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中古史
3个月前 作者: 吕思勉
第十章
秦代之统一与疆土之拓展
秦始皇</a>的治国内,规模是颇为阔大的。可惜他严刑峻法,又极其奢侈。他的政治实在是抱有一种伟大的理想的。这亦非他一人所能为,大约是法家所定的政策,而他据以实行的。政策虽好,行之却似过于急进。法家之学,不知道国家和社会的区别。国家和社会不是一物,所以国家的权力,只该扩张到一定的程度,过此以往,便无功而有罪。法家不知此义,误以为国家的利益,始终和社会是一致的,就有将国权扩张得过大之弊。秦始皇既并天下之后,还不改变政策,这是秦朝所以灭亡的大原因。这种错误,不是秦始皇个人的过失,也不是偶然的事实;而是法家之学必至的结果。
秦始皇的政策
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王政尽灭六国,统一全国。他自称为始皇帝。有人劝他封建子弟,他不听。而把全国分做三十六郡(秦王政二十六年,自称始皇帝,后世则称二世、三世。是年,分全国为三十六郡,郡名详见《史记</a>·秦始皇本纪》、裴骃</a>《集解》。但近人王国维</a>曾加以考订,纠正错误。始皇后因增置燕齐地六郡为四十二郡,后又取百越增置六郡为四十八郡,盖皆用六为数。并见王著《观堂集林·三十六郡考》),每郡各置“守”“尉”“监”三个官。(守,汉时称为太守;尉,称为都尉;监,在秦朝是派御史去做的,谓之监御史,汉朝则由丞相派史去做。分全国为十二州,谓之州刺史)又把全国的兵器,都聚到他的都城咸阳(今陕西咸阳县),铸了十二个铜人和别种器具。又要统一全国的思想,除医药、卜筮、种树的书外,只许博士官有书(博士是太常属官。太常是管礼仪的,博士在秦汉时,都是用学者做的,当时说“官”,譬如现在说“公署”)。民间的书籍,一概烧掉。史官也只许存留秦国的历史。
秦统一的原因
秦朝的统一,决不全是兵力的关系。我们须注意:此时交通的便利,列国内部的发达,小国的被夷灭,郡县的渐次设立,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本有趋于统一之势,而秦人特收其成功。秦人所以能收成功之利:则(一)他地处西垂,开化较晚,风气较为诚朴。(二)三晋地狭人稠,秦地广人稀,秦人因招致三晋之民,使之任耕,而使自己之民任战。(三)又能奉行法家的政策,裁抑贵族的势力,使能尽力于农战的人民,有一个邀赏的机会。该是其最重要的原因。(《吕著中国通史</a>》下册,第376—377页)
郡县的由来
县之起源有三:(一)灭国而为之。古书多记灭国为县者;其不记其兴灭建置者,县名亦率多旧国名,可推想其灭国而为县也。(二)卿大夫之采邑,发达而成为县。《左氏》昭公二年,晋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羊舌氏之田为三县。五年,蘧启强言:“韩赋七邑皆成县。”此卿大夫采地,浸盛而成县者也。(三)并小乡聚为之。《史记·商君列传》,言商君治秦,集小都乡邑聚为县,此则国家新设之县,君之者不复世袭者也。凡一县,大抵自成一行政区域。大国之吞灭小国,非改若干小行政区为一大行政区,乃以一国而包若干个行政区域也。故被灭之国,仍为政治上之一单位,不过改世袭之君为任命之官吏而已。边荒之地,则称为郡,本与县不相统属。但(一)郡之地必广大,至其渐次发达,民政加详,则可分设为县。(二)又郡率有兵力,以之保护县;而以县之物力支持郡,亦相甚宜。如此者,县皆易受郡之统属。战国以前,郡皆设于边地;至秦始皇灭六国,觉到处有用兵力控制之必要,乃举天下而分为三十六郡矣。然秦之旧地,固仍属内史也。(《中国文化史》,原为1942年在常州青云中学教授高二中国文化史的讲义,见《吕思勉</a>文史四讲》,第125页)
秦时疆土的拓展
他又发兵,把今两广、安南、福建地方打平,置为南海、桂林、象郡、闽中四郡。派赵佗率兵五十万戍守五岭(大庾、骑田、都庞、萌渚、越城,皆在两广,与江西、湖南交界之地),这时候,北方的游牧民族,以匈奴为最强,据着现在的河套(河套在秦汉时称河南,唐以后谓之河曲,明以来才称河套)。秦始皇派蒙恬去把他赶掉,将战国时秦、赵、燕三国的长城连接起来,以为北边的防线。(秦朝的长城,大略沿阴山东行,经过热、辽两省的北部,东端要到现在的朝鲜境内;和现在的长城,路线几全然不同。现在的长城,大概是明朝所造,关于长城的始末,可参看王国良《中国长城沿革考》,商务印书馆本)
秦始皇筑长城
秦始皇帝筑长城,誉之者以为立万古夷夏之防,毁之者以为不足御侵略,皆不察情实之谈也。头曼以前之匈奴,此等小部落,大兴师征之,则遁逃伏匿,不可得而诛也;师还则寇钞又起;留卒戍守,则劳费不资;故唯有筑长城以防之。长城非起始皇,战国时,秦、赵、燕三国,即皆有之。皆所以防此等小部落之寇钞者也。若所邻者为习于战陈之国,则有云梯隧道之攻,虽小而坚如偪阳,犹惧不守,况延袤至千百里乎?然则长城之筑,所以省戍役,防寇钞,休兵而息民也。本不以御大敌。若战国秦时之匈奴,亦如冒顿,控弦数十万,入塞者辄千万骑,所以御之者,自别有策矣。谓足立万古夷夏之防,几全不察汉后匈奴、鲜卑、突厥之事,瞽孰甚焉。责其劳民而不足立夷夏之防,其论异,其不察史事同也。(《秦始皇筑长城》,见《吕思勉读史札记》中册,第675—676页)
秦朝的灭亡
秦始皇的治国内,规模是颇为阔大的。可惜他严刑峻法,又极其奢侈。打破六国之后,都把他们的宫室,在关中仿造一所,后来又自造一所阿房宫,又在骊山(见第五章)自营葬地,都穷极壮丽。还要相信方士的话,派他们到蓬莱去求神仙。他自己又要到处游行,借此镇压全国。前二一〇年,秦始皇出游,死在现在的河北省里。他的长子扶苏,因谏止他坑儒,被他谪罚出去,到蒙恬处做监军。(古代的太子,照习惯是不带兵的。派他去监军,就是表示不立他做太子的意思)小儿子胡亥,这时候跟随着他。宦者赵高,替胡亥游说丞相李斯</a>,假造始皇的诏书,把扶苏、蒙恬都杀掉。胡亥即位,是为二世皇帝。信赵高的话,把李斯杀掉,政治更乱。
秦政与法家的短处
秦始皇,向来都说他是暴君,把他的好处一笔抹杀了。他的政治实在是抱有一种伟大的理想的。这亦非他一人所能为,大约是法家所定的政策,而他据以实行的。政治是不能专凭理想,而要顾及实际的情形的,即不论实际的情形能行与否,亦还要顾到行之之手腕。秦始皇的政策虽好,行之却似过于急进。(《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391页)
法家之学,不知道国家和社会的区别。国家和社会,不是一物,国家和社会的利益,只是在一定的限度内是一致的,过此以往,便相冲突。国家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国家的权力,只该扩张到一定的程度,过此以往,便无功而有罪。法家不知此义,误以为国家的利益,始终和社会是一致的。社会的利益,彻头彻尾,都可用国家做工具去达到,就有将国权扩张得过大之弊。秦始皇既并天下之后,还不改变政策,这是秦朝所以灭亡的大原因。这种错误,不是秦始皇个人的过失,也不是偶然的事实;而是法家之学必至的结果。(《中国政治思想史十讲(二续)》,原刊《光华大学</a>半月刊》1936年第4卷第7期)
二世篡位必非史实
古太子皆不将兵。使将兵,即为有意废立,晋献公之于申生是也。扶苏之不立,盖决于监军上郡之时。二十余子,而胡亥独幸从,则蒙毅谓先王之举用太子,乃数年之积,其说不诬。始皇在位,不为不久,而迄未建储,盖正因欲立少子之故。扶苏与蒙氏,非有深交,而李斯为秦相,积功劳日久,安知扶苏立必废斯而任蒙恬?斯能豫烛蒙恬用,己必不怀通侯印归乡里,岂不能逆料赵高用而己将被祸乎?故知史所传李斯、赵高废立之事,必非其实也。(《秦汉史</a>》上册,第22页)
秦始皇死的明年,戍卒陈胜,在今安徽地方起兵。于是反者纷纷而起。六国后人,一时俱立。秦朝派兵出去征讨,初时颇获胜利,后来楚怀王(战国时,楚国有个怀王,和齐国联盟。上了秦国人的当,和齐国绝交。秦人趁势把他打败,后来秦国人又诱他去会盟,要求他割地,怀王不听,秦国人就把他扣留起来,死在秦国,楚国人很哀怜他。此时楚国世家项氏,在吴国的旧地起兵,有人劝他立楚怀王的后人,以收拾楚国的民心。项氏听了他,即以怀王的谥法</a>,为其生时的称号)派项籍北救赵(新兴的赵国被围在巨鹿,现在河北的平乡县),刘邦西入关。项籍大破秦兵于巨鹿。刘邦也乘秦朝内乱,二世为赵高所弑,赵高又被新立的子婴所杀,从武关入秦(在今陕西商县之东。这是从河南南阳进陕西的路),子婴只得投降。秦朝就此灭亡,时在前二〇九年。
楚汉的分争
秦朝的灭亡,也可以说是封建政体的一个反动。于是六国之后,和亡秦有功的人,都自立为王。当时兵力最强的是项籍,所以封地的支配,实际是由他决定。他自立为西楚霸王(铜山一带,战国时也是楚国的地方,当时称为西楚。霸王的霸,就是霸诸侯的霸。当时所封的人都称王,项籍是诸王之长,所以称为霸王),建都在现在的铜山县。刘邦则封于汉中,称为汉王。分封才定,山东、河北方面,已有不满现状起来反抗的人,项籍出兵征讨。汉王乘机,打定关中。合好几国的兵,直打进楚国的都城。被项籍还兵打破。汉王乃坚守荥阳、成皋一带(荥阳,今河南荥泽县,这是黄河的一个渡口,守此,楚兵就不能渡河而北。成皋,今河南汜水县,其西境就是虎牢关,守此,楚兵就不能向西)。有萧何留守关中,替他补充军队和粮饷。而派韩信打定山西、河北,绕出山东,彭越又在楚国后方捣乱。于是楚国兵少食尽,乃和汉约以鸿沟中分全国(当时的一条运河,从今河南省城附近东南流,和淮、泗两水通连)。约定,项籍东归,汉王背约追击他。项籍走到乌江(大江的渡口,在今安徽和县南),自刎而死。汉王遂即皇帝位,是为汉高祖。时在前二〇二年。秦亡后,全国纷争了五年,又统一了。
汉初史事多传说
(汉初史事多)此等性质的传说,至汉初实尚不乏,断不容轻信为事实。试举俗所谓鸿门宴之事为例。范增说:与项王争天下者必沛公,岂是事实?且军门警卫,何等森严,安有樊哙能撞倒卫士,直达筵前,指责项王之理?古人筵宴,中间诚有离席休息之时,且或历时颇久,然亦必有一个限度;乃汉高祖可召张良、樊哙等同出,与哙等脱身回向本军,张良度其已至,然后入谢。筵宴间的特客,离席至于如此之久而无人查问;带有敌意的宾客,与数人间行出军,亦无人盘诘,项羽</a>的军纪,有如此之废弛者乎?张良献玉斗于范增,范增受而碎之,骂项王“竖子不足与谋”,且当场言“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增年已七十,素好奇计,有如此之鲁莽者乎?种种事迹,无一在情理之中。然则汉高祖与项羽此一会见,真相殆全然不传;今所传者,亦一则想象编造的故事也。此等传说,在秦汉间实未易枚举。且如指鹿为马之说,又岂可以欺孩稚邪?(《中国史籍读法》,见《史学四种》,第206页)
第十一章
两汉之政治概况
汉初,承全国大乱之后,专务休养生息。到开国后约七十年的时候,国内颇为富庶。汉武帝是个雄材大略的人,他对外国用兵,替中国开拓了不少疆土。可惜他性好奢侈,既要开疆拓土,又要营宫室,求神仙,还要出去巡游。财政不足,就用了许多言利之臣,以致民愁盗起,国内几致大乱。汉去封建之世近,士大夫皆慷慨喜功名。以当时中国之国力,如得严明任法之主而用之,所立之功,虽十倍于汉武可也。(汉武)虽能摧匈奴,通西域,县朝鲜,平两越,开西南夷,实当时中国国力与四夷相去悬绝,有以致之。
汉初的政治
汉高祖即帝位后,把功臣中功劳大的,都封做王,小的封做侯,然异姓封王的,不久都灭亡,都大封子弟和同姓为王。高祖死后,儿子惠帝懦弱,高祖的皇后吕氏专权。惠帝死后,吕后就临朝称制,又封诸吕为王。吕后死后,大臣共讨诸吕,迎立高祖的庶子文帝。汉初,承全国大乱之后,专务休养生息。文帝在位,尤其恭敬节俭。他的儿子景帝,也能谨守他的政策。所以当武帝初年,就是汉朝开国后约七十年的时候,国内颇为富庶。
汉时民生仍窘迫
《史记·平准书》说武帝初年的情形道:“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大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耻辱焉。”这真可谓国富民安了。然而又说:“当是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兼并是该行之于穷困之时的。富庶之日,如何反行起兼并来呢?可见其所谓富者,不过总计全国的富量,有所增加,而并不是均摊在众人头上。所以这时候的富人,固然远较天下初平时为富,穷人则还是一样;而贫富相形之间,其悬殊或者反较大乱初平时为甚。(《中国社会变迁史》,见《吕思勉遗文集》下册,第244—245页)财富总量有所增加,而其分配的不平均如</a>故。所以汉代的人,提起当时的民生来,都是疾首蹙额。(《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上册,第127页)
汉初的大封同姓,原是为防制异姓的,但是到后来,同姓诸王,倒成为政治上的一个问题了。景帝时,吴楚七国,到底起兵造反,给汉朝打平,于是把诸侯治理百姓和补用官吏的权柄一齐剥夺。这时,列国规模,与他郡县相差不远。武帝时从主父偃的弱藩之策,又命诸侯将自己的地方,分封子弟,于是诸侯都变作小国。诸侯只得衣食租税,不许就国。汉初的封建,就名存实亡,而郡县制度就逐渐推到全国了。
秦汉时之新局势
秦汉时之新局势:一、内战乍息,民生获苏。尤其交通上之限制废除,得以完成广大之分工,国富总量之增加,殆非前此所能想象。二、统一则国力强盛,便于对外;然中国在此时,开始与骑寇相遇。三、封建制度告终。秦尽废封建,经楚汉之争、汉初之翦灭异姓、吴楚七国之乱,而封建之实,遂荡然无存焉。此时之政情:一、民主政治之废坠。此由(一)民意无表现之方法,如古之大询于众庶等。(二)民意之表现为习惯,习惯愈不适于时势,则拘束之力愈弱。故君主之地位,日益神圣。最后,遂谓其权系受之于神,而非受之于民,两汉、新莽之言符瑞是也。(此节与西方颇相似)二、地方自治之废坠。古之国,等于后世之县。国君等于县令,县令实不能躬亲办事,而地方公务悉废矣。三、放任政治之形成。贵族既倒,处于治者之地位者,为官僚阶级,同时亦即成为榨取阶级。而此时于官僚阶级,非铲除之时也,于是取监督之方式矣。政治上之首领,理宜加以监督。但监督者少,被监督者太多,势不能给,则唯有将所办之事,减至最小限度,使其无所藉以虐民。中国之良吏,每劝人民早完国课,少打官司,免得与吏役接触,此正与政府之取放任主义同。顾亭林讥后世大官多,小官少。而不知其在昔时之政治上,只重监督官僚阶级,不使虐民,兴利治国,固在其次也。自汉以来,中国之政治向如此。(《中国文化史》,见《吕思勉文史四讲》,第137、138、139页)
武帝的文治武功
汉武帝是个雄材大略的人,他对外国用兵,替中国开拓了不少疆土,其事都见下章。他在内治上,也有几件著名的事情。第一,他置五经</a>博士,是国家设立太学之始。(当时仅就固有的官吏中,拣其有学问的,替他招致弟子;既未营建校舍,亦未设立教官。博士本非学校教师,但后来设立太学后,教师未曾别立名目,即以博士为名)第二,他命郡国选举孝廉,是科举制度的先声。(此时未有考试之法,但唐以后的科举制度,是从此制变化而成的,参看本书第十八章)第三,他又听董仲舒</a>的话,重用治儒家之学的人。于是春秋</a>、战国时各学派之中,儒家之学,就归于一尊了。可惜他性好奢侈,既要开疆拓土,又要营宫室,求神仙,还要出去巡游。财政不足,就用了许多言利之臣,以致民愁盗起,国内几致大乱。幸而晚年悔过,能够与民休息。昭宣两代,政治也都算清明,才算危而复安。
评汉武帝
汉去封建之世近,士大夫皆慷慨喜功名。以当时中国之国力,如得严明任法之主而用之,所立之功,虽十倍于汉武可也。汉武严而不明,任喜怒而不任法。置宿将而任椒房之亲;又任严酷之吏,以深文随其后;虽能摧匈奴,通西域,县朝鲜,平两越,开西南夷,实当时中国国力,与四夷相去悬绝,有以致之。计其所失亡,中国转远过于夷狄,盖国力之浪费者多矣。(《古史</a>家传记文选</a>》中册,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第119页)
前汉的灭亡
汉朝离宗法社会近,很看重宗室和外戚。元帝以后,政权入于外戚王氏之手,王氏中又出了一个大人物,汉遂为其所篡。这个人就是王莽。王莽以公元九年篡汉,改国号为新,他是鉴于汉时社会贫富的不均,要想实行社会政策的,他的魄力,可以算是很伟大。惜乎行之不得其法,弄得举国骚然,新莽亦终至灭亡。
两汉间社会文化一大变
中国之文化,有一大转变,在乎两汉之间。自西汉以前,言治者多对社会政治,竭力攻击。东汉以后,此等议论,渐不复闻。汉、魏之间,玄学起,继以佛学,乃专求所以适合社会者,而不复思改革社会矣。东汉以后,志士仁人,欲辅翼其世,跻世运于隆平,畀斯民以乐利者甚多,其用思不可谓不深,策划不可谓不密,终于不能行,行之亦无其效者,实由于此。故以社会演进之道言之,自东汉至今二千年,可谓误入歧途,亦可谓停滞不进也。(《秦汉史》上册,第197页)
后汉的兴起
后汉光武皇帝,是前汉的宗室,他以新莽之末起兵,和湖北地方的群盗连合,当时军中先有汉朝的宗室刘玄,号为更始将军,大家立他做皇帝。大破莽兵于昆阳(今河南叶县),汉兵分路入关,关中群盗亦起,王莽为乱兵所杀。更始移都长安,为群盗所制,政治紊乱。关东流寇赤眉入关,更始遂败亡。光武先别为一军,出定河北。后来把赤眉打破;割据或扰乱一方的人,亦都打平。建都在洛阳,所以史家亦称为东汉。
后汉国力远不如前汉
后汉自公元二十五年光武帝即位起,至公元二二〇年为魏所篡止,共计一百九十二年;若算到公元一八九年董卓行废立,东方起兵讨卓,实际分裂之时为止,则共得一百七十五年;其运祚略与前汉相等,然其国力的充实,则远不如前汉了。这是因为后汉移都洛阳,对于西、北两面的控制,不如前汉之便;又承大乱之后,海内凋敝已极,休养未几,而羌乱即起,其富力亦不如前汉之盛之故。两汉四百年,同称中国的盛世,实际上,后汉已渐露中衰之机了。(《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15页)
后汉的乱亡
光武、明、章三帝算是后汉的治世。和帝以后君主每多幼稚,母后临朝,外戚专权。皇帝长大了,因满朝都是他的党羽,只得和宦官谋诛灭他,结果宦官又因之专权。在这两种恶势力互相消长之下,国政日趋不振。到桓、灵二帝的时代而达于极点。灵帝死后,子少帝年幼,太后的哥哥何进当国,要想诛灭宦官,而太后不肯。何进乃召外兵进京,以胁迫太后,宦官大惧,把何进杀掉。何进的官属,遂举兵大杀宦官。正在纷乱之际,凉州将董卓带兵入京,政权遂尽入其手。董卓把少帝废掉,立其弟献帝。行为又极暴虐。东方州郡,起兵攻击他。董卓乃胁迫献帝,迁都长安。东方的兵,都纷纷自占地盘,不能追击。旋汉朝的宰相王允,和董卓的部将吕布合谋,把董卓杀掉。而卓将李傕、郭汜,又起兵为卓报仇,攻陷长安。献帝为其所制,久之,乃得逃到洛阳。因地方残破已甚,召曹操</a>的兵入卫。从此大权归于曹操,汉帝只剩得一个空名了。
汉朝政治制度的劣点
汉朝的政治制度,有两个劣点,是引起三国以后的分裂和战乱的:
(一)秦汉时代,外官本分郡县两级,郡就直接隶辖中央。一郡的地方只有后世一府这么大(边郡也有很大的,然地广人稀,文化经济都落后,依旧没有实力),其势不足以反抗中央,所以柳宗元</a>说:“汉朝有叛国而无叛郡。”(见其所著《封建论》)后汉灵帝时,黄巾贼张角造反,虽然旋即打定,然而余党扰乱的很多,乃将向来专司监察的州刺史,改为州牧,变成了地方行政官吏,一州地方,有现在一两省大;又值纪纲废弛之际,州牧遂多据地自专;郡太守和有兵权的人,亦都纷纷割据,遂成为分裂之局。(汉武帝置十三州部,每州置一刺史以督察郡国,司隶校尉为中央官吏,督察京畿,不在十三州部之列。后汉并朔方于并州,改交趾为交州,合司隶校尉部仍为十三州,汉末又改刺史为州牧,威权愈重)
秦汉官制特色
秦汉官制的特色:(一)这时候的中央政府,宰相是个副贰天子,治理天下的;九卿等官,也各有独立的职权,都是分治天下众务的;不是天子的私人。到后来,纷纷任用什么尚书</a>、中书、侍中做宰相;把九卿的职权,也夺归六部;于是所任用的,全是天子玩弄之人,君权愈张无限。(二)是外官阶级少而威权重,和后世大不相同。这个有好处,亦有坏处。(三)则这时候去古还近,地方自治的意思,还有存留。《汉书</a>·高帝纪》:“二年二月癸未令,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可见得这时候,对于三老等官视之甚重,和后世名存实亡的,大不相同。(《白话本国史》第二册,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第71页)
(二)秦汉承战国之后,其兵制尚有征兵制度的意味。百姓到二十三岁,都隶名兵籍,归各郡的都尉。讲肄课试,到五十六岁,才得免除,汉初用兵,还都由郡国调发的。武帝以后,因用兵多了,免得骚扰平民,乃多派“罪人”(亦有并不是罪人的,如贾人、赘壻都是,不过取其不是普通农民而已。赘壻大抵是没有田产的人。本章末节所论,可参看拙撰《白话本国史》第二编第八章第一、第四两节)出兵打仗谓之“谪发”。虽然于人民有益,却是人民因此和当兵渐渐的生疏了。后汉光武因图减省起见,把都尉裁掉,民兵亦因之而废,此时被中国征服的异族多入居塞内,渐渐用他当兵(如当武帝时,外族内附而用以为骑者, 就置有越骑校尉等。宣帝时调羌骑卫金城。这都是借外族内附而用以当兵的例子),遂至异族强而本族弱,造成五胡乱华之祸。
秦汉间兵制一大变
秦汉之世,为中国兵制之一大变。古代兵农合一之说虽诬,然至战国,业已成为举国皆兵之局。一统之后,疆理既恢,征戍之途弥远。夫地大人众,则不必举国皆兵,而后足以御侮;征戍远则民劳,不得不加以体恤;于是罪人、奴隶与异族之降者杂用。盖自秦已启其端,至汉武之世而大盛。更经新室之乱,光武崛起,急欲与民休息,而民兵之制遂废。国之强弱,诚不尽系乎兵;兵之强弱,亦不尽系乎制度;然使民兵之制犹存,终必略加以训练,不致盗贼攻之而不能御,戎狄略之而不能抗矣。然则典午以降,异族之凭陵,武夫之跋扈,其原虽不一端,要不得谓与民兵之废无关系也。(《秦汉史》下册,第675页)
第十二章
两汉疆域之开拓与对外交通
秦汉是我国疆域开拓的时代。秦始皇开其端,而汉武帝成其功。当张骞使月氏时,今甘肃西北境,尚属匈奴。却好匈奴的王,守今甘肃西北境的来降,汉朝以其地为郡县。西域的路,自此开通。汉朝曾出兵远征大宛。又把公主嫁给乌孙,和他共攻匈奴。宣帝时,在今新疆的中部,设立西域都护,保护天山南北两条通路。西域都是些小国,汉攻匈奴,并不能得它的助力,而因此劳费殊甚,所以当时人的议论,大都是反对的。但是史事复杂,利害很难就一时一地之事论断。西域是西洋文明传布之地,与中国陆地相接,自近代西力东渐以前,中西的文明,实在是恃此而交流的。且西域之地,设或为游牧民族所据,亦将成为中国之患。汉通西域之后,对于天山南北路,就有相当的防备,后来匈奴败亡后,未能侵入,这也未始非中国之福。
汉初域外的形势
秦汉是我国疆域开拓的时代。秦始皇开其端,而汉武帝成其功。汉初,匈奴以阴山为根据地,东击破东胡,西击破月氏,后又征服漠北诸小民族,和西域三十六国(历史上所谓西域,有广狭两义,此处是初时狭义的西域,专指天山南路,后来自此以西的地方,亦都称为西域)。月氏先逃到伊犂河流域,又为乌孙所攻。逃到阿姆河流域,征服大夏,就是西史的巴克特利亚(Bactria,即今之阿富汗国境)。其西安息,则是西史的帕提亚(Parthia,即今之伊朗国境)。更西条支,乃叙里亚之地。[当公元前四世纪之末,中国战国时候,马其顿亚历山大王,征服亚洲西部,死后其部将据叙利亚(Syria)自立,是为条支,后其东方,又分裂为帕提亚、巴克特利亚(Bactlia)两国,即中国所谓安息及大夏]再向西,就是罗马帝国,当时所谓大秦了。(大秦一名犂靬,见《后汉书</a>·西域传》。当时或系专指叙利亚。近人张星烺谓系指罗马帝国在东方的领土为大秦。参看《东西交通史料汇篇》卷一页八《古代中国与欧洲之交通》一文)从安息向东南则到印度,从前谓之天竺,亦谓之身毒。从辽东向东,半岛的北部为朝鲜,南部为三韩(马韩、弁韩、辰韩)。再渡海而东,就是现在的日本,当时称为倭人。
