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3个月前 作者: 孙中山
诸君:
今天来讲民生主义。什么叫做民生主义呢?“民生”两个字是中国向来用惯的一个名词。我们常说什么“国计民生”,不过我们所用这句话恐怕多是信口而出,不求甚解,未见得涵有几多意义的。但是今日科学大明,在科学范围内拿这个名词来用于社会经济上,就觉得意义无穷了。我今天就拿这个名词来下一个定义,可说民生就是人民的生活——社会的生存、国民的生计、群众的生命便是。我现在就是用民生二字,来讲外国近百十年来所发生的一个最大问题,这个问题就是社会问题。故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又名共产主义,即是大同主义。欲明白这个主义,断非几句定义的话可以讲得清楚的;必须把民生主义的演讲从头听到尾,才可以彻底明白了解的。
民生问题,今日成了世界各国的潮流。推到这个问题的来历,发生不过一百几十年。为什么近代发生这个问题呢?简单言之,就是因为这几十年来,各国的物质文明极进步,工商业很发达,人类的生产力忽然增加。着实言之,就是由于发明了机器,世界文明先进的人类便逐渐不用人力来做工,而用天然力来做工,就是用天然的汽力、火力、水力及电力来替代人的气力,用金属的铜铁来替代人的筋骨。机器发明之后,用一个人管理一副机器,便可以做一百人或一千人的工夫,所以机器的生产力和人工的生产力便有大大的分别。在没有机器以前,一个最勤劳的人,最多不过是做两三个人的工夫,断不能做得十个人以上的工夫。照此推论起来,一个人的生产力,就本领最大、体魄最强和最勤劳的人说,也不过是大过普通人十倍。平常人的生产力都是相等的,没有什么大差别。至于用机器来做工的生产力,和用人做工的生产力两相比较,便很不相同。用人来做工,就是极有能干而兼勤劳的人,只可以驾乎平常人的十倍;但是用机器来做工,就是用一个很懒惰和很寻常的人去管理,他的生产力也可以驾乎一个人力的几百倍,或者是千倍。所以这几十年来机器发明了之后,生产力比较从前就有很大的差别。我们拿眼前可以证明的事实来说一说。比方在广州市街上所见最多的人,莫如运送的苦力,这种苦力就叫做挑夫。这种挑夫的人数,占广州市工人中一大部分。挑夫中之体魄最强壮的人,最重只可以挑二百斤东西,每日不过是走几十里路远,这种挑夫是很不容易得的。寻常的挑夫,挑了几十斤重,走了几十里路远,便觉得很辛苦。如果拿挑夫和运送的机器来比较,是怎么样的情形呢?象广州市黄沙的火车运送货物,一架火车头可以拖二十多架货车,一架货车可以载几百担重的货物,一架货车能够载几百担,二十多架货车便能够载一万担。这一万担货物,用一架火车头去拉,只要一两个人管理火车头的机器,或者要几个人管理货车,一日便可以走几百里。譬如广东的粤汉铁路,由黄沙到韶关约有五百里的路程,像从前专用人力去运货物,一个人挑一担,一百人挑一百担,如果有一万担货物,就要有一万个工人。用工人所走的路程计算,一个人一天大概只能够走五十里,五百里的路程就要走十天的时间。所以一万担货物,从前专用人工去运送,就要一万个工人,走十天之久。现在用火车去运送,只要八点钟的时间,一直便由黄沙到韶关,所用的工人最多不过是十个人。由此便知道用十个人所做的工便可以替代一万人,用八点钟便可替代十天。机器和人工比较的相差,该是有多少呢!用火车来运送的工,不但是用一个人可以替代一千人,用一点钟可以替代一日,是很便利迅速的。就是以运货的工钱来说,一个工人挑一担货物,走五十里路远,每天大约要一元;要用一万工人,挑一万担货物,走十天的路,统共就要十万元。如果用火车来运送,顶多不过是几千元。机器和人工的比较,单拿挑夫来讲便有这样的大差别。其他耕田、织布、做房屋以及种种工作,也是有几百倍或千倍的差别。所以机器发明了之后,世界的生产力便生出一个大变动。这个大变动,就是机器占了人工,有机器的人便把没有机器人的钱都赚去了。再像广州,没有经过鸦片战争以前,是中国独一的通商口岸,中国各省的货物都是先运来广州,然后再由广州运去外洋;外国的货物也是先运到广州,然后再由广州运进各省。所以中国各省的进出口货物,都是经过湖南、江西,走南雄、乐昌,才到广州。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南雄、乐昌到韶关的这两条路,在当时沿途的挑夫是很多的,两旁的茶馆</a>饭店也是很热闹的。后来海禁大开,各省的货物或者是由海船运到广东,或者是由上海、天津直接运送到外洋,都不经过南雄、乐昌到韶关的这两条路。所以由南雄、乐昌到韶关两条路的工人,现在都减少了。从前那两条路的繁盛,现在都变成很荒凉了。到了粤汉铁路通了火车之后,可以替代人工,由广州到韶关的挑夫更是绝迹。其他各地各国的情形都是一样。所以从机器发明了之后,便有许多人一时失业,没有工做,没有饭吃。这种大变动,外国叫做“实业革命”。因为有了这种实业革命,工人便受很大的痛苦。因为要解决这种痛苦,所以近几十年来便发生社会问题。
