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张居正之略传
3个月前 作者: 佘守德
江陵讳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其先庐州合肥人。始祖福以壮士从太祖起濠,渡江,克采石,从大军定吴、越、闽、广,累功授归州长宁所千户。其四世孙自秭归徙家江陵,遂为江陵人。高祖名旺;曾祖名诚字怀葛;祖名镇字东湖:皆家居不仕。怀葛为人有长者风,施德于人,不食其报,得钱即以周贫乏,以是有声于乡里。怀葛生三子,而镇居次。镇豪宕任侠,不事生产,又弗业儒,然怀葛顾独爱之。镇生文明,即江陵父也。文明字治卿,号观澜,经明行修,为时望所属;然数奇,七上有司不第,遂弃去,乡居教子,以布衣终其身。
(按)江陵之先世,类皆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其家仅属小康之产,其人亦第中人之资而已,非有养尊处优之足恃,丰功伟业之足称也。以视李卫公之席丰履厚,相业传家者,殆犹远不逮焉。呜呼!此正天之所以启江陵之衷而助其成功者也。夫以其家无足恃之产,人无可传之业,则自消极言之,固可免其蹈于骄奢淫佚之恶习,而自积极言之,尤足促其奋斗向上而有余。加以其父既屡试不售,则其一腔郁郁不平之气,无可发泄,自不得不以其平生之希望,转而寄托于江陵之一身。观江陵述其为人,谓其“幼警敏,为文下笔立就,不复改窜,口占为诗,往往有奇句;然不能俯首就绳墨,循榘矱,以是见屈于有司。性任真坦率,与人处,无贵贱贤不肖,咸平心无竞,不宿仇怨,人亦无怨恨之者。……其自奉甚约,每食未尝过二器。……凡服食器物虽至敝坏,不以分给诸子,妾媵皆不得衣帛……”(《先考观澜公行略》)则其所以诱导江陵以恭俭之道,启示江陵以为学之方者,必有以大过人者在。然则江陵日后伟大之成就,孰非其纯朴之家风,严明之庭训,有以助成之哉?君子观于此,窃叹贤父兄之大有造于子弟,而家庭教育之不可以无也。
江陵以明世宗</a>嘉靖四年(公元一五二五年)生。十二岁补博士弟子员。十六岁举于乡。二十三岁成进士,选庶吉士,读中秘书。二十五岁授翰林院编修,上陈时政疏,不报。三十岁以体故孱弱,遂告假归乡养病,自是山居者六年。嘉靖三十九年,年三十六,以其父观澜不欲其家居以坐废,惧伤父意,不得已复出。赴京,遂以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事。四十一年,因徐阶之荐,充《承天大志》副总裁;既受命,甫八阅月而手自脱稿,为十二纪以献。四十二年,以右春坊右谕德兼充裕王讲官。四十五年,进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穆宗隆庆元年,年四十三,进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复以帝加恩侍从藩邸诸臣,进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a>士,直内阁。寻充《世宗实录》总裁,进礼部尚书</a>武英殿大学士。二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是年八月上《陈六事疏》,为日后柄政之纲领。四年,加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荫一子中书舍人,是年十二月加少傅兼建极殿大学士,荫一子尚宝司丞。五年,充会试主考官。六年,加少师兼太子太师,予一子锦衣卫正千户,世其官。是年五月穆宗崩,与高拱</a>、高仪同受顾命辅政。未几拱罢去,仪旋卒,公乃一人柄政。神宗万历元年,年四十九,进中极殿大学士。四年,加特进左柱国,进太傅,支伯爵俸,赐玺书奖劳,赐宴礼部。十年(公元一五八二年),进太师。是年夏六月公薨,时年五十八。赠上柱国,谥文忠,归葬江陵故籍。十二年正月,追夺官阶。至天启(熹宗年号)中,以都御史邹元标</a>言,始追述其功,诏复故官,予祭葬。崇祯(庄烈帝年号)中,又复其恩荫及诰命焉。
江陵昆弟凡四人,而江陵居长,弟曰居敬、居易、居谦。江陵元配顾氏,继配王氏。生子六:长敬修,礼部主事;次嗣修,进士,翰林院编修;次懋修,进士,翰林院修撰;次简修,锦衣卫指挥同知;次允修,秀才;次静修。女一,适刘戡之。江陵既论罪,静修以不胜张诚等之刑责,自诬服寄三十万金于王篆、曾省吾、傅作舟家,寻自缢死。居易与嗣修俱发戍烟瘴。熹宗追复江陵官,庄烈帝后亦以敬修孙同敞请,复敬修官,并授同敞中书舍人,《明史</a>》载称同敞负志节,感帝恩,益自奋。崇祯十五年奉敕慰问湖、广诸王,因令调兵云南。未复命,两京相继失,走诣福建。唐王亦念江陵功,复其锦衣卫世荫,授同敞指挥佥事。寻奉使湖南,闻汀州破,依何腾蛟于武岗。永明王用廷臣荐,改授同敞侍读学士。为总兵官刘承荫所恶,言翰林吏部督学必用甲科,乃改授同敞尚宝卿。以大学士瞿式耜荐,擢兵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总督诸路军马。同敞有文武材,意气慷慨;每出师,辄跃马为诸将先;或败奔,同敞危坐不去,诸将复还,战或取胜,军中以是服同敞。清兵破严关,诸将尽弃桂林走,城中虚无人,独式耜端坐府中。适同敞自灵川至,见式耜,式耜曰:“我为留守,当死此。子无城守责,盍去诸?”同敞正色曰:“昔人耻独为君子,公顾不许同敞共死乎?”式耜喜,取酒共饮,明烛达旦。侵晨被执。谕之降不从,令为僧亦不从,乃幽之民舍,虽异室,声息相闻,两人日赋诗倡和,阅四十余日,整衣冠就刃,颜色不变。而江陵第五子允修,亦于张献忠掠荆州时,题诗于壁,不食而死。(《明史》江陵本传)
(按)江陵夹辅神宗,厥功至伟;而神宗愚騃而贪,惑于群小之言,几令江陵身后遭僇尸之惨。明之刻薄寡恩,自太祖开国时已然,况其末流所趋,有不变本加厉者乎!乃同敞不念旧恶,惟感君恩,慷慨成仁,克尽臣节。观其从容就难,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千载下犹有生气。是其祖训昭垂,养之有素,一门忠进,有自来矣!今世之人,当国难严重之时,每多朝犹高据要津,夕竟甘心附逆者,其放弃国民之天职,促成民族之危机,自外生成,万死犹有余辜。以视同敞者流,其贤不肖相去为何如哉!是以君子观乎此,而深感恢复民族固有道德之刻不容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