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正义卷二十
3个月前 作者: 刘宝楠
阳货第十七
集解
凡二十四章
正义曰:《汉石经》:「凡廿六章。」洪氏颐煊《读书丛录》谓:「《汉石经》分『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子谓伯鱼曰』各自为一章,故云廿六」。邢本「古者民有三疾」章下有「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注王曰:『巧言无实.令色无质。』」唐石经亦有此章,系旁注。《御览》三百八十八引《论语</a>》阳货曰:「巧言令色,鲜矣仁。」疑古传本有二:有者非后人所增,无者亦非后人所删也。皇本、考文引古本、足利本、高丽本皆无此章,则从集解所据本也。王注亦见学而篇皇疏。
阳货欲见孔子</a>,孔子不见,【〔注〕孔曰:「阳货,阳虎也,季氏家臣,而专鲁国之政。欲见孔子,使仕。」】 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注〕孔曰:「欲使往谢,故遗孔子豚。涂,道也。于道路与相逢。」】
正义曰:《孟子</a>?滕文公篇》载此事云:「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恶无礼」者,谓孔子不往见,嫌己无礼以致之也。又云:「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赵岐注:「阳货,鲁大夫也。孔子,士也。矙,视也。阳货视孔子亡而馈之者,欲使孔子来答,恐其便答拜使人也。豚非大牲,故用熟馈也。孔子矙其亡者,心不欲见阳货也。」据《孟子》,则归豚本由矙亡,故孔子亦受而矙亡拜之。彼文作「馈」,此作「归」,二字通用。《释文》载「郑本作馈」,云:「鲁读馈为归,今从古。」则作「馈」者《古论》,作「归」者鲁论也。《广雅</a>?释诂》:「覩,视也。」王氏念孙《疏证》引此文谓「时」与「覩」同。释言篇:「时,伺也。」此与《孟子》作「矙」义合。阳货称大夫者,毛氏奇龄《四书</a>賸言》:「季氏是司徒,下有大夫二人,一曰小宰,一曰小司徒,故邑宰、家臣通称大夫也。」周氏柄中《典故辨正》说:「《礼?玉藻》云:『酒肉之赐,弗再拜。』又云:『大夫亲赐于士,士拜受,又拜于其室。』孔疏:『此非酒肉之赐,故再拜。』阳货馈蒸豚,正是酒肉之赐,弗再拜者,故必矙亡而来。」
〇注:「阳货,阳虎也。」 〇正义曰:「货」、「虎」一声之转,疑货是名,虎是字也。顾氏栋高《春秋</a>大事表》:「阳虎欲以己更孟氏。」疑与孟孙同族。
〇注:「欲使」至「相逢」。 〇正义曰:《广雅?释诂》:「归,遗也。」《孟子疏》引此注:「豚,豕之小者。」今此文脱。《说文》:「豚,小豕也。从彖省,象形。豚,篆文从肉豕。」方言:「猪,其子或谓之豚,或谓之豯[xī]。吴、扬之闲谓之猪子。」是豚为豕之小者也。 《尔雅</a>?释宫》:「路,旅涂也。」《释名</a>?释道》云:「涂,度也,人所由得通度也。」《周官?司险注》:「五涂,径、畛、涂、道、路也。」此注「涂」训「道」,又「道路」连言,皆浑举不分别也。「相逢」者,训「遇」为「逢」也。《尔雅?释诂》:「遘、逢,遇也。遘、逢、遇、遻[è],见也。」《谷梁传</a>》:「不期而会曰遇。」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注〕马曰:「言孔子不仕,是怀其宝也。知国不治而不为政,是迷邦也。」】 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注〕孔曰:「言孔子栖栖、好从事而数不遇,失时,不得为有知。」】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注〕马曰:「年老,岁月已往,当急仕。」】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注〕孔曰:「以顺辞免。」】