这个社会问题,就是今天所讲的民生主义。我今天为什么不学外国直接来讲社会主义,要拿民生这个中国古名词来替代社会主义呢?这是很有道理,我们应该要研究的。因为机器发明以后,经过了实业革命,成为社会问题,便发生社会主义。所以社会主义之发生已经有了几十年。但是这几十年中,欧美各国对于社会主义,还没有找出一个解决方法,现在还是在剧烈战争之中。这种学说和思想现在流入中国来了,中国一班新学者也是拿他来研究。因为社会主义,现在中国很流行,所以共产主义现在中国也是很流行。中国学者拿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来研究,想寻出一个解决方法,也是很艰难的。因为外国发明这种学理已经有了几十年,到现在还不能够解决,此时传入中国,我们就想要解决,当然是不容易的。我们要研究这个问题,便要先把他的源委、性质和定义来研究清楚。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两个名词,现在外国是一样并称的,其中办法虽然各有不同,但是通称的名词都是用社会主义。现在中国有人把社会主义同社会学两个名词作一样的看待,这实在是混乱。这种混乱,不但专是中国人有的,就是外国人也是一样有的。因为社会这个名词在英文是“梳西乙地”,社会学是“梳西柯罗之”,社会主义是“梳西利甚”1[以上是英文society、sociology、socialism三个词的译音。]。这三个字头一半的英文串字都是相同的,所以许多人便生出混乱。其实英文中的社会主义“梳西利甚”那个字,是从希腊文变出来的。希腊文社会主义的原意是“同志”,就像中国俗话说是“伙计”两个字一样。至于说到社会学的范围,是研究社会的情状、社会的进化和群众结合的现象;社会主义的范围,是研究社会经济和人类生活的问题,就是研究人民生计问题。所以我用民生主义来替代社会主义,始意就是在正本清源,要把这个问题的真性质表明清楚。要一般人一听到这个名词之后,便可以了解。
因为社会主义已经发生了几十年,研究这种学理的学者不知道有千百家,所出的书籍也不知道有千百种。其中关于解决社会问题的学说之多,真是聚讼纷纷。所以外国的俗语说,社会主义有五十七种,究竟不知那一种才是对的。由此便可见普通人对于社会主义无所适从的心理了。欧战发生了之后,社会的进步很快,世界潮流已经到了解决社会问题的时期。凡是从前不理会社会主义的人,在此时也跟上社会主义的路来走。就时势的机会讲,社会党应该可以做很多事,应该可以完全解决社会问题。但是社会党的内部,便生出许多纷争。在各国的社会党,一时风起云涌,发生种种派别,其中最著名的有所谓共产党、国家社会党和社会民主党。各党派之复杂,几乎不止五十七种。所以从前旁观者对于社会党派别复杂的批评,至此时正所谓不幸而言中。至于欧战没有发生以前,世界各国只有赞成社会主义和反对社会主义的两种人。反对的那种人,大多数都是资本家。所以从前只有反对社会主义的资本家同社会党来战争。到欧战发生了之后,反对的人都似降服了,社会党似乎可以乘机来解决社会问题。不过当时赞成社会主义的人在事前没有想到好办法,所以社会党内部便临时生出许多纷争。这种纷争,比较从前反对派和赞成派的纷争,更要厉害。所以社会问题至今不能解决,我们到了今日还是要来研究。在从前资本家、工人和学者反对社会主义的时候,所有世界各国赞成社会主义的人,不论是本国外国,都是认为同志。到了近来,不但是德国的社会党反对俄国的社会党,或者是俄国的社会党反对英国、美国的社会党,有国际的纷争;就是一国的社会党内部,也演出种种纷争。所以社会问题愈演愈纷乱,到现在还找不出一个好方法来解决。
今天我所讲的民生主义,究竟和社会主义有没有分别呢?社会主义中的最大问题,就是社会经济问题。这种问题,就是一班人的生活问题。因为机器发明以后,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是被机器夺去了,一班工人不能够生存,便发生社会问题。所以社会问题之发生,原来是要解决人民的生活问题。故专就这一部分的道理讲,社会问题便是民生问题,所以民生主义便可说是社会主义的本题。现在各国的社会主义,各有各的主张,所以各国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也是各有不同。社会主义到底是民生主义中的一部分呀,或者是民生主义是社会主义中的一部分呢?实业革命以后,研究社会问题的人不下千百家,其中研究最透彻和最有心得的,就是大家所知道的马克思。马克思对于社会问题,好像卢骚对于民权问题一样,在一百多年以前欧美研究民权问题的人,没有那一个不是崇拜卢骚为民权中的圣人,好像中国崇拜孔子</a>一样;现在研究社会问题的人,也没有那一个不是崇拜马克思做社会主义中的圣人。