以上是域外的形势。而秦时已隶版图的闽、广、安南,此时亦自立为南越、闽越两国(南越是秦朝的尉,据两广安南之地自立的。闽越是春秋时越国的子孙,灭秦有功的。汉朝封为闽越王,在今福建闽侯县,还有一个,封于浙江的永嘉县的,为东瓯王,因为闽越所攻击,自请举国内徙江、淮间)。云贵两省秦时略有交通,汉时复绝。自此往西北,在四川和陕甘两境上的异族,当时总称为西南夷。再向西,便是青海境内的羌人了(在大通河流域,当时谓之湟水)。
汉平匈奴
秦末,中国大乱,匈奴又入据河套。汉高祖自将去打他,被围于平城(今山西大同县)。后来用刘敬的计策,把宗室女嫁给他的单于,和他讲和。是为中国以公主下嫁,与外国结和亲之始。武帝初想约月氏共攻匈奴,派张骞往使,因月氏无意报仇,不得要领;后来才决意自行出兵攻击。先把他逐出漠南,又屡次派兵到漠北去打他,匈奴自此衰弱,到宣帝时又有内乱,其呼韩邪单于,遂入朝于汉。郅支单于逃到西域,为汉人发西域兵攻杀。
论武帝征匈奴
汉武帝东征西讨,所开拓者颇广,后世盛时之疆域,于此时已略具规模,读史者或称道之。然汉人之议论,则于武帝多致讥评。(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令列侯、二千石、博士议,夏侯胜即言武帝无功德于民,不宜为立庙乐,见《汉书》本传。《史记·大宛列传》之叙事,《汉书·西域传赞》之议论,于武帝皆深致讥焉。而《汉书·武五子传赞》,言之尤痛。)何哉?予谓是时之开拓,乃中国之国力为之,即微武帝,亦必有起而收其功者,而武帝轻举寡虑,喜怒任情,用人以私,使中国之国力,为之大耗,实功不掩其罪也。汉世大敌,莫如匈奴。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又是时匈奴,殊无民族意识。试观军臣单于以嗜汉物,几堕马邑之权,然仍乐关市可知。贾生五饵之策,欲以车服坏其目,饮食坏其口,音声坏其耳,宫室坏其腹,荣宠坏其心(见《新书</a>》),非处士之大言,其效诚有可期者也。使武帝而有深谋远虑,当时之匈奴,实可不大烦兵力而服。即谓不然,而征伐之际,能多用信臣宿将,其所耗费,必可大减,而所成就,反将远胜,此无可疑者也。《史记》言卫青仅以和柔自媚于上。霍去病则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大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蹋鞠,事多类此。此等人可以为将乎?较之李广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者何如?李广利之再征大宛也,出敦煌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马三万匹,军还,入玉门万余人,马千余匹而已。史言后行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其不恤士卒,亦去病之类也。天子尝欲教去病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此去病不学无术之明征,亦汉武以三军之众,轻授诸不知兵法之将之铁证。世顾或以是为美谈,此真势利小人之见。世多以成败论人,其弊遂中于读史,皆由势利之见,先有以累其心也。汉去封建之世近,士好冒险以立功名;不知义理,徒为愚忠;皆与后世绝异。即以李广之事论之。广与程不识,俱为边郡名将,匈奴畏之久矣。又尝俱为卫尉,天子知其能亦久矣。征胡而择大将,非广、不识辈而谁?乃汉武之所任者,始则卫、霍,后则李广利也。以椒房之亲,加诸功臣宿将之上,不亦令战士短气矣乎?(《秦汉史》上册,第129—131页)
汉通西域
当张骞使月氏时,今甘肃西北境,尚属匈奴。张骞在大夏,见今四川临邛县的竹枝,问他们:“从哪里来的?”他们说:“从身毒买来。”张骞因此想到从四川西南出,一定可通西域。汉朝就因此通西南夷。然通西域的路,依旧没有走通。却好匈奴的王,守今甘肃西北境的来降,汉朝以其地为郡县。西域的路,自此开通。汉朝曾出兵远征大宛。又把公主嫁给乌孙,和他共攻匈奴。宣帝时,在今新疆省的中部,设立西域都护,保护天山南北两条通路。西域三十六国都属都护管理。
史事“祸福”难豫烛
西域都是些小国,汉攻匈奴,并不能得他的助力,而因此劳费殊甚,所以当时人的议论,大都是反对的。但是史事复杂,利害很难就一时一地之事论断。(一)西域是西洋文明传布之地。西洋文明的中心希腊、罗马等,距离中国很远,在古代只有海道的交通,交流不甚密切,西域则与中国陆地相接,自近代西力东渐以前,中西的文明,实在是恃此而交流的。(二)而且西域之地,设或为游牧民族所据,亦将成为中国之患,汉通西域之后,对于天山南北路,就有相当的防备,后来匈奴败亡后,未能侵入,这也未始非中国之福。所以汉通西域,不是没有益处的。但这只是史事自然的推迁,并非当时所能豫烛。(《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04页)
汉平朝鲜
朝鲜在战国时,属于燕国。秦末,燕人卫满率众避难,逃到朝鲜,自立为王。汉朝兴起,约为外臣,传子及孙,引诱汉朝逃人,南方辰国(即三韩之辰韩)要入朝,又被阻住。武帝因命将征讨,平定朝鲜,置为郡县。
汉平两越及西南夷
秦立闽中郡,不久便废。汉兴,封越君(百越酋长)为闽越王。到武帝时,闽越和东瓯(今浙江永</a>嘉)常相攻,东瓯自请迁居内地,武帝依从。并派兵灭闽越,也迁其民于内地。南越是赵佗所立的国,汉封为王,传子及孙,其相吕嘉杀王,发兵造反,武帝遣将平定,尽有今两广、安南之地,置为郡县。武帝又平定滇国(今云南昆明)、夜郎(今贵州遵义)、邛、筰、冉、(今四川西境)诸西南夷,也置为郡县。
后汉的武功
王莽时,中国大乱,匈奴和西域都背叛。后汉光武时,匈奴又因内乱,分为南北。南单于降汉,入居中国塞内。公元八九、九一两年,和帝命窦宪大出兵以攻北匈奴,北匈奴逃到西域,后来转辗入于欧洲。当东胡为匈奴所破时,其余众分为乌桓、鲜卑两族。汉武帝时,招致乌桓,居今辽、热境上,助中国捍御匈奴;鲜卑在其北方,北匈奴亡后,其地遂为鲜卑所据。明帝末年,班超带着三十六个人,出使西域,攻杀匈奴的使者,说降诸国。明帝死后,汉朝无意经营西域,召他回来。而西域诸国,多有留着他不肯放的。班超亦愿意立功,遂留居西域。即发服从诸国的兵,把不服诸国攻下。这真是古今罕有的奇功了。
历代的治边方略
中国历代,对于属地,系取羁縻政策的。政府或设官以管理其通路,如汉朝的西域都护是;又或驻扎于几个要点,如唐朝的都督府是。此等官吏对于服属的部族,加以管理,有违命或互相攻击或内乱之事,则加以制止。防患于未然,使其事不至扩大而成为边陲之患,此即所谓守在四夷。但中国的政情,是以安静为主的。不但向外开拓,即对于边疆的维持,亦不能费多大的国力。所以到服属的部族真个强盛时,中国所设的管理机关,就只得撤退。再进一步,就患仍中于边陲了。历代的武功,除西汉一朝,去封建时代近,其君主及人民,都略有侵略的性质外,其余如唐朝及清朝,实都不过如此。看似武功煊赫,拓土万里,实则都是被征服者的衰乱,并不是中国的兵怎样的强。总而言之,开疆拓土,甚至于防守边陲,在中国政治上,实向不视为要务。(《中国近世史前编》,见《中国近代史</a>八种》,第188—189页)
汉时的海上交通
汉时,海路交通,亦已极发达,从广东的合浦入海,能通行到印度洋沿岸[《汉书·地理志》说:中国当时的航路,到黄支为止。黄支,据近来人考据,说是印度的建志补罗(Kancipura)]。西域商船,也有聚集于安南的东京湾的。中国的丝,在欧洲最为著名,与黄金同重同价。罗马人久想和中国人通商,但终为条支人所隔。班超平定西域后,派部将甘英到罗马去,亦为条支人所阻。直到一六六年,大秦王安敦(以年代考之,该是 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生于一二一年,没于一八〇年),才遣使从日南徼外(汉郡名,在今安南之境),献象牙、犀角、玳瑁,这是历史上记载中欧有国交之始。至于民间的交往,那自然久在其前了。倭人在前汉时,有百余国到乐浪郡来献见。公元五七年,乃有直达中央的。光武帝赐以“汉委奴国王”之印。这颗印,现在已在日本的筑前发现了。
第十三章
两汉之学术与宗教
春秋战国之世,诸子百家之学,本是立于平等地位的,汉初还是如此。从武帝以后,儒家在学校、选举两方面,都占了优势,别一家就不能和他竞争了。汉时儒家之学,就是所谓经学。经学有今古文之分。从大体上说,则汉人去古近,对于古代的事情,知道得总要多些;所以汉人的经说,无论今古文,都为后人所宝贵。史学在汉朝,亦颇发达。司马迁</a>之《史记》,班固</a>之《汉书》,所谓正史,都是沿用这一种体例的。文学的发达,韵文较散文为早。散文至西汉而达于极点。东汉以后,渐渐的开出骈文的风气了。秦汉之世,懂得“祠灶”,讲究神仙的,都称为方士。当时的社会,迷信的空气很浓厚,遂成为后来道教的根源。后汉时,佛教在社会上,渐渐的流行了。但只是宗教上的迷信,还不大讲到他的哲理。
汉代的崇儒
春秋战国之世,诸子百家之学,本是立于平等地位的,汉初还是如此。从武帝以后,儒家在学校、选举两方面,都占了优势(见本书第十一章),别一家就不能和他竞争了。这也有个原由:学术的趋向,是要适应环境的。战国时,列国竞争剧烈,整饬政治,训练人民,最为紧要,所以法家之学见用。汉初需要休养生息,所以从高、惠时萧何、曹参做宰相,以至文、景时代,都谨守着道家清静无为的政策。到武帝时,海内业已富庶了;武帝又是好大喜功的人;要讲改正制度,兴起教化,那自然儒家之学,就会应运抬头了。
中国学术之分期
吾国学术,大略可分七期:先秦之世,诸子百家之学,一也。两汉之儒学,二也。魏晋以后之玄学,三也。南北朝、隋唐之佛学,四也。宋明之理学,五也。清代之汉学,六也。现今所谓新学,七也。七者之中,两汉、魏晋,不过承袭古人;佛学受诸印度;理学家虽辟佛,实于佛学入之甚深;清代汉学,考证之法甚精,而于主义无所创辟;最近新说,则又受诸欧美者也。历代学术,纯为我所自创者,实止先秦之学耳。(《先秦学术概论</a>》,第1页)
文字的变迁
汉时儒家之学,就是所谓经学。经学有今古文之分。讲到这个问题,又要先晓得文字的变迁。中国的文字,从发明以后,一直到春秋战国时代,递有演变,今已不尽可考,但所用的总是圆笔,这种字,后世称为篆书(篆者传也,传其物理,施之无穷。见《法书考</a>》)。秦时,行政上使用文字较多,向来的写手不够用,乃叫徒隶帮着写,徒隶是不会写字的,画在上面就算,于是圆笔变为方笔,这种字人家称为隶书,虽然写得不好,因其简便,反而通行了。以上所说是笔画形状的改变,字体的构造,随时代而不同,自然也是有的。一时不觉得,积久之后,就大相悬殊了。
秦汉时文字变迁最烈
秦汉之世,为我国文字变迁最烈之时。综其事:则字形变迁之多,一也。字数一面增加,一面洮汰,二也。文字之学,成于是时,三也。行文渐以古为准,浸成文言分离之局,四也。书法渐成艺事,五也。盖文字之用,远较先秦时为宏,故其变迁之烈如此。自经此大变后,其势遂渐趋于安定矣。(《秦汉史》下册,第734页)
汉代的经学
古人的读书,多数是用口辗转传授的,不必都有本子,但是传之久了,总有人把他写出来,所用的,自然是当时通行的文字。汉初讲经的人,虽然亦有派别,大体无甚出入。到前汉末年,刘歆</a>(刘歆,字子骏,前二三年被王莽所杀)等人,才说鲁共王曾</a>破坏孔子</a>的旧宅,得到许多古书。此外,自然还有从别一方面来的,都藏在汉朝的秘府里。他们以此为据,说前此传经的人,经文有缺误之处,久而久之,相信这一派说法的人,对于经文的解释,也就和前此的人,有不同的地方了。人家因称这一派为“古文”,而称前一派为“今文”。汉时,国家所立的五经博士,都是今文之学。(前汉末年,曾立过几家古文,后汉时复废)但在后汉时代,私家教授,古文之学,颇为盛行。古文家虽说比今文家多得了些古书,然都无传于后。文字异同之处,只多无关紧要。重要的,倒是经说的异同,今古文的短长,我们不讲经学,无须去评论他。从大体上说,则汉人去古近,对于古代的事情,知道得总要多些;所以汉人的经说,无论今古文,都为后人所宝贵。
汉代的史学
史学在汉朝,亦颇发达。前代的历史材料,都是零零碎碎的。汉武帝时,司马迁才把他采集起来,做成功一部《史记》。后汉时班固又用其体例,专述前汉一朝的事情,谓之《汉书》,后世所谓正史,都是沿用这一种体例的。
《史记》体例多沿袭而非新创
《史记》为正史中第一部,后来的史书,都系沿袭他的体例。盖当太史公时,前代所留诒的史材,除述制度的典礼以外,其述人事的,可分为(一)《春秋》,(二)《系世》,(三)《语》,三者。《史记》的年表、世表,系据《春秋》《系世》制成;本纪、世家,有兼据《春秋》及《系世》的,亦有更益之以《语》的;而列传则大致系根据于《语》。知此,则知后世之正史,以人为纲,以致将事实寸寸割裂,要看一件大事,必须兼阅本纪及许多篇传,殊觉不便,其咎实不在于史公。因为史公所据的材料,是各有来源,本不相干的。照古人“信以传信,疑以传疑”的例子,异来源的材料,本不以之互相订补,并不使之错居一简。譬如《齐世家》和《管晏列传》,《鲁世家》和《孔子世家》,便是各有来源,不能搀杂的。《史记》的多复重、矛盾,即由于此。而《史记》的列传,所以忽详忽略,或分或合,莫名其妙的,亦由于此。譬如管仲</a>、乐毅,是何等大人物?然而《管晏列传》中,所详叙的,只有管仲和鲍叔的关系,述其相桓公霸诸侯的事反甚略。乐毅亦然,于其外交及军事,并没有详叙,而只备载其和燕惠王往返的书函。老子</a>为什么要和韩非</a>同传?《孟子</a>荀卿列传》中,为什么要兼载这许多人?而又语焉不详?后世史学家、文学家想出许多说法来,总不能使人满意。如其不用私知穿凿,而但就古书义例求之,则可以一语斩尽葛藤,曰:其所据的材料,本来如是而已。普通列传,传者以人为主,则史公亦以人为主而传之。类传的传者,以事为主,则史公亦以事为主而传之。这种体例,如其说是好的,史公不应尽冒其功;如其说是坏的,史公不能尽尸其咎,正和后来的史家,袭用《史记》的体例,只负模仿的责任,不负创作的责任一样。(《古史家传记文选》上册,导言第11—12页)
汉代的文学
文学的发达,韵文较散文为早,春秋战国是散文发达的时代,至西汉而达于极点。东汉以后,句调求其整齐,字面求其美丽,渐渐的开出骈文的风气了。诗在古代,都是可以合乐的,五经中的《诗经</a>》,就是如此。《诗经》大体是四言,汉时变为五言,渐渐的不能合乐了。汉武帝曾采集各地方的民歌,立了一个机关,谓之“乐府”,叫精于音律的人,替他定了谱,会做文章的人,按谱填词,诗中就又开出乐府一体。
韵文、散文与骈文
文学的发达,韵文是先于散文的。韵文之先于散文,乃因其时文字寡少,亦且文具缺乏,书写艰难,所以把要记的话,作成简短的句子,更加之以协韵,以便讽诵而广流传。然虽如此,这种精简的句子,到底不与口语相合,不与口语相合,即不能达意而无遗憾,所以到文字增多,足以代表口中的每一个音,因而能代表口中的每一句话,而文具亦较完备,书写觉得便利时,我们便照着口中的言语写下来了。这便是散文时代。到西汉末年,所谓骈文者,渐渐兴起。骈文的特征,是语句的整齐。(一)无甚长甚短之句;(二)句多对偶,相对偶之句,长短相等。此其出之于口,即为音调的啴缓。啴缓的音调,和散文变化繁多、忽缓忽急的音调,究竟哪一种美呢?这是随着各人的好尚,和时代的风气而有不同的。在西汉末年,则群以啴缓为美,此为骈文兴起的主要原因。同时,骈文还有两个较次要的条件:即对于词汇加以选择,务求其可以引起美感;喜引用故事,并不正式叙述,而只以一两语包括之,此即所谓用典。其目的,在于使人从简单的语句中,得到丰富的想象,所以骈文在原则上忌用生事,因为既不叙述,而用生事,则为人所不能解,不但无从想象,抑且转生扞格矣。然则用字亦当以熟为贵,而汉人辞赋,每多喜用生字者,则以其字在当时实并不生,虽罕见,然与语言相合,正如今人用形声之法的造新字,亦为人人所能解也。(《论大学国文系散文教学之法》,写于1951年,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489—491页)
道教的起源
中国古代宗教上崇拜的对象很多,用理论把他分起类来,则为天神、地祇、人鬼、物魅四种(名见《周礼</a>·春官 》)。列国分立时代,交通不甚发达,所以其势力都只限于一地方。秦汉之世,此等懂得“祠灶”的,以及燕、齐之间,讲究神仙的,都称为方士。(讲祠灶的,抑或称为巫)当时的社会,迷信的空气很浓厚。所以像秦皇、汉武等雄主,也很相信他。后汉末年,有张角创太平道,借着符水治病,聚集徒党造反。又有张陵,自称在四川山中学道,创五斗米道。(学道的人,都出五斗米,所以谓之五斗米道。本篇文字变迁和古文经发现的始末,可参看拙撰《中国文字变迁考》第三章)张角、张鲁等,虽然不久灭亡,然而此等迷信的流传,迄不能绝,遂成为后来道教的根源。
佛教的输入
佛教的输入,旧说以为在公元六七年,是汉明帝派人到西域去请来的,其实不然(佛教输入问题,可参看梁启超</a>《饮冰室文集·佛教之初输入》),因为明帝的哥哥楚王英,已经相信佛教了。佛(释迦)在世的时代,大略和孔子相差不远(孔子生于公元前五五一年,当周灵王二十一年;释迦生于公元前五五七年,当周灵王十五年。又孔子没于公元前四七九年,当周敬王四十一年;释迦没于公元前四七八年,当周敬王四十二年。故二人完全同时)。佛没后,其教北行至大月氏,南行至锡兰。中国同西域和南洋交通后,这两条路上,都有输入的可能。到底是什么年代,从什么地方输入的?则现在还难确答。后汉时,佛教在社会上,渐渐地流行了。但只是宗教上的迷信,还不大讲到他的哲理。
第十四章
两汉之社会概况
汉代是一个封建势力崩溃未尽,商业资本愈益抬头的时代。汉朝救济政策:一是法律上重农抑商,二是减轻田租。但是法律上的抑制,并不能减削他们经济上的势力。当时学者的议论,法家注重节制资本,儒家注重于平均地权。王莽的变法,综合儒、法两家的议论,规模可谓很阔大,计划也可以说很周详。然而行之不得其法,于是天下大乱。从此以后,就再没有敢说根本改革的人了。汉朝的风气,接近于封建时代,战国以来的任侠心理,仍然在民众间憧憬着。所以中流社会中人,慷慨激发的很多。如张骞、班超等人物,在后世是很少的。东汉儒生尊尚气节,光武、明、章诸帝,表章节义,敦厉名实,其影响委实不小。
汉代社会情形
汉代是一个封建势力崩溃未尽,商业资本愈益抬头的时代。当时的富豪,可分两种:其一是大地主,包括(一)田连阡陌,(二)和擅山泽之利的人;其二是实业家,包括(一)大工,(二)和大商(当时的工业家,大概自营贩卖,所以混称为商人;但照理论分析起来,实在包括工业家在内,如煮盐和制造铁器便是)。贫民则“常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董仲舒的话,见《汉书 ·食货志》),很为可怜。
汉之刻剥其民为史所不详者多
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今河北正定县),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悦)。何之言,实文过免罪之辞。闻安民可与行义,劳民易与为非矣,未闻天下匈匈,可因之以兴劳役。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岂有先为过度之事,而冀后世之无所加者乎?论史者多称何能镇抚关中,实则其为茧丝殊甚。彭城之败,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是时楚、汉战争方始,则其后此所发,皆本无役籍者可知也。是岁,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食货志》言秦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不轨逐利之民,畜积余赢,以稽市物,痛腾跃,米至石万钱,马至匹百金,即此时事也。废重作轻,而又放民私铸,物之腾踊宜矣。顾归咎于民之逐利,可乎?然则汉之刻剥其民,而为史所不详者多矣。(《秦汉史》上册,第55页)
汉朝救济政策
汉朝救济政策:(一)是法律上重农抑商。如不许贾人衣丝、乘车,和市井的子孙不得学习为吏之类。(二)是减轻田租。汉初十五而税一;文帝曾将田租全行豁免;景帝以后,复收半额,计三十而税一,可谓轻极了。这两种办法,是受晁错</a>贵农重粟之论的影响很大的。但是法律上的抑制,并不能减削他们经济上的势力,而当时私家收租,要十取其五;公家的田税无论如何减轻,也总无补于事了。
汉时钱价贵,人民负担仍重
汉朝的赋税,可分为三种:一是田租,就是古时的税,是取得很轻的。汉初十五而税一。文帝时,因行晁错入粟拜爵之令,到处都有积蓄,于是全免百姓的田租。到景帝二年,才令百姓出定额的一半。于是变为三十而税一了。后汉初,因天下未定,曾行什一之税,后来仍回复到老样子。一是算赋,亦称口赋,又称口钱。这是古时的赋。人民从十五岁到五十六岁,每人每年,出钱一百二十个,以治库兵车马。从七岁到十四岁,每人出钱二十个,以食天子。武帝又加三个钱,以补车骑马。这一笔税,在现在看起来似乎很轻,然而汉代钱价贵,人民的负担实在很重。(《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上册,第103页)
当时学者的议论
学者的议论,分为两派:(一)法家,是注重节制资本的。武帝时,桑弘羊曾行其策,把盐、铁和酒,都收归官营;又想出“均输”“平准”两法,官自贩卖物品。然官营事业,都极腐败,徒然破坏富豪,贫民仍未见其实惠,而且反受其害。(当时官办事业,腐败的情形,可参看《盐铁论</a> ·水旱篇》)(二)儒家,注重于平均地权,激烈的要恢复井田制度,缓和的,也想替有田的人立一个最大的期限,谓之“限民名田”。二者都成为空论,没有能实行。
汉世言社会改革之主张
社会始于公产,自公产之制破坏后,人心便觉其不安。先秦诸子无不欲举社会彻底加以改组者,而其改组社会,必藉政治之力。此固近世工业革命以前,欲改革社会之通蔽也。汉世学术,皆沿自先秦,其中最有主张者为儒、法二家。今表示前汉、新室之世重要之议论及制度如下:
先秦诸子之主张至新莽而彻底实行,实行之而失败,自此无复敢言彻底改革者,视社会之病态,为无可如何之缺陷矣。(《本国史复习大略》 ,写于1944年,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644—645页)
王莽的变法
到王莽出来,才综合儒、法两家的议论。(一)把天下的田,改名王田,不许卖买。一人有田超出百亩的,责令分给九族、乡党。(二)重要的实业,收归官营。(三)拣几处大都市,立司市之官,令其求得各物的平价;有用而滞销的东西,照本钱买进,到物价昂贵时,则照平价卖出。(四)经营各种事业的人,都要按其所得收税,由当时新设的泉府,将来借给贫民。王莽的变法,规模可谓很阔大,计划也可以说很周详。然而行之不得其法,不但不能建设起一种新秩序来,反把旧秩序破坏了。于是天下大乱,王莽亦随之灭亡。从此以后,就再没有敢说根本改革的人了。
王莽之败是先秦以来言社会改革者的共同失败
王莽的变法,成功的希望是不会有的,其理由已述于前。固然,王莽的行政手段很拙劣,但这只是枝节。即使手段很高强,亦不会有成功的希望。因为根本上铸定要失败的事,决不是靠手段补救得来的。但是王莽的失败,不是王莽一个人的失败,乃是先秦以来言社会改革者公共的失败。因为王莽所行,并不是王莽一个人的意见,乃是先秦以来言社会改革者公共的意见。王莽只是集此等意见的大成。经过这一次改革失败之后,人遂群认根本改革为不可能,想把乱世逆挽之而至于小康的思想,从此告终了。中国的社会改革运动,至此遂告长期的停顿。(《吕著中国通史》上册,第95—96页)
汉朝的士气和武风
汉朝的风气,是接近于封建时代的,而战国以来的任侠心理,仍然在民众间憧憬着。所以中流社会中人,慷慨激发的很多。如张骞、班超等人物,在后世是很少的。不过两汉比较起来,东汉似较西汉为厚,一般儒生尊尚气节,虽导源于王莽的僭汉,而光武、明、章诸帝,表章节义,敦厉名实,其影响委实不小。后汉桓、灵二帝时,宦官专权,亲党遍布州郡。诸名士列官内外的,或直言指斥,或尽法惩治,宦官乃诬为党人,加以禁锢,后来又加以逮治。诸名士很多慷慨就戮的,其有逃亡的,所至之处无不“破家相容”,这就是党锢之祸。这种风气,在社会上竟酿成一种清议的特殊势力,而以后魏晋的清谈之风,则又是这种势力的反响。
