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志编

3个月前 作者: 王开祖
    宋王开祖</a>撰


    复者,性之宅也。无妄者,诚之原也。大畜者,道之归也。颐者,德之施也。故君子复足以知性,无妄足以立诚,大畜足以有容,颐足以育物。知其复则能知性,知性则能立诚,立其诚则能畜德,畜其德则能发育万物而与天地配矣。中庸</a>之言,推乎人性,赞天地而育万物,其原于此乎?诚者,成也,所以成人也。人而不诚,禽兽奚择焉?君子处则其身安,出则其道尊,无他,不欺而已矣。形容不欺刍禾,幽晦不欺鬼神,言而不欺童昏,动而不欺愚懵。欲其欺朝廷君臣之间,难矣哉!夫诚者,微也。诚于心,人莫之见也;接于物,亦莫之见也。由人服而物化之,然后见焉。及其至也,充乎天地之大,此其著可知也矣。收放心者,莫善于存诚。我勿问其所至,速自省而已矣。


    凝目于鼻,游心于带,是制心者也,非治心者也。「坐则见其存于室,行则见其立于舆」,是治心者也,非养心者也。天地之化,日月之明,四时之行,万物之变,皆备于我,吾则内充焉。圣人之用心,如斯而已尔。


    人莫不知惧,而未尝能惧。有人焉,中夜息于幽室之中,吾心之清明者还矣。孝弟忠信生乎此时,思其一日之不善者,惕然而惧,是其心岂异于人哉?东方且明,衣冠而出,视听之官与物杂往,虽驱之陷阱水火之中,而不知避焉,其中夜幽室之心,已蔽于物矣。舜与周公坐以待旦,急吾行而不忘也。当其已旦之时,其心与若人岂如天地之相绝哉?能勿丧耳。彼惛惛者,使不忘中夜之心,吾乌知其非君子欤?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或曰:「君子无往而不乐,乐必有道乎?」曰:「治心。」曰:「治心奚本?」曰:「毋纵毋拘,毋从物,毋追往,富贵我自有也。」「敢问何谓毋纵毋拘?」曰:「人之心,良心也,纵则不存,拘则不息。今有马日行千里,是良马也。一旦作而乘之,不施衔辔而欲至乎千里,虽终日驰骋,不出百里之内焉,以东西南北失其所从之道也。一旦舍我鞭策,加我衔勒,引而约之,终日蹢躅,虽善千里而不能千里矣。是纵者失其制也,拘者失其动也。制者非人之所谓制也,使之由其道也;动者,非人之所谓动也,使之适乎用也。」「何谓毋从物?」曰:「吾明内融如鉴然,物过乎外,吾非从也。至乎吾前则见,见则明,明则舍,舍则勿逐耳。」无若楚大夫侈于人,能左手画圆为规,右手斲方为矩,目视象数而口诵训谟,举楚国以为莫及也。及议楚国之政,曾不逮乎市人,中国之为士者笑之。岂不用心于小而蔽于大者乎?「何谓毋追往?」曰:「失则还之,复则安之。长其义,无害其气,拂其伪,无乱其志。赫然见于往来,吁以息,又奚益哉?速息吾心而已矣。」「何谓富贵我自有?」曰:「公卿之爵,万锺之禄,于我外也;仁义忠信,于我内也。有诸内而受诸外,曰分。有诸内不获诸外,于我何损哉?是民之不幸也。三亩之宅,六尺之躯,万锺皆备于我也,不曰富贵皆吾自有乎?孔子</a>曰:无入而不自得焉,盖所从乐也。我之所自乐者,良乐也。威刑不能移,庆赏不能益,耳无闻,目无见,其大也与天地同和,岂曰小豫哉?诗曰: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或曰:「治心之道,既闻命矣。敢问君子有言养气,若何?」曰:「气勿役,勿枉,勿问勿知。善养心者,善养气也。心动则气窒,心外虑则气昏耗矣,莫不原乎心焉。」「何谓役?何谓枉?」曰:「齐人有为士师者,狱久不决,一旦吏以复告,则奋然怒且骂,攘臂振首,作而大呼,将极诸暴而后已。」法者,达乎天下者也。狱者,彼罪而上致之,何与我哉?畏刑而无实,天下之通情也,而怒动乎气,是枉也。指乎东则东驰焉,指乎西则西驰焉,可以无视而视焉,可以无听而听焉。是役也,勿问勿知,何谓也?曰:知者于我治,不知者于我勿治也。今邻人鸡啄吾粟,既驱去之,又从而詈之,甚者击杀其鸡,绝其邻,是亦愚而已矣。君子平其心,顺其气,与天地四时同其动静,虽天下之物杂至,焉能干我哉?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学者之言曰:「性善也,情恶也。莫善于性,莫恶于情。」此贼夫情者之言,不知圣人之统也。夫情本于性则正,离于性则邪。学者不求其本,离性而言之,奚情之不恶?今有人入于放辟邪侈之途,指之曰情恶也。不原乎放辟邪侈,在我则本无有焉,执心不正而后入也。贤者之于情,非不动也,能动而不乱耳。