在马克思的学说没有发表以前,世界上讲社会主义的,都是一种陈义甚高的理论,离事实太远。而马克思专从事实与历史方面用功,原原本本把社会问题的经济变迁,阐发无遗。所以后来学者把社会主义的人分作两派:一是叫做“乌托邦派”,这个乌托邦和中国黄老所说的华胥氏之国意思相同;一是叫做“科学派”,专从科学方法去研究社会问题之解决。至于乌托邦派是专从理想上来把社会来改良成一个安乐的国家,便有这种子虚乌有的寄托。这种寄托是由于人类受了很多痛苦,那些极有道德和悲天悯人的人,见了很不忍心但是又没有力量去改良,所以只好说理想上的空话,作一种寄托。中国俗话说:“天生一条虫,地生一片叶;天生一只鸟,地生一条虫。”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有了虫就有叶来养,有了鸟就有虫来养。但是人类的天然形体不完全,生来没有羽毛,必需衣以御寒,必需食以养生。在太古吃果实的时候,地广人稀,人人都是很容易觅食,不必做很多的工就可以生活。到了渔猎时代,人民就要打鱼猎兽,才可以有鱼肉吃,才可以生活,就是要做工才有饭吃。到了游牧时代,人类要从事畜牧才可以生活,当时人人都是逐水草而居,时常迁徙,所有的工作是很辛苦勤劳。至于农业时代,人类要树艺五谷才可以生活,彼时人类的生活更是复杂,所有的工作更是辛苦勤劳。到了工商时代,遇事都是用机器,不用人力,人类虽然有力也没有用处,想去卖工,找不到雇主。在这个时候,便有很多人没有饭吃,甚至于饿死,所受的痛苦不是一言可尽。一般道德家,见得天然界的禽兽不用受痛苦尚且可以得衣食,人类受了痛苦反不容易得衣食,这是很可悯的;想要减少这些痛苦,令人人都可以得衣食,便发明了社会主义的学说,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从前一般讲社会主义的人多半是道德家,就是一般赞成的人,也是很有良心、很有道德的。只有在经济上已经成功、自私自利、不顾群众生活的资本家才去反对,才不理社会问题。这个问题既然是为世界大多数人谋生活的问题,先知先觉的人发明了这个道理之后,自然可以得多数人的同情心来表示赞成。所以这个学说一经出世之后,便组织得有社会党。社会党一经成立之后,团体便一天发达一天,一天加大一天,扩充到各国。但是从前讲社会主义的人都是乌托邦派,只希望造一个理想上的安乐世界,来消灭人类的痛苦;至于怎么样去消灭的具体方法,他们毫没有想到。
到了马克思出世之后,便用他的聪明才智和学问经验,对于这些问题作一种极透彻的研究,把古人所不知道和所不能解决的都通通发明出来。他的发明是全凭著经济原理。他照经济原理作透彻的研究之后,便批评从前主张社会主义的人,不过是有个人的道德心和群众的感情作用;其实经济问题,不是道德心和感情作用可以解决得了的,必须把社会的情状和社会的进化研究清楚了之后,才可以解决。这种解决社会问题的原理,可以说是全凭事实,不尚理想。至于马克思所著的书和所发明的学说,可说是集几千年来人类思想的大成。所以他的学说一出来之后,便举世风从,各国学者都是信仰他,都是跟住他走;好像卢骚发明了民权主义之后,凡是研究民权的人都信仰卢骚一样。从马克思以后,社会主义里头便分两派,一个是乌托邦派,一个是科学派。乌托邦派的情形,刚才已经讲过了。至于科学派,是主张用科学的方法来解决社会问题。因为近几十年来,物质文明极发达,科学很昌明,凡事都是要凭科学的道理才可以解决,才可以达到圆满的目的。就是讲到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法,也是要从科学一方面研究清楚了之后,才可以得出结果。
讲到这地,便要归宿到我的学说——知难行易。天下事情,如果真是知道了,便容易行得到。比方今天讲堂里很热,我们不用人力,只用电气风扇便可以解热。这件事如果是古人或者是乡下毫没有知识的人看见了,一定以为是神鬼从中摇动,所谓巧夺天工,对于这种奇怪的风扇一定要祈祷下拜。现在大家虽然不明白电气风扇的详细构造,但是已经明白电磁吸引的道理,因为由电能够吸引风扇,所以风扇能够转动,决不以为是很奇怪的事。难道古人的聪明不及我们吗?推论这个原因,就是由于古人不知道科学,故不能发明风扇,不是古人没有本领,不能用风扇。近来因为知道科学,有了科学家能够发明风扇,所以大家便能够用这种风扇来享受清凉。如果古人知道科学,以古人的聪明才智所做出来的东西,或者要比我们做的还要巧妙得多。
讲到社会问题,在马克思以前,以为是一种希望,是做不到的事。到马克思本人,也以为单靠社会主义的理想去研究,还是一种玄想,就令全世界人都赞成,也是做不成功;一定要凭事实,要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清楚,才可以做得到。所以他一生研究社会主义,便在科学方法上去做工夫。他研究社会主义的工作,更是很辛苦的。当他亡命在英国的时候,英国是近代世界上顶文明的国家,没有那一国可以驾乎英国之上的,所以英国在当时关于文化的设备也是很齐备。有一间图书馆,其中所藏的书籍总有好几百万种,无论关于什么问题的书籍都是很丰富的。马克思便每天在那间图书馆内去研究,用了二三十年的功,费了一生的精力,把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不管他是古人著作的,或者是时人发表的——都搜集在一处,过细参考比较,想求出一个结果。这种研究社会问题的办法,就是科学方法。故马克思所求出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就是科学的社会主义。由于他这种详细深奥的研究,便求出一个结果,说世界上各种人事的动作,凡是文字记载下来令后人看见的,都可以作为历史。他在这种历史中所发明的最重要之一点,就是说世界一切历史都是集中于物质,物质有变动,世界也随之变动。并说人类行为都是由物质的境遇所决定,故人类文明史</a>,只可说是随物质境遇的变迁史。马克思的这种发明,有人比之牛顿发明天文学之重心学说一样。现在马克思发明物质是历史的重心,因为他的研究透彻,理由充足,所以从前许多反对社会主义的人,后来都变为赞成社会主义。如果是过细研究了马克思学说的人,更是信仰他。
