疚,“为什么全部背来美国?”


    “我就是不放心把它们放在别的地方,”乔青羽回答,“等过几年回国,我要有自己的房间,墙面刷成青色,再买个保险柜,把这些信都存进去。”


    那句话落进明盛耳中,才有了前阵子折腾明郁把老房子翻新的事。不过,明盛发给明郁的要求里没有保险箱,在他心里,老房子只是他和乔青羽的专属驿站,不是未来的家。


    信纸翻到第三页时,明盛左手握拳,抵住了自己的鼻尖。


    “我的青春索然无味却动荡不息,全因你闯进了我的小宇宙。你知道吗?我早就偷偷幻想了关于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和肉身。我渴望贴近你,无限地贴近你,和你紧紧相拥,互诉衷肠。我想体验向往的一切,管他是宏大光明的,还是羞于启齿的,和你。我现在就要说爱你。明盛,阿盛,我爱你。”


    左后方,乔青羽敲了敲门。


    “在发什么呆?”她走了进来,一边满脸喜悦地打量着屋内,“什么时候重新装修的?我都不知道!难怪你一定要先来爷爷这里……怎么了阿盛?”


    她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便走近一步,抬眼迎接明盛奇怪的凝视:“怎么变呆了啊……”


    明盛揽住她的腰:“说爱我。”


    “干嘛,”乔青羽笑了,抬手锤了锤明盛的胸,嗔怪道:“不是说过的嘛。”


    “我爱你,”明盛箍紧她,过于专注的神色显得异常庄重,“乔青羽,我非常非常爱你。”


    “那我也……啊!”垂着头的乔青羽突然惊呼一声,挣开明盛,拿起书桌上的信纸,“竟然真的寄过来了!你已经看了?”


    明盛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红晕爬上乔青羽的面颊和耳垂。


    “我的天啊,”乔青羽把头埋进他怀里,咯咯咯笑着,“好羞耻啊!”


    “那个时候我都没敢想那么多,”明盛一下子把她压在床上,“你真狂野。”


    “不是,我……”


    “什么是羞于启齿的?”明盛故意对着乔青羽的耳朵吹气,一只手撑住自己半个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摩挲着身下细软的腰肢,“什么是肉身?说来听听。”


    “那个……我,唔,”乔青羽别过头躲开明盛的唇,“阿盛,待会儿再……先让我说一件很急的事。”


    明盛停下了。


    “什么事嘛?”


    语调中的扫兴和委屈让乔青羽笑了:“就是关澜刚才电话里说的事。”


    明盛放开乔青羽,身体倒向一边:“嗯,你说吧。”


    “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南乔村秦阿姨的故事吗?”


    “当然记得,”明盛平躺着看天花板,“悲怆的一生。”


    “秦阿姨本来是河北人,但从小就跟她爸妈去了北京,”乔青羽说,“关澜不是在北京嘛,我就把自己记得的,秦阿姨在日记写的她父母的名字、工作单位、家庭住址什么的告诉了关澜,让她帮忙查查,看秦阿姨的父母还在不在世。”


    明盛“嗯”了一声,摸到乔青羽的手,轻轻地握住。


    “刚关澜给我电话,就是说她找到秦阿姨的父亲秦书卿了,就在北京的一家养老院,八十多岁,但早就老年痴呆,身体也不太行,估计随时会西去,”乔青羽有点激动,“秦阿姨的母亲在她被拐卖后没几年就离世了,父亲现在谁也不记得,卧病在床多年,现在吊着一口气,抓住人就念叨,说在等女儿。”


    明盛也坐了起来。


    “所以,”乔青羽的目光澄澈如水,“我说的急事,就是我们一起去看看秦老先生,趁早,明天一早就去北京,好吗?”


    “可以啊,”明盛没多想就应承下来,“不过他老年痴呆,我们又是陌生人……”


    “我们不是陌生人,”乔青羽微笑着摇了摇头,“去到敬老院,我们要喊他爷爷,你是希希,希望的希,我是盼盼,盼望的盼。”


    明盛眼眸一亮,随即转为无尽的柔情。


    “跟他说秦阿姨虽然命苦,但儿女双全,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了,有了体面的工作,良好的生活,”乔青羽细声细语,有些动情,“因为我看过秦阿姨的日记,知道她很多小时候的事,所以,老人家不会觉得我们在骗他。”


    “让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乔青羽继续说,凑近一些,仰起头亲了亲明盛的下巴,“而且,你也很想再叫声爷爷的,对不对?”


    明盛说不出话,只是捧起乔青羽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圣洁的吻。


    “好!”乔青羽显得很高兴,抓过手机,“我跟关澜说一声,让她明天带个路。”


    她发信息期间,明盛仿佛看到了第一次看见的她,干净无畏,浑身散发着柔和光辉的样子。他望了眼床头,六爪钻戒正静静地躺在枕头下的丝绒盒内。


    特意选在这一天是有原因的。今天是自己二十二周岁生日,他第一次看见乔青羽的日子,晚饭后他们会一起去看梁静茹的演唱会,演唱会的名称是“你的名字是爱情”。


    但并不必等到这一天所有的所谓仪式都结束,等乔青羽自己发现这枚戒指,才开口,不是吗?他不需要那种扭捏。他要一直一直和眼前的这个美好女孩在一起,可以吗?他必须马上确定这件事。


    现在就告诉她,一刻都不必等。


    “关澜说没问题,”乔青羽说着,把手机往床头一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前走了两步,掀开纱帘,“天快黑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没听见回应,她回头,惊讶地看见明盛移至了床头,像骑士那样站得笔直而坚定,手里拿着个打开的小盒子,盒子里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乔青羽,”明盛深吸一气,缓步向前,单膝跪地,仰视女孩清泉一样的双眸,“永远牵着我的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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