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宜山——最后的一瞬
3个月前 作者: 曹聚仁
他不仅为中国唯一的军事学者,且对政治及文学无不富有天才。他脑子里装的东西实在太丰富。大凡绝顶聪明的人,对学问不肯下刻苦工夫,惟独他绝顶聪明而具有无限的求知欲;大凡极有学问的人,往往恃才傲物,惟独他虚怀若谷,人有一技之长或一得之知无不为之狂喜赞美极提携奖进之能事。
——陶菊隐</a>
百里先生最好客,谈锋很健。他在桂林时演讲了几回,天天又和新知旧交快谈,忽然觉得很累,到医院去检查了一回,血压很正常,别的也没什么,他就放心了。其实是血中毒,表面看不出,否则好好调理,多多休养,不会有什么的。左梅夫人劝他戒酒,他也这么想,可是在交际场中,别人敬他的酒,不能不喝,有时不免过度一点。有一天,他苍白着脸回乐群社,倒在床上动不得,其实,病情已深了。左梅劝他在桂林多住几天,谢绝一切应酬,他却一心一意要到遵义去。那时陆大从长沙西迁,决定以遵义为校址。百里却说:“我到桂林已一星期了,一天不到校,我的心一天不安,我们到遵义再说罢!”这样,他们便乘汽车到柳州,住了两天。那时,百里突然怕冷,晚间冷汗直流,他确乎很虚弱了。他们从柳州出发,途中他胸口作痛,大汗不止。他才知病重,吩咐司机前途遇站即停,前面便是宜山,这样,他便在宜山住下,也就死在宜山。(那时,我正在金华,因为浙赣路连上了湘桂路,所以得讯较早。百里先生的《抗战论文集》,已是金华一家书店先出版的。)
到了宜山,百里一家,勉强挤在乐群社中,还是一位学生让出一间房子来才勉强住下的。宜山小县,乐群社也很简陋,当地的医药条件当然更差。那时,恰好广州失陷,那儿的军校学生,和从江西泰和转来的浙大学</a>生,都挤在这一小城中,彼此都照顾不了。(看他病的人太多,对于百里和左梅,也是太重的精神负担。)一到宜山时,县政府医生替他打了一针吗啡,他才呼呼睡去。后来听信了浙大校医的话,打了一针黄耆针,照说是该大流汗的,却相反的不曾出汗。一连住了五天,他的病慢慢好了起来,就执意要向遵义出发了。左梅苦劝他,他也不听。他知道有很多军校学生要去看他,他就约他们在乐群社晤谈一回,那是十一月四日上午的事。午后,他看看天气很好,就和左梅母女出去散步一回。(那时,蒋雍、蒋华已先往贵阳,留在身边的只有左梅和蒋和。)途中碰到浙大校医,便路又到浙大走了一转。百里乃是杭州求是书院学生,求是书院又是浙江大学前身,乱离中异乡相逢,彼此都很亲切。下午三时,浙大教育长往访;晚间,陆大教育长周亚卫赶到;他们都谈得起劲,看起来百里精神倒还不错。到了九点五十分,二更时分,左梅梦中醒来,忽听得百里痰声咯咯,叫了几声,也不见回应。连忙起身,按按百里的脉搏,已经停止了。她叫醒了蒋和,拿了手电筒一照,她掀开了百里的眼皮,只见瞳仁已散,不中用了。她们急忙找了浙大校医,打了强心针,也不中用,就此长逝了。他患的心脏麻痹症。(关于百里先生的病情,我手边找不到当年的报刊,只能这么写算了。)百里死时,只有五十七岁,诚如诸葛武侯所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年十月底边,百里在桂林暂息时,曾对记者庄仲文发表过谈话,说:①兵力当求集中使用,而训练新兵,可仍用湘军成法,以营的单位为较适当。军政部只要物色适当之师长人才,由师长认识其师属营长,每营营长,物色其排长八人,班长二十七人;如此则每人所需明了能力与个性者,只数人至三十余人。每营必集中训练,单位不大,隐蔽也容易。有了三个月的训练,自能成一强固之个体。②目前各省公路,因车辆经过太多,大都崎岖颠簸,以致车辆之汽油消耗增加,机件损坏较剧;而汽油机件,均为舶来品,应竭力求其经济使用。故各省应增加修路队,即雇用民工,亦属值得;因民工所费,仍在国内流通也。③一般人因习惯于乘坐汽车,遂视汽车为唯一之公路运输工具;然现在车辆不敷,往往有等候旬日或一二月而未能成行者,殊失其求迅速之作用。故各地应尽量利用公路,而以其它交通工具,如马车、骡车、人力车等,分站任运输之责。即组织挑夫队,每五十里为一站,以搬运行李疏散人口亦可。……如此的,百里说了十要点,可说是他对国事的最后献议了。
“澹宁”杂谈