经过欧战以后,世界上差不多没有反对社会主义的人,社会党可以为所欲为,本来可以解决各国的社会问题。当时势力最大的社会党是马克思派。马克思派是科学派,从前的是乌托邦派。在当时各国的社会,秩序一乱,社会党内的科学派和乌托邦派固然是发生了冲突,就是科学派的社会党也是互相冲突。因为内部有冲突,所以欧战之后,至今还不能解决社会问题。
至于推到社会党的圣人马克思,以物质为历史的重心,这个道理究竟是怎么样呢?马克思的门徒,于一千八百四十八年在比利时开了一个国际社会党大会,定了许多办法。现在各国马克思派的社会党所用的办法,许多还是奉行那年所定的大纲。当欧战发生以后,俄国便拿那种主义去实行,现在俄国已经把那种主义改变了,其中理由到底是怎么样,我们研究俄国的情形不多,不敢判断。但是照俄国人自己说,俄国从前所行的革命办法并不是马克思主义,是一种战时政策。这种战时政策并不是俄国独行的,就是英国、德国和美国当欧战的时候,把全国的大实业象铁路、轮船和一切大制造厂都收归国有。同是一样的办法,为什么英国、美国实行出来就说是战时政策,在俄国实行出来大家便说是马克思主义呢?理由就是由于俄国革命党是信仰马克思主义,而欲施之实行的原故。照俄国人说,俄国现在的实业和经济还没有大发达,实在够不上实行马克思主义;要象英国、美国之实业经济的那样发达,才可以实行马克思主义。所以在理论一方面讲,马克思的信徒在欧战以后便大家争论起来。德国、法国和俄国的社会党,本来都是服从马克思主义,成了“国际派”;但是到了争论的时候,彼此互相攻击,互相低毁,攻击的人总是说被攻击的人不是服从马克思主义。这一派攻击那一派,这一国的社会党攻击那一国的社会党。由于这些攻击低毁,马克思的学说便发生了问题。就是物质到底是不是历史的重心呢?牛顿考究得太阳在宇宙之间,是我们的中心。照天文学和各种科学去研究,那个道理是很对的。马克思发明物质是历史的重心,到底这种道理是对不对呢?经过欧战后几年的试验以来,便有许多人说是不对。到底什么东西才是历史的重心呢?我们国民党提倡民生主义已经有了二十多年,不讲社会主义,只讲民生主义。社会主义和民生主义的范围是什么关系呢?近来美国有一位马克思的信徒威廉氏,深究马克思的主义,见得自己同门互相纷争,一定是马克思学说还有不充分的地方,所以他便发表意见,说马克思以物质为历史的重心是不对的,社会问题才是历史的重心,而社会问题中又以生存为重心,那才是合理。民生问题就是生存问题,这位美国学者最近发明适与吾党主义若合符节。这种发明就是民生为社会进化的重心,社会进化又为历史的重心,归结到历史的重心是民生,不是物质。我们提倡民生主义二十多年,当初详细研究,反复思维,总是觉得用“民生”这两个字来包括社会问题,较之用“社会”或“共产”等名词为适当,切实而且明了,故采用之。不图欧战发生之后,事理更明,学问更进,而马克思宗徒亦有发明相同之点。此足见吾党之提倡民生主义正合夫进化之原理,非同时髦学者之人云亦云也。
照这位美国学者主张,他说古今人类的努力,都是求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人类求解决生存问题,才是社会进化的定律,才是历史的重心。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没有发明社会进化的定律,不是历史的重心。我们要明白这两家的学说,究竟那一家的主张是对的,便要详细研究他们的主义和近世社会进化的事实是不是相符合。马克思研究社会问题,是专注重物质的。要讲到物质,自无〔然〕不能不注重生产;没有过量的生产,自然不至有实业革命。所以生产是近世经济上头一件事,要知道近世的经济情形,必先要知道近世的生产情形。近世的生产情形是怎么样呢?生产的东西都是用工人和机器,由资本家与机器合作,再利用工人,才得近世的大生产。至于这种大生产所得的利益,资本家独得大分,工人分得少分。所以工人和资本家的利益常常相冲突,冲突之后,不能解决,便生出阶级战争。照马克思的观察,阶级战争不是实业革命之后所独有的,凡是过去的历史都是阶级战争史。古时有主人和奴<隶>的战争,有地主和农奴的战争,有贵族和平民的战争,简而言之,有种种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战争。到了社会革命完全成功,这两个互相战争的阶级才可以一齐消灭。由此便可知马克思认定要有阶级战争,社会才有进化;阶级战争是社会进化的原动力。这是以阶级战争为因,社会进化为果。我们要知道这种因果的道理是不是社会进化的定律,便要考察近来社会进化的事实。
近几十年来社会是很进化的,各种社会进化的事实更是很复杂的。就是讲到经济一方面的事实,也不是一言可尽。但是用概括的方法来讲,欧美近年来之经济进化可以分作四种:第一是社会与工业之改良;第二是运输与交通事业收归公有;第三是直接征税;第四是分配之社会化。这四种社会经济事业,都是用改良的方法进化出来的。从今以往,更是日日改良,日日进步的。这四种社会经济事业是些什么详细情形呢?