正义曰:毛氏奇龄《稽求篇》引明郝敬云:「前两曰不可,皆是货自为问答,以断为必然之理。此如《史记</a>?留侯世家》张良阻立六国后八不可语,有云:『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能得项籍头乎?』曰:『未能也。』『能封圣人墓,表贤者闾,式智者门乎?』曰:『未能也。』皆张良自为问答。至『汉王辍食吐哺』以下,才是高祖语。此章至『孔子曰』以下,才是孔子语。孔子答语祇此,故记者特加『孔子曰』三字以别之。」阎氏若璩《释地又续》同。樊氏廷枚《释地补》云:「《孔子世家》『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此亦子西自为问答。」王氏引之《经传释词》:「有一人之言而自为问答者,则加曰字以别之。《论语》云云。《孟子》告子篇『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是也。」「怀其宝」者,怀,藏也。皇疏:「宝犹道也。」义见《广雅?释诂》。胡氏绍勋《拾义》:「或谓身为宝,如《老子</a>》:『轻敌几丧吾宝。』注云:『宝,身也。』《吕览?先己篇》:『啬其大宝。』注云:『大宝,身也。』怀其宝,谓藏其身。」两义并通。 《尔雅?释诂》:「迷,惑也。」《说文》同。言怀道不仕,若己迷惑其邦,不使致治也。「吾将仕」者,言己当就仕也。《左?僖二十三年传》:「策名委质。」服虔《解谊》:「古者始仕,必先书其名于策,委死之质于君。」然则夫子言「将仕」,意亦策名委质,如今时投选报吏部矣。
〇注「言孔」至「有知」。 〇正义曰:孔子初适周反鲁,既又适齐反鲁,是栖栖也。《少仪》:「亟见曰朝夕。」注:「亟,数也。」是「亟」有数训。
〇注:「年老,岁月已往。」 〇正义曰:阳虎于定八年冬叛鲁,孔子年五十一。此语在未叛鲁前,时孔子年亦近五十,始衰,得称老也。
〇注:「以顺辞免。」 〇正义曰:皇疏引郭象</a>曰:「圣人无心仕与不仕,随世耳。阳虎劝仕,理无不诺,不能用我,则无自用,此直道而应者也。然免逊之理,亦在其中也。」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注〕孔曰:「君子慎所习。」】
正义曰:戴氏震《孟子字义疏证</a>》:「性者,分于阴阳五行,以为血气、心知、品物,区以别焉。举凡既生以后,所有之事,所具之能,所全之德,咸以是为其本,故易曰『成之者性也。』气化生人、生物以后,各以类滋生久矣。然类之区别,千古如是也,循其故而已矣。在气化曰阴阳,曰五行,而阴阳五行之成化也,杂揉万变,是以及其流形,不特品物不同,虽一类之中又复不同。凡分形气于父母,即为分于阴阳五行,人物以类滋生,皆气化之自然。中庸</a>曰:『天命之谓性。』以生而限于天,故曰天命。《大戴礼记</a>》曰:『分于道之谓命,形于一之谓性。』分于道者,分于阴阳五行也。一言乎分,则其限之于始,有偏全、厚薄、清浊、昏明之不齐,各随所分而形于一,各成其性也。然性虽不同,大致以类为之区别,故《论语》曰『性相近也』,此就人与人近言之也。《孟子》曰:『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言同类之相似,则异类之不相似明矣。故语告子『生之谓性』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明乎其不可混同言之也。」又曰:「问:《孟子》之时,因告子诸人纷纷各立异说,故直以性善断之。孔子但言善相近,意在于警人慎习,非因论性而发,故不必直断以善与!曰:然。古今常语,凡指斥下愚者,矢口言之,每曰『此无人性』,稍举其善端,则曰『此犹有人性』。以人性为善称,无人性即所谓『人见其禽兽也』。有人性即相近也,善也。《论语》言『性相近』,正见人无有不善。若不善,与善相反,其远已悬绝,何近之有?分别性与习,然后有不善,而不可以不善归性。凡得养失养及陷溺梏亡,咸属于习也。」李氏光地《论语劄记》:「案夫子此言,惟孟子能畅其说。其曰『性善』,即『相近』之说也。其曰『或相倍蓰[xǐ]而无算,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则『习相远』之说也。先儒谓孔子所言者,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孟子》所言,乃极本穷源之性。愚谓惟其相近,是以谓之善,惟其善,是以相近,似未可言孔、孟之指殊也。盖孔、孟所言者,皆人性耳。若以天地之理言,则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禽兽草木,无非是者。然禽兽之性,则不可言与人相近,相近者,必其善者也。故《孝经</a>》曰:『天地之性人为贵。』是孔子之说无异于孟子也。禽兽之性,不可以言善。所谓善者,以其同类而相近也,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是孟子之说又无异于孔子也。」焦氏循「性善」解:「性无他,食色而已。饮食男女,人与物同之。当其先民知有母,不知有父,则男女无别也。茹毛饮血,不知火化,则饮食无节也。有圣人出,示之以嫁娶之礼,而民知有人伦矣。示之以耕耨之法,而民知自食其力矣。以此示禽兽,禽兽不知也。禽兽不知,则禽兽之性不能善。人知之,则人之性善矣。