    或曰:「孔子门人中,问仁者同,而答之异,夫子亦有异乎?」曰:「仁道甚大,孔子常居其中,有自四方而至,则引而内之,不以一隅指,亦量其材而已。君子隐显同其心,而曰独则谨焉,岂畏人而为是哉?诚所存而已矣。」天下之心一也,不以我之心求人之心,暴也。


    「雷莫不复于地,恶莫不复于善,乱莫不复于治。」复者,本也。善探其本者,善言人之性也。善言人之性者,知天下之治乱也。知天下之治乱者,得复之本也。


    君子之道,始于复,成于泰,极于夬。小人之道,始于姤,成于否,极于剥。天地之数止于五,故乾之上则亢,坤之上则战,势之使然。事固有极而不反者,故君子不可不谨求。我之蒙,蒙也;养正之蒙,非蒙也。


    人皆谓孔子生而不偶世,而道不克大用,不若得其位可以行其道,吾不信也。孔子之道,见乎六经,以至于今,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者,尊卑上下,各有分服,而修之者循循如也。其用如水火,人非水火不生,其功无穷,又岂止一时得位,而谓之道大用哉?使孔子用于当时,则六经之道,固不若今之著矣。夫得用者,其文简;不得其用者,其文备。使孔子用而为君,尧焉舜焉而已尔;为之臣,禹焉稷焉而已尔。尧舜之书,载行事者,二典存焉;禹稷之书,载夫言者,三谟存焉。行道之迹,传人口,闻人耳,凡几何?固知其不广且备也。孔子章章乎六经,万世之人饮食衣服之所以生,是岂不得其用也耶?微孔子,吾其失道左衽矣。


    夫人又谓孔子贤于尧舜禹汤文武远矣。彼数君有天下,既没,或庙于陈,或庙于冀,或庙于亳,或庙于周,而天下不得而通祀焉。孔子既没,于今举天下郡邑得立庙而时祀之,上至天子,北面而行礼焉,岂不过于数君也哉?呜呼!谓功德过于尧舜,孟子</a>得之矣;谓庙祠之建,通天下得而奉之,韩子失之哉。孔子之道,又岂止得通天下庙祀,然后过于数君耶?


    或曰:「伊尹</a>放太甲于桐宫,三年反之,民大悦。居桐,不幸而太甲崩,为伊尹者若之何?」曰:「率天下戒严,如丧君之礼,然后请命于天,举汤嗣之,贤者相之,奉太甲列于商庙,北面而自悔焉,可也。」曰:「生也放之,没也奉之,礼乎?」曰:「礼也。盖吾君也,不可以臣处也。在伊尹奚为而不可?


    吾读周礼</a>,终始其间名有经,礼有方者,周公之志为不少矣。其诸信然乎哉?罗羽刺介,此微事也。然犹张官设职,奚圣人班班欤?奔者不禁,是天下无礼也。复雠而义,是天下无君也。无礼无君,大乱之道。率天下而为乱者,果周公之心乎?」削于六国,焚于秦,出诸季世,其存者寡矣。圣人不作,孰从而取正哉?吾虽不言,盖不敢不言也。周之衰,诸侯僭礼,由伯禽始也。为人臣受天子之礼,行乎其邦,后虽有僭者,难乎问矣。决后世之乱隄者,伯禽之罪也。


    或问:「诸侯无正风,而鲁有颂,何也?」曰:「是恶夫僭也,非颂也,圣人不得已而名之也,是圣人之微意也。其原伯禽受天子之礼乐乎?以诸侯而僭天子,吾从而目之,即其志也。且四篇之体,不免变风之例尔,是亦何颂之有乎?故其序曰: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之。是亦不免乎强也。且僖之政犹未全其惠,而春秋</a>之贬而不能逃其罪,抑亦不知其颂何从而兴耶?夫颂之美者,不过文、武而已。圣人所以列于鲁颂者,得不亦以其强者哉?书终于秦费,亦犹是,人莫知之也。」说诗者谓鸱鸮之诗,周公载王业之艰难也,始于后稷,至于文武,积数十世而后得天下。厥后辟王,宜若鸱鸮然。夫鸱鸮之有巢,劳苦而后全,俾勿坏,诗之戒是也。若推而及后稷,以为有营天下之心,则非矣。信斯言也,则苟有功德于民者,常营天下矣,说诗者之罪也。


    或曰:「武王之为乐,而孔子曰未尽善者,何也?」曰:善哉问乎!斯古人之犹难言也。武王以数十世之仁,一朝伐纣,变天下之政,若自我得之,而乐又以武名。孔子虽欲善之,患后世将曰:先王有以武取天下,自以为功者,是以未尽善也。韶不可几,其亦异乎汤之濩矣。


    或曰:「四老避秦于商山,义不辱于乱世者也。汉作而天下归之,加礼不能屈,善从其志矣。汉欲易太子,则于于而来,若不相似然,何也?」曰:君子之隐,知可止耳,心岂忘于世哉?嗣子,天下之大本,一摇则天下乱矣。天下之民方出诸水火,而又驱之于涂潦,忍坐视而不救乎?四老可谓达乎义,非孑孑者也。


    或曰:「有扈氏,诸侯也,启天子而征之。以天子而征诸侯,宜曰征,而孔子序书曰:启与有扈战于有扈之野,若敌然。何也?」曰:战,危事也,知有扈之强也,不曰征,启天子而失礼也。古者天子六卿,卿将一师,诸侯不恭,则奉辞以讨之,天子未尝躬行也。有扈不恭,启失其制,故至大战,夏德衰矣。孔子其忧乎?