譬如就第一种,就是要用政府的力量改良工人的教育,保护工人的卫生,改良工厂和机器,以求极安全和极舒服的工作。能够这样改良,工人便有做工的大能力,便极愿意去做工,生产的效力〔率〕便是很大。这种社会进化事业在德国施行最早,并且最有成效。近来英国、美国也是一样的仿行,也是一样的有成效。
就第二种的情形说,就是要把电车、火车、轮船以及一切邮政、电政、交通的大事业都由政府办理,用政府的大力量去办理那些大事业,然后运输才是很迅速,交通才是很灵便。运输迅速,交通灵便,然后各处的原料才是很容易运到工厂内去用。工厂内制造的出品,才是很容易运到市场去卖,便不至多费时间,令原料与出品在中道停滞,受极大的损失。如果不用政府办,要用私人办,不是私人的财力不足,就是垄断的阻力极大。归结到运输一定是不迅速,交通一定是不灵便,令全国的各种经济事业都要在无形之中受很大的损失。这种事业的利弊,在德国明白最早,所以他们的各种大运输交通事业老早就是由国家经营。就是美国私有的大运输交通事业,在欧战期内也是收归政府办理。
至于第三种直接征税,也是最近进化出来的社会经济方法。行这种方法,就是累进税率,多征资本家的所得税和遗产税。行这种税法,就可以令国家的财源多是直接由资本家而来。资本家的入息极多,国家直接征税,所谓多取之而不为虐。从前的旧税法只是钱粮和关税两种,行那种税法,就是国家的财源完全取之于一般贫民,资本家对于国家只享权利、毫不尽义务,那是很不公平的。德国、英国老早发现这种不公平的事实,所以他们老早便行直接征税的方法。德国政府的岁入,由所得税和遗产税而来的,占全国收入约自百分之六十至百分之八十。英国政府关于这种收入,在欧战开始的时候也到百分之五十八。美国实行这种税法较为落后,在十年之前才有这种法律,自有了这种法律以后,国家的收入便年年大形增加。在一千九百一十八年,专就所得税一项的收入而论,便约有美金四十万万。欧美各国近来实行直接征税,增加了大财源,所以更有财力来改良种种社会事业。
第四种分配之社会化,更是欧美社会最近的进化事业。人类自发明了金钱,有了买卖制度以后,一切日常消耗货物多是由商人间接买来的。商人用极低的价钱,从出产者买得货物,再卖到消耗者,一转手之劳便赚许多佣钱。这种货物分配制度,可以说是买卖制度,也可以说是商人分配制度。消耗者在这种商人分配制度之下,无形之中受很大的损失。近来研究得这种制度可以改良,可以不必由商人分配,可以由社会组织团体来分配,或者是由政府来分配。譬如英国新发明的消费合作社,就是由社会组织团体来分配货物。欧美各国最新的市政府,供给水电、煤气以及面包、牛奶、牛油等食物,就是用政府来分配货物。像用这种分配的新方法,便可以省去商人所赚的佣钱,免去消耗者所受的损失。就这种新分配方法的原理讲,就可以说是分配之社会化,就是行社会主义来分配货物。
以上所讲的社会与工业之改良、运输与交通收归公有、直接征税与分配之社会化,这四种社会经济进化,便打破种种旧制度,发生种种新制度。社会上因为常常发生新制度,所以常常有进化。
至于这种社会进化是由于什么原因呢?社会上何以要起这种变化呢?如果照马克思的学说来判断,自然不能不说是由于阶级战争。社会上之所以要起阶级战争的原故,自然不能不说是资本家压制工人。资本家和工人的利益总是相冲突,不能调和,所以便起战争。社会因为有这种战争,所以才有进化。但是照欧美近几十年来社会上进化的事实看,最好的是分配之社会化,消灭商人的垄断,多征资本家的所得税和遗产税,增加国家的财富,更用这种财富来把运输和交通收归公有,以及改良工人的教育、卫生和工厂的设备,来增加社会上的生产力。因为社会上的生产很大,一切生产都是很丰富,资本家固然是发大财,工人也可以多得工钱。像这样看来,资本家改良工人的生活,增加工人的生产力,工人有了大生产力,便为资本家多生产,在资本家一方面可以多得出产,在工人一方面也可以多得工钱。这是资本家和工人的利益相调和,不是相冲突。社会之所以有进化,是由于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调和,不是由于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有冲突。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调和,就是为大多数谋利益。大多数有利益,社会才有进步。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之所以要调和的原因,就是因为要解决人类的生存问题。古今一切人类之所以要努力,就是因为要求生存;人类因为要有不间断的生存,所以社会才有不停止的进化。所以社会进化的定律,是人类求生存。人类求生存,才是社会进化的原因。阶级战争不是社会进化的原因,阶级战争是社会当进化的时候所发生的一种病症。这种病症的原因,是人类不能生存。因为人类不能生存,所以这种病症的结果,便起战争。马克思研究社会问题所有的心得,只见到社会进化的毛病,没有见到社会进化的原理。所以马克思只可说是一个“社会病理家”,不能说是一个“社会生理家”。