以饮食男女言性,而人性善不待烦言自解也。禽兽之性不能善,亦不能恶;人之性可引为善,亦可引为恶。惟其可引,故性善也。牛之性可以敌虎,而不可使之咥[dié]人,所知所能不可移也。惟人能移,则可以为善矣。是故惟习相远,乃知其性相近,若禽兽则习不能相远也。」案:诸说皆精审,足以发明孔、孟言性之旨。其它家言性,若荀子</a>性恶,是就当时之人性皆不善,此有激之论,不为典要。至世硕言性有善有恶,与公都子所言性有善有不善同。又告子言性无善无不善,或说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及汉后儒者之说,皆多影响,故俱略之。《汉书</a>?宣元六王传》:「诏曰:『夫人之性,皆有五常,及其少长,耳目牵于耆欲,故五常消而邪心作,情乱其性,利胜其义。』」由是言之,性不外乎耆欲,习即生于耆欲。善者能制其耆欲,而习而为善;不善者不能制其耆欲,而习而为不善。善恶殊途,所以云「相远也」。
〇注:「君子慎所习。」 〇正义曰:《后汉书</a>?班彪传》:「时东宫初建,诸王国并开,而官属未备,师保多缺。彪上言曰:『孔子称「性相近,习相远」。贾谊</a>以为「习与善人居,不能无善,犹习与恶人居,不能无恶」。是以圣人慎所与居。而戒慎所习。』」即此注之义。《汉书?刑法志》:「风俗移人,人性相近,而习相远,信矣。」亦谓人习于俗也。
子曰:「惟上知与下愚不移。」【〔注〕孔曰:「上知不可使为恶,下愚不可使彊贤。」】
正义曰:阮氏元《论性篇》:「性中虽有秉彝,而才性必有智愚</a>之别。然愚者,非恶也,智者善,愚者亦善也。古人每言才性,即孟子所谓『非才之罪也』。韩文公《原性》因此孔子之言,为『三品』之说,虽不似李习之之悖于诸经,然以下愚为恶,误矣。或者更欲以性为至静、至明,几疑孔子『下愚』之言为有碍,则更误矣。尚书</a>召诰曰:『今天其命哲。』哲与愚相对,哲即智也。有吉必有凶,有智必有愚。召公曰『既命哲』者,言所命非愚。然则愚亦命之所有,下愚亦命之所有,但今若生子在厥初生,自贻哲命耳。孔子之言与召公之言,无少差谬。又案:韩文公《原性篇》谓『孔子性善之说,得上而遗下』,盖文公以子鱼、杨食我等为性恶也。然此正是孔子所谓不移之下愚也,非恶也。」今案:阮说是也。《汉书古今人表》:「传曰:譬如尧、舜、禹、稷、卨与之为善则行,鲧、欢兜欲与为恶则诛。可与为善,不可与为恶,是谓上智。桀、纣,龙逢、比干欲与之为善则诛,干莘、崇侯与之为恶则行。可与为恶,不可与为善,是谓下愚。齐桓公,管仲</a>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是谓中人。」此文略本贾谊《新书</a>连语篇》,以上智为善,下愚为恶。《论衡</a>?本性篇》亦云:「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夫中人之性,在所习焉。习善而为善,习恶而为恶也。至于极善极恶,非复在习。故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性有善不善,圣化贤教,不能复移易也。」是以上智、下愚为善、恶之分,又以上章及此章为三品,汉人早有此说,而文公因之。然有性善,有性不善,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孟子已辞而辟之,而断为性善,则知三品之言非矣。夫子言「生而知之」为上,即此上智;「困而学之」为又次,困即是愚;而为又次,无不可移也。至「困而不学」,乃云「民斯为下」,下即此所云下愚。戴氏震《孟子字义疏证》:「生而下愚,其人难与言礼义,由自绝于学,是以不移。然苟畏威怀惠,一旦触于所畏所怀之人,启其心而憬然觉悟,往往有之。苟悔而从善,则非下愚矣;加之以学,则日进于智矣。以不移定为下愚,又往往在知善而不为、知不善而为之者,故曰不移,不曰不可移。虽古今不乏下愚,而其精爽几与物等者,亦究异于物,无不可移也。」程氏瑶田《论学小记》:「人之气有清浊,故有智愚。然人之智,固不同于犬牛之智,人之愚亦不同于犬牛之愚。犬牛之愚,无仁、义、礼、智之端;人之愚,未尝无仁、义、礼、智之端。是故智者知正其衣冠矣,愚者亦未尝不欲正其衣冠也。其有不然者,则野人之习于乡俗者也。然野人亦自有智愚,其智者亦知当正其衣冠,而习而安焉,此习于恶则恶之事也;其愚者见君子之正其衣冠也,亦有所不安于心,及欲往见君子,必将正其衣冠焉,此习于善则善之事也。」案:如程说,是愚亦可为善,则愚非恶矣。如戴说,即下愚亦可移。盖均本孟子「性善」之旨,以发明夫子言外之意。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注〕孔曰:「子游</a>为武城宰。」】 夫子莞尔而笑,【〔注〕莞尔,小笑貌。】 曰:「割鸡焉用牛刀?」【〔注〕孔曰:「言治小何须用大道。」】