百里先生在南京幽居时,曾经研究佛理。他曾有所启悟,以“澹宁”为号,即取诸葛孔明</a>所谓“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之意。我本想零零星星还写一些百里语录,一转想,不必那么酸,那么若有其事,就把一些可记的,写成了杂谈(上、中、下)三节。
上
百里和徐志摩</a>先生带点乡亲关系。
百里说:“哪一年是记不起来了。志摩大概是刚进了大学,我住在上海二马</a>路的三泰客栈,因同乡人的关系,志摩和他父亲,随便在我的房间里进进出出。他的父亲因我而认识了君劢,也因我,君劢也看见了志摩。君劢有好几个姊妹没有出嫁,看见志摩,也很欢喜他。那时,志摩也没有定亲。志摩父亲,一知道公权、君劢在社会上的地位,也起了心,而且想成就这一段亲事。志摩从小是富于感情的人,被他父亲这么一说、那么一劝,也没有什么坚决的表示。在一个很难描写的环境中,总之张幼仪、徐志摩在‘我啦’硖石的丝业公所里结了婚,不是拜天地而是文明结婚的。”
“志摩出国之前,在北京见过林徽音(因),那时的她,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很动人的了。梁公子送徽音(因)欧游,还是两条小辫子在头上甩了甩。那时,志摩的热情、思想、文学的天才正在欧洲开花。毛头小姑娘大起来是快的,尤其是海风一吹,欧洲物质文明的环境里一住,看她像春光里的花苞,经过一阵和风,经过一阵阳光,经过一阵雨露,开了,开了!天生成的尤物,到世上来找美的,找情的,恰巧遇到了志摩。好极,好极了,今天一封信,明天一封信。志摩回来了,徽音(因)病倒了。有一天,志摩去打电报,电报稿子一拿上去,电报局的发电员就说:‘为什么,这电报刚才已经发过。’志摩弄得不懂,结果一查,电报的大意是相同的,不过早一步去发电的人,是张幼仪。‘原来如此。’志摩好像做了一个梦,刚醒了的样子。”
和陆小曼</a>那段姻缘,也是在那个时候成长的。志摩由于百里的关系,认识了小曼。有一天,志摩在小曼住的旅馆里的床上,留给小曼一封信:这封信所造成的后果,是志摩与幼仪离婚</a>,小曼与王赓离婚,然后小曼与志摩结婚。
[太戈尔(今译泰戈尔,下同)访华,在北京天坛举行欢迎会。当时有人写道:“林小姐徽音(因)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徐志摩,有如苍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图。徐氏在翻译太戈尔的英语演说,用了中国语</a>汇中最美的修辞,以硖石官话出之,便是一首小诗,飞瀑流泉,淙淙可听。”]
白朗宁有一首诗,题为至善之境,诗云:
真理,比宝石还光亮,
信任,比珍珠还纯洁,
宇宙间最光亮最纯洁的信任,我认为
全存在于一个女人的蜜吻里!
志摩在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九日记中写道:“须知真爱不是罪。(就怕爱不真,做到真的绝对义,才做到爱字。)在必要时,我们得以身殉,与烈士们爱国、宗教家殉道,同是一个意义。”
百里先生,一直是怀念着志摩的。
中
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二日晚间,百里先生曾应银行界的邀请,在汉口总商会公开演讲。
他说:“兄弟本是军人,照理打仗去。现在时代不同,银行界先生们要找我演讲了。以前我只知向他们要钱,买军火,打仗去,现在不单如此了。回想从前,要觉悟到时代是变了。从前我们靠农吃饭,一家有一块地,此外什么都可不管。诸位念过古文,都可知道陶渊明</a>的一篇《桃花源记》,这十足代表农业时代的孤立思想。试看现在我有一块‘桃花源’,你们来不来?可是,这是仙家的地方。
“现在来讲我们国家危急的事吧?问题可以分做三个:第一个是外交,第二是军事,第三是经济。现在是在打仗时期,军事当然是前提,可是在这前提的前面,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外交’,也可以说:外交是军事的先锋。可是,照军事上说,拿破仑有过一句话:‘军事最重要的有三样: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这样就可知道,军事实力的基础是经济。