    夫逢人之忧,探人之患,掩而取之者,郑伯也。隐居桓之位,谓隐终于是矣。使宛来归祊,欲取许田,未果而隐弑。桓公元年故孔子原其意而诛之。虽假,孰谓之假哉?今世为郑伯之行者众矣,皆诛于孔子者也。而世之士大夫莫之或非,亦习久而已矣。或曰:「干羽之舞,果格苖之道乎?」曰:「格苗不在干羽之舞,子之言信也。然苗之所以服我者,班师而已。舜,大圣人也,为天下之君;禹,大臣也,奉君命以行师,其举苗犹反掌耳。然自以为克之以威,彼必不服,意吾德有未至乎?何苗之逆也?退而自悔,然后苗服焉。夫以天下之大,士师之众,仁圣之德,问罪于苗之民,不服,犹且班师,此服苗之心也。是故服天下之心不以威,以威服人,未有能服人者也。夫以德用威且不可,况以暴用师乎?知仁爱之分者,可以为政于天下矣。周公之诗曰:既取我子,无毁我室。知仁存焉耳。郑伯之诗曰: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知爱存焉耳。二者之心,人皆有之,君子所务择也。」


    或曰:「三良从穆公以死,死非正也。求殉者,君之罪也;从死者,臣之罪也。逢先君之乱志者,后君之罪也。三者均有罪,而三子为良,何也?」曰:「亦志而已矣,非良三子也。甚哉!穆公之以人殉也。」彼三子者,忘大义,狥小节,其器陋矣,岂君子所谓良乎?诗曰:「缗蛮黄鸟,止于丘隅。知所止而止,莫吾摽也。」若楚与棘,是秦之庭,女安止乎?非所止而止,戕之者至矣。夫夙夜无违命者,妾妇之道也。男子之事君,正命固不可违,非正之命则可违也。亦尝闻古之君子冠乎?筮日加冠于房,出立于阼,有成人之礼,代父之义。宾至,主人戒宾曰:「某有子,将加冠于首,愿教之也。」宾祝且戒之曰:「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介尔景福。」至于再加戒焉,三加又戒焉,字又戒焉。既冠成人,父母莫不欲其寿考也,兄弟莫不欲其难老也,朋友莫不欲其受福也。以继正之体,从不正之命,伤父母之爱,失君臣之义,违宾师之训,可谓士之良乎?彼三子者,犹贤于搏虎徒涉者耳。


    尝闻名者,治之本也。据天下之会,定天下之民,莫先乎正名。名不正,虽圣不能为也。有周之盛王,先是具矣。及其衰也,慢之,是乱之由兴也。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言天下易从也。无所视而从,则诸侯僭礼,大夫逾制,民溃法,虽有刑罚,何益于救乱哉?


    或曰:「周公作金縢,其训后世之为臣者忠于上,虽命可易焉,信乎?」曰:「周公教人者备矣,于是也何有?昔武王老,成王幼,管、蔡不肖,惟周公身任天下之重也。身任天下之重,万世咸赖,变不谋宁焉,乌足以为周公乎?卫道也周,防患也深,防乱于未然,其惟金縢乎?微是,周室其变矣。」


    或曰:「昔群臣荐舜于尧,尧曰:我其试哉。书序亦曰:历试诸难。夫试者,非圣人之事,以天下与人而试之,何也?」曰:「是圣人之用也,非试也。尧之在位也久,其流泽于民也深,天下之人知尧而不知舜。尧举舜于畎亩之中,授以天下之事,一日以嗣位告,则众且哗,虽尧莫之能遏也,曰:我其试哉!民未忘乎尧也。舜既理天下之政,其膏泽流于民,无异乎尧之君天下,由是天下归舜也,曰我君也。尧然后授之以位而去之,故曰试焉,非一日之谓也。」曰:「尧之试舜也,既闻命矣。敢问舜之禅禹不言试,何也?」曰:「当尧之时,洪水逆行,天下愁病,帝命禹治之。禹由是蹈险阻,疏九川,导九河,驱鼋鼍蛟龙之属放诸海,汲汲然尽力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及水功既成,民始获陆行而宇居。」禹之功被天下,民之视禹也,无异于视舜也。书曰:洚水警予,成允成功,惟汝贤。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尔躬,汝终陟元后。禹之功被于民也大,民之归之也顺,不待终试而天下安之矣。舜授位而去,然尤患天下之议也,巡狩于外以逊之。书曰:五十载陟方乃死。此之谓也。夫圣人之用也有迹,无迹则亦未免乎天下之议也。


    或曰:「齐桓城楚丘,何以不与也?」曰:僭。「僭则如何?」曰:「在卫诗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匪直,犹不正也;塞渊者,不达乎礼也。天子之马三千,备国用也,而诸侯有之,自僭也。」曰:「为齐桓者,如之何则可?」曰:「狄人既逐,请命于天子城之。天子城矣,请命于天子封之。则曰:天子城楚丘以封卫,而桓仁在其中矣。孰谓桓不知礼</a>哉?诗云: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又曰: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夫城必命于天子,而经营四方者,诸侯之职,及其成也,必告于王。」