正义曰:郑注云:「武城,鲁之下邑。」与前篇包注略同。《御览》卷一百六十引此文注云:「武城今在费县。」此注不知为谁。宋氏翔凤《朴学斋劄记》谓「亦郑注」,不知然否?「弦歌」者,《说文》:「弦,弓弦也。从弓,象丝轸之形。」曹宪《广雅音》:「凡弓、弩、琴、瑟,弦皆从弓。」皇本此文作「弦」,是别体。《文王世子》:「春诵夏弦。」注:「弦谓以丝播诗。」《周官?小师》「弦歌」注:「弦谓琴瑟也,歌依咏诗也。」依咏《诗》者,谓以琴瑟之弦依诗咏之也。 《毛诗</a>?子衿传》:「古人教以诗乐,诵之歌之,弦之舞之。」夫子于武城得闻之者,《乐记</a>》云:「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春秋时,庠塾之教废,故礼乐崩坏,雅颂之音不作。子游为武城宰,乃始复庠塾之教,于时受学者众,故夫子得问弦歌之声也。「莞尔」,《释文》作「苋,华版反,本今作莞」。《易?夬九五》:「萈[huán]陆夬夬。」虞翻注:「萈,悦也。读如『夫子萈尔而笑』之萈。」案《说文》:「萈读若丸。」与「苋」字从廾从见,形最相似。「萈」训山羊细角,羊有善义,故引申为和睦之训。论语正字作「萈」,叚借作「莞」。《集解》云「小笑貌」,与虞氏「萈睦」之训亦合。《释文》所见本作「苋」,遂音「华版反」,非也。此说略</a>本之刘氏毓崧,见其所箸《通义堂集》。唐石经作「莞」,皇、邢本同。《列子</a>?天瑞篇》:「老韭之为莞也。」殷敬顺《释文》:「莞,一作萈。」亦二字混用不别。《广雅?释诂》:「萖[wǎn],笑也。」疑「莞」字小变。唐贞观《孔子庙碑》:「唲[ér]尔微笑。」此后出俗字。「割鸡」谓分割肉节也。《尔雅?释言》:「割,裂也。」《说文》:「鸡,知时畜也。鸡,籀文鸡从鸟。」「牛刀」谓割牛刀也,不言「割」者,冢上省文。
〇注:「莞尔,小笑貌。」 〇正义曰:唐贞观碑:「唲尔微笑。」微、小义同。《楚辞</a>?渔夫》云:「渔父莞尔而笑。」王逸</a>注:「笑,离龂也。」《文选</a>?张衡</a>东京赋注》:「莞尔,舒张面目之貌也。」
〇注:「言治小何须用大道。」 〇正义曰:此戏言也。皇疏引缪播曰:「惜其不得导千乘之国,如牛刀割鸡,不尽其才。」此深得夫子之意。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注〕道谓礼乐也。乐以和人,人和则易使。】 子曰:「二三子,【〔注〕孔曰:「从行者。」】 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注〕孔曰:「戏以治小而用大道。」】
正义曰:「君子」者,谓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小人」者,谓凡庶民之子孙也。《尚书大传》:「新谷已入,耰鉏[chú]已藏,祈乐已入,岁事既毕,余子皆入学。「是小人亦入学习礼乐也。《乐记》云:「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又云:「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 则学礼乐,自知相亲、相敬之道,故爱人也。又云:「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a>,则上下和矣。民知事贵敬上之道,故易为上所使也。」「戏」者,《尔雅?释诂》:「戏,谑也。」《吕览?重言篇注》:「戏,不诚也。」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注〕孔曰:「弗扰为季氏宰,与阳虎共执季桓子,而召孔子。」】 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注〕孔曰:「之,适也。无可之则止,何必公山氏之适?」】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注〕兴周道于东方.故曰东周。】