(这时,百里把黑板上表明外交、军事、经济的三个圈子擦了,用粉笔画一株树,树上画三条线,一面画,一面说:“我不会画画,不要以为我在画梅花。这一株树,可以表明我刚才说明有连带关系的重要。我们看,这树根等于经济,这树身等于军事,这树叶等于外交。”)
“打仗可以不打,但是不能不吃饭。生活究竟是什么?人不是专靠一件东西就可以生活的,所靠的在于物与物的交换。物与物的交换,凭的是货币,可知道经济还是生活的根据。外国是工业国家,所以有轮船,有机器、车子。车、机、船的产生,原来是运东西的,这是它本来的用途。但是船变为海军,车变为陆军,机变为飞机等等,到了上一回欧战,车已经变成了‘坦克车’。因此就知道靠它吃饭的东西,一变而为打仗的东西。不过这中间发生一个紧要的问题,就是要彼此联络得好,否则出毛病。有的外交办得不好,骂军人不会打仗。可是有的打败的国家,才出有名的外交家。同时说后方经济没有准备,所以打败仗,这也不能说。要知道我们买飞机、大炮,都要钱。而且我们的军械也不比人家坏,这不能不说政府有相当的在外交上的努力。但是来迟了一点。这不能怪政府,要怪老百姓,因为,钱都不容易拿出来,我们要怪自己觉悟不早。所以现在我们这一个国家,这三条线也联通了,仗也打对了。
“分析开来,还有国际问题,彼此能联络,就行,不能联络,就不行。我们再看报吧,一时说打,一时说不打。德与法打起来了没有?法空军部长忽然去访德,英声明与法联。伦敦《太晤士报(泰晤士报)》说:捷克打苏联去了,可和平了。堂堂世界大报放这样一个大屁!从这些零零碎碎的论调,虽然可看出外交是什么,解释各种矛盾,要靠各人自己的脑筋去想。现在不能把我脑筋中的自画像拿来作标准的。假使听听,德、法、英各个的批评似乎都对,假使一个人脑筋里,放得太多了,会中毒的,因为他们各有各的立场。
“讲到银行,如其还是固有那套想法是办不好的。像先前的钱庄,借钱只看人,这个人行就放款给他,不行就不放,只凭老板两只眼睛。这种唯利是图的消极方法,已受了世界潮流的推荡,站不住了,倒下去了。现在的银行单做押款是不行的了,应注意到事业上去,不应注意在算盘上,还应注意到内地去,到农村去。再说一个故事:有一个人欠了钱非还不可,去借钱,银行老板问他借钱做什么?他说:‘借来买肉吃,我不吃,不能活,不能活如何能还钱?’老板借钱给他了。银行界对国家,对国家的生产的事业,也要负相当的任务,单靠一张凭据是靠不住的,要用脑筋才对。三利均利,独利必不利,这是原则。我是研究军事的,到银行界来讲演,也是这道理。”
下
百里先生写了《国防论》,接着又写了《新兵制与新兵法》,这都是他接在鲁登道夫《全民族战争论》之后有所发挥的著作。他在序文中说</a>:“马拉松长距离的竞走员,纵然落了后,也要竭尽能力,用最大的速度前进,这是将来得锦标的唯一条件,也是运动家对于自己应负的道德责任。今夏在庐山,原想把‘未来’全体性战争的若干基础条件,做一种研究,谁知道卢沟桥的炮声,已经将‘未来’推进到了现在!咳!时间走得比我们快,我们也只好甘心做夸父罢。”有一位朋友告诉百里,说:京沪路车中有两位旅客,批评百里的《国防论》,说是其中的文章有些言之过早,有些说得太迟。百里说:“我对于这两位不知姓名的批评者,颇有知己之感。”
百里说:“兵可百年而不用,不可一日而无备。”此是古人成语。只这一个“备”字,已经可以将军队动员(即动员),与民事动员(即总动员)意义解释明白。而“不可一日无”,更将动员(兼军队民军而言)之精神表现出来。“备”字有两种意义:一是预备之备,所谓“凡事预则立”,这是战略上的唯一精义,所谓先发制人(不必一定先动兵),用这个预字评判古往今来的胜败,可以说没有不准的。“预就胜”,“不预就不胜”,这是历史的铁则。所以孙子</a>第一篇的末尾就说:“未战而庙算胜者”云云,就是说,要想胜,必要求之于未战之先,就是“预”。你也预,我也预,到底谁胜谁呢?这又有备字的第二义,就是完备之备。所谓“体不备不可以成人”。我们一天生活上需要种种东西,一件不齐全就感觉苦痛,况且再加打仗这件大事。从前军队要开差就要拉夫,我说这名为“有手没脚”,如同废物一样。一声要动,就要先装一条假腿,这就是不能“动”,就是动员的“反面”。这个完备的意义,也可以说是致胜的唯一条件。其实与上文“预”字意义相联。