    或曰:「尧患洪水,求治于四岳。四岳荐鲧,不得已,曰:试可乃已。奈何以天下之命试人也?鲧卒不成功,殛死。夫不知而使之不智,知而使之不仁,二者必有一于是。」曰:是举得也。当尧之时,洪水泛滥中国,下民昏垫。四岳荐鲧,度其可施于水,非论行也。尧从而用之,急民之患也。当是时,禹以父微,尧安得不用鲧哉?「九载绩用弗成」,责成云尔,谓之无功不可也。其罪也,非专罪于水也,使其功成则免矣。及禹之兴,其用力少而成功疾,因其利也。禹得水之性,鲧失水之性,故其功异尔。禹之前无鲧,尧其舍之乎?


    昔者舜命九官,济济相逊,和之至也。后世吾不睹其彷佛焉。非独不能逊,而又设阱于道者,岂不哀哉!诗曰:「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汤伐桀,先伐葛、伐韦、伐顾,桀不悟而后放之。文王伐纣,先伐崇、伐密、伐共、伐黎,纣不悟,武王又观兵于孟津,卒不悔而后伐之。大戒而不戒者,自亡而已,何有于我哉?戒之,吾之志也;放之伐之,非吾之志也。非其志而得天下者,汤武是也。逢人之恶,利人之位者,人亦利其位。


    天子都洛阳,言者曰:「斯不足崤雍之固也。」鄙哉!齐东野人之论也。天子以天下守,诸侯以一国守。天子而守固,何以示诸侯之大乎?使天下之兵来环王都,是虽有固,将孰守之?夫洛邑,天下之表也,四通八达,贡赋均焉,有道者足以垂韨而朝诸侯,中君则无所恃而修德,亦戒之大者也。


    物莫不宁于泰,然泰不久也,而否承之。故处泰之时,而上之人不能制法立度,未有能久者也。夫制法立度,非以新一时之耳目也,所以久泰也。易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其时则成王,其事则周公,其功则年七百而世三十,非惟天道,亦人事也。后之有天下者,岂不逢其时哉?然而不能久者,失乎制法立度也。夫城复于隍,而后欲其有为者,吾未见其能济者也。


    治天下之道,复则安,变则危,不可不审也。汤武之于天下,其善复者乎?天下之人不睹吾所为者,故其道不谋而成也。不善复而变之者,莫愚于秦。使天下之人嗥然以议,纷然以动,议而且动,则民去其上,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春秋之义,有饰诈逃恶者,圣人从而覆之,覆之滋见之耳。齐侯灭纪,纪侯未有闻焉,患诸侯之??也,葬伯姬以文之。春秋书曰:「齐侯葬纪伯姬。」欺也。一室之中不可欺,孰谓天下可欺乎哉?


    或曰:周公摄政</a>七年而天下大治,使周公居摄,而不幸成王崩,周公者宜如何?曰:「奉叔虞。」曰:「叔虞非所命也,周公代之,如之何?」曰:「恶!是何言也?圣人不处疑而成谤。如处疑成谤,则天下之滥者,藉其名以起。盖天下之乱者,未有无名而起也。以周公代之,则是处疑成谤也。」「处疑成谤,斯谓之周公乎?」曰:「圣人以率天下之心,使天下由我而宁,虽疑且谤,何伤?」曰:「非以疑且谤不可,盖义不可也。武王之处我也,乃所以命我也。武王岂不知周公哉?然君而立于天下之大命也,恶后世之乱也,盖不敢私也。若曰:孺子不若旦,使旦左右之,亦无异乎旦之临吾民也。周公亦以为然耳。若之何求天子之位,而后康天下之民哉?天不能以祸福告人,以善恶告之而已。善则以兴,不善以亡,使天下视斯择焉,故曰告也。诗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人有苦烈寒,则嗟曰:「吾庐不足以御风雨,衣不足以被肤体,吾何贫困至此极矣。」遇酷暑则无嗟焉,曰:「固也,其气则然,非乐暑而戚寒。」暑则举天下共之,寒则私。为政者能推此道,则天下无怨民矣。


    复雠之言,起于六国之时,非生于王者之世也。天立之君,以持民之生也。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为吏而贼民者戮,三者皆由上出,未有俾之自治也。圣人之言,主于治,不主于乱。而复雠者,民自治也。民自治而无君也,乌有上无君而下胥持以生哉?吾故曰:复雠之言,盖出于乱世处士之言,非圣人之言也。


    或曰:民之于君,犹子之于父欤?曰:然。是则君与父等也。今齐人有慢楚人之父,楚人亦慢齐人之父;齐人慢楚人之君,而楚不慢齐人之君,何也?曰:楚人之君视其民,鞠育仁爱之心,亦若齐人之视其子乎?曰:否。否则求其报也,奚得哉?有民而不爱,非吾君也。辟如行路之人,为行路之人复雠,是亦必无而已矣。诗曰:「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夫不施于人而人报之者,未之有也。


    才也治不才,能也治不能,分则然也。今才也治不才,责其不已;若能者治不能,责其不已,若是之谓以已望人。以已望人,则分相似也,乌用君师哉?书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夫天固佑民而作之君师,非夷民而责之也。