正义曰:潜夫论</a>志氏姓:「公山氏,鲁公族,姬姓。」「弗扰」,皇本「弗」作「不」。《左传</a>》及《史记?孔子世家》、《汉书古今人表》皆作「不狃」。王氏引之《春秋名字解诂》:「不,语词。不狃,狃也。《论语》作『弗扰』,叚借字也。古音『狃』与『扰』同。不狃字子泄,『泄』与『忕[shì]』通,皆贯习之义。」金履祥</a>《通鉴前编》:「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佛肸以中牟畔赵氏,皆家臣畔大夫也。而召孔子,孔子虽卒不往,而云『欲往』者,盖大夫畔诸侯而陪臣以张公室为名也。子韩皙曰:『大夫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此当时流俗之言也。抑大夫而欲张公室,亦名义也,故欲往以明其可也。然二人者,皆以己私为之,非真可与有为也,故卒不往,以知其不可也。」案:金说是也。翟氏灏《考异》谓:「召,是季氏召。下文『何必公山氏之之也』,『何必』下脱『因』字。上『之』谓往,下『之』谓季氏」。此不得其解,妄为说之。「岂徒」者,言不徒召之而往也。「吾其为」者,「其」与「岂」同,言不为也。「东周」者,王城也。周自文王宅丰,武王宅镐,及后伐纣有天下,遂都镐,称镐京焉,天下谓之宗周。迨周公复营东都于郏[jiá]鄏[rǔ],是为王城。幽王时,犬戎攻灭宗周,平王乃迁居东都,遂以东都为东周,而称镐京为西周也。《史记?孔子世家》:「定公九年,阳虎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据《世家》之文,是孔子欲以费复西周文、武之治,此当出安国故也。 《盐铁论</a>?褒贤篇》:「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庶几成汤、文、武之功,为百姓除残去贼,岂贪禄乐位哉?」亦据文、武为孔子欲复西周,而兼言成汤,此皆《古论》家说。其后夫子作《春秋》,据鲁新周,即此意。必据鲁者,周道幽、厉伤之,而犹在鲁,故据鲁《春秋》而一新以西周之治。新以西周,不得不绌东周,故此文亦言不为东周也。郑注此云:「东周,据时成周。」案《公羊传</a>》曰:「王城者何?西周也。成周者何?东周也。」成周者,亦周公所营,以处殷顽民,在王城之东。胡氏渭《禹贡锥指</a>》谓「二城东西相去四十里」是也。王子朝之乱,敬王出居成周,当时遂以王城为西周,成周为东周。郑云「据时当指成周」,「为」当训助。然考其时,王室已定,不致有为东周之疑也。皇本「用」上有「复」字。
〇注:「弗扰」至「孔子」。 〇正义曰:《左?定五年传》:「季桓子行东野,及费,子泄为费宰,逆劳于郊,桓子敬之。九月乙亥,阳虎囚季桓子。」又八年传:「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虎。欲去三桓,将享桓子于蒲圃而杀之。」桓子以计入于孟氏,孟氏之宰公敛处父率兵败陪虎,阳虎遂逃于讙、阳关以叛,季寤亦逃而出。窃意不狃斯时正为费宰。而阴观成败于其际,故畔形未露。直至九年,始据邑以叛,然犹曰张公室也,久之而并与鲁为敌。故定十二年:「仲由为季氏宰,将堕费,而不狃及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夫子命申句须、乐颀伐之而后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不狃及辄遂奔齐。」此则不狃畔鲁之事,而非此之以费畔也。《史记?孔子世家》载以费叛召孔子在定九年,可补左氏之遗。赵氏翼《陔余丛考</a>》信《左传》而反议《史记》,并疑《论语》,则过矣。若毛氏奇龄《稽求篇》据此注,谓阳虎囚季桓子,弗扰之畔即在其时,则为定五年,与《世家》不合。且不狃初以仲梁怀不敬己,而欲阳虎逐之,虎遂并囚桓子。桓子先亦甚敬不狃,斯时似尚无衅,其畔季氏,乃八年以后事。《左传》文甚明显,不得牵混。
〇注:「之,适也。无可之则止。」 〇正义曰:武氏亿《经读考异》:「近读从『已』字绝句。案孔曰云云,是当以『也』字为句,『已』为止,又作一读。」今案:近读义胜。
〇注:「兴周道于东方,故曰东周。」 〇正义曰:「费在周东,故曰东方。」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注〕孔曰:「不见侮慢。」】 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注〕孔曰:「应事疾,则多成功。」】 惠则足以使人。
正义曰:「任」谓任事也。《国语</a>?晋语》:「箕郑曰:『信于令,则时无废功;信于事,则民从事有业。』」即此义也。「惠」者,仁也,谓以仁心行仁政也。《书?皋陶谟》云:「安民则惠,黎民怀之,民怀其上,故足使之也。」赵氏佑《温故绿》:「惠,顺也。此康诰『惠不惠之惠』,仁者待人,务顺乎人情。凡有所使,皆量其长而不苛所短,予以佚而常体其劳,是之谓惠。」此义亦通。
〇注:「不见侮慢。」 〇正义曰:郑注云:「不致人侮慢之言。」即伪孔所本。皇疏引江熙曰:「自敬者,人亦敬己也。」