比方我们新造一个家庭,要一天之内将各式家具备齐,是不可能的,一定要前几天准备,还得你仔细想,开一个账单(动员计划书),得去住一天,试验一下,恐怕临时缺少东西(动员练习),桌椅碗筷,得默过数目(动员检查),这才够得上说完备。由这完备意义,我开辟了动员这个“总”字。总字就是“无所不备”。德国是军队动员之祖,但是现在高级军官,还是太息痛恨的说:向来主张全国皆兵的国家,而当年二百万青年,还没有受过军事教育。平常以为有了金子,无事不可以解决,哪知到了战时,金子不能变子弹(德国陆军部之言),金子不能当饭吃。这就是不完备就打败仗。至于“不可一日无”,就是说总动员这件事,要天天用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记得民国七、八年间,京汉路上发生了一件和汽车相冲撞的事,因为一列车在半路上不能走了。人家就问:“列车上照例有电话机,不是可以随时在沿线上接通电话吗?”车务人员回答道:“电话本来是有的,因为几多年没有用过就坏了。”这就可以证明有人当初设备计划时完全,过几时就不行了。这才是所谓“腐”与“败”。不是电话机会腐败,是人的精神腐败了。
他又说:世界的军事家注意到“动员”这件事,是发源于普法战争。当时德国人有埋头苦干的精神,而他们又有天生成的爱秩序的性质,所以事前细针密缕,一件一件的想到做到,得了大胜,完成了德国统一的大业。所以“动员”二字的根源是从德国来的,原名Mobilmachung有两种意义,可以作为“做具”,可以作为“做动”,意译起来就是“装备起来”、“做到能动”。现在一般人将“动员”两字,作“调兵”解是错的。“总动员”这个名词是欧战以后才发生的,就是对于战前专心于“军队动员”失败的反动。试举一例,兵工厂要一名熟练的技工,至少要三年,要一名工头,至少要五年以上。法国人口少,全国壮丁一起编入军队。第一次接触了,就感到武器以及弹药补充不足,所以竭力扩充各种工场。又只得从作战前线,把工人、工头调回来。在那时,才知道“汗”与“血”,有同等的价值。一个好人民,不一定要拿枪才算好汉;拿一把锄头,一根米突尺,也是为国尽劳的英雄。国民总动员,不是全国人一齐拿枪上战线,是全国人民,打仗的拿武器,种田的拿锄头,织布的织布,做工的做工。现在打仗,专靠血还不行,还得靠汗。
未完成的杰作
百里先生晚年,他想写两本书,一本是《世界军事学》,他自己估价很高,谓可占两百年的地位。另一本是《日本军略的失败》。他自己说:六十岁以后,要开始写自传,可奈他只活到五十七岁便死了,两本军事专著和自传都不曾写成。我此刻在写他的传记,只觉得他的话,直到今天,还有时代的意义,才来引述的。我以为他是编了一个相当完整的军事剧,可惜碰不到好的导演,因此演得一塌糊涂,等到好的导演上场,他却已经死去了。
我似乎该引述几段精彩的话来证明他的远见。百里曾说:军队动员是军队为主体,向国内吸取一部分材料,而加以组织;总动员以国家为本体,将国内一切的一切,镕铸(熔铸)锻炼起来,成功整一个的国力;有这个力量,国家才能自保,人民才能活命。意义明白了,如今且谈办法,办法有两个原则:第一对于各项需要的数字,事前要自己有一定的标准。同时要算计事实上时间的可能性。比方我们现在在牯岭,有一个朋友打电报来说:“我要到庐山来避暑,请你替我预备一下。”我只好回他:“另请高明,我不干了。”为什么?因为电报里没有说明到底来多少人,几时到,试问怎样的预备法。如果一个人,替他在饭店订一个房间就是了,但是时间不定,那旅馆的费用是谁担负呢?如果带家眷,那就得租房子。家眷人数有多少?房子就能多少。所以战时第一步,需要多少人与物,限多少时间内完备,是预备的先决条件。各国动员法所以要极端秘密,就因为这个道理。军队动员计划泄漏了,人家就可确实知道你最先可以出多少兵。总动员计划泄漏了,人家又可以知道你最后有多少力量。