士大夫阶级之变迁
封建时代士大夫阶级之特质:(一)自视与平民不同。(二)勇于战斗。(三)不好利。观西汉之世,贾谊</a>、董仲舒之议论最可见之。其时文臣如公孙弘、盖宽饶;武臣如张骞、傅介之、常惠、陈汤、李广、李陵、班超等,均尚属此风气中人。但社会之组织既已变迁,风气终必随环境而改变,遂至奢侈嗜利颓废。晋初之石崇、王戎、王衍等是其代表。以一时论,无中等阶级为国之桢干,是其弊;以永久论,特殊阶级消泯,是其利。(《本国史复习大略》,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648—649页)
第十五章
三国之分裂与晋之统一
后汉从黄巾之祸起,再加以董卓的扰乱,各处州郡,纷纷割据,就成为不可收拾的局面了。三国的分裂,可以说是两种心理造成的。其一是封建的余习。人心是不能骤变的。在封建时代,本有各忠其君的心理,秦汉以后,虽然统一了,然此等见解,还未能全行破除。试看汉代的士大夫,仕于州郡的,都奉其长官为君,称其机关为本朝,有事为之尽忠,死则为之持服,便可知道。又其一则为南方风气的强悍。魏晋之际,中国盛衰强弱之大界也。自三国以前,异族恒为我所服,至五胡乱起,而我转为异族所服矣。
后汉的分裂
后汉从黄巾之祸起,再加以董卓的扰乱,各处州郡,纷纷割据,就成为不可收拾的局面了。当时地最广,兵最强的,割据幽、并、青、冀四州袁绍。而吕布在徐州,袁术在扬州,亦有相当的兵力。曹操是割据兖州的,后来汉献帝召他入卫,他因洛阳残破,把献帝迁都到许昌,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刘备在徐州,和吕布竞争失败了,投奔曹操。曹操表荐他做豫州牧。和他合力,把吕布、袁术打平。刘备和献帝的近臣合谋,要想里应外合,推翻曹操,曹操把他打败,刘备逃到荆州,投奔刘表。曹操南征荆州,刘表恰巧死了,他的儿子,把襄阳投降曹操。刘备逃到夏口(汉水的下流,古时亦称夏水,所以汉水入江的口子,称为夏口),和在江东的孙权合力(当时袁术只占扬州的北部,扬州的南部,都是孙权的哥哥孙策打定的),把曹操在赤壁打败(山名,在湖北嘉鱼县)。刘备就将荆州全行恢复,又西取益州,国内就成为三分之局了。
三国分裂的心理因素
三国的分裂,可以说是两种心理造成的。其一是封建的余习。人心是不能骤变的。在封建时代,本有各忠其君的心理,秦汉以后,虽然统一了,然此等见解,还未能全行破除。试看汉代的士大夫,仕于州郡的,都奉其长官为君,称其机关为本朝,有事为之尽忠,死则为之持服,便可知道。又其一则为南方风气的强悍。赤壁战时,孙权实在没有联合刘备抵抗曹操的必要。所以当时文人持重而顾大局的,如张昭等,都主张迎降。只有周瑜和鲁肃,主张抵抗,和孙权的意见相合。《三国志</a>》载周瑜的话,说曹操名为汉相,实系汉贼,这是劫持众人的门面话,甚或竟是事后附会之谈。东吴的君臣,自始至终,所作所为,何曾有一件事有汉朝在心目之中?说这话要想欺谁?在当时东吴朝廷的空气中,这话何能发生效力?孙权一生,最赏识的是周瑜,次之则是鲁肃。孙权当称帝时,说鲁子敬早有此议,鲁肃如此,周瑜可知。为什么要拥戴孙权做皇帝?这个绝无理由,不过是一种崛强之气,不甘为人下,孙权的自始便要想做皇帝,则更不过是一种不知分量的野心而已。赤壁之战,是天下三分的关键,其事在公元二〇八年,至二八〇年晋灭吴,天下才见统一,因这一种蛮悍的心理,使战祸延长了七十二年。(《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23页)
三国的鼎立
当刘备西取益州时,孙权想夺荆州,刘备乃将荆州和他平分。后来曹操平定汉中,刘备又把他夺取。因命守荆州的关羽</a>,出兵北伐,孙权乘机袭取荆州,关羽败死。曹操死后,儿子曹丕</a>,于二二〇年,篡汉自立,国号魏。刘备和孙权于次年亦相继称帝,刘备国号汉,史称蜀汉,孙权国号吴。刘备出兵攻吴,为陆逊所败,惭忿而死,托孤于诸葛亮</a>。诸葛亮是个绝世奇才,把区区的益州,治理得很好,国富兵强,屡次出兵伐魏,惜乎天不假年,大功未成,死在军中,蜀汉自此就渐渐的不振了。吴则本来是自守的时候居多。
凡事少用机谋
关羽的败,是刘备方面的一个致命伤。因为失去荆州,就只剩得从益州攻关中的一路,而没有从荆州向南阳攻洛阳的一路了。从汉中向关中,道路是艰难的;魏国防守之力,亦得以专于一面;后来诸葛亮的屡出而无成,未必不由于此。
这件事情,如其就事论事</a>,关羽的刚愎而贪功,似应负其全责;如其通观前后,则刘备的急于并吞刘璋</a>,实在是失败的远因。倘使刘备老实一些,竟替刘璋出一把力,北攻张鲁,这是易如反掌可以攻下的。张鲁既下,而马超、韩遂等还未全败,彼此联合,以扰关中,曹操倒难于对付了。刘备心计太工,不肯北攻张鲁,而要反噬刘璋,以致替曹操腾出了平定关中和凉州的时间,而且仍给以削平张鲁的机会。后来虽因曹操方面实力亦不充足,仍能进取汉中,然本可联合凉州诸将共扰关中的,却变作独当大敌。于是不得不令关羽出兵以为牵制,而荆州丧失的祸根,就潜伏于此了。
不但如此,刘备猇亭之败,其祸机实亦潜伏于此时。伐吴之役,读史的人说他是忿兵,也未必是真相的。刘备到底为什么要去征吴呢?大约自揣兵力,取中原不足,而取荆州则自以为有余。殊不知吴、蜀的兵力,本在伯仲之间,荆州既失,断无如此容易恢复之理。旷日持久,就转招致猇亭的大败了。然其祸根,亦因急于要取益州,以致对于荆州不能兼顾之故。所以心计过工,有时也会成为失败的原因的,真个阅历多的人,倒觉得凡事还是少用机谋,依着正义而行的好了。(《三国史话</a>》,开明书店1943年版,第87—88页)
晋朝的统一
魏文帝</a>曹丕篡汉后,传子明帝,性极奢侈,魏朝的政治,就此紊乱了。明帝死后,嗣主年幼,大权落入武官司马懿之手。司马懿和他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前后相继执掌魏国的政柄。司马昭时,乘蜀汉衰弱把他灭掉。他的儿子司马炎,就篡魏自立,是为晋武帝。于二八〇年灭吴,全国就又统一了。从董卓入洛阳至此,共计九十二年。
魏晋为中国盛衰强弱之大界
魏晋之际,中国盛衰强弱之大界也。自三国以前,异族恒为我所服,至五胡乱起,而我转为异族所服矣。五胡之乱,起于晋惠帝永兴元年刘渊之自立。越十三年,愍帝被虏,而中国在北方之政府遂亡。自是南北分立。自元帝建武元年,至陈后主祯明三年,凡二百七十三年,而南卒并于北。隋文帝虽云汉人,然民族之异同,固非以其种姓而以其文化,此则不独隋室,即唐室之先,亦未尝非武川族类也。唐室武功,超轶汉代,然实用蕃兵、蕃将为多,与汉之征匈奴,纯恃本族之师武臣力者异矣。自唐衰而沙陀入据中原,虽不久覆灭,然契丹、党项、女真、蒙古、满洲,又纷纷窃据,甚且举中国之政权而盗之。盖自五胡之乱至清之亡,凡历千六百有八年焉。(《两晋南北朝史</a>》上册,开明书店1948年版,第1—2页)
第十六章
中华民族之新融合
晋朝统一后,不久而五胡乱华,东晋立国南方,北方自立的,共有十六国。后来北方再并于后魏,南方则传宋、齐、梁、陈四代,是为南北朝。从西晋到南北朝,统一只有三十七年,分裂倒有二百七十二年。这个长期的分裂,其大原因,是两汉时代,所接触的异族太多,一时不及同化,政治上又措置不善之故。从东晋到南北朝,北方始终为异族所占据。当时异族割据的,多用其本族人或其他异族为兵,所以汉人在政治上很难翻身。直到南北朝的末年,才靠民族文化的力量,把他们全行同化。所以在这个时代,我们的政治,是衰败的;民族的潜势力,却是优越的。
两晋南北朝总说
晋朝统一后,不久而五胡乱华,东晋立国南方,北方自立的,共有十六国。后来北方再并于后魏,南方则传宋、齐、梁、陈四代,是为南北朝。从西晋到南北朝,统一只有三十七年(晋武帝虽于公元二六五年篡魏即位,而于公元二八〇年始灭吴,统一全国,故从二八〇年,推算至三一六年,只有三十七年),分裂倒有二百七十二年。这个长期的分裂,其大原因,是两汉时代,所接触的异族太多,一时不及同化,政治上又措置不善之故。经这一次扰乱之后,中华民族却又融合了许多新分子了。
两晋南北朝非黑暗时代
两晋、南北朝之世,是向来被看作黑暗时代的,其实亦不尽然。这一时代,只政治上稍形黑暗,社会的文化,还是依然如故。而且正因时局的动荡,而文化乃得为更大的发展。其中关系最大的,便是黄河流域文明程度最高的地方的民族,分向各方面迁移。(《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44—445页)其大成就有四焉,而皆与民族之动荡移徙有关,故民族之移徙,实此时代中最大之事也。四者唯何?一曰士庶等级之平夷。二曰地方畛域之破除。三曰山间异族之同化。四曰长江流域之开辟。(《两晋南北朝史》上册,第5页)
晋初五胡分布的形势是:匈奴、羯在山西(羯是匈奴的别种,因其居于羯室得名。羯室,在今山西辽县);氐、羌在陕、甘;鲜卑在今辽热、察、绥,以至宁夏、甘肃之境。匈奴刘渊乘晋朝内乱,自立为帝,灭西晋,史称前赵,为后赵石勒所灭。石勒是羯族,据中原大部分,后并于前燕。前燕慕容氏是鲜卑族,据有辽东、辽西、河北地方(辽东为太守公孙度所据,其子渊,为魏所灭),后为氐苻坚所灭,是为前秦。苻坚吞并北方,又想灭晋,晋兵抵抗,苻坚大败于淝水(在今安徽寿县),遂为羌姚苌所灭,史称后秦。东晋刘裕北伐,灭后秦。
五胡之乱的远因
晋时五胡之乱的先声,实在是后汉时的羌乱。羌乱的原因,据班彪说:是“数为黠吏小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以致于此。(见《后汉书·羌传》)而既叛之后,郡县之吏,都无心于守土。强迫人民,迁徙至内地。以致死亡流离,不可胜计。朝廷命将征讨,也拥兵自守,全不以寇贼为意。中央政府的大臣,又像清平世界,没有乱事一般。以致当时有个有志之士,唤作王符</a>的,恨极了,在他所著的《潜夫论</a>》中说</a>:应该叫这班大臣子弟去当兵,免得他们看着百姓的流离死亡,不以为意。然而小吏黠人,侵夺降羌,政治家固然有不加管束之罪,社会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又为什么要听其横行呢?这个,社会与政治,也应分负其责的。譬如石勒,是个羯酋。在其未起事之前,曾被晋朝的并州刺史掠卖到山东,做人家的奴隶。当时的掠卖,并非偶然的事情,是大规模的,是有意的。掠了许多人,两个人合戴一面枷。(见《魏书</a>·石勒传》)这还成什么话?然而官掠人卖,也要有人买。我们再看《南史</a>》《北史</a>》,知道当时四川地方,有一种人唤作僚。僚人程度甚低,往往自卖或相卖。于是梁、益二州(梁州今汉中,益州今成都),就岁岁伐僚以自利。把他卖给人家做奴婢。于是“公卿氓庶之家,多有僚口”。就知道当时贪利之徒,待异族的酷虐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果然全社会人,个个都不造业,哪得会有恶报呢?所以我说:五胡之乱,政治和社会,是要分负责任的。(《中国民族演进史》,第95—97页)
淝水战后,鲜卑慕容氏复起,一据山东为南燕,一据河北为后燕,一据关中为西燕。又有鲜卑拓跋氏起于绥远,据平城(今山西大同),史称后魏,灭后燕,和在热河的北燕。南燕,为东晋所灭。在甘肃的有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西秦,先后兴起,最后仅余西秦、北凉二国,又有在陕北的夏国,夏灭西秦。夏和北凉,都为后魏所灭。还有据四川的成国,为东晋所灭。东晋为刘裕所篡,国号宋,和后魏对峙,为南北朝。
南北朝的大略
南北朝初年,南朝的疆域还不小,然宋文帝北伐不胜,魏太武帝反自将南下,直抵江边,遂成北强南弱之势。历宋、齐两朝,迄不能振作。到梁武帝</a>时,南朝颇为太平,而北朝从孝文帝南迁以来,风俗渐趋奢侈,留守北边的将士,因待遇不及南迁的人,也心怀不平。这时候,魏明帝在位,太后胡氏专权,政治大乱,北边和中原,乱事蜂起。秀容川的尒朱氏(秀容川,在平城之北。尒朱氏是北方部落的酋长,受封于此的),起兵定乱,又因暴虐,为高欢所灭。魏主靠着关中的宇文泰以抵御高欢,高欢亦别立一君,魏遂分东、西。高欢死后,其将侯景来降。梁武帝想乘机恢复河南,然亦未成功,侯景反在境内造反,都城被陷,梁武帝忧愤而死。元帝立国江陵,遣陈霸先等打平侯景。而江陵为西魏所陷,元帝被害,陈霸先立其幼子于江东,旋篡位,是为陈武帝。北方,东、西魏为高氏、宇文氏所篡,是为齐、周。后来齐灭于周,周又为外戚杨坚所篡,是为隋文帝,南下灭陈,统一南北。
异民族的新融合
从东晋到南北朝,北方始终为异族所占据。(北齐说是渤海高氏,渤海是汉郡名,为今河北东南境,然高欢久居北方,早和鲜卑同化了。宇文氏亦是鲜卑)异族的酋长也有骄淫暴虐,十足现出野蛮人的性质的;也有平平稳稳,颇能接受汉人的文化的。其中最热心摹仿汉人的要算魏孝文帝。他因为要求汉化之故,不顾阻力,从平城迁都到洛阳。迁都之后,禁胡服,禁胡语,易姓名,还强迫鲜卑人和汉人结婚。从大体上论起来,五胡的文化,都较汉人为低。其同化于汉人,自是当然的结果。唯当时异族割据的,多用其本族人或其他异族为兵,用汉人的很少,所以汉人在政治上很难翻身。直到南北朝的末年,才靠民族文化的力量,把他们全行同化。所以在这个时代,我们的政治,是衰败的;民族的潜势力,却是优越的。
汉以“柔和”的方式同化异民族
当时的龙争虎斗如此,后来却如何终于同化了呢?这个可说:全是由于民族文化的优劣。文化便是生活,生活劣者总不得不改而从优。我们试看《晋书</a>·北狄传》说:当时的匈奴部落,“随所居郡县,使宰牧之,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则可知其时匈奴的生活,实已很接近于汉人。所以《王恂传》说:太原诸郡,以匈奴、胡人为田客的,动有百数。又如《后汉书·冉夷传》说:他们“冬则避寒入蜀为佣,夏则避暑反其邑”。可知当时汉族和异族,人民之间,关系亦已极其密切。设非有五胡之乱,政治上的逆转,同化得总还要快些。这是说普通人民。若说五胡中的贵人,和中国的文化,亦已很为接近。如刘渊,《晋书·载记》上说他文武兼资。尝耻“随、陆无文,绛、灌无武”。这些话,或者不免增饰。然而总不全是子虚的。此外五胡中的酋长,除极无道的外,亦没有不读中国书的。齐文襄执政,延师以课诸弟,即其一例。(《北齐书</a>·孝昭纪》)文化之为物,是最能使人爱慕,而忘掉人我的界限的。两种文化相形之下,亦是最易使文化劣等的民族,自惭形秽,而愿意舍己从人的。如此,积之久,自然有像北魏孝文帝这种人,自愿革除胡化,同于华夏了。我们只要看:胡、羯的运命短,鲜卑的运命长;尔朱氏终败,而高欢卒成;愈到后来,愈是接近于汉族的得胜,便见得汉族同化的力量,在无形中逐渐进行。只有一次(冉闵大杀胡、羯),汉人露出很鲜明的民族色彩。其余则大概都是忍辱负重,在平和中,靠着文化的优越,潜移默化地,慢慢地把胡人同化于我的。基督说:“哀恸者福矣;饥渴而慕义者福矣;矜恤者福矣;施和平者福矣;为义而遭迫害者福矣。”汉民族真足当之而无愧了。然而为人当刚柔得中,民族亦然。一味柔和,虽胜于强暴之徒,亦不是民族的全德。(《中国民族演进史》,第100—103页)
第十七章
两晋南北朝之文化与社会
两晋南北朝,以学术思想论,倒也很有特色的。汉儒都喜欢注古,就不免有“泥古”之弊,因此激起思想上的反响,有喜欢讲哲学的风气,又和佛教的哲学相接近。五世纪初年,大乘经典,渐渐流行,士大夫相信他的也不少。因为和异族接触的多了,本族的文化,就因之而起变迁。世家大族在政治上既占优势,生活自然要宽裕些,养成一种优游暇豫,不肯做事情的习惯。起自中下阶层中较有活气的人,参与政治的机会较少。三国时代,南方士大夫的风气,还是颇为剽悍的。晋初的周处</a>,还很有武烈之风。倘使元帝东渡以后,晋朝能多引用这一班人,则除为国家戡乱以外,更加以民族的敌忾心,必有功效可见。然而大权始终为自北南迁的贵族所把持,使宋武帝一类的人物,直到晋末,才得出现于政治舞台之上,这也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玄学和佛学
两晋南北朝,以政治论,虽然衰败;以学术思想论,倒也很有特色的。汉时儒学盛行,儒学都喜欢注古,就不免有“泥古”之弊,因此激起思想上的反响。三国中叶(魏废帝正始年间,正始,自二四〇到二四九),北方就有喜欢讲哲学的风气,他们在儒家的书中,注重《易经</a>》;在道家的书中,则取《老子》《庄子</a>》,很热心地互相讲论。他们这种讲论,谓之“清谈”,所讲论的学问,谓之“玄学”,很有许多高妙的见解。因此又和佛教的哲学相接近。佛教有大、小乘之分,大乘的哲学,比小乘更为高妙。初期盛行的,都是小乘,到五世纪初年,大乘经典,才渐渐流行,士大夫相信他的也不少。
清谈者未必不事事
晋代为玄学时代,其风起于正始时。玄学之兴起,实为汉世儒家泥古之反动。故其重要之观念,为重“道”而遗“迹”。道者今所谓原理,迹则事实也。谈玄者谓之清谈,世皆訾其误国。然清谈者未必不事事,不事事者亦不必皆能清谈。谓不事事误国可,谓因清谈而不事事者误国可,清谈而勤于事,固不能谓其误国也。正始诸贤,皆有志当世之士,则其明证。其后或为司马氏所戕贼,或则隐晦以求自全,此乃军阀之罪恶,岂可释之而罪学者邪?玄学之蔽,乃在承新莽改革失败之后,不复敢言社会革命,而徒欲移易人心,遂至陷入唯心论。观鲍敬言之无君论,徒能斥现行政治之恶,而绝无办法可知。次则其人虽有学问,而不胜其物质之欲,不能自振,且冒于财利。此已为学者之失,而非其学之咎矣。(《中国通史晋朝部分纲要》,写于1952年,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631—632页)
中外文化的和合
因为和异族接触的多了,本族的文化,就因之而起变迁。这时候,论建筑则有寺、塔;论图画则有佛画;论雕刻则有佛像(现在河南洛阳伊阙,山西大同武州山的佛像,都是后魏时所刻),都是从印度来的。而音乐从西域输入的亦不少。衣服的式样,本有南北两派,南派是宽博的,北派是窄小的。(可参看林惠祥《文化人类学》第三篇第六章九十九页,商务印书馆本)中国的衣服,本近南派,到这时代,衣裳和深衣渐渐的没有人着了,径用从前衬在里面的袍衫做外服,而便服则多着裙襦;靴也渐渐的通行。再进一步,就要以袴褶为外服了。(参看本书第四章。古人穿在外面的短衣,衬在里面的反有长衣。单夹的叫衫,装绵的叫袍。靴是北族之物,中国所没有的。褶是一种较短的外服。袴褶服既不着裙,亦不着袍衫,径以袴为外服,隋唐时,天子亲征,中外戒严就着他,其源也是起于南北朝)古人都是席地而坐,就坐在床上,也是跪坐的。这时代则渐用“胡床”,垂脚而坐。这些,都可以说是受北族的影响。
道教的成立
因为佛教输入,而道教也随之而形成。道教的根源,是古代的方士和神巫,已见第十三章。玄学盛行以后,他袭取老、庄的哲理;佛教盛行以后,他又摹仿他,造作经典,装塑神像;宗教的条件,渐渐完具。五世纪初年,嵩山道士寇谦之</a>,自称遇见老子,叫他改正张陵的伪法,后来又说老子的玄孙李谱文,命他统治嵩山周围百万方里的土地。北魏太武帝相信他,把他迎进京城,筑坛传教。从此以后,道教就算作一种大宗教,和儒、释并称了。
儒释道三教并立
中国向以儒、释、道三教并称。三教并立之原理:(一)孔教专行于政治社会方面,放弃灵魂界之地盘,以让释、道;(二)释、道皆专于灵魂界,而放弃政治社会方面,故不与俗界生冲突;(三)此为中国之宗教与欧洲大异之处,故中国无教争之祸。至释、道二教,在教旨上,实无根本之区别,所以能并立者,则因旧日迷信之对象,不易铲除。佛教虽并不排斥中国之旧信仰,且企图将中国之旧信仰编入彼教之中。然究为来自国外之宗教,不能悉数网罗。道教则在教理上远非佛教之敌。故二者亦不得不并立。此为政治所承认者,其流行于民间者,仍时与政治革命、社会革命为缘,而为其鼓动之工具。异族入据之时,则又含有民族主义,如元、清时白莲教及太平天国是也。(《本国史复习大略》,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651页)
文学与美术
这一期的文学,就是所谓骈文。虽然不切实用,却也很为美丽。中国的字,因其构造的繁复,亦成为美术之一。隶书源起,本是为求应用的,后来也变成美术品,当时的人别称为八分书。其专供应用的,则成为现在的正书。(八分书笔画之末,有向上之势,谓之“挑法”。隶书的笔画,都是秃的,现在的正书,乃对于行、草之名,实在就是隶书。所以从前人善写正书的,历史上往往说他善隶书。现在多以八分书为隶书,正书另是一种,实在错了。本章文字的变迁,可参看拙撰《中国文字变迁考》第四、第五章)然正书和求快捷的行草,亦都成为美术。这时期中,最工于书法的,为晋朝的王羲之</a>,后人推为“古今之冠”。(见《晋书》本传)
门阀的兴起
文化的发达如此,为什么政治上会弄得这样糟呢?这个不能不归咎于社会的不好。从秦朝以后,古代的封建制度,在政治上虽已消灭,贵族在法律上,虽已失其地位;然其在社会上的地位,是不容易一时消灭的。汉朝用人,不论门第,所以他们在政治上不占势力。三国时,魏因其尚书陈群的建请,采行九品中正的制度,于各州置大中正,各郡置中正,令其品评当地的人物分为九等,而尚书凭以选用,中正的评论,只讲门第,不论好坏,有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说话。世家大族在政治上就占了便宜。加以五胡乱华,中原人物,流离迁徙,他们到了一处新地方,还要标明旧时的郡望,以表示尊贵(如王氏标明为琅邪的王,崔氏标明为博陵的崔之类,因为别地方的王姓、崔姓,门第未必都是好的。本问题可参看拙撰《白话本国史》第二编下第三章第七节);流俗也就尊重着他。他们在政治上既占优势,生活自然要宽裕些,养成一种优游暇豫,不肯做事情的习惯,反自以为高尚。读书人不必说了,就做官的也是如此,所以后来的人,称此为“清谈误国”。然而当时,这一班人,倒是处于重要的地位的,这就当时的政治,所以腐败的一个大原因。
门阀政治之危害
魏晋以降,门阀制度渐次形成,影响及于选举,高位多为贵族所蟠据,起自中下阶层中较有活气的人,参与政治的机会较少,政治自然不免腐败。三国时代,南方士大夫的风气,还是颇为剽悍的。自东晋之初,追溯后汉之末,不过百余年,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人物,未必无有。晋初的周处,即系南人,还很有武烈之风。倘使元帝东渡以后,晋朝能多引用这一班人,则除为国家戡乱以外,更加以民族的敌忾心,必有功效可见。然而大权始终为自北南迁的贵族所把持,使宋武帝一类的人物,直到晋末,才得出现于政治舞台之上,这也是一笔很大的损失。(《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26页)
第十八章
隋之统一与唐之继起
公元五八九年,隋灭陈,统一全国,从此到七五四年,即安禄山造反的前一年;从大体上说来,总算是治平盛强之世。论史者率以汉、唐并称,其实非也,隋唐五代,与后汉至南北朝极相似,其于先汉,则了无似处。汉、唐并称中国盛世,贞观、永徽之治,论者以比汉之文、景。然非其时之君臣,实有过人之才智也。唐太宗</a>不过中材。论其恭俭之德,及忧深思远之资,实尚不如宋文帝,更无论梁武帝。武后以一女主,而易姓革命,开旷古未有之局,论者多以为奇,其实无足异也。若谓皇帝之名,本无足歆,居之,徒足招人讥议,且授人以攻击之柄而自蹈危机,何必为是?则试问至二十世纪,袁世凯</a>何以犹冒不韪而为之,以致身败名裂乎?从来居权势之地者,多无学识,亦罕能深思远虑,不能以读史者之见衡之,求之深而反失之也。
隋唐的概说
公元五八九年,隋灭陈,统一全国,从此到七五四年,即安禄山造反的前一年,共一百七十二年;虽然有盛有衰,有治有乱,然从大体上说来,总算是治平盛强之世。安禄山反后,唐朝就入于衰亡时期了。
汉唐并称,了无似处
论史者率以汉、唐并称,其实非也。隋唐、五代,与后汉至南北朝极相似,其于先汉,则了无似处。何以言之?