〇注:「应事疾,则多成功。」 〇正义曰:《说文》:「敏,疾也。」《管子</a>?形势》云:「朝忘其事,夕失其功。」是言治事当敏疾也。焦氏循《补疏》:「僖四年《公羊传注》:『生事有渐,故敏则有功。』徐彦疏云:『敏,审也。言举事敏审,则有成功矣。』是敏之义为审。僖二十三年《左传》:『辟不敏也。』注云:『敏犹审也。』卅三年《左传》『礼成而加之以敏。』注云:『敏,审当于事。』亦以敏为审。《周官?师氏》:『二曰敏德。』注云:『敏德,仁义顺时者也。』当其可之谓时,顺时则审当之谓也。」案:焦从何义,亦通。
佛肸召,子欲往。【〔注〕孔曰:「晋大夫赵简子之邑宰。」】 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注〕孔曰:「不入其国。」】 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正义曰:阮氏元《校勘记》:「佛肸,皇本作胇肹,唐石经作佛肸,《古今人表》作茀肹。佛、茀、胇三字音近通借。《五经</a>文字</a>》云:『肸、??,上《说文》,下隶省。』」 《史记?孔子世家》:「佛肹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肹畔,使人召孔子」云云。是中牟为范、中行邑。佛肹是范、中行之臣,于时为中牟宰。而赵简子伐之,故佛肸即据中牟以畔也。左哀五年传:「夏,赵鞅伐卫,范氏之故也,遂围中牟。」此即简子伐中牟之事。然则佛肸之召孔子,当在哀五年无疑矣。翟氏灏《考异》云:「简子挟晋侯以攻范、中行,佛肸为范、中行家邑宰,因简子致伐距之,于晋为畔,于范、中行犹为义也。且圣人神能知几,范、中行灭,则三分晋地之势成。三分晋地之势成,则大夫自为诸侯之祸起,其为不善,较佛肸孰大小哉?子路见未及此,但知守其常训,圣人虽有见焉,却难以前知之几为门弟子语也。故但以坚白恒理答之。」案:翟说太深,反失圣意。盖圣人视斯人之徒,莫非吾与,而思有以治之,故于公山、佛肸,皆有欲往之意。且其时天下失政久矣,诸侯畔天子,大夫畔诸侯,少加长,下凌上,相沿成习,恬不为怪。若必欲弃之而不与易,则滔滔皆是,天下安得复治?故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明以无道之故而始欲仕也。且以仲弓、子路、冉有皆仕季氏,夫季氏非所谓窃国者乎?而何以异于畔乎?子路身仕季氏,而不欲夫子赴公山、佛肸之召,其谨守师训,则固以「亲于其身为不善,君子不入」二语而已,而岂知夫子用世之心与行道之义固均未为失哉?中牟者,邑名。王氏瑬《四书地理考》:「洪氏亮吉曰:『管子云「筑五鹿、中牟、邺者,三城相接也。」五鹿今直隶大名府元城县,邺今河南彰德府安阳县,是中牟在当时与五鹿、邺相接矣。韩非</a>子</a>晋平公问赵武曰:「中牟,三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邯郸,即今直隶广平府邯郸县,是中牟在当时又与邯郸咫尺矣。臣瓒引汲郡古文云:「齐师伐赵东鄙,围中牟。」赵时已都邯郸,是中牟又在邯郸之东矣。战国策</a>:「昔者赵氏袭卫,魏王身披甲底剑,挑赵索战,邯郸之中骛,河、山之间乱。卫得是藉也,亦收余甲而北面,残刚平,堕中牟之郭。」是中牟又在卫之北境矣。《太平寰宇记</a>》:「汤水在汤阴县北,源出县西牟山,去县三十五里。」《元丰九域志</a>》亦云:「汤阴县有牟山。」《战国策旧注》云:「中牟在相州汤阴县。」《史记》:「佛肸为中牟宰。」索隐云:「此河北之中牟,盖在汉阳西。汉阳盖濮阳之误,今汤阴县正在濮州西也。张守节</a>《史记正义</a>》亦云:「汤阴县西五十八里有牟山,盖中牟邑在此山侧。」则中牟在汤阴无疑也。今汤阴去安阳不五十里,去邯郸、元城,亦不出一、二百里,益信管子、韩非子所云「相接」,云「肩髀」,无一字妄设也。《春秋传》:「晋车千乘在中牟,中牟人欲伐之。」哀五年:「赵鞅伐卫,围中牟。」杜预</a>以荥阳中牟为注,而疑其回远。裴骃</a>《集解》又以中牟非自卫适晋之次,不知《春秋传》之「中牟」,即今汤阴中牟也。晋在卫之西北,今汤阴县正在滑县等西北,为卫入晋必由之道。若河南之中牟,汉虽立为县,而其名实未尝见于经传。班固</a>《地理志》于河南郡中牟县注云:「赵献侯自耿徙此。」则以郑之中牟为赵之中牟,虽偶有未检,然殊非小失矣。《左传正义</a>》以为中牟在河北,不复知其处,而又引臣瓒云:「中牟当在温水之上。」《史记集解</a>》引瓒说,温水又作「漯水」,则又未知何据也。』瑬案:定九年『卫侯将如五氏,过中牟』,五氏在今邯郸县西南,盖卫侯自今开州至邯郸,而路由汤阴。是时中牟属晋,至哀五年『赵鞅伐卫,围中牟』,则中牟属卫矣,岂因佛肸之叛,地入于卫与?若臣瓒之说,引作『温水』或引作『漯水』,疑当为『汤水』之譌也。」案:洪说甚核。全氏祖望经史问答、庄氏述祖别记略同。「如之何」者,之者,是也,谓佛肸也。言佛肸已畔,己虽往,如彼不善何也?