第二个原则是要分功,要各部分责任分明,同时又要联络精密。这又分两种说法:一是事业的分功。战国时代,许行尚且不能织裕而后冠,何况现在总员。既然要求“无所不备”,这明明不是一个机关、一种社会所能做到的事。所以第一,要一个机关只担任一件事,有错处唯他是问,推诿不到别处去。管粮食的,管衣服的,管交通的,管卫生的,管人的,绝对不许一人办两事,或两人办一事。这是一种分功法。二是机关的分功。军队有军队的责任,行政机关有行政的责任。各国动员令里,都有一条禁令:“凡动员实施时,下级机关不得向上级机关请示。”各军队及行政机关,上级下级各有预先定好的一定的事务处理法。某人某日应做某事,写得明明白白,这一张总纲名曰动员历。根据这一张历,各人又有一本书名曰动员手簿。他自己实行他的任务,也详细地记载着。团长时时要检查他部下的手簿,看看是否齐全,彼此有没有冲突。……军管区司令官,每年要实地练习一回,桌上研究一回。总合说来,大抵愈到下面愈分,愈到上面愈合。平时愈细致,战时愈简单。参谋本部在计划时,要细到一针一线都要用脑筋,而当动员实施时,要大到只用一个电报通知几个单位,注意几个大军的联络就完事。所以各国当动员令下之日,总司令参谋总长,是国内唯一闲空的人。他要抽出时间精神来,用他的心眼来,如同饿猫捕鼠的样子,看定敌人,不放他一点松。以上两个原则,实行的责任者,当然是中央当轴。但是打仗不是靠两种军队一时的拼命,是两个国民永久的赛跑。因为要有长久时间的赛跑,所以才要这总动员。这是恰恰同“办差”的性质相反。办差的目的,就是只求上官一时的欢心,东凑西拼来敷衍一时,事后就一切不管。这是世界上最不经济的最难持久的一件事。
百里先生说总动员是以国家为主体,将国内一切的一切镕铸(熔铸)锻炼起来,成功一个国力。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甚么东西?他说,大约可以分为三件事:一曰人,二曰物,三曰组织。
各国的国防经济学家对于“人”,大致注意三件事:①数量,②统一的意志,③健康。他说:我们千万不要小看数量,这是我们雄飞世界,又是维持世界和平的基本,我们要十分利用这伟大的数量。姑且不谈军事上应当怎样利用这数量。就谈经济,不是现在需要工业的物质建设么?如今各国关税壁垒如此之高,要是我们自己没有那么多数的消费者,那么工业建设,竟是绝路;如果工业稍有点进步,又要同世界上暴发户一样,抢殖民地,抢商场,斗得大家不安。翻转来看外国:意大利独身税每年收一亿吕耳。德国平民结了婚,国家有一千马克津贴,生了三个孩子就不要还钱。欧战之后,我们在法国参观议会,一个势力很小的保守党员起来说,我的太太,生了十一个儿子,于是哄堂拍掌,把一个大多数赞成的议案打消。可见各国对于这数字如何苦心经营。
不过人数虽多,如果内部包含太复杂,多了反危险。有某个国家(指日本)自己以为有了一万万人口了,其实,内中包含四千万有反抗性的被压迫的异族,战时还得派兵镇压,反不如六千万的干脆。反看我们黄河、大江、珠江之间,没有像欧洲阿尔卑斯山那样的山脉,可以阻碍交通。尤其是黄河大江间竟是一片平原,容许我们汉族三千年的同化工作(辛苦艰难到近代才完成),有同一的文字、信仰、习惯,最近且发展了近代国家的意识。所以我们要自信。
他又说:“我们要竭力发挥自己的长处,同时要镂心刻骨地补救我们的短处。短处在哪里,就是健康问题。我们因为贫穷,平时就营养不足;卫生知识薄弱之故,恶性病就不断地蔓延。”他举了他在邹平看见几张表,那年二月一个月,邹平一县生了七百三十余人,死了六百二十余人,而从○岁到一岁之间的死亡率,占了三百多。他又看了女子死亡的比例,则女子中年死的多,老年死的少,就是有用的人死亡得多,没用的人死得少。以村治十年的邹平尚且如此,其它更可想见。(百里说,我们还是感谢村治,要是没有这个统计,我们连这个危险还不知道。)百里说健康问题就是道德问题。他注重国民运动,他有一回到了中欧,一个维也纳市民告诉他:“我们败了,我们穷了,我们造不起运动场,买不起皮球。我们靠这一条破裤子来救我们的国家。”所以百里在维也纳就写了一篇《破裤救国论》。原来,那边人的习惯,大家都有条牛皮短裤,这条裤子,可以从曾祖传到曾孙。它的好处,一方面可以保护着腹部,一方面走倦了可以到处休息。奥国虽是穷光蛋,在世运会中也得了几个头奖,百里说这才是国民运动。至于花几百万块钱的运动场,几十块钱买一副外国网球拍,不过是一种富家子弟的游戏罢了,万万够不上说国民运动。他说:我们讲健康,要打穷主意,不必看富样子。(我们要注意妇女,要注意儿童,这才是总动员的员,即人的基础。)