先汉虽威加四夷,然夷狄之入居中国者绝鲜,后汉则南单于、乌丸、鲜卑、氐、羌,纷纷入居塞内或附塞之地,卒成五胡乱华之祸。而唐代亦然,沙陀入据中原,犹晋世之胡、羯也。蕃、浑、党项,纷纭西北,卒自立为西夏,犹晋世之氐、羌也。而契丹雄据东北,与北宋相终始,亦与晋、南北朝之拓跋魏极相似。一矣。汉有黄巾之乱,而州郡据地自专,终裂而为三国;唐有黄巢之起,而长安之号令,不出国门,终裂而为五代十国。二矣。不特此也,汉世儒者,言井田,言限民名田,法家则欲行均</a>输,筦盐铁,初犹相争,至新莽遂合为一,功虽不成,其欲一匡天下,措斯民于衽席之安,其意则皎然</a>也。而自魏晋以来,人竞趋于释、老,绝不求矫正社会,而唯务抑厌其本性,以求与之相安。本性终不可诬也,则并斯世而厌弃之,而求归于寂灭,为释、老者虽力自辩白,然以常识论之,岂不昭昭如此耶?夫举一世而欲归诸寂灭,是教社会以自杀也。教社会以自杀,终非社会所能听从,故至唐而辟佛之论渐盛,至宋而攘斥佛、老之理学兴焉。然宋儒之所主张者,则以古代社会之组织为天经地义,而强人以顺从古代之伦纪而已;人心之不能无慊于古道,犹其不能无慊于今日之社会也。而宋儒于此,亦唯使人强抑其所欲求,以期削足而适履,此与言佛、老者不求改革社会,而唯务抑厌人之本性者,又何以异?此又其若相反而实相类者也。世运岂真循环耶?非也。世无不变之事,亦无骤变之物,因缘相类者,其所成就,亦不得不相类,理也。然则自后汉至于南北朝,与夫隋唐、五代之世,其因缘之相类者,又何在也?(《隋唐五代史</a>》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2页)
隋朝的治乱
隋文帝是很勤政爱民的。当他在位时,有善政也有秕政,而尤以偏听皇后独孤氏的话,立炀帝为太子,这桩事最为失策。炀帝即位之后,骄奢异常。隋朝是建都在长安的,他却以洛阳为东都,开了一条运河,从黄河通到淮水里,接连现在淮南运河;又开通了现在的江南运河。他坐着龙船往来于洛阳、江都之间。虽然开运河是利交通的事,然工程太大,一时民力不及,还要如此恣意巡游,自然国家元气要大伤了。他又巡幸北边,招致塞外诸异族,发大兵三次征伐高句丽;就弄得民穷财尽,乱者蜂起。
历代开凿之河运
中国地势,西高东下,大川皆自西徂东。故其交通,东西易而南北难。自河域通江域之运河,相需最亟。古代以人工开凿者,盖有二焉。一为邗沟,一为鸿沟也。娄敬言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则自泛舟之役以来,其利迄未尝替。至后汉明帝时,而引汴渠自荥阳至千乘之大工程出焉。盖当时富力,皆在山东,故亟谋自长安通齐地之水运也。东晋以后,富力渐集于江淮,则运道亦一变。隋开通济渠,自东都引谷洛入河,又自河入汴,自汴入淮,以接淮南之邗沟。自江以南,则自京口达余杭,开江南河,凡八百里。唐世江淮漕转,二月发扬州,四月自淮入汴,六、七月至河口,八、九月入洛。自此以往,有三门之险,欲凿之而未成,乃陆运以入于渭。此自东南通西北之运道也。宋都汴京,水道四达。东河通江淮(亦曰里河),西河通怀孟,南河通颍寿(亦曰外河,今惠民河其遗迹也),北河通曹濮。四河之中,东河之利最巨,淮南、浙东西、荆湖南北之货,皆自此入汴。岭表之金银香药,亦陆运至虔州入江。陕西之货,有入西河入汴者。亦有出剑门,与四川之货,同至江陵入江者,盖东河所通,三分天下有其二矣。元有天下,始引汶水,分流南北,以成今日之运河,历明、清无改。(《中国文化史六讲》,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140—141页)
隋唐的兴亡
隋末发乱的:在北方,以河北的窦建德,河南的李密、王世充为最强;南方的萧铣,据江陵,地盘最大。长江下流,亦有好几个据地争衡的,后来都给杜伏威所并。太原留守李渊,因拒突厥不利怕获罪,听他次子世民的话起兵,先取关中,以为根据地,旋平河西陇右。刘武周根据马邑(马邑,今山西马邑县),南侵并州,亦给唐王李渊父子打败。公元六一八年,李渊即帝位于长安,是为唐高祖。同年,李密为王世充所破,投降唐朝,旋又借名出关,要想自主,被唐朝伏兵击杀。世民伐王世充,窦建德来救,世民分兵往御,一战而擒。王世充也就投降。又遣兵打定萧铣,杜伏威亦来降,其余割据一地方的,虽然很多,都不曾费什么兵力。隋朝平陈后,共三十年而亡;隋亡后不过五六年,国内又平定了。
唐初到开元的治乱
唐高祖起兵后九年,传位于世民,是为太宗。太宗是个贤明英武的君主,任用房玄龄</a>、杜如晦为宰相,时人号为“房谋杜断”。又有魏征,能直言谏诤,他多听从。所以在位时,政治清明,国内太平,武功亦盛。世称“贞观之治”。
评唐太宗
汉、唐并称中国盛世。贞观、永徽之治,论者以比汉之文、景,武功尤远过之;然非其时之君臣,实有过人之才智也。唐太宗不过中材。论其恭俭之德,及忧深思远之资,实尚不如宋文帝,更无论梁武帝;其武略亦不如梁武帝,更无论宋武帝、陈武帝矣。若高祖与高宗,则尤不足道。其能致三十余年之治平强盛;承季汉、魏、晋、南北朝久乱之后,宇内乍归统一,生民幸获休息;塞外亦无强部;皆时会为之,非尽由于人力也。(《隋唐五代史》上册,第66页)
太宗在位二十三年,死后,子高宗继立。初年遵守太宗的遗规,政治亦颇好。后来宠信武后,任其干预政事,治迹遂衰。高宗死后,武后废其子中宗而立睿宗。旋又废之自称皇帝,改国号为周。武后自高宗时判决奏事,至称帝,先后五十年,年八十二,才因老病,被宰相结连卫兵,胁迫她退位,而使中宗复位。武后也算得一个奇才。惜乎专图扩张权势,滥施爵禄,以收买人心;又用严刑峻法,以图遏止反抗,受害的人很多。外患亦亟,国威几乎坠地。中宗复位后,宠爱皇后韦氏,任其所为。韦后也想学武后的样子,而才具不及,中宗为其所弑。睿宗的儿子隆基,起兵定乱,奉睿宗即位。不久就传位于隆基,是为玄宗。中宗时,政界污浊的情形,较武后时更甚。直到玄宗出来,任用贤相姚崇、宋璟、张九龄</a>。姚能治事,宋为人方正,张亦能直言;竭力整顿,政治才复见清明,世称“开元之治”。玄宗在沿边设立节度使,加重其兵权,镇服四裔,唐朝又见兴盛。然边兵既重,而玄宗在位岁久,又宠信杨贵妃,怠于政事;开元以后,就变成天宝之乱了。
评武后
武后以一女主,而易姓革命,开旷古未有之局,论者多以为奇,其实无足异也。专制之世,政权谁属,人民本不过问;天泽之分既严,称兵废置,往往有反叛之嫌,苟非握大权,拥强兵,自度全国莫能与抗者,亦多不敢为是;此历代篡夺之主,所以获安其位也。母后临朝,有帝王之实者,本自不乏,特未尝居其名耳。武后在高宗时,盗窃政柄,已余二十年,其形势,又非她临朝摄政者比,实既至矣,易其名何难?特视其欲不欲耳。武后为纵恣而无忌惮之人,有以旷古未有之局歆之者,自将试为之,而革命之局成矣。若谓皇帝之名,本无足歆,居之,徒足招人讥议,且授人以攻击之柄而自蹈危机,何必为是?则试问至二十世纪,皇帝之名,更何足歆?袁世凯何以犹冒不韪而为之,以致身败名裂乎?从来居权势之地者,多无学识,亦罕能深思远虑,不能以读史者之见衡之,求之深而反失之也。(《隋唐五代史》上册,第123页)
第十九章
隋唐之武功与对外交通
中国之史,非徒中国一国之史也,东方诸国之盛衰兴替,盖靡不苞焉,即世界大局之变动,亦皆息息相关,真知史事之因果者,必不以斯言为河汉也。此其故何哉?世界各民族,因其所处之境不同,而其开化遂有迟早之异,后起诸族,必资先进之族之牖启,故先进之国之动息,恒为世界大波浪之源泉焉。先进之国,在东方为中国,在西方则在地中海四围。东西民族之动息,亦各有其时,月氏、匈奴,皆自东徂西者也;铁勒、突厥、回纥、沙陀、黠戛斯,则自西徂东者也。东西民族动息之交替,实在唐世,读隋唐、五代史者,于此义亦不可不知。
隋唐时域外的形势
隋唐是武功昌盛的时代,要说这时代的武功,先得把当时域外的形势,作一个鸟瞰。北族从鲜卑侵入中原后,继其后的为铁勒。鲜卑的分部柔然,利用他和北魏相抗。南北朝末年,柔然衰了,为起于阿尔泰山的突厥所灭。周、齐分争,怕突厥和敌人连合,都很敷衍他。突厥因此益骄。西域诸国,两晋时代,国交上无甚关系(只有前秦时代,曾遣吕光征服西域诸国,然未及旋师,苻坚已在淝水战败;吕光自立为后凉国,亦不久即亡),然其人来到中国的很多,商业上的往还亦很盛(当时称西域人为胡,历史上所谓胡人的,大都是西域人。甘肃省西北部,始终是中国和西域互市的地方)。尤其是佛教,从西域输入的不少。南北朝时,大月氏已被印度笈多朝所灭,嚈哒继兴。[嚈哒二字,就是月氏的转音。自大月氏灭亡后,月氏余种,仍留在吐火罗(古之大夏,今之阿富汗的巴克特里亚地方),又乘印度之衰而复起,且侵入印度。及为突厥所破后,印度乌苌王灭之] 后来嚈哒又为突厥所破,从天山北路向西,直抵欧洲,中间包括巴尔哈什湖、咸海、里海区域都服属于突厥。
在朝鲜半岛上,当西汉末年,汉族的威力,渐渐失坠。其地的土著民族,自立为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到三国时代,汉族的威力,渐渐失坠。东晋时,前燕侵入中原后,辽东空虚,遂为高句丽所占,对中国颇为桀骜。百济也和他联合,共攻新罗,新罗却是倚赖中国的。热河境内为鲜卑遗族奚、契丹所据。吉、黑两省: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是靺鞨所据;黑龙江流域,是蒙古人的祖先室韦所据。青海境内,和四川的北部,是前燕慕容廆的庶兄—吐谷浑在西晋时侵入的,并征服其地的羌人。雅鲁藏布江流域,有印度阿利安人侵入,为吐蕃之祖。(《唐书》所说吐蕃的起源,是传闻之辞,不足为据。此说系西藏人自述之辞,该可信些。参看拙撰《中国民族史》第十二章)
东西民族动息之交替在唐世
中国之史,非徒中国一国之史也,东方诸国之盛衰兴替,盖靡不苞焉,即世界大局之变动,亦皆息息相关,真知史事之因果者,必不以斯言为河汉也。此其故何哉?世界各民族,因其所处之境不同,而其开化遂有迟早之异,后起诸族,必资先进之族之牖启,故先进之国之动息,恒为世界大波浪之源泉焉。先进之国,在东方为中国,在西方则在地中海四围。东西民族之动息,亦各有其时,月氏、匈奴,皆自东徂西者也;铁勒、突厥、回纥、沙陀、黠戛斯,则自西徂东者也。黠戛斯虽灭回纥,而未能移居其地,西方东略之力,至斯而顿,而东方之辽、金、元、清继起焉。辽之起,由其久居塞上,渐染中国之文明,金、元、清则中国之文明,先东北行而启发句骊,更折西北行以启发渤海,然后下启金源,伏流再发为满洲,余波又衍及蒙古者也。其波澜亦可谓壮阔矣。五胡乱华之后,隋唐旋即盛强,而沙陀入据之后,则中国一厄于契丹,再厄于女真,三厄于蒙古,四厄于满洲,为北族所弱者几千年,则以铁勒、突厥等,皆自西来,至东方而其力已衰,而辽、金、元、清则故东方之族类也。东西民族动息之交替,实在唐世,读隋唐、五代史者,于此义亦不可不知。(《隋唐五代史》上册,第4页)
隋朝的武功
隋文帝得天下后,用外交手段离间突厥的大可汗及其主西方的可汗,突厥由是分为东西。东突厥给隋朝征服,西突厥至炀帝时亦来朝。炀帝曾发兵侵掠吐谷浑,在青海附近,设立四郡,又招致西域诸国,前来朝贡。戍守和供帐,所费不赀。又发大兵亲征高句丽,被高句丽打败。再发大兵往征,到第三次,才得高句丽请降的虚名。而天下骚动,内乱遂起了。
炀帝纵侈,裴矩罪不可恕
炀帝之事四夷,始于西域,导之者裴矩也。矩于外交,不可谓无才,然时边方无衅,勤远略徒以劳民;炀帝之纵侈,矩宁不之知,顾又长逢其恶;其罪实不可恕也。(《隋唐五代史》上册,第33、34页)西域诸胡,则本和中国无大关系。他们大抵为通商而来。在两利的条件下,不失怀柔远人之意就好了。而炀帝动于侈心,任用裴矩,招致西域诸胡,沿途盛行供帐。甚至有意使人在路旁设了饮食之肆,邀请胡人饮食,不取其钱,说中国物力丰富,向来如此的。胡人中愚笨的,都惊叹,以为中国真是天上。其狡黠的,见中国也有穷人,便指问店主人道:你这白吃的饮食,为什么不请请他们?店中人无以为答。如此,花了许多钱,反给人家笑话。(《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上册,第166—167页)
唐初的武功
隋末大乱,突厥复强,群雄在北边的,都称臣奉贡。唐高祖亦曲意和他联络,唯突厥侵寇仍不绝。太宗即位后,于六三〇年,遣李靖</a>把他灭掉。西北诸君长,共上太宗“天可汗”之尊号。铁勒诸部中有薛延陀,继居漠北,又被太宗遣李世灭掉。回纥再居其地,就很恭顺中国了。对于西域:太宗曾征服天山南路诸国,西突厥则到六五七年,才被高宗遣苏定方灭掉,中国的属地,就直达波斯(今伊朗)。
唐高祖曾称臣突厥
历代为中国患的,莫甚于北狄;而所谓北狄,尤以起于蒙古地方的,最为切近。隋唐时代,在这方面的,为突厥、回纥。当隋时,曾乘突厥内部的分离,运用外交手腕,一度使之臣伏。然及隋末,突厥之势又强。当时起于北方的群雄,都称臣于他;即唐高祖亦所不免(此事唐时的史官,已隐讳掉。所以在历史上,没有正式的记载。只在《突厥传》里,太宗既灭突厥之后,口里露出一句,说:从前太上皇为生灵之故,所以“奉突厥,跪而臣之”)。不过此时高祖并非中国的共主,不能代表中国国家,算不得中国的耻辱罢了。(《中国民族演进史》,第118、119页)
东北诸族,奚、契丹、靺鞨、室韦等,亦都来朝贡。西南则吐蕃盛强,侵犯四川西边。太宗发兵把他打败。旋许其请和,把宗女文成公主嫁给他。公主好佛,吐蕃开始接受汉化,信仰佛教。其时北印度的乌苌国强盛,唐僧玄奘</a>前往游学,对他盛称太宗威武,乌苌王就遣使来朝,太宗命王玄策往使,适乌苌王死,权臣篡国,发兵拒玄策。玄策发吐蕃、泥婆罗的兵(现在尼泊尔之地),把他杀败,擒送阙下,这是中国兵威,对西南所至最远的一次。只有高句丽,太宗自将往讨,仍未能得利,直到高宗时,才遣苏定方灭百济,遣李(避太宗讳,去世字)灭高句丽。日本派兵来救百济,被刘仁轨同新罗王大败之白村江口(在朝鲜全罗道),这些征服和来降的国或部落,唐朝都就其地设立都督府、州,即以其君长为都督、刺史,听其自治,是为羁縻府、州。唐朝另就边要地方设立“都护府”,或“都督府”,驻兵防卫,加以管理。
唐玄宗</a>时的武功
唐朝的武功,到高宗时而达于极盛。然吐蕃的猖獗,亦起于此时,青海和西域两方面,都很受其扰害;突厥遗族,亦时有反侧。到武后时,突厥竟复有唐初的疆域,契丹也叛变过一次,河北大受蹂躏。玄宗即位后,才把吐蕃打退,恢复黄河上游之地,东突厥亦于七四四年再为中国所灭,从此不能复振了。
隋唐的对外交通
对外的交通,可分水陆两路说。陆路:在隋朝时候,通西域的路共有三条,(一)自天山北路出黑海与里海间抵欧洲。(二)出葱岭到波斯。(三)出葱岭到北印度。唐时,又加(四)从安南经云南、缅甸到印度的一条路。(五)从这条路上,还可分支达柬埔寨,和海路衔接。海路:欧洲和中国是久有交通的。据阿剌伯人的记载:公元一世纪后半,西亚细亚的商船就达后印度半岛。第三世纪,中国商人,渐次西航,由广州达槟榔屿,四世纪到锡兰,五世纪到亚丁,终至在波斯和美索不达米亚,独占商权。当时的狮子国(今锡兰),实为世界商业的中心,中国人、印度人、马来人、波斯人、犹太人等诸民族经商者,都荟萃于此,直到七世纪末,阿剌伯人才代之而兴(据梁启超《世界史上广东之位置》)。故在八世纪初期,因他们直航中国,其时广州、杭州、泉州诸地,又成为东亚的贸易中心。然则盛唐之世,正是中国和阿剌伯海权交替的时代了。南洋群岛,隋唐时代,来朝贡的亦颇多。隋炀帝曾一度用兵于流求,那就是现在的台湾了。(见《北史·流求国传》,又《隋书</a>》已有流求之名。该书云:“自?鼊屿一日便至。”则当指今之台湾。又《元史</a>》云:“流求在南海之东,漳、泉、兴、福四州界内,澎湖诸岛与流求相对,天气清明时望之,隐约如烟如雾。”可知元明前,犹指台湾为流求)
第二十章
隋唐之政治与学术
秦汉时的宰相,是有相当的权力,而地位亦颇尊严的。然自武帝以后,其权已渐移于尚书;曹魏以后,又移于中书;刘宋以后,又参以门下。至唐代,遂以此三省长官为相职。总之,政治上正式的机关,其权恒日削,而皇帝的秘书和清客一类的人,其权恒日张。外官的变迁正相反。内官的权限,日趋于轻;外官的权力,却有日趋于重之势。“三老”“啬夫”“游徼”,都是自治职。秦汉而后,日益废坠,至隋唐而荡焉。其故则由于民能自治,与君主专制不相容也。考试的法子,到唐代而其法才大备。然有考试的好法子,而所考的都是无用的东西,却是可惜了。租庸调法,不夺其私有之田,无田者则由官给,以渐平均地权,其立法之意诚甚善,而其所主张的方法,则有未善。这因儒家对于社会经济的发展,认识本不如法家的深刻,所以只主张平均地权,而忽略了资本的作用。
隋唐政治概观
隋唐的政治制度,是承袭魏晋、南北朝的。西汉的政治制度,沿袭秦朝;秦朝的制度,虽为古今官制上的一大变局,也有多少从列国遗留下来的成分在内。所以从东汉以后,就渐起变迁。魏晋、南北朝,都是承着这个趋势的。隋唐时代,乃因既成的事实,而加以整理。
隋唐的官制
秦汉时代,相权颇重,到东汉则渐移于尚书,曹魏时又移于中书,刘宋时又移于侍中。隋唐时代,乃以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为相职(侍中为门下省的长官)。中书和皇帝面议办法,门下省加以审查,由尚书省行下去。尚书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统辖诸司,各为全国所职掌的最高行政机关。各机关分立,处事虽极精详,不免嫌其迟滞,所以后来,三省长官,不大除人,但就他官,加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名目,其人就算宰相。实际上,中书、门下两省,亦是先行合议的,并非事后逐件审查。御史一官,其初该是帮皇帝看文书的。看文书要审查其办法的合不合,所以后来变为弹劾之官,在隋唐时亦很有威权。
历代相权之变迁
秦汉时的宰相,是有相当的权力,而地位亦颇尊严的。然自武帝以后,其权已渐移于尚书;曹魏以后,又移于中书;刘宋以后,又参以门下。至唐代,遂以此三省长官为相职,而中书、门下,尤为机要。后来两省长官,不复除人,但就他官加一同平章事等名目,即为宰相。其事务,则合议于政事堂。政事堂初在门下省,后移于中书省。宋元之世,遂以中书省为相职。中书、门下等官,其初起,虽是天子的私人,至此其权力又渐大,地位又渐尊了。明世,乃又废之而代以殿阁学士。清代,内阁之权,又渐移于军机处。总而言之,政治上正式的机关,其权恒日削,而皇帝的秘书和清客一类的人,其权恒日张。(《中国近世史前编》,见《中国近代史八种》,第149页)
外官:从汉末州郡握兵后,中央的权力,总不甚完全(参看本书第十一、十五章)。两晋以后,喜欢侨置州郡(譬如现在辽宁省,为日本强占,辽宁省的人有逃到河北的,就在河北省里设一个辽宁省,就是所谓“侨置”。这是由于当时的政治,还未完全脱离属人主义的原故),州的疆域,就渐次缩小;后来竟至与郡相等,隋唐时乃并为一级,于其上设置观察等使,仍为监察之官。
内官日轻,外官日重
外官的变迁,则和内官正相反。内官的权限,日趋于轻;宰相九卿等,有独立职司的官,职权多见侵夺。外官的权力,却有日趋于重之势。秦汉时代的两级制(郡县),到汉末改设州牧,就变成三级制。隋朝统一以后,当时的所谓州,已经和前此的郡,区域大小,并无分别了。于是把州、郡并做一级。唐朝也沿其制,而于其上再设一个道的区域。以后,把天下分做四十余道,各置观察使。这种使官,都称为监司之官。他的责任,只是驻于所察诸郡中的大郡,访察善恶,举其大纲,并不直接理事,颇和汉朝刺史的制度相像。然而到后来,往往侵夺州郡的实权,州郡不敢与抗。而且这时候,已经是军人的世界了。有军马的地方,就都设了节度使。凡有节度使的地方,任凭有多少使的名目,都是他一个人兼的。于是中央政府,毫无实权,可以管辖地方,又成了尾大不掉的情形了。(《白话本国史》第二册,第42—43页)
秦汉时,县大率方百里,每十里为一乡。每乡都有“三老”管教化;“啬夫”管收税,听讼;“游徼”管巡查,禁止盗贼,这些都是自治职。实际上,县令等于古代一国之君,一切民政,要他直接办理,是来不及的,全靠这种自治职,能够实心办事,政治才得推动。汉朝此等自治职,地位还很高;也真有相当的权力,能够办事。魏晋以后,此等规模,却渐渐废坠了。这是中国政治,所以废弛的一个大原因。
地方自治与君主专制不相容
盖中国自治之废,既千余年矣。(秦汉而后,日益废坠,至隋唐而荡焉。其故则由于民能自治,与君主专制不相容也)民间利害切己之事,虽多出于自谋,特由政治疏阔,官不为谋,无可如何而然,非法之所许也。唯其非法之所许也,则人民于自治之权,失之已久,一旦授之,未必遂能自有。又向之自治,出于人民之自谋,则必其智之所及,智及之,力自足以监察之。且其所举至简,则亦无利可图,而事非法之所许,则又无权力可藉,故虽不能兴大利,尚不至转蒙其害也。(《本论》,写于1916年,见《吕思勉诗文丛稿》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91页)
隋唐的选举制度
学校,只有在西汉时代,真是学问的重心。因为其时社会的程度还低,研究学问的人,究竟不多,学者求师和求书都难,所以各地方的人,真有到京城里去求学的。(据赵翼</a>《陔余丛考</a>》卷十六“两汉时受学者皆赴京师”条,但东汉时代,私人讲学已盛,赵氏之说,实在只可指西汉)东汉以后,情形就渐渐的变了。三国以后,则学校有名无实,不过是贵族或读书人的一条猎官的捷路,而人才的拔取,就移到科举。科举的前身是汉朝的郡国选举,是不加考试的。于是请托、运动等弊端百出。后汉以后,考试的法子,就渐次兴起,然都不是常行的。直到唐代,而其法才大备。唐朝的法子,是会应试的人,先向地方官报告;地方官加以考试,择取合格的,送进京城;由礼部再加考试,这是举士,称为“乡贡”。“乡贡”以外,别有制举,由帝王亲自主试,甄拔非常的人才。又举士与举官不同,前者不过得到一种国家承认的出身,后者才能由国家授以官禄,是由吏部主试的。关于举士所设的科目甚多,常行的为明经、进士两科。明经试经书,只重记诵;进士试诗、赋,更不切实用。有考试的好法子,而所考的都是无用的东西,却是可惜了。
科举与考试不可混为一谈
科举制度,所考的东西,有用无用,是一个问题;考试制度本身的好坏,又是一个问题。帖经、墨义和诗赋,虽然无用,论考试制度的本身,确实是公平的。因有科举制度,所以能够逐渐将等级铲平;因有科举制度,所以人民向学的,不待劝勉而增多。这都是科举制度,给予我们的好处。(《初中标准教本 本国史》第二册,第23页)世之论者,率多混科举与考试为一事。因科举之有弊,遂并考试而不敢言。殊不知科举之弊,在于所试之非其物,而不由于考试。考试之法,唯有一弊,必不可免者,即应试者之所学,但求其足以应试而止,他皆不问。王安石</a>变法之后,所以叹“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图变秀才为学究”也。然使所试者为有用之事,则应试者终必略有所知。苟去其所试之物,而保留考试之制,夫固未尝不可行,且行之而必有利者也。(《考试论》,原刊《光华期刊》1928年第2期)
隋唐的兵制
隋唐的兵制,是很为有名的,就是所谓府兵。府兵之制是起于北周的,到唐朝而更为完备。其制:于重要的去处,设立折冲府,有折冲都尉以下许多武官;百姓名隶兵籍的,都属于折冲府,以农隙教练,有事时征集,命将统率出征;事罢归来,依旧各归其府。这一种制度,没有养兵之费(不过隶名兵籍的,也要“蠲其租调”),而可以得多兵之用;兵无屯聚之患,亦不至无家可归,难于遣散;确自有其优点。惜乎承平既久,有名无实。到玄宗时,连皇帝的卫兵,都调不出来,而要改用募兵了。
中国历史上的“兵”
唐朝的兵制,也是沿袭南北朝的。近人南海康氏说:“中国承平的时候,可以算是没有兵。虽然有唤作兵的一种人,实在是把来供给别种用场,如以壮观瞻等,并不是要他打仗。”这句话最通。秦汉时代,承袭着战国的余风,全国还有些尚武的风气;东汉而后,就渐渐显出无兵的样子了。从五胡乱华起,到南北朝末止,却可以算得一个长期战争,其中东、西魏(周、齐)对立的时候,竞争尤其剧烈;所以产出一种略为整齐的兵制。有名的“府兵”制,是起源于后周的。到高宗武后时,久不用兵,府兵法就渐坏,至于宿卫不给。宰相张说</a>,就请募兵宿卫,谓之“彍骑”。玄宗时,这种宿卫的兵,也是有名无实,诸府又完全空虚,内地竟无一兵,而边兵却日重。所以安禄山一反,竟无从抵御了。(《白话本国史》第二册,第48、49页)
隋唐的法律
中国的法律,是定于晋、唐两朝的;刑法则定于隋朝。秦朝所用的法律,是战国时魏国宰相李悝所编的《法经》,共只六章(李悝所作《法经》,共六篇:曰《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及《具法》是),不够应用,汉时乃逐渐增加。专制时代,命令是和法律有同等效力的;成案则当时名为“比”;亦可引用,条文既已繁多,编纂又极错乱,奸吏遂得上下其手。汉时屡有编纂之议,始终未能成功。晋初,才编成一部有条理的《晋律》,此法历代相沿,《唐律》也是以《晋律》为本的。唐以后编纂法律的,有金、明、清三朝,都以《唐律》为本,《清律》又沿袭《明律》。所以中国从采用西洋法律以前,历代的法律,可以说根本上是相同的。
至于刑法:则古代本称“伤及身体”为刑,和“死”为对称。因为死亦是伤害身体的,所以又称死为“大刑”。拘禁及罚作等,皆不称为刑。儒家说:古代风俗淳朴,用不着刑罚,只要有一种办法,叫犯罪的人,觉得羞耻就够了。如犯死罪的人,叫他穿一件无领的衣裳就是。这种办法,儒家称为“象刑”,因又称伤及身体的为“肉刑”。汉文帝曾把肉刑废掉,死刑之外,只留髡、笞两种。然笞法实际多至死亡,“髡法则又仅剔其毛发”,不足以资惩创,所以刑罚轻重,很难得其平(此说根据马端临</a>《文献通考</a>·刑考序》)。周、齐时,徒、流之法,才渐次兴起。到隋时,乃定以笞、杖、徒、流、死为五刑,各分等级,从此以后,也就历代相沿了。
隋唐的赋税
当两汉时代,儒家鉴于地权的不平均,也有想恢复井田的,也有想限民名田的,已见本书第十四章。后来此两法都没有能实行,乃又有一种议论,说井田之制,宜于大乱之后,人口减少,土田无主时推行。晋武帝平吴之后,乃定一种户调式。因男女、老幼,以定授田的多少。户调式定后,国内不久就乱了,究竟推行至如何程度,现已无从稽考。北魏孝文帝定均田令,授田之法,也和晋朝相同,又举出露田和桑田的区别。露田是受之于官,也要还给官的,桑田则许其私有。唐时,将官授的名“口分田”,私有的名“世业田”,世业田以二十亩为限。多的,可以出卖,而不得卖其应有之数;不足的可以买进,亦不得超过定限。田多,足以计口分授的谓之“宽乡”;不够的谓之“狭乡”。狭乡受田,较宽乡减半。肯从狭乡迁到宽乡,是有补助的(许其卖口分田,就是以卖价补助其迁移费的意思)。
其取于人民的:则农田所出的谷物谓之“租”,为公家服役谓之“庸”,随其地之所产出丝、麻及其织品谓之“调”。这就是有名的租庸调法。此法的用意,诚然很好,但不易严密执行;后来,官吏管理逐渐懈弛,加以豪强的兼并,天灾兵乱的相继,到唐朝中叶,册籍既坏,人民多逃亡,租庸调旧制,遂不能行。德宗时,杨炎为宰相,以公元七八〇年改行两税法。凡人民,只就现居其地的立为簿籍,不问年纪大小,但以贫富定纳税的多少,分夏秋两季征收。这两税法从那时行起,上下称便,历五代而至宋明,颇能继租庸调之废而适应需要。