    古之圣人起,必曰受天下,不曰取天下。诗曰:「厥德不回,以受方国。」文王之谓也。


    已矣乎,吾不得而见之也。昔者虞舜之朝,劳者逊功,贤者逊德,故天下之人化之,耕者逊畔,行者逊涂,商逊利于市,工逊技于肆,下莫不兴逊以事其上。


    已矣乎,吾不得而见之也。夫上兴逊则下德厚,故君子入其朝,睹百官之有逊者,不问其国治矣。其君残贼于天下,故不得已而伐之者,汤也。虽残贼之人,吾放之,其志不有乎天下也。天下之人归之,其心赧然不自安,愿得夏之贤子孙戴之治天下,而不可得也。伐暴吊民,得天下,其心若汤可也。


    寿者,以得其正命者也。不得正命,虽寿犹夭也。或曰:「子路在卫,结缨而死,正乎?」曰:「正则吾不知也。卫乱,子路可以无死。死而结缨,惜乎在不正之后也。不正之正,君子不由也。」齐桓之强,莫大于葵丘之盟,莫多于五禁之词。其终事也,曾微一言。事天子于京师,是约诸侯以自尊也。人曰:「齐桓会诸侯,尊王室,吾不信也。」窃天位者之于天下也,惴惴焉,惟恐人之一蹙而覆已也。人常曰:小人得志,小人岂尝须臾得志哉?


    或曰:「夫欲取之,必固与之。」然则与之者,取之始也。惟圣人能知与为取乎,此非圣人之心,强国之道也。古者圣人之于民也,必固与之,非有以取之也。吾所养而不与之,其谁与之云耳。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仰之如神明,彼其所以怀者,性也,非报我也。伯者之民,常与而取之,惟恐其不至,且人怨之所由兴也。圣人之心,其犹是乎?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亦曰养之而已耳,岂曰取之云乎?


    舜为天子,尽得天下之善言者,无他,善忘吾势而已。昔者居雷泽,今也庙廊之上;昔者野人相与游,今也南面而朝诸侯。其居处礼制则异,而其气则同也,人何惮而不尽言乎?圣人藏用于言表,而使后世达者自得之。非自得而指之则惑,惑则乱,乱则不智莫大焉。


    或曰:「文王为西伯,太公、伯夷,天下之元老,相率而归之,其心同。文王建</a></a>一善谋,行一善制,二老相与佐之,其心亦同。思救天下之民也,不啻如出诸水火。武王伐纣,太公为之将兵,天下已归周,北面而受封焉。伯夷独以为不义,不食周粟而死,其心若不同,何也?」曰:纣之残贼,天下仁人之心危若缀旒,然太公相武王,惟恐天下一日不得武王也,思救天下之民也如此。伯夷自谋曰:武王之佐,有若旦望,有若君奭、南宫适,有若散宜生、虢叔,居其左右前后,不少我也,吾亦何为哉?吾其救万世之民乎?于是非武王而去之。武王犹非,况不至武王乎?其救万世之民也如此。故去就于周者异,所以救民者同,是二老之心一也。


    或曰:「伊尹耕</a>于有莘之野,始也三聘而后起,终则五就桀,桀不用,就汤亦如之,义若不同,何也?」曰:古之以道自任者,举若是也。始也不应聘,大吾用而已,非忘天下也。大吾用者,尊吾道也。吾之道,尧舜之道也。尧舜之道存乎己,吾欲不自尊如尧舜何?及其出也,不敢有已,急吾救民也。民之病甚,则吾不可一日无君也。故虽不同,其用一也。


    或曰:「齐侯攘狄而封卫,可谓仁矣。齐侯之仁见于诗,孔子定诗,宜列诸齐,而反列诸卫,何也?」曰:斯孔子之意,而人莫之知也。盖孔子不与齐侯之封也。封卫,齐侯也。诗列诸卫,以见齐侯之仁在卫而不在周也。苟列诸齐,则齐侯之行正矣。


    孔子遇师冕,及阶,曰:「阶也。」及席,曰:「席也。」有人曰:「某在斯,某在斯。」曰:「是相师之道也。」使天下之人无所见者,皆知所从,是孔子之心也。孔子之心,汲汲乎救天下,吾于师冕见之矣。


    秦国之危久矣,兼葭之诗,无以固之,国人刺焉。其存十余世,非势也,幸也。由始皇而上,幸而敌国者存焉,使速得志,亦速亡而已矣。


    吾于咸、恒,见君子之出处矣。君子之处也,君下之,不敢有君之己求;及其出也,君之已用,不敢有臣之已用。君不敢有也,故能成其道;臣不敢有也,故能成其业。


    诗者,下民之情,而君子述之者也。民之为言也暴,君子之为言也顺。知夫诗者,君子之爱夫君也。


    天之立君以养人也,非使之掊天下以养己也。古之王者,赋于民不过什一,其外不敢一龠以取诸人,故君之于民常足矣。后世取于民无制,无制,逆气也。逆气养已已,暴又从而诛戮之,由是上下交不足而国乱。夫天下之乱,未有不由民不足也。