百里有一年去参观捷克的秋操,看见了斯拉夫的毛厕(英美人骗了全世界人的钱,才够得上说“没有卫生设备的房子不能住人”),在中欧斯拉夫民族还要用粪肥,但有条例,要造毛厕就得两个。每个上面有一个盖,盖上有一把锁。一个毛厕倒满了,就得锁上。过了一个月才准开用,所以一个存,一个用。因为封闭一月之后,它自会发酵,毒菌自会消灭了。从这些小的地方,他看出了现代国家动员的路向来。
谈到“物”,百里先生概括地举了三类:①原料,②动力,③动用此种原料动力的工具,即人类的“能”。他说:就原料的大势说,中国如果好好的干,在世界上至少可以占第三位。第一是美国,第二是苏联,第三就是中国。(如果英国能永久保持他的海权,当然是首屈一指。)其余欧洲各国,没有能比得上。不过我们切不可以地大物博自豪,实际上天然物产的博,并不如我们想的那样阔绰。我们的原料,不过说够敷衍,决说不上丰富,我们尤其不可浪费。一块煤里含有多少宝贝,随便把它烧了,就是浪费。瞎开矿,把矿脉弄坏,尤其大浪费。就军用原料说,小小一颗子弹,头是白铜壳(铜与镍的合金),后面一个小铜管。现在这“铜”同镍,就发生问题。白铜的烟袋,黄铜的脚炉,看不见了。要知道一支烟袋,或脚炉,可以用上几代,所以觉得家家都有。现在是一种消耗品,要没有价值低廉的大量生产,就会不够自给。再说这个弹头里的铅,中国因为锑产很丰富,还有办法。不过铜管底下梧桐子大的一个雷管,可就费事了。他是水银、酒精、硝强合制成的东西。贵州的水银,一九一八年,曾出过六十四万磅,还是粗制品,怕要卖出去,请人家制造过再买进来。酒精厂是有了,技术上也还有问题。……上文不过举一颗子弹的例子,飞机、大炮、战车那更复杂。不过大家不要怕,一法通,万法通,一颗子弹有了办法,别的事也会有办法。大的新鲜的未必是难,小的常用的未必是容易。
说到动力,他说,白种人本来没有怎样了不得,宗教、道德、法律、政治说得天花乱坠,千万不要震惊,实在就是一件事。因为瓦特发明的蒸汽机,白种人用它,所以竟把世界征服了。蒸汽机就是人造动力的原祖,由此进为汽油动力、电气动力,所以现看一国的强弱,不算人的多少,不算地的大小,就看他全国的动力有多少。打仗是一种力,动力多就强,动力少就弱,一丝不许含糊。这个动力的应用可以分为两部:一是生产,一是运输,事实是相联络的。至于人类的能力,实在比任何原料为重要。原来欧洲中心的瑞士,既没有煤,又没有铁,可以说够不上做工业国,但是瑞士人说:“我们有脑子。”没有煤,可用水发电;没有铁,可以用合金代替,因此反而迎头赶上过人家一切。回看瓦特的蒸汽机,真觉可笑可怜,所以我说脑子也是原料的一种。
百里十分看重组织,懂得组织就是力量。他说,他在欧洲参观几件事业,几个工厂,这种事业,一动就是几亿,他灰心了。他想:照这样说来,拿中国预算的全部,做一两件事还不行。那国家还有救吗?后来又想,意大利是有名的穷国,德国竟可以说是一个“穷光蛋”。他们哪里来的钱?他就发见“组织”这件事。有组织无钱可以有钱,无组织有钱可以变为无钱。如果一块钱可以在四万万人中走一转,这一块钱就发生了四万万的作用。怎样才会转?就是靠组织。比方德国用七十亿元造国道三十万万里的工价,工人拿工资来买面包,买衣服,可是买不到美国橘子吃,印度绸穿,这就是组织。这个钱,就德工人手中流到商人农人手里。如果有余,又流到国库里去了。四十亿的材料费,水泥是自己的,石头是自己的,测量用的器具材料,都是自己的。那么国家花去了七十亿元,不过在人民口袋里兜了一个圈,一文不少的又回来了。但是这条国道,又可以做交通用,又可以做要塞用。(因为七层水泥上,到处可以放重炮了。)拿一个来造了敌人不能预料的要塞,长久使用不坏的交通,多么巧妙!这是靠甚么?就是靠“组织”。他看了几种外国的军事学,又回来看中国实际情形,也发见入手方法的一个要题:外国人所苦心的是原料不足问题,中国应当苦心的,是组织不健全问题。他说了几个有趣的例子,历代的开国元勋,都是在前朝亡国时代养成的。处置得好,捣乱的能力,能变成建设成功。他的一个朋友,因为续弦置备家具,家中人怕红木椅子弄坏,放在钢丝床上,过了一个时候回来,那张床坏了,你能怪红木家具太重了么?我相信百里先生这本军事学写成的话,一定很有意义的。
未完成的“自传”
昨天,一位朋友很恳切地和我谈到蒋百里先生,他说:“百里能活到七十岁就好了。”这样,他一定写成他的自传了。而今,我所写的传记,只能算是一格而已。无可奈何,我且留一段他所写的自传如次:
