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争建储事

3个月前 作者: 孙毓修
    公营葬二亲毕,赴京师补官,时以新进,浮沉于人海之中,名未甚辉赫。独庞丞相(名籍,字醇之,冀州武城人,封颍国公,谥庄敏)奇之,方镇郓州(今山东东平县西北十五里),辟公为幕僚,典州学。吕正献公(字晦叔,寿州人,夷简子封申国公,谥正献)亦曰:“若君实者可谓实过其名也。”后公隆名盖代而知于众人,未知之前者,庞丞相与正献公二人而已。莫为之前,虽美勿彰,士之所以贵有知己而求知之前,又必如公之先求自知。


    仁宗之世,内政外交,皆若无足忧者。然而,公忠之臣深谋远虑,当朝野无事之时辄作痛哭流涕之谈,患至而张皇补苴,亦已晚矣。


    嘉祐元年(仁宗在位之三十四年)仁宗违豫,累月不能临朝。太子未立,天下寒心,中外之臣,莫不引以为忧。而皆不敢言,虽勇悍不屈,以忠直自负如唐介(字子方,江陵人,谥曰质肃)等亦然,惟范镇</a>时为谏官,首建立储之议。公此时在并州庞籍幕一判官耳,官卑地远,亦何必冒不测之威而与此等大计耶?然君子之对于国家也,知有公而不知有私,知有义而不知有利,祸福岂所计哉?乃上《请建储副或进用宗室第一状》略谓:


    “陛下未有皇嗣,人心忧危。伏望陛下深念祖宗之艰难,基业之闳美,神器之大宝,苍生之重望,勿听苟且之言,勿从因循之计,断自圣志,昭然勿疑。谨择宗室之中,聪明刚正,孝友仁慈者,使摄居储贰之位,以俟皇嗣之生,退居藩服。倘圣意未欲然者,或且使之辅政,或典宿卫,或尹京邑,亦足以镇安天下之心。如此则天神地祇,宗庙神稷,实共赖陛下圣明之德,况群臣兆民,其谁不欢呼鼓舞乎?昔鲁漆室之女,忧鲁君老,太子幼,彼匹妇也,犹知忧国家之难,盖以鲁国有难则身必与焉故也。况臣食陛下之禄,立陛下之朝,又得承乏典册之府,比于漆室之女,斯亦重矣。诚不忍坐视国家至大至急之忧而隐默不言,臣诚知言</a>责不在,臣言之适足自祸。然而必言者,万一冀陛下采而听之,则臣于国家譬如蝼蚁,而为陛下建万世无穷之基,救四海生民之命,臣荣多矣。愿陛下勿以臣人微位贱谓之狂狷而忽之。”


    此状报进,未获效果。复上第二、第三状,始降付中书。公贻书劝范镇,当以死争。后入京面对仁宗曰:“臣昔通判并州,所上之章,愿陛下果断力行。”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


    公退,复上疏曰:“臣向者进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a>鼎盛,何遽为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促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祸,可胜言哉?”


    仁宗得之,乃大感动。又见宰相韩琦</a>(字稚圭,相州安阳人,封魏国公,谥忠献)等曰:“诸公不及今定议,异日禁中夜半出寸纸,以某人为嗣,则天下莫敢违。”琦等拱手曰:“敢不尽力?”


    未几,诏英宗判宗正,辞不就。遂立为皇太子,又称疾不入,公言:“皇子辞不赀之富,至于旬月,其贤于人远矣。然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礼记</a>文),愿以臣子大义责皇子,宜必入。”英宗遂受命,而国基定矣。


    【批评】


    今民主之国,总统外,更选副总统,为猝有非常,副座就位,匕鬯不惊,朝野安然也。至君主之国,或防权臣窃命,或恐宗支争位,故君主国之宜早定继位之人,更视民主国为切要。


    皇嗣未定,臣下以此进告,忠诚之言,人主当欢迎不暇,何致逢彼之怒?盖人情莫不畏死,况人主之尊荣富贵,尤可恋爱,贪生恶死之念,自更甚矣。臣下请立皇嗣,措辞无论若何巧妙,终是催逼皇帝赶办后事耳。触其所甚忌之心,安得不郁然震怒哉?