    田不井画,国不封建,使民病也久矣。无济天下之心者,莫能复也。嗟乎!吾读其书矣,未行其志也。今有大有为之君,得三十年可以定矣。天下十帅,使自近者始,一年平之,二年教之,三年用之,又转而之他亦然。百里之国,择其君授之以制,俾往为之治吾国,安吾民,利吾子孙,乌有不尽心者乎?一帅三年,十帅三十年,吾见文王之道行乎今矣。吾尝终夜以思,不若旦日行也。诗曰:「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履天下之籍庙祀乎孔子,加以王爵,北面尽礼以见之,曰:「是尝明吾君臣之礼,序吾父子之亲,宪吾治天下之法,厥德茂焉,蔑有过之者矣。」斯言得其宜,使奇乱者不得行其间。而世有佛老者,乃夷貊之道,其为法拂吾君臣之礼,渎吾父子之亲,乱吾治天下国家之法。其祀遍天下,而其徒伍乎民,而上之人乃率天下之人祀之,益严以恭,又何反也?


    天下有三疾,死丧不预焉。吏暴而政恶,一疾也;赋重而役数,二疾也;诏令数易,民无信焉,三疾也。


    诸葛不知道,孰为知道乎?征不服,曰无畏,宁尔也。即其长而帅之,弗我有也。不动小利,不苟小得,曰无棘人缓中国也,其志大矣。当其未出也,三访而后应,得伊尹之心焉。任天下之重,小丈夫者焉能之乎?功未成而死,匪人也,天也。


    仁者之兵养于天下,其次养于四邻,危国之兵,养于边鄙。


    君子之德,莫原于诚,诚则物之来也如鉴。


    君子有天下之私,小人有一身之公。


    我之肤发则爱之,他人肤发则不爱;我之饮食则用之,他人饮食则不用,是谓不知类。我之妻子则爱之,他人妻子则不爱;我之知识则与之,他人知识则不与,是谓不知恕。


    知夫诗者,则知人之情;知人之情,则知人之性;知人之性,则知物之性;知物之性,则知天地之情矣。


    往而不来者,其周公乎?周公不可得而见也,得见孟子斯可矣。孟子吾不得而见也,得见董子斯可矣。董子吾不得而见也,吾窃求诸人也。诗云:「心之忧矣,不可弭忘。」圣人有与人同者,是亦与民而已矣。仁人之兵,天下无敌焉,谓之天吏。然而命之伐暴除乱者,天也;俾之为人为善者,天乎哉?天能与人时,不能与人道。


    胶柱不能求五音之和,方轮不能致千里之远。拘庸庸之论者,无通变之略;持规规之见者,无过人之功。诗云:「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尧有黜陟之法,独其法存焉,尧有未尝用也。或曰:「何谓也?」曰:「尧得天下贤能而官之使之,不肖者不与焉,虽有凶恶在其间,亦莫敢露其锋,则黜陟何施哉?盖法不可不著也。」


    谗言之兴,犹曰君子无信焉,而恺悌者,君子之善名也。谗言可畏如此。


    君子之取人也,不以其善掩其恶,不以其过掩其功。是故孔子称管仲</a>以仁,而又目以小器。夫称之以仁者,美其一时之小功;而目之小器者,责其终身之全善也。如孟子称伯夷以清,而又目之以隘。夫称之以清者,美其得圣人之一节;而目之以隘者,责其有所不通也。


    爵禄,天也,不可以无分。惟王者亲戚则可以得之,是亦有分也。诗云:「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鹑,微物也,不可以无分得,况其大者乎?诗云:「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糇以愆。」庶民之亲以乾糇,况天子乎?吾之养天下者大,推而及其亲者小。亲其亲以及人之亲,斯可以无分得,是亦有分也。


    或曰:「异哉!生民之诗过也。」曰:「何谓也?」曰:「诡也。」曰:「蔽哉,子之为诗也。诗之辞末志本也。志之所之,辞或过焉,其归正而已。诗曰生民,尊祖也。信矣。告始生而神明者,辞也。吾祖尝有大功于天下,我推以配天者,志也。在他人则不可,在周之子孙可也。」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达哉,孟子之言诗也。今之祖考有茂勋于国,则为之述曰:天命我君泽斯道于民,此所谓天岂谆谆然命之乎?天固俾吾君为之乎?


    烛,秉之者,莫若随之者见之明矣。奕,为之者,不若睹之者之详也。人之智,长于人,短于己。求人之是非易,求己之是非难。李翱</a>曰:凡虑己事则不明,断他人事则必明,己私而他人公也。


    或曰:「商之有颂,何也?」曰:「圣人存一意而有三益矣。」「何谓三益?」曰:「大商祖之德,一也;与纣之不憾,二也;明武王、周公之志,三也。」「曷谓大商祖之德?」曰:「颂是也。」「曷谓与纣之不憾?」曰:「悯废也。」「曷谓明武王、周公之志?」曰:「存商也。


    毋苟安而学也,志求诸道;毋苟幸而名也,志辅诸教;毋苟禄而仕也,志安诸民。君子志斯三者,则可立于身而孝于亲也。」


    尧舜之仁,未必不用刑也,盖有恩以胜之;桀纣之暴,未必不用恩也,盖有刑以胜之。恩胜刑谓之仁,刑胜恩谓之暴,仁暴之分,在恩刑之相胜耳。


    尧之朝,四凶黜,非一舜之力也,盖贤者众焉耳。纣之朝,三仁黜,非一崇侯之力也,盖邪者盛焉耳。


    举天下知孔子之言,而不行孔子之道,是不知孔子之道也。诗曰:「维其有之,是以似之。」既不能有之,焉能似之哉?