“甲午年,我十三岁,从海盐到硖石别野斋念书。我的堂兄,即肖初的父亲,八月里要去乡试,怕这第三场策论里有关时局的文章,所以叫我替他用细字来抄夹带。因为这个理由,去问街上的钱庄里借了一张《申报》来。因为有些消息可参看,同时,又可抄点论说,预备对策的论文。我记得中间还有一篇大骂李鸿章</a>的文章。‘新知识’就在那个时候开始的。这就是甲午战争,从此,刺激了我的新知识,我学会了看报。也在那时,平壤、牙山、大东沟、九连城、威海卫、刘公岛,这些地理上的名词,很熟的挂在嘴边。那时候找不到一本地图,无意中,不知在谁的家中,看见一张地图,因为边界上涂颜色的关系,就使我注意到海参威和珲春这只角上。
“我还记得那年秋天,在海宁天宁寺里,来了两个陌生卖字的人,先是一个朝鲜人,后来一个仿佛有点安徽人的样子,住了二三个月就走的。现在想来,无疑的是日本的侦探,因为这两个人写的字是十七帖,如果那时有人拿正楷来考他们一下,一定会露马脚。仿佛那时中日双方也都有了警戒的样子,所以来了一位城营。他姓卞叫宝骏,年纪很轻,说的一口安徽话,我们一点不懂,大家说他弯舌头,也常常在教场里下操。那年秋天,我的先生回家去了,所以我常常到教场里去看操。这件事情顶好玩的,看他们一对一对地舞刀,还看他们射箭。箭靶子是三个红星,射中了有人打鼓的,卞先生面前,摆了一张板桌子,双折的皮凳子,一本名册,一支朱笔。听见锣声一响,在那名册底下,圈个圈子,两个人操枱枪,我们还看见过操步枪的。我们顶喜欢看的是操藤牌,最好笑的,那时候考的武童生,考‘马箭’。那个童生,穿的红绿色衣服,而且脸上多少抹一点红胭脂的样子,骑在马上,右手拿韁绳,左手拿一支弓,用手指夹着一支箭放在肩上。这位武教师就同这位童生挽了韁绳拉了马,慢慢儿兜圈子,旁边差不多有两百米长的一条马槽。这位教师带了他的马在马槽的一端兜了一个圈子,那匹马如飞向槽里跑去。马槽旁边有三个箭垛,平均分配在槽的中间。但离槽不过二三尺远,马一跑开就看见马上的先生,身子仆在马背上,这只弓仿佛向横射去的样子。第一支射了,要想第二支拔出来射的样子,我们在后方注意中不中。不过,我听别人说,这种马箭全在乎手脚快,中不中倒不在乎的。在这城守营卫门里边传说了一件事,说不知哪一位协台,上司叫他打靶,三枪不中,就革了官。
“那一年冬天,我父亲故世,也就是我开始受社会振荡的第一课。我的伯伯,本来是三年前(壬辰)科的进士,但是没有殿试就回来了,所以乙未年要去补朝考。他写信回来,就说有‘公车上书’那么一回事。他做了一篇文章,议的是贾山立言,但是没有被他们所采用。过了一个多月(大概五六月里,天气热了),《公车上书记》还有《普天忠愤录》这两种书,放在我们先生的桌上。但是我们没有看,只等先生出去了或先生睡午觉的时候,才拿来略略翻一翻。那时候,除了念四书</a>五经</a></a>之外,桌子上只有《小题正鹊》,(八股文选</a>)诗韵。我的先生,特别为我托人买一部《江汉炳灵集》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了。所以《公车上书记》、《普天忠愤录》二书,看起来,同小说那样有趣,也和小说那样的容易懂。”
这真是尝试一脔,百里的自传,一定是串说了一串有趣的故事的,可惜看不到了。
附:哭亡父蒋公百里
蒋英
凭空像一个霹雳般地,我接到你的噩耗。当时我正在欧洲这个多事的角落里快乐兴奋地用着功。即刻我的神经立刻痉挛起来,心也震动了!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你不久以前离开欧洲时的容貌,为祖国奔走的矍铄精神,谆谆嘱我埋首上进的声音,没有想到那些竟成为永诀的遗言了,我仰天痛哭,我几乎发了狂!我想起这时家中披麻带素的妈妈,想起了可怜无恃的手足,我好像听到她们绝望的嚎啕,我意识到了自己永恒的孤单!我失措了,我像一只掉在沙漠里的羔羊。可是,我又恍然的安定下来,决不能,我决不信您会离开我们的。我们几个孩子需要你,临危的祖国需要你!你不能弃下国难当头的祖国独自飘然而逝!你忍得弃了你的白头偕老陪你奋斗一生的妈妈么?你更不能丢下你这一群弱小毛羽未丰的孩子。我等待,我希望能再得到你健在人间的佳音。然而一天,两天——我绝望了!现在我眼前的只是一片无尽头的黑暗,我看不见太阳,甚而也没有了星光。我的生活</a>失了光明!只有黑夜——连续不绝的黑夜呀!我怎么能活下去呢,没有了你的向导,没有了你的鼓励!