    仁宗,贤主也。臣下以此进言,未必遽遭不测之祸,观于范景仁、司马公之事而可知。然事前皆不敢言者,狃于积习耳。故见义勇为、一往不顾者,未必得祸,而畏首畏尾、工于趋避者,未必得福也。


    范景仁官居谏议,朝政得失,犯颜极谏,宜也。温公官仅通判,身在边疆,可以不言而言者也,较之景仁,尤为难得。


    司马光</a>办完父母的丧事之后,便赶往京城去补授官职,当时他是新考中的进士,在那么多人员中等待着补授官职,名气还不是很大。只有庞丞相(庞丞相名叫庞籍,字醇之,是冀州武城人,被封为颍国公,谥号庄敏)认为他比较奇特,当时庞丞相镇守郓州(今天的山东省东平县西北十五里),征召他作为自己的参谋,负责主管郓州的学校事务。吕正献公(字晦叔,寿州人,他的父亲夷简子封申国公,谥号正献)也说:“像司马光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他的真才实学要超过他的名声。”后来司马光的才能和功勋超过了当时所有的人,人们都知司马光这个人,却不知道推荐他的人就是庞丞相和吕晦叔他们二人。如果没有前辈的推荐,就算是才华横溢也很难被发现,这就是读书人看重知己而希望有人推荐的原因,这也一定像司马光那样,先让别人了解自己。


    仁宗在位的时候,国内的政事和外交好像不需要忧虑。然而,司马光作为一个忠臣,计划周密</a>,考虑深远,如果在朝廷无事的时候便表现出痛哭的样子,等到忧患来了再去挽救,那就晚了。


    嘉祐元年(仁宗在位的第三十四年)仁宗生病了,几个月都不能够上朝。这时太子还没有确立,天下百姓都十分担心,朝廷内外的大臣,没有人不为此而担忧的。但他们都不敢谈论这件事,即使是勇敢而且又不屈服,并以忠诚正直自居的,例如唐介(字子方,江陵人,谥号为质肃)等人也不敢谈论,只有当时做谏官的范镇,首先提出设立皇太子的建议。司马光这个时候正在并州做庞籍手下的判官呢,官位很低而且离京城又远,为什么要冒着激怒皇上的危险而参与这件事呢?原来作为一个君子,他对于国家只知道考虑国家的事情而不知道考虑自己个人的事情,只知道考虑是否对国家有益而不知道考虑是否对自己有利,难道还会在乎自己的灾祸和福气吗?于是他便向皇上上奏了《请建储副或进用宗室第一状》,大致是说:


    皇上您没有皇子,天下人都很担忧。希望皇上您能够好好想想祖宗打江山的艰难,江山社稷的美好,皇家权位的重要,天下百姓殷切的希望,不要听那些只图眼前、得过且过的建议,不要采取那些轻率的计策,这件事还得皇上您来决定,不要再疑惑了。谨慎地从皇族中选择一个聪明刚正、孝顺友善而且仁慈的人,让他来做太子,等待皇子出生的时候,再让他退位做藩王。如果皇上不想这样做的话,也可以暂且让他辅佐治理政事,或者让他掌管禁军,或者让他做京城的地方长官,这样就足够让天下百姓不再担忧了。这样一来,天神和地神,祖先宗庙和国家神稷,都依赖着皇上圣明的恩德,更何况是众多大臣和亿万百姓,他们谁不欢乐兴奋呢?过去鲁国漆室氏有一个女儿,她担心鲁国国君年老,太子还很小,她一个平民妇女,尚且知道为国家的灾难而担忧,大概是因为鲁国有了灾难自身也会受牵连才参与到这件事中的。更何况我领着皇上的俸禄,在朝廷中做官,又掌管着帝王封立继承人的事务,比漆室氏女儿的责任还重啊。真的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国家出现危机和忧患而一句话都不说,我深知已经没有对君主进谏的资格了,我知道说了这件事之后会招惹祸患。但是我一定要说,只希望皇上能够听从万分之一的建议,那么我对于国家来说就好像是蝼蛄和蚂蚁一样,但却为皇上建立了千秋万代的基业,挽救了天下百姓的生命,我是非常荣幸的。希望皇上不要因为我地位低下,狂妄放纵而忽视了我的建议。