    吾观孟子有旱乾水溢则变置社稷之说,则知神尚有责,况于人乎?夫为人而无责,则是无耻也。无耻,斯禽兽夷狄矣。


    或曰:「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不亦乐乎?」曰:「中有乐乎耳。非乐乎有天下也,乐养天下也。」昔虞舜起畎亩之中,居尧之位,罢朝则鼓琴,愉愉如也。非乐为天子也,道无负于天,德无惭于民,以道德乐于中是也,以位乐乎哉?曰:「然则舜无忧乎?」曰:「当其未得天下之善言,则忧不得;既得之,又何忧哉?」


    圣人之治天下,天时莫重焉,生民之本也。时之授于人,天下之大务也。故废时者受上刑。古者时令,莫若豳诗之备也。文武之上,世世享天泽者,先是具也。故有司歌之,以贡于上,上之人润泽以布乎天下。天下有不足于衣食者,吾不信也。周公虽往,其法存焉。无所御而不为善,焉用哉?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


    传有之曰:「古者建国,诸侯必待天子命教,然后为学,非礼则然。」是汉之瞀儒之言也。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未有不先教而后治者也。学者,国之大本;教者,国之大务。诸侯受命于天子,天子锡之土,告之曰:「至尔封,无忽尔教,予则大赉汝。」如是曰必有命,是妄也。教如饮食,人待以生,而曰姑待天子之命而后进之,可乎?诸侯受封于天子,有待命而后为之者,有不待命而为之者。修甲兵,讨有罪,此待命而后为之者也。立学校,正法度,此不待命而为之者也。诗曰:「王亲命之,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夙夜匪懈,虔共尔位。」


    诗之讥刺,为可救也,不可救,则诗不作矣。天子下堂见诸侯。自卫倾削,诸侯日强,王之所存者名尔。孔子不吾正,谁其正之?柏舟之诗,卫作也,孔子列于邶鄘,不与卫之邦诸侯,所以存王命者也。卫有二国,明主在上,不得有之,信义也。春秋齐侯城楚丘而不书,齐诗实卫而曰邶、鄘,其义一也。


    或曰:「治天下者,教民而不从,岂不胜其欲乎?」曰:教之速,其成犹不教也。不教,乱也;教之速,其成亦乱也。教之胜人,犹药之胜疾。今以一年之药,治积岁之疾,疾不间,曰药不胜疾,又从而废之,虽有扁鹊</a>,无所施其能矣。夫一日有所行,欲变天下之民,民犹未及知之,又从而废之,曰教不行也,其可乎?夫欲胜之,必固正之,亦在久而已矣。或问:「诸侯死社稷,是则诸侯守社稷之土而不可失,失之非也。而太王居邠,狄人侵之,遂迁于岐山之下居焉,可乎?」曰:是不然。吾知其请命于天子矣。故诗曰:古公袒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夫来朝者,是请命而来也。不然,特不胜其诛矣,又乌得为贤也哉?


    知进退,识时变,临物而不惑者,其惟申屠蟠乎?太学之兴也,士之盛也,莫不振衣引足,愿居其间,吾独指秦以为病焉。及群党坐于徽棘之中,我独优游于外,人皆以妄死,我独保正命以没,可谓独立君子,达吉凶之命者也。使若人而生于秦,其智足以自默,秦能驱而害之乎?孝莫大于格亲之非。父母有过,子之谏也,三不听,则退慕退省,不敢怨,非成己也,成亲之善也。罪莫大于逢亲之恶。世之为人子者,亲之有过不敢谏,又从而逢之,曰:「我安亲之心。」故不欲拂其所为。今之所谓孝行,古之所谓逆德也。


    元首股肱,一体相须而成。若尊卑之礼,名位之迹,所谓分也,非上下之心也。古之所谓君臣者,或相歌颂,或相称德。御下者,不敢有其尊,奉上者,不获惧其威,道交而心接,朝廷之间,至和乐也。法家者,起于乱世,其御下也,梏而后已,堂陛之间,一筵而千里也。君居上而不交于下,臣在下而复惧其上,故其心无感而通焉。易曰:「天地不交,否。


    齐桓之言无遏籴。」信斯言也。若有意于民,推而广之,然而不大者,未之有也。知其一而不知其他,故若是之挈挈乎!


    作白驹之诗者,其知贤者之志乎?士挟于已者,至贵也;万锺于我,至约也。推至约以易至贵,易能也。然而不为者,上之人怠豫尔。其诗曰:「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夫推至约之禄以易至贵,则其人可宝用也。可宝而莫吾宝,是以有远心焉。


    武王伐纣,以箕子归,作洪范,北面而受教焉。立武庚,用微子,启其心,不敢私其天下也。厥后杀人而代位,亡国之子孙曾不敢保其元,是亦何心哉?