立意虽佳,方法未善
统观三法(晋朝的户调式,北魏的均田令,唐朝的租庸调法),立法之意,是不夺其私有之田,无田者则由官给,希冀减少反抗,以渐平均地权,其立法之意诚甚善。然其实行至何程度,则殊可疑。即使实行了,而人总是有缓急的,缓急的时候,不能不希望通融,在私产制度之下,谁肯白借给你来?救济的事业,无论如何,是不能普遍的。于是不得不有抵卖之品。而贫民是除田地之外,无物可以抵卖的。如此,地权即使一度平均,亦很难维持永久。何况并一度之平均而不可得呢?所以此等平均地权的方法,不论事实,在理论上已是很难收效的了。中国历代,社会上的思想,都是主张均贫富的,然其宗旨虽善,而其所主张的方法,则有未善。这因历代学者,受传统思想的影响太深,而对于现实的观察太浅之故。在中国,思想界的权威,无疑是儒家。儒家对于社会经济的发展,认识本不如法家的深刻,所以只主张平均地权,而忽略了资本的作用。(《吕著中国通史》上册,第96、97、101页)
隋唐的学术
从魏晋以后,讲经学的人,渐渐流于繁琐。只注意于一事一物的考证,而于大义反非所问。南北朝以后尤甚。唐朝的啖助,讲《春秋》才不拘三传,而自以其意求之于经。(三传,谓《左氏》《公羊》《穀梁》,都是解释《春秋经》的)道、佛两教,从魏晋以后,逐渐兴盛,几乎要夺儒家思想之席。唐朝的韩愈</a>,做了一篇《原道》,对于佛老,力加排斥。这都是宋朝学术思想的先驱。
讲史学:则(一)唐朝人搜辑当时史料,编纂当代历史的风气颇盛(关于这一个问题,可以把拙撰《史通</a>评》外篇第二做参考,页七五至八七,商务印书馆本)。(二)中国历代,每后一朝兴起,必修前一代的历史。现在所谓正史,大抵是如此修成的。从南北朝以前,都是一个人独力修纂(就官纂的也是如此,可参看《史通·古今正史篇》),唐朝才开“合众纂修”之局。虽然见解的高超,体例的划一,不如私人所修的,材料却收集得多了。(三)前此作史的人,不大讲史法。到唐朝则有刘知幾著《史通》,对于这一个问题,专门加以研究。(四)又有杜佑</a>著《通典</a>》,专记历代的制度,也是开宋朝史学兴盛的先声的。
刘知幾与《史通》
自司马迁以后,史学界有许多名家,不过觉得史料要保存,要编纂,以诒后人而已,编纂的方法如何,加以研究的很少。到唐朝的刘知幾,才于此加以检讨。据《唐书》的《刘知幾传》,和他同时,怀抱相类的思想的,有好几个人,可见这是史学上进化自然的趋势,刘知幾只是一个代表。他著了一部《史通》,对于古今的史籍,加以批评。他先把史籍分成正史和非正史两种,评论其可称为正史的,共有几家;其体裁适用于后世的,共有几种。对于材料的去取,以及编制的方法,文辞的应当如何,都一一加以研究。实为作史方法的一个大检讨。(《历史研究法》,永祥印书馆1945年版,第21—22页)
隋唐的文艺
魏晋、南北朝时,骈文愈做愈趋于靡丽,太不切实用了,于是反对的声浪渐起,尤以周、隋两朝为甚,然习惯既久,一时变不过来。直到唐朝,韩愈、柳宗元,才做成一种新式的文学。他们这种文字,是不学东汉以后,而以西汉以前为法的,所以自称为“古文”。又或称为“散文”。而对于四六对仗称为“骈文”。从此以后,就骈散分途,各适其用。
韩、柳的古文改革
从齐、梁以后,文字日趋于绮靡,以致不能达意。在此种情势之下,欲谋改革,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是废弃文言,专用白话。唐代禅家的语录,以及民间通行的通俗小说(《敦煌石室书录》,有《唐太宗入冥记》《伍子胥</a>故事》等书),就是从此路进行的。此法在从前尚文之世,不免嫌其鄙陋。而且同旧日的文章,骤然相隔太远,其势亦觉不便。所以不能专行。其(二)则以古文之不浮靡者为法。如后周时代,诏令奏议,都摹拟三代是。此法专模仿古人的形式,实亦不能达意,而优孟衣冠,更觉可笑。所以亦不可行。第(三)条路,则是用古人作文的义法,来运用今人的语言。如此,既不病其鄙陋,而又便于达意。文学的改革,到此就可算成功了。唐时,韩愈、柳宗元等人所走的,就是这一条路。(《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上册,第187页)
诗在唐朝,算是极盛的。古代文字,不分四声。梁、陈以后,才渐渐讲求,于是诗和文都生出律体。不论诗文,调平仄的,都可以称为律。诗的律体,是到唐朝而大成的。又诗的根本,是从歌谣而来,所以多长于“比”“兴”,含蓄不露,到唐朝人才特长于“赋”(“赋”“比”“兴”是作诗的三种法子,见在《诗经》第一首的《序》里。“兴”是因此而及彼,如见名花而思美人。“比”是以此喻彼,如以名花比美人。“赋”是实写,如描写名花或美人的艳丽),其中最著名的,如杜甫</a>的诗,描写天宝乱离的情形,十分详尽,后人至称为“诗史”。白居易</a>《新乐府》,描写当时社会上、政治上种种黑暗的状况,也是很能够动人的。中国古代的音乐,汉以后渐渐失传,已见本书第十四章。却是魏晋以后,汉武帝时的新声,又渐渐失传了。只有一部分,还保存于南朝。北朝则从外国输入的音乐,流行特盛。隋时,称南朝的旧乐,从外国输入的为燕乐。新乐日盛,而旧乐渐渐式微。根据此等音乐的声调所做成的作品,谓之词。唐朝人开其端,至五代而渐盛。通俗的文艺,是到宋以后才盛行的,然其端亦开于唐朝。唐人有所谓“变文”,系将故事演变而成,如《大舜至孝》《目莲救母》之类;又有所谓“俗文”,则是将佛经翻成通俗文字的,这是后来平话的起源;又有佛曲及劝世诗,亦为后世宝卷、弹词之祖。
论唐诗
论唐诗者,或分为初、盛、中、晚四期。初唐之浑厚,盛唐之博大,中唐之清俊,晚唐之纤丽,可谓各擅胜场。(《隋唐五代史》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117页)唐宋诗相较,自以唐诗为胜。以唐诗意在言外,而宋诗意尽句中。唐诗多寓情于景,宋诗或舍景言情。诗以温柔敦厚为宗,自以含蓄不尽为贵。宋诗非不佳,若与唐诗并观,则觉其伧父气矣。然宋之变唐,亦有不得不然者。无论何种文字,皆贵戛戛独造,而贱陈陈相因。唐诗初、盛、中、晚,各擅胜场。在彼境界之中,业已发泄殆尽。率此而往,其道则穷。故宋人别辟一境界。虽不能如唐诗之浑厚,然较诸因袭唐人,有其形而无其质者,则有间矣。(《宋代文学》,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第47页。)
书法:在南北朝时,南人是擅长真书和行、草的,北碑则犹存分、隶古意。隋碑结构严正,而笔画渐趋妍丽,已能兼两派之长。唐人擅长书法的尤多,如欧、虞、颜、柳等(欧阳询</a>、虞世南</a>、颜真卿</a>、柳公权),至今写字的人,还奉为模范。南北朝时,山水画渐渐兴起,到唐朝而更盛。其中王维</a>的画,专取清微淡远;李思训的画,则注重着色,钩研成趣。所以李、王二人又为后世山水画“南北宗”之祖。人物画,亦因受佛画和雕刻的影响,较之古代的画风,更形工巧。
第二十一章
隋唐之社会与宗教
经过三国到南北朝长期的战乱而复见统一,国内太平,兵革不作,自然社会要欣欣向荣了。隋唐五代,为风俗侈靡之世,盖承南北朝之后,南方既习于纵恣,北方又渐染胡俗也。中国文化和富庶的重心,两汉时代,还是在北方的,三国以后,南方虽亦有战事,究竟平安得多。又自五胡乱华以来,北方人纷纷南迁,学术、技艺等,都随之而输入南方。南方的文化和富庶就大形发达,骎骎驾于北方之上。因为中外交通的繁盛,外国宗教,多有输入中国的。中国的文明,在各方面都颇充实的,唯在宗教方面,则颇为空虚。此由中国人注重于实际的问题,而不甚措意于玄想之故。信教既不甚笃,则凡无害于秩序和善良风俗的,都可以听其流行。所以在政治上、社会上,都没有排斥异教的倾向。
隋唐初年的富庶
经过三国到南北朝长期的战乱而复见统一,国内太平,兵革不作,自然社会要欣欣向荣了。果然,在隋文帝时,虽然统一未久,国内已见富庶的气象,虽经隋末的丧乱,然到唐太宗初年,又有“行千里者不赍粮,断死刑岁仅二十九人”的盛况了。(见《唐书·食货志》)
隋唐五代为风俗侈靡之世
隋唐五代,为风俗侈靡之世,盖承南北朝之后,南方既习于纵恣,北方又渐染胡俗也。史家极称隋文帝之恭俭,谓其令行禁止,上下化之,举开皇、仁寿之间,丈夫不衣绫绮,而无金玉之饰为证。此亦庶僚为然耳,居高明者,奢纵曷尝少减?如杨素即其一也。贺若弼,史称其家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罗绮者数百,功名之士如此,下焉者可知。(唐)太宗虽享美名,实亦奢侈,高宗以后愈甚,至武后而大纵。玄宗初,颇有志惩革,后乃变本加厉。如王琚</a>,史言其著勋中朝,又食实封,典十五州,常受馈遗,下檐帐设,皆数千贯。作造不遵法式。每移一州,车马填路,数里不绝。携妓从禽,恣为欢赏,垂四十年焉。此等人而亦漫无裁制,能无速天下之乱乎?至于武人,则尤不可说。郭子</a>仪,元勋也,史称其侈穷人欲而君子不之罪。又不必武夫也。《旧书·杜亚传》曰:出为淮南节度,承陈少游之后,淮南之人,望其铲革旧弊,而亚自以才当公辅,连出外职,志颇不适,政事多委参佐。招引宾客,谈论而已。又盛为奢侈。江南风俗,春中有竞渡之戏,万舟并进,以急趋疾进者为胜。亚乃令以漆涂船底,贵其速进。又为绮罗之服,涂之以油,令舟子衣之,入水而不濡。亚本书生,奢纵如此。然则所谓书生者,又岂大愈于武夫哉?五代风气,更加横流溃决,不可收拾。(《隋唐五代史》下册,第721、722、723、724、725页)
南方文化经济的发达
中国文化和富庶的重心,两汉时代,还是在北方的,三国以后,北方经过长期的战乱,南方虽亦有战事,究竟平安得多。又自五胡乱华以来,北方人纷纷南迁,学术、技艺等,都随之而输入南方。南方的文化和富庶就大形发达,骎骎驾于北方之上。汉时建都长安,漕转关东之粟,到唐时,漕运却要仰给于江、淮了(唐朝的漕运,是跟着水的涨落走的,二月里发扬州。四月里自淮入汴。六、七月到黄河口。八、九月入洛水。中间有一节,水运不通,陆运以入于渭,直达长安)。
商业的发达
承平时代,商业本来容易兴盛。当时江、淮的商船,大的载重至八九千石,驾舟的至数百人,岁一往来,其利甚大。(见《唐语林</a>补遗》)北至河、洛,南至闽、越,亦有不少商船。(唐朝刘晏说的话,见《旧唐书</a>》卷九十四)九世纪中叶,政府用兵安南,艰于运饷,有人献议,从长江下流用船运往,这是中国历史上记载从海路运粮之始。(说据顾炎武</a>《日知录</a>》)然商人的运输货物,必已远在其前了。海路对外国的贸易,也极兴盛。(已见前一章)陆路自隋时已置互市监,管理西域的互市。唐时,又在广州设市舶司,以管理海路的贸易。
饮茶之习,起于三国时。(见《三国·吴志·韦曜传》)南北朝以前,还只行于南方,隋唐之世,渐渐普及全国。唐中叶以后,国家既收茶税,回纥也驱马市茶。(见《唐书·陆羽</a>传》)又中国从前所谓糖,只有谷物制的。唐太宗时,才从北印度的摩揭它,输入造蔗糖的法子。(见《唐书》本传)这又是因商业兴盛,而影响到农、工业上了。唐朝陶瓷业亦最盛,尤以昌南镇的瓷,名闻全国。其后渐次发达,乃成名动全球之景德镇瓷器。(见吴仁敬等《中国陶瓷史》,商务印书馆《中国文化史丛书》本)
唐世茶药并称
茶至唐世,通行尤广,其贩运亦大盛。《新唐书</a>·陆羽传》:羽嗜茶,著经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当时贡献、赏赐、赠遗,无不以茶,而军中尤以为重。《新唐书·陆贽</a>传》:贽陈西北边事,言“关东戍士,衣廪优厚,继以茶药,资以蔬酱”。《兵志》云:德宗时,边兵衣饷多不赡,而戍卒屯防,药茗、蔬酱之给最厚。诸将务为诡辞,请遥隶神策军,廪赐遂赢旧三倍,盖即据贽疏言之。兵士得茶,不必皆自饮,盖亦可以鬻卖换易?凡饮食之物,有刺激之性者,人多谓其可以治病,古之酒,明末之烟则然。茶之初兴,盖亦如此?故唐世尚与药并称。此亦人竞求之之一端欤?(《隋唐五代史》下册,第801、802、804页)
隋唐时的宗教
因为中外交通的繁盛,外国宗教,多有输入中国的。波斯的拜火教,从北周时输入,谓之胡天,后来又造了一个祆字。唐时,波斯为大食所灭,拜火教徒,在西方颇受压迫,因此东来的更多。基督教即景教,为波斯人阿罗本所输入。公元六三五年到长安,太宗许其造寺,后来改称大秦。又有摩尼教,武后时初来中国,其教为回纥人所信,唐中叶后,回纥人来的多了,摩尼教又随之而入,遍于江、淮诸州。[景教名义,因耶稣生时,明星出现,碑文有“景宿告祥”之语。祆字系从示从天,读他烟切。Zoroastrianism为波斯国教,立善恶二元,以光明代表净和善,黑暗代表秽和恶,所以崇拜火及太阳。摩尼教(Manichaeism)原出火教,亦行于波斯。景教是基督教中的聂斯脱利安派(Nestorism),因创异说为同教徒所驱逐的。阿罗本(Olopen)系波斯人,从波斯来,所以初建寺时,名为波斯寺]祆教、景教、摩尼教,当时的人,谓之“三夷寺”。唐朝因为自己姓李,道教所崇奉的老子也姓李,尊为玄元皇帝,奉《道德经</a>》为群经之首,特置“道举”,考取所举之人,在政治上很受优待,然尚不足与佛教争衡,三夷寺更无论了。但是回教亦于唐时输入,有隆隆直上气象。僧尼既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还要据有很大的田产,众多的奴婢;这都是财政和经济上损失,自然要引起反响,所以当八四五年武宗乘回纥的衰亡,就把他和“三夷寺”一同禁绝了。武宗死后,佛教旋即恢复。然(一)出世的议论,既渐为一般人所怀疑,(二)信仰的人多了,不能再讲高深的教理。于是各宗皆衰,只有不立文字的禅宗,和专门念佛的净土宗(净土宗的念佛,有“观”“想”“持名”三法。“观”,如观看佛像,“想”,如想象佛像,“持名”,就是口宣佛号,系使人心有所主,不致散乱的法子。现在所谓念佛,却只知道“持名”一端了),还流行着。佛教到这时候,在哲理上渐渐失其地位,而要有别种新哲学起而代之了。
中国佛教的特色
中国的文明,在各方面都颇充实的,唯在宗教方面,则颇为空虚。此由中国人注重于实际的问题,而不甚措意于玄想之故。信教既不甚笃,则凡无害于秩序和善良风俗的,都可以听其流行。所以在政治上、社会上,都没有排斥异教的倾向。而各种宗教,在中国都有推行的机会。其中最发达的,自然要推佛教。佛教初输入时,大约都是小乘。中国的佛教,有一特色,便是大乘的发达。佛教在印度,日渐衰颓,所以大乘在印度的盛行,不过六七百年之谱。其余诸国,不能接受大乘教义,更不必论了。独在中国,则隋唐之间,小乘几于绝迹,而且诸宗远祖,虽在印度,其发挥精透,则实在我国,华严和禅宗皆然。天台宗则本为智者大师所独创,这又可见我国民采取融化他国文化的能力了。(《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上册,第189—190页)
第二十二章
中国文化之东被
中国是世界上文明发源之地;他的文化,是对各方面都有传播的;而对东方的成绩,尤其良好。“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中国古代文化的重心,在黄河下流,而从山东半岛航行向辽东,尤其便利,所以在先秦时代,东北已成为中国的殖民地了。从辽东再向东南拓展,就成为朝鲜的文明;再渡海,就达到日本。中国的文字、儒学、佛学,都是从百济输入日本的,而当丧乱之际,东北和半岛的汉人,避难出海的亦不少,中国的文化和生产技术,如养蚕、建筑、酿造等,亦即随此等人而传入日本。
中国文化东被的原因
中国是世界上文明发源之地;他的文化,是对各方面都有传播的;而对东方的成绩,尤其良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中国古代文化的重心,在黄河下流,而从山东半岛航行向辽东,尤其便利,所以在先秦时代,东北已成为中国的殖民地了(说本日本鸟居龙藏《满蒙古迹考》,此书大可一看,尤其重要的,是第三十三章。陈念木译,商务印书馆本。又傅斯年</a>等合著的《东北史纲》第一卷亦可看,商务印书馆寄售)。从辽东再向东南拓展,就成为朝鲜的文明;再渡海,就达到日本。
朝鲜和日本的文化
古代的朝鲜,本来就是箕子之后(箕子时的朝鲜国,现在不能知其在何处。大约是逐渐东北迁的。到燕开辽东郡时,朝鲜必已在半岛了);汉时,半岛北部,又是中国的郡县;所以其文化,竟和中国一样;只是语言没有能够同化罢了(朝鲜、安南,沐浴中国的文化都极深,始终没有完全同化,就是因为语言未能同化之故。可见语言为民族最重要的条件,爱护民族的人,决不可轻弃自己的语言)。日本和半岛交通,在半岛隶属中国时已然(见本书第十二章),高句丽、百济、新罗自立后,也还继续主从关系,而和百济的往来,尤其密切。中国的文字、儒学、佛学,都是从百济输入日本的,而当丧乱之际,东北和半岛的汉人,避难出海的亦不少,中国的文化和生产技术,如养蚕、建筑、酿造等,亦即随此等人而传入日本。
论朝鲜的文化
东洋诸国承袭中国的文化,而程度较高的,自然要推还朝鲜和日本,而朝鲜的文化,实在还在日本之上,这不能因其国势陵夷,而日本曾一时强盛,遂妄生轩轾的。两民族的同化,最紧要的条件是语言,而文字即语言的扩大,所以看甲民族对于乙民族的文化了解深浅,只要看其在文学上了解的深浅,日本的汉学家,也都会做中国的诗文,然终于免不了所谓“倭臭”,这是他们自己也承认的,朝鲜则绝无此弊。即此,便可见两国华化的深浅。人心之不同如其面,况且朝鲜日本,环境都和中国不同,所以其学术虽受之于我,而其所阐发,仅有为中国学者所不知的。(《到朝鲜去搜书》,原刊1945年11月6日上海《正言报》)
文化不能无偏弊,受其利者,往往并其弊而亦袭之。中国文化之弊,在于文胜而失之弱。自宋以后,陈义弥高,去事情弥远,其人又气矜之隆,黠者乘之,遂植党以自利,此其弊,韩人亦皆袭之,然文化之演进深者,虽有其弊,久之亦必有以自救。故中国虽迭扼于辽、金、元、清,至近世,又见侮于西方诸国及东方之倭,今也卒能却敌而中兴。韩国之获再建,亦其伦也。(《中韩文化叙》,原刊《中韩文化》1945年12月创刊号)
隋唐时代的中日交际
日本当三国时,其女主卑弥呼,曾遣使来朝,受封为亲魏倭王。东晋南北朝时,又数次遣使和南朝交通。其表文多自称倭王,再加一个都督某某等国诸军事、安东将军的称号,中国亦就照他的自称封授他。此等事,日本的学者,都不认为其王室所为。他们所承认的,则自公元六〇八年小野妹子的使隋始。这一次,已带着学生和僧人来。唐时,日本更专置“遣唐使”,从公元六三〇到八九四年,前后共计十九次。(据日本木宫泰彦《中日交通史》,陈捷译,商务印书馆本)日本自东晋以来,向与百济交通,由百济输入中国文化。东晋时,百济博士王仁携《论语</a>》和《千字文</a>》至日本,为日本有文字之始。唐时,日本留华学生,如吉备真备与日僧空海</a>等创“平假名”与“片假名”,为日本拼音文字,此皆中国文化东被影响最大的。至于政治风俗,都模仿中国了。
渤海的兴起
高句丽灭后,余众北走,据地自立。(此事在公元六九六年,即武后万岁通天元年。反叛的人,《旧唐书》说是高丽别种大祚荣,《新唐书》则名乞乞仲象,而祚荣为其子。又说他是“粟末靺鞨附高丽者”。案旧时史籍所用“种”字或“种姓”字,都与姓氏、氏族相当,却与民族无涉。甲民族中人,归附乙民族后,往往称为乙民族之别种。粟末靺鞨,是归附高句丽很久的,故《旧唐书》有高丽别种之称;论其民族,自系靺鞨。至乞乞仲象,亦当有其人,而《旧唐书》漏未叙及。《新唐书》下文但称为仲象,则乞乞当系其姓,后来祚荣姓大,有人疑其系据中国文义自造的) 唐封为渤海王,遂建国,时在公元七一二年(唐睿宗先天元年)。其疆域包括现在的吉、黑两省,和清朝咸丰年间,割给俄国的地方;还有朝鲜半岛的一部。一切制度,亦都以中国为模范,和日本、高丽,都曾通过使节,直到九二七年,才为契丹所灭,前后共二百十五年。虽暂受契丹的羁绊,然其民族所开化,则已不可遏抑了。
第二十三章
唐之衰亡与五代之纷乱
唐朝的武功从表面看,虽和汉朝相等,其声威所至,或且超过汉朝,但此乃世运进步使然,以经营域外的实力论,唐朝实非汉朝之比。玄宗时,府兵制度业已废坏,而吐蕃、突厥都强,契丹势亦渐盛。欲图控制、守御,都不得不加重边兵,所谓藩镇,遂兴起于此时,天下势成偏重。唐朝对待被征服的异族,亦和汉朝不同。汉朝多使之入居塞内,唐朝则仍留之于塞外,而设立都护府或都督府去管理他。所以唐朝所征服的异族虽多,未曾引起像五胡乱华一般的杂居内地的异族之患。然环伺塞外的异族既多,当其种类昌炽,而中国政治力量减退时,就不免有被其侵入的危险了。
安史之乱
唐朝的兵威,虽然和汉朝一样盛,却有一点不同。汉朝的征伐,所用的多是汉兵,唐朝却多用蕃兵、蕃将。其初边庭没有重兵,玄宗为要对付吐蕃、突厥、奚、契丹,西北两边,兵力才重,而安禄山又以胡人而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就酿成“天宝之乱”。安禄山的造反,事在七五五年,兵一动而河北、河南相继陷没,潼关不守。玄宗逃四川,留太子讨贼,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安禄山是没有谋略的,所以唐朝得任用郭子仪,再借用回纥等国的兵,把两京收复。时安禄山已为其子所杀,唐兵围之于相州(今河南安阳县),势已垂下,而禄山之将史思明,降而复叛,就从范阳南下,杀败唐兵,再陷洛阳。唐朝又任用李光</a>弼,和他相持,到七六一年,史思明又为其子所杀,才算把他打平。安、史乱后,河西、陇右(河西,今甘肃省黄河以西之地,余为陇右),都给吐蕃攻陷。回纥骄横异常,云南的南诏国,又时有侵寇;藩镇遍于内地,中央行政的权力,不甚完整,唐朝的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安史之乱之根源
安史之乱,皇室的腐败只是一个诱因,其根源是别有所在的。(一)唐朝的武功从表面看,虽和汉朝相等,其声威所至,或且超过汉朝,但此乃世运进步使然,以经营域外的实力论,唐朝实非汉朝之比。汉武帝时,攻击匈奴,前后凡数十次;以至征伐大宛,救护乌孙,都是仗自己的实力去摧破强敌。唐朝的征服突厥、薛延陀等,则多因利乘便,且对外多用蕃兵。玄宗时,府兵制度业已废坏,而吐蕃、突厥都强,契丹势亦渐盛。欲图控制、守御,都不得不加重边兵,所谓藩镇,遂兴起于此时,天下势成偏重。(二)唐朝对待被征服的异族,亦和汉朝不同。汉朝多使之入居塞内,唐朝则仍留之于塞外,而设立都护府或都督府去管理他。所以唐朝所征服的异族虽多,未曾引起像五胡乱华一般的杂居内地的异族之患。然环伺塞外的异族既多,当其种类昌炽,而中国政治力量减退时,就不免有被其侵入的危险了。(《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56、457页)
若论军事上的实力,则唐朝何能和汉朝比?汉朝对外的征讨,十之八九是发本国兵出去打的,唐朝则多是以夷制夷。这以一时论,亦可使中国的人民,减轻负担,然通全局而观之,则亦足以养成异族强悍,汉族衰颓之势。安禄山之所以蓄意反叛,沙陀突厥之所以横行中原,都由于此。就是宋朝的始终不振,也和这有间接的关系。(《吕著中国通史》上册,第119页)
藩镇的跋扈
藩镇为患最甚的,是安、史余党,直到德宗时,才加以讨伐。其时平卢、天雄、成德三镇,连合拒命。卢龙本恭顺朝廷,后亦加入为乱,德宗发泾原兵东讨,路过京城,因赏薄作乱,奉朱泚为主,德宗逃到奉天(今陕西武功县),又逃到汉中,因兵力不够,只得赦其余诸镇,专把朱泚打平。宪宗时,淮西尤为跋扈,宪宗用宰相裴度,坚持用兵,到底把他攻下,河北三镇(卢龙、成德、天雄),亦一时降服。然宪宗死后,旋即背叛,终唐之世,不能再取了。河北三镇以外,其余诸镇也时有背叛的,就不叛的,也总不免有些专横。而节度使实亦多为其兵所制,因为他们的得位,多是由军士拥戴的,军士既骄横又有野心的人,要从中利用,所以当时的节度使,也是岌岌不能自保的,弄成“地擅于将,将擅于兵”的局势了。
唐藩镇之弊
唐代藩镇之弊,总括起来,是“地擅于将,将擅于兵”八个字。一地方的兵甲、财赋,固为节度使所专,中央不能过问。节度使更代之际,也至少无全权过问,或竟全不能过问。然节度使对于其境内之事,亦未必能全权措置,至少是要顾到其将校的意见,或遵循其军中的习惯的。尤其当更代之际,无论是亲子弟,或是资格相当的人,也必须要得到军中的拥戴,否则就有被杀或被逐的危险。节度使如失众心,亦会为其下所杀。又有野心的人,煽动军队,饵以重赏,推翻节度使而代之的。此等军队,真乃所谓骄兵。凡兵骄,则对外必不能作战,而内部则被其把持,一事不可为,甚且纲纪全无,变乱时作。唐中叶以后的藩镇,所以坐视寇盗的纵横而不能出击;明知强邻的见逼,也只得束手坐待其吞并;一遇强敌,其军队即土崩瓦解;其最大的原因,实在于此。这是非加以彻底的整顿,不足以有为的。(《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70—471页)
宦官的专权
藩镇既跋扈于外,宦官又专权于内。唐朝有一种禁军,是开国时的兵士,无家可归的,给他渭水北岸的闲田耕种,子孙世袭,做皇帝的护卫。安、史乱后,本在青海地方的神策军,入驻京畿,也就算禁军。唐德宗回銮后,把“神策军”交给宦官统带,宦官因此干与政事,历代的君主多由宦官拥立,顺宗、文宗想要除掉他们,始终不能成功。
唐朝的分裂
八七四年,黄巢创乱,从山东经河南、湖北、江西、浙江、福建,直打到广东。再从广东打回河南,攻陷潼关。僖宗逃到四川,各处的藩镇,多坐视不救;来的亦不肯向前。先是西突厥别部,有支住在新疆巴里坤湖附近的,名为沙陀突厥,初和吐蕃勾结,后来吐蕃又疑心他,乃归降唐朝,唐朝拣他的精锐,编成沙陀军,驻扎在山西北部,其酋长李克</a>用(沙陀酋长姓朱邪氏,李是唐朝的赐姓)造反,给卢龙军打败,逃到阴山附近的鞑靼中。此时无法,只得赦李克用的罪,召他回来,居然把黄巢打平,然河东从此就落入沙陀手里了。黄巢乱后,唐朝的命令,全然不行,藩镇互相争斗,其初本以李克用为最强,后来宣武的朱全忠,尽并河南、山东,威服河北,李克用也弱了。其时宦官依旧专权,关内的节度使,全是他们的党羽。昭宗的宰相崔胤,结连朱全忠,想除掉他们。宦官迫胁昭宗,逃到凤翔,朱全忠进兵围攻,经一年多,凤翔不能守,乃奉昭宗出城,于是大杀宦官,昭宗亦被朱全忠劫迁到洛阳,旋杀之而立其子。九〇七年,唐遂为朱全忠所篡,是为梁太祖。
论梁太祖
梁太祖的私德,是有些缺点的,所以从前的史家,对他的批评,多不大好。然而私德只是私德,社会的情形复杂了,论人的标准,自亦随之而复杂,政治和道德、伦理,岂能并为一谈?就篡弑,也是历代英雄的公罪,岂能偏责一人?老实说:当大局阽危之际,只要能保护国家、抗御外族、拯救人民的,就是有功的政治家。当一个政治家要尽他为国为民的责任,而前代的皇室成为其障碍物时,岂能守小信而忘大义?在唐、五代之际,梁太祖确是能定乱和恤民的,而历来论者,多视为罪大恶极,甚有反偏袒后唐的,那就未免不知民族的大义了。(《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68页)
五代的纷乱