〇注:「晋大夫赵简子之邑宰。」 〇正义曰:佛肸是范、中行邑宰,见《孔子世家》。此当出安国旧义。今此孔注以为赵简子邑宰,与彼文不合,其伪显然。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注〕孔曰:「磷,薄也。湼[niè]可以染皂[zào],言至坚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染之于湼而不黑。喻君子虽在浊乱,浊乱不能污。」】 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注〕匏,瓠也。言匏瓜得系一处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当东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滞一处。」】
正义曰:「不曰坚乎」句上,皇本有「曰」字。「缁」,《史记?世家》作「淄」。《新语</a>?道基篇》、《论衡?问孔篇》、《文选?座右铭注》亦作「淄」。阮氏元《校勘记》:「淄、缁古字通。《后汉?后妃纪》:『恩隆好合,遂忘淄蠹。』以淄为缁。」《汉州辅碑》所谓「摩而不粼,湼而不缁」者,「摩」与「磨」同,「粼」当「磷」之叚借。《校勘记》及翟氏灏《考异》、桂氏馥《群经义证》、冯氏登府《异文考证》引《汉费凤别碑》:「埿[ní]而不滓。」《廷尉仲定碑》:「泥而不宰。」《校尉熊君碑》:「泥而不滓秽。」据《史记?屈贾列传》有云:「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后汉书?隗嚣传》:「贤者泥而不滓。」与三碑略同,皆是「涅而不缁」异文。《书?洪范疏》引《荀子》:「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大戴礼?曾子</a>制言篇》「湼」作「泥」,是「涅」、「泥」二字通用之证。郑注云:「我非匏瓜,焉能系而不食者,冀往仕而得禄也。」此非经旨。
〇注:「磷,薄也。湼可以染皂。」 〇正义曰:《广雅?释诂》:「磷,?[bó]也。」王氏念孙疏证:「《考工记?鲍人》:『虽敝不甐。』郑注云:『甐,故书或作邻。郑司农云:「邻,读为磨而不磷之磷。」』磷、甐、邻并通。?,经传皆通作「薄」。方言:「湼,化也。燕、朝鲜洌水之间曰湼。」《说文》:「湼,黑土在水中也。」是湼乃黑土,用以染物,故方言以「湼」训「化」。《汉书敍传》引此文,颜注:「湼,污泥也,可以染皂。」以污泥当黑土,辞之误也。焦氏循《补疏》:「孔谓『可以染皂』者,《淮南?齐俗训》云:『素之质白,染之以湼则黑。』《俶真训》云:『今以涅染缁,则黑于湼。』高诱</a>注云:『湼,矾[fán]石也。』西山经:『女床之山,其阴多石湼。』郑注云:『即矾石也。楚人名为湼石,秦人名为羽湼也。』神农</a>本草经</a>:『矾石一名羽{石(日/工)}。』{石(日/工)}即湼也。其可以染皂,盖指今之皂矾。」
〇注「匏瓠」至「一处」。 〇正义曰:《诗?匏有苦叶传》:「匏谓之瓠。」《说文》:「匏,瓠也。」一物二名。言「匏瓜」者,匏亦瓜类也。《诗传》又云:「瓠叶苦,不可食也。」陆玑</a>《诗疏》谓「匏叶先甘后苦」。王氏念孙《广雅疏证》谓:「瓠有甘苦二种,瓠甘者叶亦甘,瓠苦者叶亦苦。甘者可食,苦者不可食。」又引北方农人谓瓠之甘者,次年或变为苦。以陆氏先甘后苦之说为非。如王之言,是此云「不可食」者,谓匏瓜之苦者也。《鲁语》云:「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韦昭</a>云:「材读若裁也.不裁于人,言不可食也。」是也。匏瓜以不食,得系滞一处。王粲</a>《登楼赋》:「惧匏瓜之空悬,畏井渫之不食。」「空悬」即谓悬系也。韦昭解《鲁语》「共济」,谓「佩匏可以渡水」,自是释彼文宜然。或遂援以解《论语》,谓「系即系以渡水」,则已有用于人,于取譬之旨不合矣。皇疏又载《一通》云:「匏瓜,星名也。言人有材智,宜佐时理务,为人所用,岂得如匏瓜系天而不可食耶?」黄震</a>《日钞》云:「临川应抑之天文图有匏瓜星,其下注引《论语》正指星而言。盖星有匏瓜之名,徒系于天而不可食。正与『维南有箕,不可簸扬;维北有斗,不可挹酒浆』同义。」今案:「匏瓜」星名,见《史记?天官书》,此义亦通。「吾自食物」者,言吾当如可食之物,与匏瓜异也。「当东西南北」者,言人当志在四方也。《檀弓》引夫子云:「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注〕六言六蔽者,谓下六事:仁、知、信、直、勇、刚也。】 对曰:「未也。」「居,吾语女:【〔注〕孔曰:「子路起对,故使还坐。」】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注〕孔曰:「仁者爱物,不知所以裁之,则愚荡无所适守。」】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注〕孔曰:「父子不知,相为隐之辈。」】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注〕孔曰:「狂妄抵触人。」】