    能致众力至劳而用至约者,百工之事也;能致约力至逸而用至博者,君子之道也。世之为教者曰:「我善治吾簿书也,我善督吾财赋也,我善劳吾躬以从事也。」是百工有司之事也。今之所谓善政,古之所谓人役也。故君子会其宗,推其纲,问其所宜,不问其所成;察其所归,不察其所存,是谓大成。诗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今为百工有司之事,曰「我善于此」,难乎与言大成也。豳居变风之末者,善变也。其不变者,悔也。悔而不正,不若不悔之正也。故继之以小雅焉。小雅以复,久而不惰,则大雅复矣。大雅复,则颂声作矣,其节然也。此义也,所以为戒也。


    或曰:「孔子周行天下,历聘诸侯,欲行道也。欲行道而亟去,何也?」曰:上则遇之不以礼,下则道不行,如是而不去,则是干泽也。谓不可与有为而不见,则是罔世也。日月逝矣,不行何俟?诗云:「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盖飞者,度其所集也。翙翙,劳也;止,其志也。飞,非其志也。亟去,岂孔子之心哉?不得已也。


    君子之与人也,弗信其始言,归其善而已矣。彼周公曰:「吾坐以待旦,将有为也。」彼盗跖曰:「吾坐以待旦,将有为也。」有为,君子之所与也。治人杀人,奚从而与之?其坐也同,其作也异,君子亦观其坐作而已矣。


    春秋之臣,欲强其君而弱周,其犹殴其祖以拜其父也,如之何勿思?魏晋之世,君子之隐者,披深林,坐幽谷之中,编木肤而衣之,茹草实而饮涧泉,睨在位者不啻若寇雠,不亦甚矣!吾党之隐者异于是。观斯时也,遇斯人也,言不行则言隐,知不行则知隐,不可与有为,则以其罪行人,不知其罪于人也,是吾党之隐者也。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隐也。


    养天下者,乐莫大焉;以天下养者,爱莫大焉。甚哉!在上者不养其下,非也。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在下者不出力以事其上,亦非也。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上下交相养也。上下交相养者,天理也。而言我有德于彼,何哉?


    比,亲也。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夫诸侯以为已归者,圣人。圣人,天下之归也。天子者,诸侯之父也。而诸侯者,其国之父也。其国之父既归,其子奚异适哉?秦横废天下之国,罢诸侯,坏井田之法,民不知事其父,焉有能事其祖者乎?治天下者不足谋,虽夙夜论其末,奚补哉?君子之为善,善之久,子孙有时而恶焉。小人之为恶,恶之久,子孙有时而善焉。故孟子以五世云尔。


    或曰:「今之所谓系辞,果非圣人之书乎?」曰:其源出于孔子,而后相传于易师。其来也远,其传也久,其间失坠而增加者,不能无也。故有圣人之言焉,有非圣人之言焉。其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当文王与纣之事邪?商之末世,周之盛德邪?」若此者,虽欲曰非圣人之言,可乎?其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幽赞神明而生蓍。」若此者,虽欲曰圣人之言,可乎?凡学不通者,惑此者也。知此,然后知易矣。


    道之充者,须时以用之;物之稚者,须泽以养之。须时者养人,须泽者养于人,此君子小人之分也。


    天下治,则诸侯无诗。世儒谓诗不兴于上古之世,吾不信也。夫诗生于民,民乐而后有讽刺与焉。讽刺者,诗之变也。有民则有情,有情则有感,有感则有诗。政之情,通以诗,诗之情,将以乐。且上古为琴为瑟,而乐已成矣,岂无诗也哉?


    或问:「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果其然乎?」曰:「是不然也。盖契之生日,乙鸟至尔。所谓履帝武者,履高辛之迹而行事尔。果曰其然,不几于怪乎?」


    或曰:「廉耻一旦可责乎?」曰:「廉耻之道,在素养之,使之自修,然后责之。遽绳之以法,则不胜其责矣。」曰:「贪吏害民,庸民扰众,奈何?」曰:「吾之言,非谓皆不责也。彼固食君之禄,役使民上久矣,焉可无责也?固有不待教而诛者,第责之有道焉。苟不以道槩责矣,下之吏执不可诛矣。


    天下为盆成括者固多,岂尽杀其躯哉?其亦幸免于世,天下一物也。天下一物者,以犬豕待其亲者也。废禋祀,忘君师,非礼乐文章,以为不足法,率其类独从乎无治之国以须死者,是佛之道也。内则耗竭民力以丰己,外则张皇祸福以惑天下,愚众庶,古之大奸巨贼,未有甚于此者也。」居上之人,视其病不息之,而又益之,岂不哀哉?庄周之为道,一物也。一物则天下未尝有理焉。不仁者,庄生也。今有人将加创于人,而问之曰:「杀艾乎?杀壮乎?」有曰:「已之若何?」有曰:「不得已杀壮者,君子犹以为顺也。」有曰:「杀尔艾,壮奚择焉?」君子以为无亲矣。杀一壮,艾而无择,君子犹以为无亲。有执创临人与豕,而问之曰:「杀人乎?杀豕乎?」有曰:「杀尔人,豕奚择焉,可谓顺乎?人与豕无择,则天下一。」


    或曰:「荀、扬之学何如?」曰:「奚以问欤?」「由孟子以来,道学不明,我欲述尧、舜之道,论文武之治,杜淫邪之路,辟皇极之门,吾畏诸天者也,吾何敢已哉!」


    儒志编</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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