再照马克思阶级战争的学说讲,他说资本家的盈馀价值都是从工人的劳动中剥夺来的。把一切生产的功劳完全归之于工人的劳动,而忽略社会上其他各种有用分子的劳动。譬如中国最新的工业是上海、南通州和天津、汉口各处所办的纱厂布厂,那些纱厂布厂,当欧战期内纺纱织布是很赚钱的,各厂每年所剩的盈馀价值少的有几十万,多的有几百万。试问这样多的盈馀价值,是属于何人的功劳呢?是不是仅仅由于纱厂布厂内纺纱织布的那些工人的劳动呢?就纺纱织布而论,我们便要想想布和纱的原料,由此我们便要推及于棉花。因为要研究棉花的来源,我们便要推到种种农业问题。要详细讲到棉花的农业问题,便不能不推及到研究好棉花种子和怎么种植棉花的那些农学家。当未下棉种之初,便不能不用各种工具和机器去耕耘土地,及下棉种之后,又不能不用肥料去培养结棉花的枝干。我们一想到那些器械和肥料,便不能不归功到那些器械和肥料的制造家和发明家。棉花收成之后,再要运到工厂内来纺纱织布,布和纱制成之后,再运到各处市场去卖,自然要想到那些运输的轮船火车。要研究到轮船火车之何以能够运动,首先便要归功到那些蒸汽和电气的发明家。要研究到构造轮船火车是些什么材料,自然不能不归功于金属的采矿家、制造家和木料的种植家。就是布和纱制成之后,社会上除了工人之外,假若其馀各界的人民都不穿那种布、用那种纱,布和纱当然不能畅销。布和纱没有大销路,纱厂布厂的资本家怎么样可以多赚钱,可以多取盈馀价值?就这种种情形设想,试问那些纱厂布厂的资本家所取得的盈馀价值,究竟是属于谁的呢?试问纱厂布厂内的工人,怎么能够说专以他们的劳动便可以生出那些布和纱的盈馀价值呢?不徒是纱布工业盈馀价值的情形是这样,就是各种工业盈馀价值的情形都是一样。由此可见,所有工业生产的盈馀价值,不专是工厂内工人劳动的结果,凡是社会上各种有用有能力的分子,无论是直接间接,在生产方面或者是在消费方面,都有多少贡献。这种有用有能力的分子,在社会上要占大多数。如果专讲工人,就是在工业极发达的美国,工人的数目也不过是二千多万,只占全美国人口五分之一。至于其他工业不发达的国家,像我们中国做工的人数,更是很少。像这样讲,就令在一个工业极发达的国家,全国的经济利益不相调和,发生冲突,要起战争,也不是一个工人阶级和一个资本阶级的战争,是全体社会大多数有用有能力的分子和一个资本阶级的战争。这些社会上大多数有用有能力的分子,因为都要求生存,免去经济上的战争,所以才用公家来分配货物,多征资本家的所得税、遗产税,来发达全国的运输和交通事业,以及改良工人的生活和工厂的工作,做种种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调和的事业。欧美各国从这种种经济利益相调和的事业发达以后,社会便极有进化,大多数便享幸福。所以马克思研究社会问题,只求得社会上一部分的毛病,没有发明社会进化的定律。这位美国学者所发明的人类求生存才是社会进化的定律,才是历史的重心。人类求生存是什么问题呢?就是民生问题。所以民生问题才可说是社会进化的原动力。我们能够明白社会进化的原动力,再来解决社会问题,那才很容易。
马克思认定阶级战争才是社会进化的原因,这便是倒果为因。因为马克思的学说颠倒因果,本源不清楚,所以从他的学说出世之后,各国社会上所发生的事实便与他的学说不合,有的时候并且相反。譬如他的门徒在一千八百四十八年开过一次国际共产大会,发表了种种主张,这次所组织的国际共产党,在普法战争的时候就被消灭了。后来又成立第二次的国际共产党。第二次国际共产党和第一次国际共产党不同的地方,是第一次国际共产党要完全本阶级战争的原理,用革命手段来解决社会问题,主张不与资本家调和,所谓不妥协。至于党员加入国会去活动是共产党所不许可的,以为这不是科学的方法。但是后来德国的共产党通同走到国会去活动,延到今日,英国工党又在君主立宪政府之下组织内阁。照这些事件来看,世界上所发生许多的政治经济变动,都不是第一次国际共产党所定的办法。因为第一次国际共产党和第二次国际共产党的主张太不相同,所以后来马克思党徒的纷争更是厉害。这都是马克思在当时所没有料到的。由于这些不能料到的事情,便知道我的学说是知难行易。马克思主张用科学来解决社会问题,他致力最大的地方,在第一次国际共产党没有成立以前,用很多工夫把从前的历史和当时的事实都研究得很清楚。由于他研究从前的历史和当时的事实所有的心得,便下一个判断,说将来资本制度一定要消灭。他以为资本发达的时候,资本家之中彼此因为利害的关系,大资本家一定吞灭小资本家。弄到结果,社会上便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极富的资本家,一种是极穷的工人。