    这个奏折上报给皇上之后,并没有得到皇上的采纳。于是司马光又向皇上写了第二个、第三个奏折,这时候皇上才把这件事交给中书官员去处理。司马光写信劝说范镇,应该冒死向皇上进谏。后来他去了京城朝见皇上说:“我过去做并州通判的时候,给皇上写了奏折,希望皇上您能够果敢决断,不迟疑。”皇上沉思了很久,说:“一定要选一个皇族作为我的继承人吗?这是忠臣所说的话,只是别人都不敢说罢了。”


    司马光退出来之后,又给皇上写了奏折说:“我之前向皇上说的建议,意思是让皇上马上做决定。现在皇上您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定是有奸诈小人说您现在还年轻力壮,有什么好担心自己会去世的呢?奸诈小人没有长远的考虑,只想着能够趁着慌乱的时候,去拥立那些会善待他们的人来当皇上。这种策立皇帝甚至把皇上当成自己学生的灾祸,还能说得尽吗?”


    宋仁宗看了之后,十分感动。司马光又拜见宰相韩琦(字稚圭,相州安阳人,被封为魏国公,谥号为忠献)等人说:“各位大臣不如现在做出决定,第二天夜里皇宫中会传出来书信,上面写着让某人做皇太子,那么天下就没有谁敢违抗了。”?韩琦等人双手抱拳说:“怎么敢不竭尽全力呢?”


    没过多久,皇上下旨让英宗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英宗推辞不去担任这个职务。于是又让他做皇太子,他又借口有病而不愿进宫做太子。司马光说:“皇子不愿接受皇太子的位置,已经有十个月了,他比皇族中的其他人都要贤能。然而父亲召唤时,儿子不能用‘诺’来应答,君王召见时,臣子不等车子驾好就要动身(这句话来自《礼记》),希望能够用作为臣子的义务来劝说皇子,那样他就一定会进宫的。”英宗便接受了皇太子的称号,国家的根基也稳定下来了。


    【评论】


    现在民主国家,在总统之外,都会再选副总统,如果总统突然发生意外而去世了,那么副总统就代替他的位子,政局不会动荡,国家依旧稳定。而君主国家,有的是为了防止拥有大权的臣子篡位,有的是担心皇族其他成员争夺皇位,因此君主国家应该早早地确定继承人,这和民主国家相比更有必要。


    皇位继承人没有确定,大臣便对这件事进行劝告,这是忠诚的话语啊。君主应当感到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发怒呢?这是因为没有人心中不害怕死亡的,况且君主拥有无比的荣耀和富贵,对这些还非常地眷恋,贪求活着而厌恶死亡的念头,更加厉害啊。大臣请求设立皇位继承人,他说话时言语无论怎么巧妙,终究是在催着皇上准备后事啊。这触动到了皇上内心的忌讳,哪里能不发怒生气呢?


    宋仁宗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大臣建议设立皇位继承人,不一定会受惩罚,这可从范景仁和司马光的事情上看出来。然而在这件事没有提出之前,大家都不敢谈论,这是拘泥于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罢了。因此意识到是正义的事就大胆去做并且一直向前,无所顾忌的人,不一定就会遭遇灾祸,而那些做事胆小,满心顾虑并且擅长追求利益,逃避责任的人,不一定就会获得福分。


    范景仁做谏议官时,对于朝廷政事中出现的利弊,敢于冒犯君主进行规劝,这是应该的。司马光当时只做了一个小小的通判,而且还是在遥远的边疆做官,本来可以不向皇上提出建议的,但他却向皇上提出建议了,这和范景仁相比,更是难能可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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