此时北方梁、晋两国对立。南方分为吴、吴越、闽、楚、南汉、前蜀六国。梁太祖死后,末帝幼弱,为后唐庄宗所灭。庄宗又灭掉前蜀,旋为明宗所篡。明宗女婿石敬瑭镇守河东,明宗死后,养子废帝,要把他移到山东。敬瑭造反,割燕、云十六州,以求救于辽。辽兵南下,废帝败死。辽人册敬瑭为晋帝,是为晋高祖。高祖事辽甚谨,死后其侄出帝,和辽开衅。九四七年,为辽人所执,辽太宗入大梁,旋因中国人不服,北还。太原留守刘知远入大梁,是为后汉高祖。仅四年,而为周所篡。
周世宗的雄略和宋朝的统一
五代中,唐、晋、汉三朝,都是沙陀人,到后周,汉人才又恢复。其时吴已为南唐所篡,又吞并闽、楚,和后蜀都有窥伺中原之意,都要和辽人连结,北汉更其是专倚赖辽人的。周太祖的儿子世宗先把国内整顿好,又把这三国都打败,然后出兵伐辽,把瀛、莫、涿三州恢复;进攻幽州,惜乎天不假年,在军中遇疾,未几就死了。嗣子幼弱,遂为宋太祖所篡,时公元九六〇年。宋太祖承周世宗之后,国内业已富强。其割据诸国,大都乱弱。乃先将南平、后蜀、南汉灭掉,旋又灭掉南唐。太宗即位后,吴越纳土归降,公元九七九年,出兵灭掉北汉,全国就统一了。
周、宋对外之异
宋太祖治内之策,大抵沿袭周世宗,其对外与之异。世宗之意,似欲先恢复燕、云,故于南唐、后蜀,皆仅加以膺惩,使不能为患而止。太祖之意,则主先平定中国,故不仅对辽专取守势,即于北汉之恃辽为援者,亦姑置之。此固不易言其得失。唯周宋间适值辽穆宗在位,国势中衰之际;至中国平定,而辽势亦已复张矣。从事后观之,失此机会,殊为可惜也。(《高中复习丛书 本国史》,第93页)
第二十四章
宋之统一与变法
中央的大权旁落,总是由于兵权和财权的旁落。宋太祖有鉴于此,所以特设转运使于各路,以收财赋之权。诸州的兵,强的都升为禁军,弱的才留在本州。如此一来,前此兵骄和外重之患,就都除掉了。然而天下事有利必有弊。宋朝的政策,是聚天下强悍不轨之人以为兵,而聚天下之财于中央以养之。到后来,养兵未得其用,而财政却因之而竭蹶,就成为积弱之势了。王安石的新法,用意是很好的。但行之不得其宜,以致有名无实,或者反致骚扰。在朝诸臣,纷纷反对,遂分为新、旧两党。
宋朝的积弱
中国虽然统一了,燕、云未复,总是一个很大的创伤。所以宋太宗</a>灭北汉后,就进兵伐辽,不幸打得大败。后来又北伐一次,亦不得利,辽人却屡次南侵,到真宗时,遂成澶渊之盟,宋朝出岁币,和辽国讲和(辽主称宋为兄。宋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此事在一〇〇四年。真宗死后,仁宗继立,西夏又造反,前后用兵十年,宋朝亦总不得利。一〇四四年,亦以岁赐成和(银绢共二十五万两、匹)。
宋初国势不振
宋朝若要以力服契丹,非有几十万大兵,能够连年出征,攻下了城能够守,对于契丹地方,还要能加以破坏扰乱不可。这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宋太祖不肯轻举。而太宗失之轻敌,灭北汉后,不顾兵力的疲敝,立刻进攻。于是有高梁河之败。至九八五年,太宗又命将分道北伐,亦不利。而契丹反频岁南侵。自燕、云割弃后,山西方面,还有雁门关可守,河北方面,徒恃塘泺以限戎马,是可以御小敌,而不足以御大军的。契丹大举深入,便可直达汴梁对岸的大名,宋朝受威胁殊甚。一〇〇四年,辽圣宗奉其母入寇,至澶州。真宗听了宰相寇准</a>的话,御驾亲征,才算把契丹吓退。然毕竟以岁币成和。(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朝开国未几,国势业已陷于不振了。(《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78页)
宋朝积弱的原因
宋朝的积弱如此,却是为什么呢?原来宋朝承晚唐、五代之后,不得不厉行中央集权政策。宋太祖既于燕会之际,讽示宿卫诸将,令其解除兵权;各州武臣出缺的,又都代以文臣;州、刺史、县令,都不除人,命京朝官出知(“知”是差遣的名词,本官不除人)。设转运使于各路,以经理财赋。诸州的兵,强壮的都送进京,升为“禁军”;留州的谓之“厢军”,是无甚战斗力的。重要去处,却命禁军轮班前往守卫,谓之“番戍”(“番”字,就是唐、宋时候的“班”字)。如此,藩镇跋扈之弊,自然没有了。然而后来,兵数日增,而战斗力反日减。中国历代的取民,本是以田租、口税为正宗的。唐中叶以后,因地方为藩镇所专,国用不足,乃收盐、茶等税以给用;还有藩镇所兴的苛税和商税等,宋朝虽尽力减免,因为养兵之故,亦未能全行除掉。仁宗以后,兵数超过百万,既不能对外作战,却又不敢说裁,遂成为“竭天下之财,以养无用之兵”的局面了。
宋初政策的利弊
中央的大权旁落,总是由于兵权和财权的旁落。宋太祖有鉴于此,所以特设转运使于各路,以收财赋之权。诸州的兵,强的都升为禁军,直隶三衙。弱的才留在本州,谓之厢军,不甚教阅,名为兵,其实不过给役而已。如此一来,前此兵骄和外重之患,就都除掉了。然而天下事有利必有弊。宋朝的政策,是聚天下强悍不轨之人以为兵,而聚天下之财于中央以养之。到后来,养兵未得其用,而财政却因之而竭蹶,就成为积弱之势了。又历代的宰相,于事都无所不统。宋朝则中书治民,三司理财,枢密主兵,各不相知,而言路之权又特重。这原是因大权都集于中央,以此防内重之弊的。立法之初,亦可谓具有深意。然而宰相既无大权,而举动又多掣肘,欲图改革,其事就甚难了。这就是后来王安石等所以不能有所成就,而反致酿成党争的原因。(《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上册,第217页)
宋代社会情形
论到社会的情形,宋时也是很恶劣的。晚唐、五代之世,暴政诛求,豪强兼并,地权不平均,农民饱受高利贷的剥削;而其时役法又特坏。古代的役,系筑城郭、修道路等事,至于在官署中典守府库,供奔走使令等役,则其事非人人所能为,本不能按户“签差”,而且要支给报酬的。晚唐以后,乃将此事责之人民,调查其丁口的多少,赀产的厚薄以定所谓“户等”,而随时派他当差。有几种重、难的差使,当着的人,总要因赔累而至于破产的。这是当时人民最苦的事。
宋时农民的困苦
宋朝的农民是很困苦的。从唐中叶以后,豪强兼并,地权不平均,历五代、两宋之世,始终没有能够改正。加以南渡以后,两浙的腴田,都落入富豪世家之手,收租奇重。末年,贾似道</a>做宰相,因国用窘迫,又把贱价强买做官田,即以私租为官税。在北方,则处异族压迫之下,私田多被强指为官田,拨给女真人。其不能强指为官田的,也要把别的地方来和他互换,以便腾出整块的地方,来给女真人聚族而居。又宋、金两朝的役法,都是很苛酷的。处此环境之下,还能够勉强维持,其勤勉和技术的进步,也可想而见了。(《初中标准教本 本国史》第二册,第114—115页)
王安石的变法
仁宗之后,经英宗以至神宗,用王安石为宰相,厉行新法,新法中重要的是:(一)把常平、广惠仓的钱谷</a>,春耕时借贷给农民,到秋收后,加息随赋税交还,谓之“青苗钱”。(二)又令人民当差的出“免役钱”,不当差的出“助役钱”,把这钱来雇人充役,这叫“差役法”。(三)“市易法”,市中滞销的货物,由官收买,或与官物交换。又借官钱于商人,令纳息。(四)“均输法”,凡籴买税敛、上供之物,皆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以便利商人。(五)王安石是主张民兵的,他于大裁冗兵之后,又主保甲法。先令保丁警备盗贼,后来教保长以武艺;令其转教保丁。(六)“保马法”,凡民间愿养马者,每户一匹,以官马给之,或付官价使自购。死病要补偿。这法多致赔累,最为病民。(七)他又是主张养士的,乃于太学立外、内、上三舍,令学生以次而升,升到上舍的,可不经礼部试,径赐之以进士第。(八)至于科举,则因当时风气,只看重进士一科,所以把“诸科”都裁掉(进士以外,各种科目,总称诸科),独存进士;而废诗赋,改试策、论、经义。
论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的变法,旧史痛加诋毁,近来的史家,又有曲为辩护的,其实都未免有偏。王安石所行的政事,都是不错的。但行政有一要义,即所行之事,必须要达到目的,因此所引起的弊窦,必须减至极少。若弊窦在所不免,而目的仍不能达,就不免徒滋纷扰了。安石所行的政事,不能说他全无功效,然因此而引起的弊端极大,则亦不容为讳。他所行的政事,免役最是利余于弊的,青苗就未必能然。方田均税,在他手里推行得有限,后人踵而行之,则全是徒有其名。学校、贡举则并未能收到育人才之效。宋朝当日,相须最急的,是富国强兵。王安石改革的规模颇大,旧日史家的议论,则说他是专注意于富强的,尤其说王安石偏于理财。此因关于改革社会的行政,不为从前的政治家所了解之故。他改革的规模,固不止此,于此确亦有相当的注意。其结果:裁汰冗兵,确是收到很大的效果的,所置的将兵,则未必精强,保甲尤有名无实,而且所引起的骚扰极大。(《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79—480页)
青苗立法之意颇善。然实人民自相扶助之事,一经官手,则因设治之疏阔,而监督有所难周,法令之拘牵,于事情不能适合,有不免弊余于利者。此安石所以行之一县而效,行之全国而不能尽善也。(《中国文化史六讲》,第119页)
新旧的纷争
王安石的新法,用意是很好的。但行之不得其宜,以致有名无实,或者反致骚扰,自然也不能免。在朝诸臣,纷纷反对,遂分为新、旧两党。神宗始终行新法没有变。神宗死后,哲宗年幼,太皇太后高氏临朝,用司马光</a>为相,把新法全</a>行废掉,新党全排斥。但是旧党又分蜀、朔、洛三大党,蜀党推苏轼</a>,朔党推刘挚</a>,洛党推程颐</a>,为其党首领。各党互相攻讦,纷闹意见,授新党以间隙。太皇太后死后,哲宗复行新法,谓之“绍述”。用新党,贬逐旧党。哲宗死后,徽宗即位,初说要调和新旧,旋又倾向新法。然而所用的,是一个奸佞的蔡京</a>,徽宗既奢侈无度,蔡京又妄作妄为,政治弄得糊糟一团;反要联合金人,希冀恢复燕、云,遂至召北狩之祸。
论宋之党争
从来论党的人,每将汉朝的甘陵,唐朝的牛李和宋朝的新旧党,并为一谈,这是大错。汉朝的甘陵,只是一班轻侠自喜、依草附木之徒,再加以奔走运动,营求出身,以及有财有势,标榜声华之士,以致闹成党锢之祸;唐朝的牛、李,只是官僚相排挤,哪里说得上政见?宋朝的新旧党,却是堂堂正正,各有其政见的。固然新旧党中,各有坏人;新旧党互相排挤报复,也各有不正当的手段;然而不害其为有政见。他们对于多种政治问题,都有不同的见解;而其见解,都是新党代表我所谓进化派,旧党代表我所谓保守派的。旧时的议论,都左袒旧党;现在的议论,则又左袒新党;其实二者是各有长短的。新党的所长,在于看透社会之有病而当改革,而且有改革的方案;而其所短,则在于徒见改革之利,而不措意于因改革所生之弊。旧党攻击因改革所生之弊,是矣,然而只是对人攻击,而自己绝无正面的主张。(《中国政治思想史十讲(六续)》,原刊《光华大学半月刊》1936年第5卷第1期)
第二十五章
辽夏金之兴起与对宋之关系
辽是鲜卑民族,圣宗时,为辽全盛时代。澶渊之盟,即成于此时。西夏是党项部落,唐时归化中国的,五代以来,遂陷于半独立的状态。宋初,李继迁之孙元昊,僭号称帝,和宋交兵十年,亦以岁赐成和议。金朝的部落,是隋唐时的黑水靺鞨,其王室的始祖函普,外借辽人的声威,内靠自己的兵力和手腕,把吉林和朝鲜北境的生女真,次第征服。酋长吴雅束之弟阿骨打有大志,乘辽衰,乃叛辽即帝位,国号金。宋约金攻辽,不算失策,其失策乃在灭辽之后,不能发愤自强,而又轻率启衅,结果汴京不守,徽钦北狩。宋朝当南渡之初,盗贼的纵横,诸将的骄横,高宗用秦桧</a>做宰相,称臣以求和于金。
宋辽的关系
辽是鲜卑民族,在今热河省内西辽河上流。其众分为八部。唐朝末年,幽州守将暴虐,人民多逃亡出塞,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将其招致,又计并八部为一。当九世纪中叶,回纥为黠戛斯所破,逃奔西域。漠南北无甚强部,零碎的部落,都给他征服,属地西至河西,北至克鲁伦河,又东北吞灭了渤海。直属于辽的人民,谓之部族,多数以畜牧为业,举国皆兵,所以兵多而且强。太宗时,得了燕、云十六州之地,国势更盛。周世宗时,辽穆宗在位,沉湎于酒,国势中衰,所以世宗得乘机恢复关南(瓦桥关,在今河北雄县,周世宗复瀛、莫后置此关,与辽分界)。圣宗时,为辽全盛时代。澶渊之盟,即成于此时。圣宗死后,兴宗继立,遣使来求关南之地。宋仁宗增加岁币,将和局维持。(银、绢各增十万两、匹)兴宗死后,辽也渐渐地衰了。
宋以后外交失败之缘由
外交者,列国并立之世,然后有之者也,故必国人先自视为列国之一,然后有外交之可言。秦汉以降,吾人久以天朝自居,而鄙列国为小蛮夷,其自视重,则其所以责人者,常过于其分,而有失国际上平衡之义(如五口通商以前,英人屡遣使求通好于吾,吾人概以朝贡目之,赐之敕谕,却其所求。此等事无益实际,徒招恶感,最为无谓);其视人轻,则平时常有藐视他邦之意,而虑患不免于甚疏,一旦与接为构,实力弗如,乃张皇而莫知所措(甲午之役,吾国朝士多执旧图,谓日本小于朝鲜,且先存成见,谓唯西洋诸国为可畏,东洋之国何能为?轻率开衅,以致于败)。吾国自宋以后,外交之失败,皆坐此也。(《苏秦张仪》,中华书局1915年版,第7—8页)
宋夏的关系
西夏是党项部落,唐时归化中国的。其酋长拓跋思恭因平黄巢有功赐姓李(拓跋氏是鲜卑姓,大约是鲜卑人党项中做酋长的),为唐定难节度使。唐朝从中叶后,河西、陇右,陷于吐蕃,回纥衰亡未几,吐蕃亦内乱,中国乘机,把其地恢复。然实力不大及得到,从五代以来,西北一隅遂陷于半独立的状态。宋初,定难节度使李继捧以银、夏、绥、宥四州来降(银州,即今陕西米脂县;夏州,即今横山县;绥州,今绥德诸县;宥州,今鄂尔多斯右翼前旗),其弟继迁叛去。宋人征讨不克,继迁之孙元昊,于公元一〇三八年,竟僭号称帝,和宋交兵十年,亦以岁赐成和议。神宗时,要想经略西北,听布衣王韶《平戎三策》的话,先把甘肃南部和青海的蕃族征服,开辟其地为熙河路。然后来进兵攻夏,夏人溃黄河以灌营,不利。哲宗时,又与夏开衅,诸路同时进兵,占地筑砦。夏人不能支持,请辽代为求和,宋人因顾虑对辽的关系,讨伐亦就未能彻底。
金朝的兴起
金朝的部落,是隋唐时的黑水靺鞨,在今松花江流域,其王室的始祖,则来自高丽,名唤函普(《金史</a>》上没有说他的姓)。渤海盛强时,靺鞨部落,都服属于他。五代时辽灭渤海,黑水靺鞨也归附于辽。入辽籍的谓之熟女真,不系籍的谓之生女真。生女真程度甚低,后来函普入,从高丽迁入完颜部,娶其部中之女,其子孙遂以完颜为姓。辽人用他做生女真部族节度使,他们教导生女真,渐次开化,会造房子,会种田,会利用车舆。外借辽人的声威,内靠自己的兵力和手腕,把吉林和朝鲜北境的生女真,次第征服。辽朝末主天祚帝,是很荒淫的,他一味喜欢打猎,年年派人到生女真去求名鹰,骚扰得很厉害。生女真有个酋长叫吴雅束,其弟阿骨打有大志,乘辽衰,乃于公元一一一四年叛辽,明年即帝位,国号金,是为金太祖。
辽、金、元立国情形各有不同
辽、金、元三朝,立国的情形,各有不同。契丹虽然占据了中国的一部分,然其立国之本,始终寄于部族,和汉人并未发生深切的关系。金朝所侵占的,重要之地,唯有中国。他的故土和他固有的部族、文化尚未发展,虽可藉其贫瘠而好掠夺的欲望,及因其进化之浅,社会组织简单,内部矛盾较少,因而有诚朴之气、勇敢之风,能够崛起于一时,然究不能据女真之地,用女真之人,以建立一个大国。所以从海陵迁都以后,他国家的生命,已经寄托在他所侵占的中国的土地上了。所以他压迫汉人较甚,而其了解汉人,却亦较深。至蒙古,则所征服之地极广,中国不过是其一部分。虽然从元世祖以后,大帝国业已瓦解,所谓元朝者,其生命亦已寄托于中国,然自以为是一个极大的帝国,看了中国,不过是其所占据的地方的一部分的观念,始终未能改变。所以对于中国,并不能十分了解,试看元朝诸帝,多不通汉文及汉语可知。(《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500页)
宋朝的南渡
当金人攻辽得利时,宋朝派人去要求他“克辽之后,把石晋所割的地方,交还中国”,金太祖约宋夹攻,所得的地方,即为己有,这是金、宋开始发生外交关系。而宋人进兵不能克,南京(辽时共分五京。上京,今热河林西县;中京,今热河平泉县;东京,今辽宁辽阳县;西京,今山西大同县;南京,即今之北平)仍由金兵攻下,此时金人所得的地方,已经太多了,所以仍有将石晋所割的地方交还,但是已有一班汉奸,替他出主意,阻止他了。于是营、平、滦三州,非石晋所割的地方,就不肯还。而且将平州建为南京,派辽朝的降将张瑴驻守。又尽俘燕民而去,只还宋朝一个空城,人民流离道路,不胜其苦,过平州时,求张瑴做主。张瑴就据城叛金,给金朝打败了,投降宋朝。宋朝受了他的降,宋、金就因此开衅。宋朝此时兵力腐败,金兵从燕、云长驱南下,河东尚有太原固守,河北竟毫无阻当,金兵直抵汴京,宋人不能解围,许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讲和(太原,今山西阳曲县;中山,今河北定县;河间,今河北河间县)。旋因西路金兵,亦来索赔,宋人不与,兵衅再开,太原亦陷,金兵两路都会。汴京不守,徽、钦二帝,遂都北狩。(此时徽宗传位于钦</a>宗,为太上皇)这事在公元一一二七年,史称为“靖康之难”。
宋南渡时之窘境
宋朝当南渡之初,最窘的便是:(一)盗贼的纵横,(二)诸将的骄横。当时盗贼之多,前节已说过。其中最强悍的,是李成(据江淮湖湘十余郡)、张用(据襄汉)、孔彦舟(据武陵)、杨太(洞庭湖里的水寇)、范汝为(在福建)等几个人,都给张浚</a>、岳飞</a>、韩世忠打平,而孔彦舟、李成都降齐。当时诸将的情形,给事中兼直学士院汪藻</a>言:金人为患,今已五年。陛下以万乘之尊,而伥然未知税驾之所者,由将帅无人,而御之未得其术也。如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王 之徒,身为大将,论其官,则兼两镇之重,视执政之班,有韩琦</a>、文彦博</a>所不敢当者;论其家,则金帛充盈,锦衣肉食;舆台厮养,皆以功赏补官;至一军之中,使臣反多,卒伍反少。平时飞扬跋扈,不循朝廷法度。马端临也说:“建炎中兴之后,兵弱敌强,动辄败北,以致王业偏安者,将骄卒惰,军政不肃所致。”“张、韩、刘、岳之徒……究其勋庸,亦多是削平内难,抚定东南耳;一遇女真,非败即遁;纵有小胜,不能补过。”这种兵,好靠着他谋恢复否?(《白话本国史》第三册,第5、6、7、9页)
南宋和金朝的和战
二帝北狩后,高宗即位于南京(此为宋之南京,今河南商丘县),初用主战的李纲</a>做宰相。旋又变更宗旨,将他罢斥。宗泽</a>招降群盗,固守汴京,请他回銮,不听。李纲请他暂驻南阳,又不听。而逃到扬州,又逃到杭州(扬州,今江苏江都县;杭州,今浙江杭县)。金人尽取河南、陕西。兀术又渡江追击高宗,高宗从明州逃入海(明州,今浙江鄞县)。金朝这时候亦“士马疲敝,粮储未丰”(兀术的话)。兀术北归以后,不再主张进兵,乃将河南、陕西之地,封宋降臣刘豫,希冀得以休息。而刘豫动了野心,屡次入寇,给宋朝打败了,又要求救于金,金人见仍不免于麻烦,乃又将他废掉。
此时宋高宗</a>用秦桧做宰相,秦桧被俘在北时,和金朝的宗室挞懒有交情,而挞懒在金朝,颇有权力,秦桧乃遣使往北,请其将河南、陕西之地,还给宋朝,挞懒已应允了。不意兀术回京,事情中变,挞懒被杀,兀术再兴兵南下。宋刘锜在顺昌,岳飞在郾城(顺昌,今安徽阜阳县;郾城,今河南郾城县),都获胜利;吴璘亦从四川出兵,收复陕西州郡,而高宗、秦桧,坚决主和;召还诸将,放弃河南、陕西,称臣以求和于金,是为宋、金第一次和议。金海陵庶人立,从上京迁都于燕,又迁都于汴。举大兵南伐,因其淫虐不道,兵才起而后方已拥立世宗。海陵急于渡江,被虞允文在采石矶打败(在今安徽当涂县北),改走扬州,为其下所杀。此时宋高宗亦传位于孝宗。孝宗是主张恢复的,出兵北伐,亦不利。一一六五年,第二次和议复成。第三次则宋宁宗时,宰相韩侂胄,出兵北伐,累战不利。宋朝政局变动,杀韩侂胄,函首畀金以成和,时为一二〇八年,当金章宗之世。和议成后未几,蒙古的兵,亦就到金朝塞外了。
第二十六章
宋之学术思想与社会概况
宋朝的学术思想,欲以中兴儒家之说,而斥佛教之出世与道教之荒诞。这可以说是中国思想对印度思想的反动,也可以说是中国思想和印度思想的调和。所以在中国,欲求治心之自己受用及其对治事方面的良好影响,与其求之于佛学,不如求之于理学。宋儒对于经学,是自以其意,推求圣人之意,不拘守前人之说的。虽或流于武断,然应该据理推断之处,其立说自胜前人。史学大家很多,《资治通鉴</a>》《通志</a>》《文献通考》,都是综贯古今的名作。古文虽兴于唐代,其盛行却是在宋代的。宋人诗是径直言情的,虽不如唐人的含蓄,诗境却比唐人恢廓了。宋人的学问是要讲究躬行实践的,所以其立身行己,都有可观,这确是他们的长处。但是他们不知道社会的变迁,执意要推行的,往往是不合时宜,这又是他们的短处。所以宋儒根本是不适宜于做政治事业的,若说在社会上做些自治事业,宋儒似乎很为相宜。
宋代的理学
宋朝的学术思想,在中国历史上,是很有其地位的。尤其理学是宋朝特有的学术思想,其发达之原因有四:(一)自唐季以来,就有书院的创立,当时老师宿儒,在院内聚徒讲学,号称山长。到了宋朝,书院更加兴起,最著的有四大书院,即湖南的岳麓,江西的白鹿,河南的应天和嵩阳。定章程,招俊秀,讲诵问难,学问因之大进。(二)宋儒之辈出,是欲以中兴儒家之说,而斥佛教之出世与道教之荒诞。这可以说是中国思想对印度思想的反动,也可以说是中国思想和印度思想的调和。原来佛教的哲学,确是很高尚的,然在中国的学术是以政治和伦理为立脚点的,看起来,就未免偏于消极了。这所以有宋朝人的“辟佛”(宋儒虽然兼辟佛、老,实在是辟佛的话,居其多数),而其学问讲到精微之处,实已兼包佛学之长。(三)当时印刻之业兴,购书读书,都比从前便易,学术可以普及,亦为思想界之大助。(四)五代以来,士风扫地,名节荡然,宋代诸儒既注重伦理道德,故多致力于修身格物之学,希圣希贤。宋学巨子,就是周、程、张、朱。北宋时又有邵雍</a>算是别派,南宋时有陆九渊</a>,则是和朱熹</a>对峙的。他们明理的方法,可以分为朱、陆两派。朱子之学,是原本于小程子的,主张“即事物而求其理”;陆子则主张先</a>发本人之明,然后细细理会去。邵雍是研究数理的,他以为天地万物,根本上只是一体;质的变化,就是量的变化;所以想就数理上推求宇宙的原理、原则。这本是一种哲学,后世卜、筮、星、相等迷信之事,都假托他,可谓去题万里了。
理学的价值
佛学中治心的一方面,自然是有其很大的价值的,然其精华,在中国,已被理学摄取了,而且还能除去一部分佛学因宗教而来的渣滓。所以在中国,欲求治心之自己受用及其对治事方面的良好影响,与其求之于佛学,不如求之于理学。于此点,康(有为)、梁(启超)两先生,都给我们以很大的启发。梁先生有专著《德育鉴</a>》,此外在其《新民丛报》时代的著述中,康先生的《不忍杂志》中,都有许多暮鼓晨钟、发人深省的议论。读者若不厌陈旧,求得而读之,很可以为引入理学,尤其是理学中最进步的一派即阳明之学的阶梯。这种著作,原无所谓新与旧</a>的。(《从章太炎</a>说到康长素梁任公》,原刊《月刊》1946年第1卷第3期)
宋代的经史之学
宋儒对于经学,是自以其意,推求圣人之意,不拘守前人之说的。虽或流于武断,然应该据理推断之处,其立说自胜前人。史学:大家很多。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郑樵</a>的《通志》,马端临的《文献通考》,都是综贯古今的名作。袁枢</a>因《通鉴》作《纪事本末》,又为史家创一新体。此外搜辑当代历史的也很多;考证前代史籍,订正其错误的人也不少。
宋代经学的特色
宋人说经,自成一派。前此经学,皆以汉人为宗。虽汉人说经,亦自有派别,然南北朝、隋唐义疏之学,必宗汉人之一派,未有祧汉人而自求之于经者也。其有之,自唐之啖助、赵匡始。宋人大畅其风,于诸经皆以意说,不为前此成说所囿。其长处,在能矫正旧说之误;其短处,则在主观太甚,妄以己意测度古人。而于训诂名物等,宋儒所说,尤不如汉儒之可信。此清代所以矫其弊而复崇汉学也。(《高中复习丛书 本国史》,第110页)
宋代的文艺
古文虽兴于唐代,其盛行却是在宋代的。普通所谓唐、宋八大家,宋朝人实占其六。宋朝人的骈文,也是很生动流走的,谓之“宋四六”。诗:该以江西派黄庭坚</a>为宋人的代表。宋人诗是径直言情的,虽不如唐人的含蓄,诗境却比唐人恢廓了。词以宋朝为极盛,北宋之晏殊</a>、周邦彦</a>,南宋之辛弃疾</a>、姜夔</a>,都是名家。还有后世的平话,也是起源于宋人,像《宣和遗事</a>》等类皆是的。
宋朝士大夫的风气
宋朝人的学问是要讲究躬行实践的,所以其立身行己,都有可观。他们大多数,知道治化的根本,在于社会。还能制定乡约,或冠、昏、丧、祭的礼节等,行之于地方,以求化民善俗,这确是他们的长处。但是他们不知道社会的变迁,所执意要推行的,往往是不合时宜的古礼,亦且古代社会等级之制甚严,在后世已经平等些了,他们因泥古之故,并此也要回复,就未免冷酷而不近人情,这又是他们的短处。他们论事,大抵要合乎理想,而不甚肯迁就事实;论人,大抵要辨别其心术,而不甚肯拘泥于形迹。这固然有彻底的好处,然亦有时,因此而流于迂阔;又或苛责君子,使无容身之地,而小人反得逍遥事外。他们大概好争意气,因此容易结成党派。所以宋朝士风,概论起来:初宋则喜党争;中宋多习苟安;晚宋则力崇名节。如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a>、谢枋得</a>等,均为宋之季世,作掉尾之一大活动,这就是宋代士风的特征了。
论宋儒
南北朝之世,因其君不足以为君,而有“殉国之感无因,保家之念宜切”的贵族,到晚唐、五代之世,此种风气,又盛行了。于是有历事五朝,而自称长乐老</a>以鸣其得意的冯道</a>,有许多想借重异族,以自便私图的杜重威。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如何可以一朝居?所以宋儒要竭力提倡气节。经宋儒提倡之后,士大夫的气节,确实是远胜于前代。但宋儒(一)因其修养的工夫,偏于内心,而处事多疏。(二)其持躬过于严整,而即欲以是律人,因此,其取人过于严格,而有才能之士,皆为其所排斥。(三)又其持论过高,往往不切于实际。(四)意气过甚,则易陷于党争。党争最易使人动于感情,失却理性,就使宅心公正,也不免有流弊,何况党争既启,哪有个个人都宅心公正之理?自然有一班好名好利、多方掩饰的伪君子,不恤决裂的真小人混进去。到争端扩大而无可收拾,是非淆乱而无从辨别时,就真有宅心公正、顾全大局的人,也苦于无从措手了。所以宋儒根本是不适宜于做政治事业的。若说在社会上做些自治事业,宋儒似乎很为相宜。宋儒有一个优点,他们是知道社会上要百废俱举,尽其相生相养之道,才能够养生送死无憾,使人人各得其所的。他们否认“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的苟简心理,这一点,的确是他们的长处。(《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76页)