到资本发达到了极点的时候,自己便更行破裂,成一个资本国家,再由社会主义顺着自然去解决,成一个自由社会式的国家。依他的判断,资本发达到极点的国家,现在应该到消灭的时期,应该要起革命。但是从他至今有了七十多年,我们所见欧美各国的事实和他的判断刚刚是相反。当马克思的时代,英国工人要求八点钟的工作时间,用罢工的手段向资本家要挟。马克思便批评以为这是一种梦想,资本家一定是不许可的,要得到八点钟的工作时间,必须用革命手段才可以做得到。到了后来,英国工人八点钟的要求,不但是居然成为事实,并且由英国国家定为一种通行的法律,令所有全国的大工厂、银行、铁路中的工人都是作工八点钟。其他许多事实,在马克思当时自以为是料到了的,后来都是不相符合,令马克思自己也说“所料不中”。别的事实不说,只就资本一项来讲,在马克思的眼光,以为资本发达了之后便要互相吞并,自行消灭。但是到今日,各国的资本家不但不消灭,并且更加发达,没有止境,便可以证明马克思的学理了。
我们再来讲德国社会问题的情形。德国当俾士麦执政的时代,用国家力量去救济工人的痛苦,作工时间是由国家规定了八点钟;青年和妇女作工的年龄与时间,国家定了种种限制;工人的养老费和保险费,国家也有种种规定,要全国的资本家担任去实行。当时虽然有许多资本家反对,但是俾士麦是一位铁血宰相,他便有铁血的手腕去强制执行。当实行的时候,许多人以为国家保护工人的办法改良,作工的时间减少,这是一定于工人有利、于资本家有损的。再照比例的理想来推,从前十六点钟工作的生产力,自然要比八点钟的生产力大得多。但是行了之后的结果是怎么样呢?事实上,八点钟的工作比较十六点钟的工作还要生产得多。这个理由,就是因为工人一天作八点钟的工作,他的精神体魄不至用尽,在卫生上自然是健康得多。因为工人的精神体魄健康,管理工厂内的机器自然是很周到,机器便很少损坏;机器很少损坏,便不至于停工修理,便可以继续的生产,生产自然是加多。如果工人一天做十六点钟的工,他们的精神体魄便弄到很衰弱,管理机器不能周到,机器便时常损坏,要停工修理,不能继续生产,生产力自然要减少。如果大家不信,我可举一个比喻,请诸君各人自己去试验。比方一个人一日要读十五六点钟的书,弄到精神疲倦,就是勉强读得多,也不容易记清楚。如果一日只读八点钟的书,其馀的时间便去休息游戏,保养精神,我想读过了的书一定是很容易记得,很容易了解。讲到时间的关系,马克思在当时所想到了的,以为作工八点钟,生产力一定要减少。后来德国实行时间减少政策,生产力反为加多,驾乎各国之上。于是英国、美国便奇怪起来,以作工时间减少,工人保护费加多,生产力应该要减少,何以德国行这种政策,生产力反加多呢?因为奇怪,便去考察德国的情形。后来英国、美国也明白这个道理,便仿效德国的办法。马克思在当时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便断错了。
再照马克思的研究,他说资本家要能够多得盈馀价值,必须有三个条件:一是减少工人的工钱;二是延长工人作工的时间;三是抬高出品的价格。这三个条件是不是合理,我们可以用近来极赚钱的工业来证明。大家知道美国有一个福特汽车厂,那个厂极大,汽车的出品极多,在世界各国都是很销行的,该厂内每年所赚的钱有过万万。至于那个厂内制造和营业的情形是怎么样呢?不管是制造厂或者是办事房,所有一切机器陈设都是很完备,都是很精致,很适合工人的卫生。工人在厂内做事,最劳动的工作,最久不过是做八点钟。至于工钱,虽极不关重要的工夫,每日工钱都有美金五元,合中国钱便有十元;稍为重要的职员,每日所得的薪水更不止此数。厂内除了给工人的工钱薪水以外,还设得有种种游戏场,供工人的娱乐;有医药卫生室,调治工人的疾病;开设得有学校,教育新到的工人和工人的子弟;并代全厂的工人保人寿险,工人死亡之后,遗族可以得保险费,又可以得抚恤金。说到这个厂所制出来的汽车的价格,这是大家买过汽车的人都是很知道的,凡是普通汽车要值五千元的,福特汽车最多不过是值一千五百元。这种汽车价值虽然是很便宜,机器还是很坚固,最好的是能够走山路,虽使用极久还不至于坏。因为这个车厂的汽车有这样的价廉物美,所以风行全球。因为这种汽车销路极广,所以这个厂便发大财。我们用这个发财车厂所持的工业经济原理,来和马克思盈馀价值的理论相比较,至少有三个条件恰恰是相反。就是马克思所说的是资本家要延长工人作工的时间,福特车厂所实行的是缩短工人作工的时间;马克思所说的是资本家要减少工人的工钱,福特车厂所实行的是增加工人的工钱;马克思所说的是资本家要抬高出品的价格,福特车厂所实行的是减低出品的价格。像这些相反的道理,从前马克思都不明白,所以他从前的主张便大错特错。马克思研究社会问题,用功几十年,所知道的都是已往的事实。至于后来的事实,他一点都没有料到。所以他的信徒,要变更他的学说,再推到马克思社会主义的目的,根本上主张要推倒资本家。究竟资本家应该不应该推倒,还要后来详细研究才能够清楚。由此更可见,知是很艰难的,行是很容易的。