爸爸,你是我生命的火炬,失了你,让我永远和黑暗接近罢!好!让黑暗吞蚀了我,那样我还许在梦中拜见你,听你的声音,作你吩咐的事。唉!爸爸,真的快来看我吧!你不会嫌柏林太远的罢?六年前那时你刚从南京回来。咱们一家重聚,是多么快乐呀!每次你上街回来,总是大包小包的水果带回来。照例老佣人总会站在楼梯上跑叫声:“老爷,你回来啦!”我们便打雷打鼓似的从楼上跳下来。这个喊,那个的叫。呀,什么广东荔枝啰,新会桔啰,外国香瓜啰,葡萄啰,说不尽的好东西。十只手,来得快,一会都抢光了,你总是说:“给妈妈留些啊——给妈妈留些啊!”于是又是一齐闹着去找妈,妈妈不是在书桌上记账,就是坐在沙发上结毛线衣。于是一家子便坐在一块儿,有时谈正经的,有时闹着玩,家,真是说不出来香甜呵!
两年后,病魔插足到我们那乐园的门槛了,一向多忧的大姊被它侵袭了。一个月、两个月,终不见起色,于是一家都慌张起来。最慌张的还是您!什么中国郎中、外国医生都请到了,你急得连客也不会了,门亦不出了,整日闷在屋里看书。最后,还为了想随大姊的心愿,一家都搬到北平去,为她养病。哪知三个月后,我们重踏津浦路时,大姊已经一病不起地长眠了。您那时脸上两行流不尽的泪,真是表示出天下最伟大的父爱啊!唉,爸爸!我们何福,竟蒙您这般的怜爱?可是我们现在又有何罪,竟半空中失去了您——我们的光明,我们的一切。还记得大姐临终时,她左手搂着您,右手搂着妈妈,带着满足而惭愧的微笑,同你们道了永诀。有人在旁边看见了都说:大姊真有福气,能有这样熨贴的父母!唉,现在想起您竟一人在陌生的小城中,左不见妈妈,右不见孩子们,空房冷榻的就这样悄悄地去了,连一声再会也没有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个事更可悲的呢!
记得一九三六年,我们随您一同来欧。初在维也纳城外住家,开始学德文。有一天,您刚从德国参加秋操完毕回来,我们为了欢迎您,大家一同下厨房,妈妈大显身手,做了一大桌菜,我们一面细嚼,一面高谈,乐气融融,渐渐南欧媚人的夜幕垂下了,妈妈命我们上床后,自己亦预备休息。哪知她胃病复发,不能安睡。她不愿再打扰我们,自己又不愿起来,所以还是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唉,至外国来,真不如在国内享福。如果在国内的话,只要一嚷:‘老三妈——小脚娘(家中十九年的老佣人)一定要连跑带跳地下楼拿热水袋,现在只能忍着算了。”哪知道,您听见了这话竟一个人悄悄地走到厨房去,生着了火,静静地一面抽烟斗,一面守着水壶,水开了,装满热水袋,再回房去,悄悄地把水袋搁在妈妈床脚,一声不响地又去看书了。第二天妈妈把这事讲给我们听的时候,我们互相怔忡着,我们骄傲您这位充满了人性的父亲呵!
最后,我们来到德国,您把我们的一切学校手续安定好了,在进学校的前一天,您还带我们到动物院去玩。那时柏林动物院的大狮子刚养了四个小狮,我们好奇心重,特意一人去抱了一个小狮子,一块儿照了一张像。后来您把照片寄给我们时,还在相片后面附着这几个字:“垂老雄心犹未歇,将来付与四狮儿。”唉!爸爸:两年前柏林的狮子已经能跳出院吃人了,我们还如此幼稚呢,您怎忍竟弃下我们在这险艰的人世呢!
严冬去而复来,大姊逝世已经四年了,却始终没有重来过,您此去什么时候再来呢,从前死神把大姊从妈妈怀抱中攫去时,我们时常从母亲心坎里,听到这几个血泪的字:“你们五姊妺,正好比我的一只手,如今大姊去了,好像人家把我的拇指割了一般,怎么能叫我不痛心呢!”唉,爸爸现在您又走了,为妈妈想,不是比人家割了她的心还痛呢!唉,我们是失去了心的妈妈,失去了光明的孩子们呀!
爸爸,您真的去了吗!不,不,您不能去呀,小妹的唐诗还没有背完,我书桌上Schiller的Anoder Gtloeke也何曾讲完了呢!呀!还有许多书,我们需要您那生动有趣的解释呢!回来!爸爸,祖国需要您,我们不幸的这一群需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