宋代社会状况
宋代的社会状况,始终是很黯淡的。但也未尝没有畸形的发达。地权的不平均,农民受高利贷的剥削,始终未能救正。南渡以后,贵戚势家,聚于江、浙一隅,更其变本加厉。近代江、浙田赋的独重,就是导源于这时候私家收租的苛刻的。(南宋末年,宰相贾似道,把私家的田,租额重的,硬收买做公田,即以私租为官租。元时,江、浙的田亩,收租还是重的。明太祖</a>平张士诚后,又把私家的租额,就算作国家的税额,从此以后,虽屡经减少,浙西的租税,较之别处还独重)其时国土既蹙,又承丧乱之后,用兵则有兵费,讲和又有岁币,国用浩大,苛税繁兴。如“和籴”和“预买”[中国从前,国家立于私人的地位,和人民做交易,谓之“和”。买米的谓之“和籴”,买其余一切东西,谓之“和市”或“和买”,雇人做工,或租用人家的东西(如舟、车之类),谓之“和雇”,宋朝变为赋税的“和买”是布帛,其中先付价后取物的,谓之“预买”],本来都是卖买,后来都变成租税了。还有经总制钱,“板帐钱”“月桩钱”等,都是把许多无名苛敛,聚集起来的。所以当时的人民,实在非常之困苦。但是困苦的仍旧困苦,奢侈的还是奢侈。所以在一方面,社会反而显出繁荣的状况。譬如历代的都市,都是禁止夜市的,唐朝还是如此(唐朝两京诸市,日中击鼓三百以会众,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而散,见《唐书·百官志》两京诸市署令)。宋朝却不然了。其时临安各种卖买,几于都有夜市。不但应用之品,就供享乐消耗的也很多。(宋朝商市情形,见宋人所撰《东京梦华录</a>》《武林旧事</a>》等书)海外贸易,宋朝较之唐朝,也更形发达。杭州、嘉兴、宁波、泉州、广州、青岛等处,都曾设过市舶司。除抽税外,香药、犀、象等品,由官专卖,利息也很丰。总而言之:农民困苦,而商业资本活跃,历代本是一律的,然在宋朝,则此等现象,似乎更甚了。
印刷术的发达
工业中,印刷术的发达,对于文化的传播,有极密切的关系。中国古代,要传之永久的文字,就把他刻在金石上。这是以供人观览为目的,意不在于印刷。五九〇年,隋文帝敕天下废像遗经,悉令雕版,才可称为印刷术之始。然隋唐时还不盛行,直到九三二年,后唐宰相冯道,请令国子监将九经雕板印卖,宋初又续刻诸史,从此以后,官、私、商贾,刻书的才渐多。十一世纪中叶,毕昇又发明了活字版,得书的难易,较之从前,不可以道里计;书籍流传于后的,也就迥非唐以前所可比了。(可参看孙毓修</a>《中国雕板源流考》,商务印书馆本)
第二十七章
元代之武功
侵入中国之民族,对待汉人之态度,各有不同。以大体言之,仰慕汉人之文化,视汉族为高贵而欲攀附之者,五胡及沙陀也。明知汉族文化之优,与之接触,则必为所同化,因而欲竭力保存本族之文化,与汉族立于对峙之地位者,金与清也。介乎二者之间者,辽也。不了解汉人文化,唯恃其征服之势,肆力压制与暴虐者,元也。元人不了解中国之文化,不通中国之语文,实为其根本之点。宋朝的灭亡,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文化,一时未能急剧转变,以适应于竞争之故。原来游牧民族,以掠夺为生产,而其生活又极适宜于战斗,所以其势甚强,文明民族,往往为其所乘,罗马的见轭于蛮族,和中国的见轭于五胡和辽、金、元、清,正是一个道理。
蒙古的兴起
一二一〇年,蒙古侵金而塞外的轩然大波起。蒙古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蒙古在唐时称为室韦,地在额尔古讷河南,后来西徙到敖嫩河(敖嫩河亦名斡难河,今名鄂诺河,为黑龙江之北源)上源。他大约曾和鞑靼人混合,所以又自称鞑靼。金朝灭辽后,金的势力,不大及得到北方。他只从河套地方起,造一道边墙,东北迤,达到女真旧地,并使汪古部守备边患。塞北诸民族遂纷纷自相争斗。十二世纪后半,蒙古族的伟人奇渥温帖木真出,把漠南北诸部落次第征服,声威直达畏兀儿。一二〇六年,诸部共上他以成吉思汗</a>的尊号,这就是元太祖</a>。
蒙古高原的部族较西域诸国为强
在历史上,蒙古高原的部族,本来较西域诸国为强。这是因为一居沃土,一居瘠土之故。所以匈奴、突厥等,虽然失败于东,还能雄张于西。但是匈奴、突厥的西略,都在既失败于东方之后,不过做个桑榆之补。至于合东方的部族,并力西向,则自西辽大石开其端,蒙古却更进一步;而当时的西方,又没有一个真正的强部;所以成功大而且快。(《白话本国史》第三册,第48页)
金朝的南迁
金朝当世宗时代,从上京迁到燕,又从燕迁到汴京。把女真人搬进中原来,以镇压汉人,夺了汉人的田地,给他们耕种。而女真人一家百口,陇无一苗,都将田给汉人承种收租。因为生活的优裕,尚武的性质,反而消失了。蒙古兵一到,金兵大败。河北、河东都受蹂躏,宣宗只得弃中都迁都开封。
金人速亡的原因
女真初兴的时候,他的势力真是如火如荼,却到元朝一兴,就“其亡也忽焉”,这是什么原故?我说,金朝人开化本晚,所居的地方又瘠薄,又累代用兵不息,却因此养成一种坚苦尚武的性质。这就是女真崛起的主要原因。然而从进了中原以后,他这种优点,就都失掉了。南迁以后,又想用本族人来制驭汉人。于是把猛安谋克所统属的人户,搬到内地;括民田给他耕种。这种“猛安谋克户”所占的田,面积很广,纳税极轻;而且都是好田。然而他们的经济能力,很是薄弱的。得了这种好的家产,并不能勤垦治生。大抵是不自耕垦,尽行租给汉人。有“一家百口,陇无一苗”的,“有伐桑为薪”的。“富室尽服纨绮,酒食游宴;贫者多慕效之。”于是汉族长于殖产的好处,并没学到;本族耐苦善战的特质,倒先已失掉了。(《白话本国史》第三册,第30、31页)
成吉思汗的西征
唐中叶以后,葱岭以西,多被大食国所征服,后来大食的威权衰了,他东方的镇将,也很多据地自立的。辽朝灭亡时,其宗室耶律大石,率众西走,立国于西方,是为西辽。和花剌子模(Khorezm。在波斯东北部,为突厥族所据地,后灭塞尔柱克突厥,尽得波斯地,旋又取得阿富汗全境,《元史》又称为西域国)并称西方大国。成吉思汗侵金时,乃蛮余孽,逃到西辽,和花剌子模里应外合篡了西辽的王位。蔑儿乞余孽,也出入蒙古边界,要想乘虚报仇。成吉思汗乃北归,遣将把这两国打平,蒙古疆域就和花剌子模直接。因花剌子模镇将,杀掉西行的蒙古商队,成吉思汗大怒,就起大兵西征。花剌子模王不敢抵御,想听他饱掠扬去,遂被逼逃入里海岛中而死。成吉思汗尽定其地,又追击其王子,渡过印度河,想从西藏东归,因道路难行;又闻西夏背叛;乃仍从原路而还,别将则打败钦察、俄罗斯的联军[钦察,亦作乞卜察兀(Kipchak)],这事在一二一九到一二二二年。因为蒙古大兵都在西方,金人乃得暂时支柱。
夏金的灭亡
金宣宗南迁后,仍把女真户都迁到河南,倚为主力的军队。然女真终于不能复振,既要抵御蒙古,又和宋、夏都开了兵衅,国力更形疲敝。成吉思汗东归后,于一二二七年,伐夏未克而死。遗命把夏国灭掉了,然后发丧。太宗立,遣弟拖雷,闯入宋境,从汉中走湖北西北境,以入河南。自己则从孟县渡河,两路合攻汴京。金哀宗又迁于蔡州,至一二三四年,而为宋、蒙古的联军所灭。
约元攻金非为失策
约金攻辽,还为金灭,这是北宋的覆辙。所以读史的人,多以宋约元攻金为失策。这亦未必尽然。宋朝和金朝,是不共戴天之仇,不能不报的。若说保存金朝以为障蔽,则金人此时,岂能终御蒙古?不急进而与蒙古联合,恢复一些失地,坐视金人为蒙古所灭,岂不更糟?要知约金攻辽,亦并不算失策,其失策乃在灭辽之后,不能发愤自强,而又轻率启衅。约元灭金之后,弊亦仍在于此。(《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89页)
蒙古对东西南三方面的用兵
这时候,宋朝理宗在位,史弥远、贾似道相继为相,国势衰微。灭金之后,却想恢复三京(谓东、西、南三京。北宋时,以开封为东京,洛阳为西京,归德为南京,大名为北京),以致和蒙古开了兵衅。川、楚、江淮,地都沦陷。幸而蒙古从太宗到宪宗的初年,还继续出兵西征。所以宋朝还未即受灭亡之祸。
西征之次第,是太宗遣侄拔都率兵五十万,定钦察,进攻俄罗斯,这时俄国分作数十国,蒙古兵来,或降服、或破灭,蒙古兵遂陷莫斯科。更西侵波兰及匈牙利,大破北欧的联军,兵锋直到奥地利的都城维也纳,和意大利的威尼斯,全欧震恐。因得太宗病没的信,蒙古军才退去。及至宪宗即位,又遣弟旭烈兀西征,先剿平里海南山中的木剌夷,进攻大食,屠都城报达(报达,亦作八吉打),威势直到小亚细亚和埃及。其间太宗又遣将东征,降高丽。宪宗遣将南征,从青海入吐蕃,灭大理(就是唐朝的南诏)。
宋朝的灭亡
一二五九年,四方大略都被蒙古平定了。蒙古宪宗乃大举入四川,使弟忽必烈攻湖北;因合州守将王坚善守,宪宗死于城下(现在四川的合川县)。忽必烈急顾北归,而贾似道不知道,遣使求和,许称臣,画江为界。忽必烈北归自立,建国号为元,是为元世祖。贾似道把和议隐瞒掉,诈称大捷。元使来的,都被他拘执起来。由是和议遂绝。此时元人因北方藩王叛乱,还未能专力对宋,所以宋朝又得偷安了几年。公元一二六八年,忽必烈遣阿术,力攻襄阳。襄阳坚守五年,到底于一二七三年陷落。明年,元兵遂大举入建康,继进陷临安,恭帝北狩。宋臣如张世杰、陆秀夫、文天祥等,又立其弟益王于福州,益王死后,又立其弟卫王,辗转迁徙到崖山(在广东新会县南海中),一二七九年,为元人所灭,宋亡。
论宋之灭亡
宋朝的灭亡,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文化,一时未能急剧转变,以适应于竞争之故。原来游牧民族,以掠夺为生产,而其生活又极适宜于战斗,所以其势甚强,文明民族,往往为其所乘,罗马的见轭于蛮族,和中国的见轭于五胡和辽、金、元、清,正是一个道理。两国国力的强弱,不是以其所有的人力物力的多少而定,而是看其能利用于竞争的共有多少而定。旧时的政治组织,是不适宜于动员全民众的。其所恃以和异族抵抗的一部分,或者正是腐化分子的一个集团。试看宋朝南渡以后,军政的腐败,人民的困苦,而一部分士大夫反溺于晏安酖毒、歌舞湖山可知。虽其一部分分子的腐化,招致了异族的压迫,却又因异族的压迫,而引起了全民族的觉醒,替民族主义,建立了一个深厚的根源,这也是祸福倚伏的道理。(《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90—491页)
建立大帝国
元朝在世祖时,其疆域跨有亚洲大部分,和欧洲东北部。世祖更遣将南征安南、缅甸。攻爪畦,虏其王。唯东征日本,因遇飓风以致失利。这时,元帝直接统辖金、宋两朝和高丽、吐蕃、大理诸国的地方。此外有四大汗国:一曰钦察汗国,为太祖长子术赤封地,其子拔都继之,统辖俄罗斯和里海、咸海以北之地。二曰窝阔台汗国,乃太宗之后,统辖金山(阿尔泰山)以北乃蛮故地。三曰察合台汗国,太祖子察合台封地,统辖葱岭东西,西辽花剌子模故地。四曰伊儿汗国,乃宪宗子旭烈兀封地,统辖里海、咸海以南大食故地。于是蒙古建立空前的大帝国。
侵入民族对汉人之态度各有不同
侵入中国之民族,对待汉人之态度,各有不同。以大体言之,仰慕汉人之文化,视汉族为高贵而欲攀附之者,五胡(献文帝以前之拓跋氏除外)及沙陀也。明知汉族文化之优,与之接触,则必为所同化,因而欲竭力保存本族之文化,与汉族立于对峙之地位者,金与清也。介乎二者之间者,辽也。不了解汉人文化,唯恃其征服之势,肆力压制与暴虐者,元也。此盖由其(一)侵入之先,或居塞内及附塞之地,或则距中国较远,故其渐染汉族之文化,本有深浅。(二)其侵入中国后,其本据地或已不存(如五胡与沙陀),或虽存而断不能再行退回(如金清),或仍勉足自立(如辽及未迁洛前之拓跋氏),或则领土甚广,视中国不过其一部分(如元)。元人不了解中国之文化,不通中国之语文,实为其根本之点。(《史籍选文评述》,写于1953至1954年间,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900页)
蒙古的分裂
从太祖称汗以来,到世祖灭宋,不过七十余年,遂建立大帝国,然太祖身死未几,内部分裂之机已肇。原来蒙古的大汗,是要由宗王大臣等公推的。太宗之立,由于太祖的遗命,所以不曾有异议。太宗死后,他的后人,就和拖雷的后人争位,定宗得立,旋短命而死。宪宗被推,太宗后人谋叛,被宪宗诛戮,宗室中遂势成水火。宪宗死后,世祖不待推戴,径行自立。阿里不哥举兵反抗,被世祖打败。而海都自立于西方,钦察、察合台两汗国,都附和他。蒙古大帝国,就从此分裂了。
元朝的衰亡
元帝把国内分作“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等(蒙古人是元朝同族,色目人是西域各地人,汉人是契丹、女真和中国北方人,南人是中国南方人),一切权利,都不平等(如各官署都要用蒙古人做长官,汉人、南人,只可做副贰)。在路、府、州、县之上设立行省,以图控制。边陲和紧要的地方都封了藩王。黄河流域,都用蒙古兵和诸部族兵驻守。
行省制度
中国古代之省,为中央行政机关,设宫禁中,省,察也,言出入此中,必检察也。唐官制有六省,而其最尊者为尚书省、中书省。行者,言不在本处而在别地,故省之政治机关,外设者称行省,历代亦有之,唯为临时者。如金伐宋,设行台尚书省等,然事毕即撤。至元即于路、府、州、县之上,别设行省(即行中书省),分中国本部及蒙古之地为十三区,置行中书省十一,行御史台二(江南、陕西),以省统路府,以路府统州县,而府亦有隶于路下者;州有在路府下而统县者;又有与路、府并列者,皆置达鲁花赤,以为正官。其目的则在控制便利起见。盖中国旧以县属郡,后改为州,其尊者称府,唐以道、宋以路以统州,道、路约当今日小省二分之一,大省三分之一,控制地方之权既小,而中央统此多数之道、路亦不易,既立行省制,则行省长官控制地方之权大,而中央政府亦仅需统此十三行政长官而已,一举二得。(《本国史(元至民国)》,见《吕思勉文史四讲》,第66页)
他们的用人,是功臣、亲戚的后裔,诸王、公主的私人,杂然并进。设官专详于户、工两部。他们优待喇嘛僧和西域商人,听其驰驿,要汉人供应。元世祖时,曾两次用兵于日本,又屡次发兵征安南、占城和缅甸,丧师甚多。从世祖以后,继承之际,没一代不是争夺。这如何好治理中国呢?所以到一三三三年顺帝即位后,四方反抗的,就风起云涌了。
蒙人入中国者之腐化
自古民族,不接触则已,苟有接触,则必至互相同化而后已。蒙古人入中国,不久即受中国同化。由积极方面观之,《元史》诏禁蒙古人与汉人交关通婚,或强移其居地。消极方面,则元亡时蒙古兵毫无能为。皆为被中国同化之证也。盖受同化之原则,一为人数寡于他民族,一为文明程度低于他民族。前者因以少数人入居他民族中,势必改其语言、生活以适应多数人之新环境,而为其同化。后者则悦文明较高民族之纷华靡丽,上下靡然从风,率一国之人,悉改其故有生活、风俗,而习文明民族之生活,而为其同化。夫蒙古之人民既寡于汉人,而其入主中国,又唯以武力,经济为剥削,以求获得物质增高其生活程度,莫不乐华风而习之,即上者禁之亦不可也,故卒为中国所同化。兵制废坏,尚武之风沦亡,而败亡遂之矣。(《本国史(元至民国)》,见《吕思勉文史四讲》,第67页)
明太祖的恢复
元末革命军</a>中,首先出兵北伐的,是颍州白莲教徒刘福通,可见白莲教传到后来,虽然渐失其意义,其初起,确是含有民族主义的。惜乎这时候,有个察罕帖木儿,起兵帮助元朝。察罕帖木儿死,其子库库帖木儿继之。刘福通北伐的兵,给他打败。然而顺帝荒淫,太子干涉,朝臣和军人,又分党相争,终于不能支持。明太祖朱元璋</a>,是初从郭子兴起兵凤阳,后来别为一军,渡江据今南京以为根据地的。他先把湖北的陈友谅、苏州张士诚灭掉。其余诸雄,亦均慑服。一三六七年,乘元朝内乱,遣兵从河南、山东,分道北伐,两路兵会于德县,北扼直沽。明年,顺帝遂弃北平而去,元亡。
第二十八章
中国文化之西渐
中国文化的西渐,由来已久。据《汉书·西域传》上说:当时西域的人,本来不知道用铁的,还是中国人教导他,这事怕已在纪元之前了。到六世纪中叶,中国的蚕种,又由波斯人传到欧洲,遂产出希腊的绢丝。唐中叶以后,中国和大食的交通极其频繁。罗盘针、火药、印刷术这三种事物,是从中国经大食人之手,传到西方去的。有了罗盘针,海船才能横绝大洋,这是欧洲人近代,足迹遍及全世界的原因。有了火药,才有近代的军机,战事的情形才大变,不但打倒封建政体,使欧洲支离破碎的局面,焕然改观,并可向外发展了。至于印刷术,则无论在研究学术,以及教育方面,关系都极重要。所以说:这三者,实在是西洋近代文明的根源。
铁器和蚕丝
中国文化的西渐,由来已久。据《汉书·西域传》上说:当时西域的人,本来不知道用铁的,还是中国人教导他,这事怕已在纪元之前了。到六世纪中叶,中国的蚕种,又由波斯人传到欧洲。[当时波斯僧侣有布教于中国境内者,得到蚕卵,藏在空杖里,献给罗马帝君士坦丁,遂产出希腊的绢丝,大概是从天山南路的和阗传出的。后来西西里(Sicily)与东罗马战,得到很多希腊人做俘虏。逐渐把养蚕的法子,传入西西里,次第由此再传入意大利和法兰西诸国]
古代蚕利盛于西北
蚕业兴起,略与农业同时。《农政全书</a>》引《淮南蚕经</a>》,言黄帝</a>元妃嫘祖,始育蚕治丝茧。说固未可尽信。然《易·系辞传》言:“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疏曰:“以前皮衣,其制短小,今衣丝麻布帛,所作衣裳,其制长大,故言垂衣裳也。”《虞书》亦有“以五采章施于五色作服”之文。知黄帝尧舜时,蚕织必已发明矣。三代之政,天子亲耕,后亲蚕。“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男耕女织并称本业,至于今未替。此其所以能以丝织,著闻五洲也。然古代蚕利,盛于西北,而后世唯盛于东南。偏僻之处,且有绝不知纺织之利者。此则疆域广大,各地方风气不齐,而治化亦不能无进退故也。(《中国文化史六讲》,见《吕思勉遗文集》下册,第121页)
罗盘针火药印刷术
唐中叶以后,中国和大食的交通极其频繁,而西洋近代的三大发明,遂都经大食人之手,由中国传入欧洲。所谓三大发明,是罗盘针、火药、印刷术。欧洲和大食方面,关于罗盘针的记载,最早在十二三世纪间;中国则在公元一一一九年,朱彧</a>著《萍洲可谈</a>》,已经说广州的商人,能利用罗盘针航海了。朱彧的话,是得之于其父亲在广州,还在十一世纪之末。(见桑原骘藏《唐宋元时代中西通商史》本文二《考证》三十一,页九二至九五,商务印书馆本)火药,西洋发明的年代有两说:一说在公元一二四二年,一说在公元一三五四年顷。(见一九二九年版《大英百科全书》)中国则在公元一〇四二年,宋朝曾公亮</a>等奉敕所撰的《武经总要</a>》,已载有火药的制法了。(《武经总要》,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珍本》。此处所引,见卷十二,页六十五)后来南宋与金人战于采石矶,虞允文以火药制为“霹雳炮”,这是中国用火药之始。而西洋战争用火药,尚在一三四〇年左右。至于印刷术,活字版实始于宋仁宗时代,明初已改用铜活字。欧洲人能利用,事在公元一四三八年,才知道用金属的活字。(按《西史》所载,公元一四二三年有 Harlem地方的人 Lawrence Johnson Coaster创木版印刻。到一四三八年德人 Johann Gutenberg始发明活字版,铸铜为字,后又经Peter Seh?ffer改良活字铸造,遍行欧洲)较之我国先后相去,更不可以道里计。所以西人都承认,这三种事物,是从中国经大食人之手,传到西方去的。还有和印刷术有关的造纸,亦系由中国传往。据说:在第三世纪时代,就已传布到楼兰。(据瑞典人斯文赫定最近西北考察所得的结果)当公元七五一年,玄宗天宝十年,唐镇将高仙芝因和大食争石国(今俄属塔什汗),战败于怛罗斯城,中有中国造纸工人,均被大食俘虏。大食人就利用他,在中亚、波斯、大食、埃及等处,先后设厂造纸。到十二世纪,就输入欧洲了。(见向达《中外交通小史》第五章,商务印书馆本)有了罗盘针,海船才能横绝大洋(以前离海岸不能甚远),这是欧洲人近代,足迹遍及全世界的原因。有了火药,才有近代的军机,战事的情形才大变,不但打倒封建政体,使欧洲支离破碎的局面,焕然改观,并可向外发展了。至于印刷术,则无论在研究学术,以及教育方面,关系都极重要。所以说:这三者,实在是西洋近代文明的根源。
马哥孛罗
元朝兴起以后,东西交通,格外兴盛,元朝的用人是不拘种族、宗教的,所以西域人仕于其朝的很多。商人教士的往来,亦都很盛,其中最著名的,则有意大利的马哥孛罗(Marco Polo。可参看《中外交通小史》第八章;及张星烺《马哥孛罗》,商务印书馆本),元世祖时,在中国做官,在中国前后共二十年。回去之后,著了一部《游记》,为欧洲人知道中国情形之始。
第二十九章
明之内政与外交
明太祖起于草泽,而能铲除胡元,戡定群雄,其才不可谓不雄。他虽然起于草泽,亦颇能了解政治,所定的学校、科举、赋役之法,皆为清代所沿袭,行之凡六百年。卫所之制,后来虽不能无弊,然推原其立法之始,亦确是一种很完整的制度,能不烦民力而造成多而且强的军队。所以明朝开国的规模,并不能算不弘远。只可惜他私心太重,废宰相,使朝无重臣,至后世,权遂入于阉宦之手。明朝的兵威,以成祖时为最盛,然边防的规模,实在也是成祖时坏掉的。成祖以大宁地方,赠兀良哈。宣宗时,徙治独石口。北边所守者,遂成今长城之线。若能始终保持太祖时之形势,则对蒙古可取攻势,而至满洲,可有自热河趋吉林之快捷方式,不单凭出山海关趋辽阳之一道也。
成祖的北迁
明太祖勤于政事,又能厘定制度;治国的规模,亦颇弘远。唯私心过重,封建诸子四十余人,又因猜忌之故,开国功臣,尽遭杀戮。太祖太子早死,孙建文帝立,太祖子燕王棣,起兵北平,把南京攻陷,建文帝不知所终,燕王自立,是为成祖,迁都北平。
明太祖私心太重
明太祖起于草泽,而能铲除胡元,戡定群雄,其才不可谓不雄。他虽然起于草泽,亦颇能了解政治,所定的学校、科举、赋役之法,皆为清代所沿袭,行之凡六百年。卫所之制,后来虽不能无弊,然推原其立法之始,亦确是一种很完整的制度,能不烦民力而造成多而且强的军队。所以明朝开国的规模,并不能算不弘远。只可惜他私心太重。废宰相,使朝无重臣,至后世,权遂入于阉宦之手。重任公侯伯的子孙,开军政腐败之端。他用刑本来严酷,又立锦衣卫,使司侦缉事务,至后世,东厂、西厂、内厂,遂纷纷而起。这都不能不归咎于诒谋之不臧。其封建诸子于各地,则直接引起了靖难之变。(《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506页)
明初的武功
明朝的兵威,以成祖时为最盛,然边防的规模,实在也是成祖时坏掉的。元顺帝弃大都后,他的后裔,渐次退却到外蒙古,有好几代都遇弑,蒙古大汗统绪遂绝,继立的改称鞑靼可汗。此时鞑靼衰弱,而瓦剌和热河东北的兀良哈强盛(兀良哈,清朝译作乌梁海),都给成祖击破,吉、黑两省的女真,亦都服属,设立羁縻卫所。最远的奴儿干都司在黑龙江口,海中的库页岛,亦来朝贡。安南从宋太祖开宝元年,公元九六八年独立,成祖乘其内乱,把他灭掉,改设交趾布政使司,和内地一样。又遣郑和下西洋,航路直达非洲东岸,国威可谓极盛了。但成祖把大宁弃给兀良哈,宣宗时,开平卫遂因势孤内徙。(开平,就是现在的多伦县。元世祖即位于此,建为上都。明初于此设卫,宣宗时内徙独石。大宁在今热河省赤峰、承德之间)安南则因官吏行政不善,宦官奉使的又暴横,叛乱不绝,宣宗遂亦放弃,其地重属中国,只有十九年(一四〇九至一四二七)。
明之边防坏于成祖
明太祖虽居南京,而北方边防规模颇远,即元之上都置开平卫。又因元之大宁路之降(大宁路,属辽阳行省,其北境来降),设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今热河地,朵颜地险而兵强,当时边外诸卫,都隶北平行都司),而宁王权居大宁以节制之(大宁,在今热河隆化县境),地跨辽、热、吉三省间。成祖起兵,虑宁王袭其后,诱而执之。以兀良哈(今乌梁海)兵从征有功,即位后,即改北平行都司为大宁都司,徙治保定。以大宁地方,赠兀良哈。后遂徙大宁都司于保定。于是,开平势孤。宣宗时,徙治独石口。北边所守者,遂成今长城之线。而宣(宣化)、大(大同)为极边矣。若能始终保持太祖时之形势,则对蒙古可取攻势,而至满洲,可有自热河趋吉林之快捷方式,不单凭出山海关趋辽阳之一道也。今既为成祖所坏,故对蒙古始终取守势,而趋满洲之快捷方式,亦遂断矣。(《本国史(元至民国)》,见《吕思勉文史四讲》,第71—72页)
土木之变
明朝的重用宦官,也是起于成祖时候的,而设“东厂”,使司侦缉事务,贻害尤烈。宣宗死后,英宗年幼,宠信太监王振。瓦剌酋长也先入寇,王振挟帝亲征。至大同,知兵势不敌,还师,为敌兵追及于土木堡(在今察哈尔怀来县西),英宗北狩。幸得于谦</a>,扶立其弟景帝,固守京城。也先攻城不克,侵边又不利,乃奉英宗回国。怨恨于谦的人,乘景帝卧病,以兵闯入宫中,奉英宗复位,是为“夺门之变”,于谦被杀。
明中叶的内忧外患
英宗复位后,传子宪宗,政治都不见良好,宪宗死后,孝宗即位,较为清明。孝宗死,武宗继之,耽于游戏,始而信任太监刘瑾</a>,听其专权妄为,后又宠幸武官江彬,引导他各处去游玩。人心震动,畿南盗起,宁王宸濠,又在江西造反,几至大乱。武宗死后,世宗继立。世宗在明朝皇帝中,驾驭宦官是最严的。然因相信神仙,怠于政事,一任宰相严嵩</a>蒙蔽,国事遂至大坏。
先是元太祖后裔达延汗,又统一蒙古,留其幼子居漠北,是为喀尔喀部,达延汗与其孙徙牧近长城附近,是为察哈尔部。其孙子</a>俺答居归化城,为土默特部。十六世纪中叶,俺答为边患最深。又从明初以来,就有所谓倭寇,因其时日本内乱不止,失败的武士和浪人,遂为寇于海外。明世宗</a>时最为猖獗,沿海各省,大被其患。世宗殁,二传至神宗,年幼,宰相张居正</a>当国,政治颇见振作。倭寇亦被良将戚继光</a>、俞大猷</a>等剿平。其时俺答受喇嘛教感化,不复为边患,而察哈尔部转炽。居正用戚继光、李成梁以守蓟、辽,东北边亦得安静。然居正死后,神宗旋复怠荒,任用宦官,借开矿为名,到处骚扰索诈,又派他们到各省去做税使,穷乡僻壤,米盐琐屑无一得免。
日本从开国以后,历代都和虾夷为敌。八世纪末,遂置征夷大将军,以守卫东北,后来政权遂入其手,是为幕府。屡起争夺,幕府的权柄,又旁落于手下的将士,各据封土,全国分裂。神宗时,丰臣秀吉起而把他打定。因念乱源终未尽绝,想把他们牺牲到国外去,就起兵侵朝鲜。朝鲜李氏,因承平既久,兵备废弛。日兵至,不能御,其王逃到义州。神宗发大兵去救援他,初战胜利,旋因轻进中伏致败。于是“封贡”议起,封秀吉为日本国王。秀吉不受,又发兵侵朝鲜。明兵和他相持,迄无胜算。直到秀吉死后,日本兵才退回。这一役,明朝损失无算。
第三十章
明之衰亡与奋斗
明朝的内治,亦是败坏于成祖时的。太祖定制,内侍本不许读书。成祖破南京,颇得宦官为内应,才选官入内教习。从此以后,内之则有所谓秉笔太监,而宰相的票拟,决于内官的批红。外之则监军、出镇、奉使,无一件事不参预。明朝的权柄,就全落到宦官手里了。神宗深居宫禁,二十多年,不曾视朝。听凭一班太监,出去妄作妄为。朝臣又结党相攻,言官互相攻击。遇有国家大问题,往往先争意气,把国事的利害,反搁置了。