马克思盈馀价值的精华,是说资本家所得的钱是剥夺工人的盈馀,由此便推到资本家生产要靠工人,工人生产要靠物质,物质买卖要靠商人。凡是一种生产,资本家同商人总是从中取利,剥夺工人的血汗钱。由此便知资本家和商人,都是有害于工人,有害于世界的,都应该要消灭。不过马克思的判断,以为要资本家先消灭,商人才能够消灭。现在世界天天进步,日日改良,如前所讲之分配社会化就是新发明,这种发明叫做合作社。这种合作社是由许多工人联合起来组织的。工人所需要的衣服饮食,如果要向商人间接买来,商人便从中取利,赚很多的钱,工人所得的物品一定是要费很多的钱。工人因为想用贱价去得好物品,所以他们便自行凑合,开一间店子,店子内所卖的货物都是工人所需要的。所以工人常年需要货物,都是向自己所开的店子内去买,供给既便利,价值又便宜。到了每年年底,店中所得的盈利,便依顾主消费的多少分派利息。这种店子分利,因为是根据于顾主消费的比例,所以就叫做消费合作社。现在英国许多银行和生产的工厂,都是由这种消费合作社去办理。由于这种合作社之发生,便消灭了许多商店,所以从前视此种合作社为不关重要的商店,现在便看作极有效力的组织。英国因为这种组织很发达,所以国内的大商家现在都变成生产家。就是象美国的三达火油公司,在中国虽然是一家卖油的商店,在美国便是制造火油的生产家。其他英国的各种大商家,现在都有变成生产家的趋势。用这种合作社来解决社会问题,虽然是旁枝的事情,但是马克思当时的判断,以为要资本家先消灭,商人才可以消灭;现在合作社发生,商人便先消灭。马克思的判断和这种事实又是不相符合。马克思的判断既然是和事实不对,可见我的学说——知难行易,是的确不能磨灭的。
再照马克思的学理说,世界上的大工业要靠生产,生产又要靠资本家。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有了好生产和大资本家,工业便可以发展,便可以赚钱。就我们中国工业的情形来证明,是怎么样呢?中国最大的工业是汉冶萍公司,汉冶萍公司是专制造钢铁的大工厂。这个公司内最大的资本家,从前是盛宣怀。这个工厂每年所出的钢铁,在平常的时候,或者是运到美洲舍路埠去卖1[今译西雅图。],或者是运到澳洲去卖;当欧战的时候,都是运到日本去卖。钢铁本来是中国的大宗进口货,中国既是有了汉冶萍可以制造钢铁,为什么还要买外国的钢铁呢?因为中国市面所需要的钢铁都是极好的建筑钢、枪炮钢和工具钢,汉冶萍所制造的只是钢轨和生铁,不合市面的用途,所以市面要买外来的进口货,不买汉冶萍的钢铁。至于美国每年所出的钢有四千万吨、铁有四五千万吨,中国只有汉冶萍每年出铁二十万吨、出钢十几万吨,中国所出这样少数的钢铁,为什么还要运到美国去卖呢?美国出那样多的钢铁,为什么还可以消受中国的钢铁呢?就是因为汉冶萍没有好炼钢厂,所出的生铁要经过许多方法的制造才可以用,在中国不合用途,所以要运到外国去卖。美国有极多的制钢厂,只要有便宜铁,不管他是那里来的,便可以消纳,便可以制造好钢来赚钱。所以本国虽然出很多的钢铁,就是中国运去的便宜铁,还可以买。汉冶萍公司所出的钢铁,因为是运到外国去卖,所以在欧战的时候,对于工人减时间、加工价,还是很赚钱;现在是亏本,许多工人失业。照马克思的学理讲,汉冶萍公司既是有钢铁的好出产,又有大资本,应该要赚钱,可以大发展,为什么总是要亏本呢?由汉冶萍这一个公司的情形来考究,实业的中心是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在消费的社会,不是专靠生产的资本。汉冶萍虽然有大资本,但是生产的钢铁在中国没有消费的社会,所以不能发展,总是不能赚钱。因为实业的中心要靠消费的社会,所以近来世界上的大工业,都是照消费者的需要来制造物品。近来有知识的工人,也是帮助消费者。消费是什么问题呢?就是解决众人的生存的问题,也就是民生问题。所以工业实在是要靠民生。民生就是政治的中心,就是经济的中心和种种历史活动的中心,好像天空以内的重心一样。
从前的社会主义错认物质是历史的中心,所以有了种种纷乱。这好像从前的天文学错认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所以计算历数,每三年便有一个月的大差;后来改正太阳是宇宙的中心,每三年后的历数,才只有一日之差一样。我们现在要解除社会问题中的纷乱,便要改正这种错误,再不可说物质问题是历史中的中心,要把历史上的政治和社会经济种种中心都归之于民生问题,以民生为社会历史的中心。先把中心的民生问题研究清楚了,然后对于社会问题才有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