神宗之怠荒
明神宗时,日兵退出朝鲜之后,建州酋长努尔哈赤</a>,早已起来,自称后金汗。神宗贪乐荒怠,有二十多年未坐过朝,每遇官职有缺,也不去补授,朝臣互相参劾,也置之不理,内政腐败已极,于是有三大案出来。
神宗怠荒 古今罕见
明朝的内治,亦是败坏于成祖时的。太祖定制,内侍本不许读书。成祖破南京,颇得宦官为内应,才选官入内教习。从此以后,内之则有所谓秉笔太监,而宰相的票拟,决于内官的批红。(票拟,谓由宰相对于奏本,拟具办法,写出进呈皇帝。批红,谓由皇帝用朱笔批示,决定办法。明时皇帝深居宫中,坐朝之时甚少,批红往往委之内监)外之则监军、出镇、奉使,无一件事不参预。明朝的权柄,就全落到宦官手里了。到神宗中年以后,而其衰乱更甚。神宗的怠荒,是历代君主所没有的。他深居宫禁,共有二十多年,不曾视朝。听凭一班太监,出去妄作妄为。朝臣又结党相攻。言官互相攻击,吏部举行察典(即考查官吏成绩的好坏,以定升降黜陟),亦彼此互相排挤报复。遇有国家大问题,往往先争意气,把国事的利害,反搁置了,诒害颇大。(《初中标准教本本国史》第二册,第140页;第三册,第13页)
东林党及三大案
当时有朝臣顾宪成</a>,在东林书院(顾宪成是江苏无锡人,东林书院就在无锡)讲学,友朋很盛,时常议论朝政得失,批评执政贤否,时人称其徒为东林党。神宗晚年,有男子张</a>差持梃入太子宫被获,东林党人说有人主使,谋危太子,非东林党人以为不过是疯汉,并无政治意义。这是所谓“梃击案”。神宗死后,子光宗继位,得疾,服宰相所荐医生的红丸,无效而死。东林党人以为是弑君,非东林党人以为与药无干,这是所谓“红丸案”。光宗死后,其子熹宗嗣位,光宗妾李选侍占住乾清宫,被东林党人勒令移出,非东林党以为不应上逼母妃。这是所谓“移宫案”。两党藉这三大案为题,攻争不息。非东林党人和宦官魏忠贤相结,把东林党著名的人下狱拷死,直到熹宗死,其弟思宗继位,才治魏忠贤及其同党的罪,但国政已不堪设想了。
学校与书院
学校的起源,本是纯洁的,专为研究学问的;惜乎后来变为国家养成人才之所。国家养成人才,原是很好的事;但因(一)事实上,国家所代表的,总是业经通行、已占势力的理论。所以公家所立的学校,其内容,总要比较陈旧些。社会上新兴的,即在前途有真正需要,而并非在过去占有势力的学科,往往不能尽力提倡。(二)而且其本身,总不免因利禄关系而腐化。于是民间有一种研究学问的组织兴起来,这便是所谓书院。书院是起于唐、五代之间的。宋初,有所谓四大书院者,朝廷咸赐之额。此外赐额、赐田、赐书的还很多。但书院并不靠朝廷的奖励和补助。书院之设,大概由(一)有道德学问者所提倡。(二)或为好学者的集合。(三)或则有力者所兴办。他是无所为而为之的,所以能够真正研究学问,而且真能跟着风气走。在理学盛行时代,则为讲学的中心;在考据之学盛行的时代,亦有许多从事于此的书院;即其确证。新旧两势力,最好是能互相调和。以官办的学校,代表较旧的、传统的学术;以私立的学校,代表较新的、方兴的学术;实在是最好的办法。(《吕著中国通史》上册,第279页)
流寇之祸
思宗在位年间,外则满洲格外猖獗,占据辽东,进犯京城。内则流寇大起,到处焚杀,流寇首领李自成破了京城,思宗自缢死。满洲乘机入山海关,逐去李自成,入北京称帝。
明人之奋斗
满洲入关后,明人奉福王即帝位于南京。满兵南下,屠扬州,杀督师史可法</a>(史可法是河南祥符人,殉难后求尸不得,葬衣冠于扬州梅花岭),渡江入南京,虏福王北去。明人又立唐王于福州,同时明人又有奉鲁王称</a>监国于绍兴,鲁、唐二王不睦,后唐王竟被满兵所杀。明人又立桂王于广东,竭力抵抗满兵,历十余年,西南诸地(桂王为明末帝,年号永历,故亦称永历帝。 他初立时,尚有两广云贵之地)尽失,逃奔缅甸,被缅人献出缢死。明将郑成功</a>(郑成功,福建南安人,唐王赐姓朱,时称为国姓爷。桂王封为延平郡王,授招讨大将军)仍坚守台湾,直到清康熙</a>帝时,才把台湾郑氏灭掉。明室虽然已亡,这民族奋斗的精神,为前代所没有。
第三十一章
中华民族的拓殖
西人东航之初,中国人的足迹,早已遍布南洋了。中国西北负陆,而东南面海。闽、广之北,限以重山,其民不易向中原分布,所以移徙到海外的很多。南洋群岛,气候和煦,物产丰饶,实在是中国的一片好殖民地。不但如此,中国人做事平和,凡事都以共存共荣为目的。以民族拓殖的成绩而论,通先后而观之,则我族南进之力,似优于北进。中国的文明,本植根于黄河流域,其北进者,当战国之世,即已拓展至今之热、察、绥及辽宁。其后遂无甚进展,甚至并此诸地,而有时亦不能保。南进者则长江、珠江、闽江诸流域,次第凝合为一体。中南半岛及南洋群岛,虽未能如此,然吾族在其地之势力,仍极巩固。
中华民族近代的发展
中国民族,拓殖的能力,本来是很伟大的。尤其近代,对于东北和南方的拓殖,更为值得纪念的事情。
历代的南进
南洋一带,气候炎热,物产丰饶,本来是最适宜于拓殖的地方。中国人民,移殖其地,也由来很久了。据阿剌伯人的记载:九四三年顷,就有多数华人,在苏门答腊,从事种植。大约是避黄巢之乱前去的。宋时,正南诸国,以三佛齐[三佛齐即今之浡淋邦(Palembang),在苏门答腊东部,为其都会。南北朝称干陀利,唐称室利佛逝,宋称三佛齐,明改称旧港]为最强。东南诸国,以阇婆(阇婆即今之爪哇,唐宋均称阇婆,明概作瓜哇,当系爪哇之讹)为最强。而三佛齐已有中国文字,阇婆屋宇,亦和中国相同。可见华人移殖的,必已不少。元时称爪哇为新邨,三佛齐为旧港。又可见华人移殖的次第了。
郑和的出使
中国历代政府,对于南方,都不甚注意,只有元、明两朝,是个例外。元世祖定中国后,遣使招致南洋诸国。因爪哇拒命,曾经用过一次兵,其事在一二九二年。明初交通外国,还承袭元代的规模。太监郑和,奉成祖之命,出使西洋。从一四〇五到一四三三年,前后奉使凡七次。郑和的出使,是带着水兵走的,所至加以宣谕,服从的赏赐金帛,不服的就威之以兵,曾经三擒番长。后来出使的人,没有一个不称道他的名字,以夸耀诸番的。
明代南洋的拓殖
明代马来半岛、爪哇、苏门答腊、吕宋、满剌加、浡泥都有多数华人移殖,从事开发。如爪哇的新邨,本来是荒凉之地,后来中国人流寓,聚集至千余家,遂成为富庶之区。诸番舶多往互市,又如马来半岛的锡矿,实在是华人发现的;其渔业,亦从华人移殖之后,才大形进步。现在半岛的锡矿,还有百分的六十四,属于华人;西岸的渔业,亦全在华人手中;可以为证。这都是指固定居民而经营农矿等事业的,其往来各岛间的商业操之于华人,那更不待论了。
明人对外拓展不靠政府助力
西人东航之初,中国人的足迹,早已遍布南洋了。中国西北负陆,而东南面海。闽、广之北,限以重山,其民不易向中原分布,所以移徙到海外的很多。南洋群岛,气候和煦,物产丰饶,实在是中国的一片好殖民地。不但如此,中国人做事平和,凡事都以共存共荣为目的。假使开发南洋的责任,而由中国负之,南洋群岛的土人,决没像现在饱受压迫,濒于灭亡之惨。徒以昔时狃于“不勤远略”之见,有此基础,不能助以国力,向前发展,这真是一个大错误。不但如此,因海防的废弛,通商政策的不得宜,反还因海洋交通,而深受其害,这便是所谓倭寇。(《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上册,第281—282页)
华人在南洋的政治势力
当时华人在海外,握有政治势力的也很多。譬如梁道明在三佛齐,闽、粤军民,渡海从之者数千家,雄视一方。明成祖</a>遣使招致,道明即随使来朝。以副头目施进卿代领其众。其时又有个陈祖仪,在旧港做头目,专劫往来客人。郑和遣人招谕,祖仪却潜谋袭击,进卿告知郑和,把他擒获,就在旧港设立宣慰司,用进卿为使;进卿死后,还传女施二姐;则中国竟在南洋施行土司制度了。此类在南洋有势力的华人还很多。西人东来以后,也还有能和他们奋斗的。
民族拓殖南进优于北进
以民族拓殖的成绩而论,通先后而观之,则我族南进之力,似优于北进。中国的文明,本植根于黄河流域,其北进者,当战国之世,即已拓展至今之热、察、绥及辽宁。其后遂无甚进展,甚至并此诸地,而有时亦不能保。南进者则长江、珠江、闽江诸流域,次第凝合为一体。中南半岛及南洋群岛,虽未能如此,然吾族在其地之势力,仍极巩固,已如前述。此其成绩,相去可谓甚远,盖一由地利之殊,一亦由近代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以前,耕稼及工商之国,皆不能抵御游牧民族的侵略,而蒙古地方,又适为东洋史上的侵略地带之故,此固无足为异。(《论外蒙古问题(上、下)》,原刊《平论半月刊》1945年12月第7期,1946年1月第8期)
拓殖的成绩
综观华人拓殖的成绩,实可说在世界诸民族之上,不论寒冷和炎热的气候,我们都能耐得住,这一点,尤为特出。所以不论南进北进,成绩都是好的。现在虽因国力不足,暂居他人羁轭之下。然其他的民族,既然多数是中国人,则论民族自决主义,其地的主权,自然应属之于我,这一点,是任何人不能不承认的,只要我国民,能够为长期间的奋斗就是了。
第三十二章
元明之文化与社会状况
到十五六世纪间,王守仁</a>出,而学风才一变。王守仁的宗旨,是以人心的灵明为“知”,这个知,是生来就有的,无待于学,所以谓之“良知”。良知是能够知是知非的,只有昏蔽,不会丧失。如此,凭你在“事上磨炼”也好,“静处体悟”也好,简单直捷,一了百了。这真是理学中最后最透彻之说。明朝末年,顾炎武、黄宗羲</a>等大儒出,学风又有转变。顾炎武的特色,在于(一)博学,(二)实事求是,(三)讲求实用。与炎武同时几个明末的大儒,都是想做实事的。这时代的社会经济,颇为可怜。建设的情形,实在有些退化了。这一由于地方的款项,多提归中央;一由于北方遭外族长期占据的结果。
元明时代的学术思想
元明时代的学术思想,是承宋朝而渐变的。理学本兴起于北方,然到南宋时北方反而绝迹了。元兵下湖北,得儒者赵复,北方的学者,多奉以为师。程、朱之学,乃复行于北。直到十五六世纪间,王守仁出,而学风才一变。王守仁的宗旨,是以人心的灵明为“知”,这个知,是生来就有的,无待于学,所以谓之“良知”。良知是能够知是知非的,只有昏蔽,不会丧失。人只要时时磨砺他,使他晶莹,遵照他的命令做就得了。这个便唤作“致良知”。这是何等简易直捷的方法。
王守仁的“致良知”
王守仁之说,是承陆九渊之绪,而又将他发挥光大的。所以后来的人,亦把他和九渊并称,谓之陆王,和程朱相对待。守仁之说,以心之灵明为“知”,为人人所同具。无论如何昏蔽,不能没有存在的。此“知”是生来就有的,无待于学,所以谓之“良知”。人人皆有“良知”,故无不知是非之理。但这所谓“知”,并非如寻常人所谓“知”,专属于知识方面。“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知其恶,自然就恶,知其善,自然就好。决非先知其恶,再立一个心去恶;先知其好,再立一个心去好的。好之深,自然欲不做而不能自已;恶之甚,自然万不肯去做。所以说“知而不行,只是未知”,所以说“知行合一”。既然知行就是一事,所以人只要在这“知”上用功夫,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时时提醒“良知”,遵照他的指示做:莫要由他昏蔽,这个便是“致良知”。如此,凭你在“事上磨炼”也好,“静处体悟”也好,简单直捷,一了百了。这真是理学中最后最透彻之说,几经进化,然后悟出来的。(《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上册,第295—296页)
理学家的流弊,在于空疏;王学既行,更加以“猖狂妄行”之弊;人心就要穷而思返了。加以明朝末年,内政腐败,外敌凭陵;所以顾炎武、黄宗羲等大儒出,学风又有转变。顾先生做《日知录》,说:“有亡国,有亡天下。国之兴亡,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他所谓“国”,就是现在所谓王朝;所谓“天下”,就是所谓国家,这是给民族主义以何等的意识。黄先生《明夷待访录</a>》,对于君主政体,痛下攻击,也是专制时代的人所不能言,不敢言的。此外,他们关于根本问题的议论还极多。而他们读书又极博,一洗前此空疏之弊,又为清朝的考据学,导其先路。
顾炎武的特色
顾炎武的特色,在于(一)博学。他于学问,是无所不窥的。看他所著的《日知录》,便可以知道。(二)实事求是。无论讲什么学问,都不以主观的判断为满足,而必有客观的证据。看他所著的《日知录》《音学五书》,便可知道。(三)讲求实用。与炎武同时几个明末的大儒,都是想做实事的,不是想谈学问的。所以他们讲学问,也带有实用的色彩。看顾炎武所著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便可以知道。与炎武同时的黄宗羲、王夫之</a>、颜元</a>、刘献廷</a>等,都带有这种色彩。(《白话本国史》第四册,第103页)
元明时代的文艺
文艺,大体也承宋人之风。其最有特色的,是戏曲同平话。古代俳优、歌舞、百戏,各为一事。优伶专以打诨、取笑为主。歌舞不演故事。扮演只百戏中间有。南北朝以来,才渐有以扮演兼歌舞的,然辞句和动作,仍不合所扮的人的身份。元朝的南北曲,才合三者为一,造成现在的旧剧。宋朝人的说话,就是现在所谓说书。说书的人,是各有其底本的;后来把这底本略加涂饰,就成为现在的平话。(现在通称为小说。然小说的名目,包括很广,平话只可算其中的一种)再进一步,就可专为阅读而著作了。此等文字,从元明以后,日趋兴盛,实为现代平民读物的大宗。
白话小说
骈散文与诗,皆为宋代之贵族文学。词虽可歌,其辞句亦不尽与口语相合。然当时自有以白话著书者。其大宗为儒、释二家之“语录”及“平话”。语录与文学无涉,而平话则为平民文学之大宗。平话即今人所谓白话小说,此等原用为说话之底本,非以供娱情者之目治,然岁月久而分化繁,遂亦成为可以阅读之书矣。此近世白话小说之缘起也。白话小说进化之途有二:(一)则真实之言愈少,而捏造妆点之言愈增。(二)则口语之成分日减,目治之成分日增。小说原于口说,后乃变为目治之物。口舌笔札,势不能尽相符合。于是专供目治之小说,与备说书人之用之底本,机势亦日趋变异。(《宋代文学》,第103—104、110、119页)
元明时代的社会阶级
元朝在中国时,民族间不平等的待遇颇多。其尤为暴虐的,则是行军之际,以俘虏为奴婢。这本是很不合理的,而元朝诸将,还要把降民诈称俘虏,汉人入奴籍的就更多(见赵翼《廿二史札记》“元初诸将多掠人为私户”条)。直到明朝,此等蓄奴的风气,还不能免;而明时绅权特重,士大夫居乡的,都非常暴横,也是元时异族压制,遗留下来的恶习。
元时输入的宗教
元时外国的宗教,输入的也颇多。然最尊重的为喇嘛教,元世祖奉八思巴为帝师,为西藏宗教兴起之开始。但那时尚属红教,到明成祖时,宗喀巴</a>创立黄教,传授达赖、班禅二喇嘛,青海、西藏、西康、蒙古,次第信从,遂有今日之盛了。基督教当元世祖时,许在北平设立教堂,但信他的也多是蒙古人,所以元亡而遂绝。只有回教在这时代,是呈相当的盛况,而元亡以后,亦还能保其相当的地位的。原来元朝所用的色目人,以西域人为最多,西域人大概是回教徒,他们多数和居住在天山南路的畏兀儿人同族,所以传播较为容易。他们的保守其宗教,又比别种教徒,来得坚固些。现在西北、西南,回族遍布,各地方亦都有回教信徒,实在是开始于元代的。
元明时代的社会经济
这时代的社会经济,是颇为可怜的。顾炎武《日知录》说:“天下州之为唐旧治者,其城郭必皆宽广,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为唐旧创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时弥近者制弥陋。”可见这时代,建设的大概情形,实在有些退化了。这一由于地方的款项,多提归中央;一由于北方遭外族长期占据的结果。武力的不竞,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呀!但是在这时代,也有一件事情,值得纪念的,那就是木棉之利的普及于全国。宋以前,木棉的种植,只限于交、广一带。宋末,才渐渐移殖到江南。有一个黄道婆,从崖州到松江,教人民以纺织之法,从此以后,木棉就衣被苍生了。山东运河的开成,也算这时代一件大事。
木棉的推广
麻、丝的使用,自然是一个大发明。丝的使用,起于黄帝元妃嫘祖(说不足信)。麻的发明,起于何时,亦无可考。知用麻、丝之后,织法的发明,亦为一大进步。现在衣服材料,为用最广的是木棉。其普遍于全国,是很晚的。此物,《南史·林邑传》谓之吉贝,误为木本。《新唐书》作古贝,才知为草本。《南史》姚察门生送南布一端,白居易《布裘》诗“桂布白似雪”,都是指棉布而言。但只限于交、广之域。宋谢枋得《谢刘纯</a>父惠木棉》诗:“嘉树种木绵,天何厚八闽?”才推广到福建。《元史·世祖本纪》至元二十六年,置浙江、江东西、湖广、福建木棉提举司,则推广到长江流域了。其所以能推广,和纺织方法,似乎很有关系的。《宋史</a>·崔与之传》:琼州以吉贝织为衣衾,工作由妇人。陶宗仪</a>《辍耕录</a>》说:松江土田硗瘠,谋食不给,乃觅木棉种于闽、广。初无踏车椎弓之制。其功甚难。有黄道婆,自崖州来,教以纺织,人遂大获其利。木棉岭南久有,然直至宋元间才推行于北方,则因无纺织之法,其物即无从利用,无利之可言了。所以农工两业,是互相倚赖,互相促进的。(此节略据《陔余丛考》)(《吕著中国通史》上册,第242、243、244页)明清之交,始及于黄河流域,棉织之自南输北者大减,民颇受影响,吴伟业</a>曾作七古咏及之。民国初,浙江云和县之下流社会,冬尚未知衣棉。一物之传,其难如此。(《本国史(元至民国)》,见《吕思勉文史四讲》,第93页)
从宋到明币制的变迁
中国的币制自汉以前,本来金、铜并行(战国时已有用金的法子。譬如孟子之齐,齐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秦人散金行间以图六国,可为战国用金之证。后来秦并中国,制币为二,黄金以镒计,铜钱重半两。是为汉以前金铜并用之证),其时铜钱价贵,黄金除豪商、贵族外,人民是不很有的。后来贸易发达,铜钱增多,价格渐跌;黄金却因佛教输入,写经、塑像,消耗甚多,渐渐的减少了。乃于铜钱之外,兼用布帛。布帛是不能久藏的,且亦嫌其笨重,北宋时,四川乃发生纸币,谓之“交子”(交子是货物交换媒介的意思。先是唐宪宗时代,已有一种“飞钱”制的发生。宋代官商,都感到旅行带多数的钱,累重不便,私自为券,是为“交子”),由富人主持其事,担任兑现。行之久,富人穷了,付不出现来,争讼繁兴,乃改由公家发行。宋、金、元、明四代都用他。宋人谓之“交子”“会子”“关子”,金、元、明都称“钞”。因历代都不免于滥发,价格都跌落到不能维持,明朝宣宗时候,就把他收回烧毁,不再行用了。纸币既跌到不能行使,铜钱又已绝迹,人民乃不得已而用银。其事起于金朝末年(事在金哀宗正大年间。正大,自公元一二二四至一二三一年。银的初起,是因铜钱被纸币驱逐净尽,用来代铜钱,以便小额交换的;不是因铜钱价格太低,而兼用银子的),到明朝废钞票后,就赋税也渐次收银了,然只是用私量的法子行使,始终没有铸造。和铜钱,亦听其各以本身的价格涨落,始终没有厘定主辅的关系或比价。
隋唐后币制之变迁
隋唐之世,宇内清平,交易复盛,铜钱感觉不足:国家既无此大量之经费整理,私铸、私销亦不能禁绝。既苦不足,又病紊乱。而交易之额日巨,铜钱运输,又觉不便。于是唐中叶后有飞钱,宋初有交子。飞钱乃后世之汇兑,交子则兑现之纸币也。由民间自为,而其后皆由政府之干涉,以至失败。货币为量物价之尺,其本身之价格宜划一而不宜纷歧。金银铜铁,本身同为实物,价格自难齐一。与其以两种以上之金属为主辅币,而设法维持其比价,自不如以一种金属为货币,而以纸代表其巨数。故飞钱、交子之兴,实合于货币进化自然之趋势,而为政府利用之以筹款之策所破坏。纸币既跌价不复可用,铜钱又被驱逐几尽而不能恢复,乃不得不代之以银。此事起于金之末年,至明宣宗</a>时尽废钞币而大成。故中国之用银,乃所以代铜钱供零星交易之用,非以钱质量值轻;而以银与之相权。故对于以银为主币,视铜钱为辅币之理(即视铜钱之本身无价格,而视为银币之几分之几),始终不能了解。至前清末年,欲行银本位制,始终多所扞格,直至法币行,而货币政策乃告成功。(《本国史复习大略》,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655—656页)
第三十三章
本期结论
从秦始皇统一起,到明末止,为时约近二千年。这二千年中,我国独立为东亚的一个大国;四周诸国,文化程度,皆出我之下;此种情势,始终没有变更。对北族的民族斗争,我国盛强时,则能把他们征服;衰乱时,就不免反受其害。论经济状况,商业资本,始终是最活跃的。中国幅员广大,而劳力低廉,只要扩充销路,就有利可图了。正不必要想到节省劳力,以谋减轻成本,所以几千年来,大家不向使用机器上着想;即有聪明的人,偶尔想到,也不会被利用,而不久就失传了。这是中国人不能进于工业资本的原因。因为国太大了,人民参与政治,其势无从实行。政府监督之力,有所不及。多所兴作,往往反致民累,结果酿成政治上的一种“惰性”。
本期的民族斗争
从秦始皇统一起,到明末止,为时约近二千年。这二千年中,我国独立为东亚的一个大国;四周诸国,文化程度,皆出我之下;此种情势,始终没有变更。国际上最剧烈的,就是对北族的民族斗争,我国盛强时,则能把他们征服;衰乱时,就不免反受其害;如汉之后有五胡,隋唐之后有辽、金、元是。
文明民族何以反被野蛮民族所征服
从来野蛮民族的勃兴,和文明民族文化的传播,实在极有关系。在东西历史上,文明民族,都受野蛮民族的蹂躏。如中国之于辽、金、元、清,希腊之于马其顿,罗马之于日耳曼。说者多以为野蛮民族性质强悍,勇于战斗之故。其实不然,单靠勇于战斗,是不能征服人家的。然则其原因在哪里呢?我说这在社会组织上。因为我们的社会,是在病态中进化的。一方面,文明程度,固然逐渐加高;一方面,组织病态,亦在逐渐加深。所以以文明程度论,固然文明人优于野蛮人;以社会组织论,实在野蛮人胜于文明人。我们说具体一些的话:在政治上,我们有阳奉阴违之弊;又有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的弊。假使在两军相当之际,我们的将帅,就可以找一句推托的话,逗挠不前;我们的军需官,甚而可以藉图私利。这许多事情,在野蛮社会里,大抵是很少有的。关于这一点,古来的人,也早就见到。譬如在《史记·秦本纪》里所载由余对秦穆公的话,《匈奴列传》里所载中行说(当时的一个汉奸)诘难汉使的话,都是这一个道理。历代文明民族,和野蛮民族相争之时,文明民族里所谓内奸,总是很多;甚至有倒戈以攻其祖国的;而野蛮民族中,此等现象,却极少。就可见得文明社会病状的深刻。因为病状深刻,所以其社会中的分子,利害和社会全体相反的多了。所以文明民族的文明,向野蛮民族传播,达到一定的程度,文明民族自身会有危险的,然则还是社会组织不正常的罪罢了。(《中国民族演进史》,第126、130页)
本期的文化
文化:在本期中,也大有变迁。第一步,是诸子百家之学,均居次要,而儒家处于独尊的地位。第二步,是印度哲学输入,在思想界占重要的地位。第三步,便是儒、释思想调和,而发生一种新哲学了。以宗教论:则固有的崇拜对象,集合而成道教,和专讲人伦日用的儒教,出世的佛教,鼎峙而称三教。其余外国的宗教,输入的也还不少,但不占重要的位置。
本期的经济和社会组织
论经济状况,在本期之中,商业资本,始终是最活跃的。因为从统一以后,各地方的联结,已经密切,各地方的人,已经非互相倚赖不能生存了。虽然偏僻之处,保存其自给自足的状况的,也不是没有,然在全国中,是不占重要的地位的。从商业资本再进一步,就可达到工业资本了,然必销路畅旺,工价高昂,感到人力的不足,才会想到利用机器。中国幅员广大,而劳力低廉,只要扩充销路,就有利可图了。正不必要想到节省劳力,以谋减轻成本,所以几千年来,大家不向使用机器上着想;即有聪明的人,偶尔想到,也不会被利用,而不久就失传了。这是中国人不能进于工业资本的原因。社会组织当封建制度初崩溃时,人心上还觉得很不惯,要想回复他。经过王莽的扰乱,也就无人再敢提及,习而安之了。
本期的政治
本期的政治,始终是采取放任主义的,所以一切事情,不免废弛,这也有个不得已的原因:因为国太大了,人民参与政治,其势无从实行(中国民权遗迹,都在古代;后世国家扩大之后,就没有了。这并非理论上以为不该有,只是限于事实,无从行使)。政府监督之力,有所不及。多所兴作,往往反致民累,结果酿成政治上的一种“惰性”。既集大权于君主一身,其势不得不图控制之便,于是治民之官日少,治官之官日多(顾炎武语,见《日知录》。如地方自治废弛;汉于郡县之上,又加州牧,元于路府之上,再加行省都是),尤以乱世为甚,一个控制不住,就成尾大不掉之势,如后汉和唐代的末年就是。这个唤作“外重”。然反之,中央政府的权力太大,没有人能裁制他,则淫昏之君,甚至于奸佞之臣,以及宦官女谒等,又皆能为所欲为,民被其毒。总而言之:专制君主,本不是良好的政体,这二千年来,政治上的受其弊,也可以说是很深了。
官僚与放任消极之政治
中国的政治,是取放任主义的。从前的政治家,有一句老话,说“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只这一句话,便表明了中国政治的消极性。中国的政治,为什么取这种消极主义呢?原来政治总是随阶级而兴起的。既有阶级,彼此的利害,决不能相同。中国政治上的治者阶级,是什么呢?在封建时代,为世袭的贵族。封建既废,则代之以官僚。所谓官僚,是合(一)官;(二)士,即官的预备军;(三)辅助官的人,又分为幕友、吏胥、差役;(四)与官相结托的人,亦分为绅士、豪民。此等人,其利害都和被治者相反,都是要剥削被治者以自利的。固然,官僚阶级中,未尝无好人,视被治阶级的利害,即为自己的利害。然而总只是少数。这是因为生物学上的公例,好的和坏的,都是反常的现象,只有中庸</a>是常态。中庸之人,是不会以他人之利为己利,亦不会以他人之害为己害的,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本位。社会的组织,使其利害与某一部分共同,他就是个利他者。使其利害和某一部分人相对立,就不免要损人以自利了。所以官僚阶级,决不能废督责。(督责二字,为先秦时代法家所用的术语。其义与现在所谓监察有些相似,似乎还要积极些)然中国地大人众,政治上的等级,不得不多,等级多则监督难。任办何事,官僚阶级都可借此机会,以剥民以自利。既监督之不胜其监督,倒不如少办事,不办事,来得稳妥些。在中国历史上,行放任政策,总还可以苟安,行干涉政策,就不免弊余于利,就是为此。因此,造成了中国政治的消极性。(《中国近世史前编》,见《中国近代史八种》,第148—1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