正义曰:「六言六蔽」,是古成语,夫子以其义问子路也。《广雅?释诂》:「蔽,障也。」《荀子?解蔽注》:「蔽言不能通明,滞于一隅,如有物壅蔽之也。」戴氏震《孟子字义疏证》:「人之血气心知,本乎阴阳五行者,性也。如血气资饮食以养,其化也即为我之血气,非复所饮食之物矣。心知之资于问学,其自得之也亦然。以血气言,昔者弱而今者彊,是血气之得其养也。以心知言</a>,昔者狭小而今者广大,昔者暗昧而今者明察,是心知之得其养也,故曰『虽愚必明』。」案:六言皆心知之善,而不好学皆有所蔽。故《荀子?劝学》云:「君子博学而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即谓学能祛蔽也。管氏同纪闻:「大人之所以言不必信者,惟其为学而知义所在也。苟好信不好学,则惟知重然诺而不明事理之是非,谨厚者则硁硁为小人。苟又挟以刚勇之气,必如周、汉刺客游侠,轻身殉人,扞文网而犯公义,自圣贤观之,非贼而何哉?」案:前篇云「直而无礼则绞」,下章云「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与此言好直、好勇之蔽同,盖礼义皆须学以成也。皇本「由」下无「也」字,「居」上有「曰」字。
〇注:「子路起对,故使还坐。」 〇正义曰:凡尊长问己,己将答之,皆起离席以申敬也。对毕就坐;若未毕,尊长命之坐,则坐。
〇注「仁者」至「适守」。 〇正义曰:仁者不好学,则不知裁度,或至爱无差等也。知者不好学,多妄自用,不能据德依仁,故无所适守。
〇注:「狂妄抵触人。」 〇正义曰:《说文》:「抵,侧击也。触,牴也。」「牴」与「抵」同。刚者性犷直,其言行多抵触人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注〕包曰:「小子,门人也。」】 诗,可以兴,【〔注〕孔曰:「兴,引譬连类。」】 可以观,【〔注〕郑曰:「观风俗之盛衰。」】 可以群,【〔注〕孔曰:「群居相切磋。」】 可以怨。【〔注〕孔曰:「怨刺上政。」】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注〕孔曰:「迩、近也。」】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正义曰:学《诗》可以事父事君者,《荀子》言「诗故</a>而不切,其依违讽谏,不指切事情,故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诗序</a>》言:「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明《诗》教有益,故学之可事父事君也。焦氏循《毛诗补疏序》:「夫《诗》温柔敦厚者也。不质直言之,而比兴言之,不言理而言情,不务胜人而务感人。自理道之说起,人各挟其是非以逞其血气,激浊扬清,本非谬戾,而言不本于情性,则听者厌倦:至于顷轧之不已,而忿毒之相寻,以同为党,即以比为争。甚而假宫闱庙祀储贰之名,动辄千百人哭于朝门,自鸣忠孝,以激其君之怨,害及其身,祸于其国,全失乎所以事君父之道。余读明史</a>,每叹《诗》教之亡,莫此为甚。」案:焦说甚通。《说文》:「鸟,长尾禽总名也。」《尔雅?释鸟》云:「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鸟、兽、草、木,所以贵多识者,人饮食之宜,医药之备,必当识别,匪可妄施,故知其名,然后能知其形,知其性。《尔雅》于鸟、兽、草、木,皆专篇释之,而《神农本草》亦详言其性之所宜用,可知博物之学,儒者所甚重矣。
〇注:「兴,引譬连类。」 〇正义曰:《周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注:「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比,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郑司农云:『比者,比方于物也;兴者,托事于物。』」案:先郑解比、兴就物言,后郑就事言,互相足也。赋、比之义皆包于兴,故夫子止言兴。《毛诗传》言兴百十有六,而不及赋比,亦此意也。此注言「引譬」者,谓譬喻于物也。《学记》云:「不学博依,不能安诗。」注:「博依,广譬喻也。」即此引譬之义也。言「连类」者,意中兼有赋、比也。
〇注:「观风俗之盛衰。」 〇正义曰:谓学《诗》可论世也。《诗序》云:「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世治乱不同,音亦随异,故学《诗》可以观风俗而知其盛衰。若吴季札观乐,最箸也。
〇注:「群居相切磋。」 〇正义曰:焦氏循补疏:「案诗之教,温柔敦厚,学之则轻薄嫉忌之习消,故可以群居相切磋。」
〇注:「怨刺上政。」 〇正义曰:郑注云:「怨谓刺上政。」此伪孔所本。《广雅?释诂》:「讥谏,怨也。」谏、刺同。凡君亲有过,谏之不从,不能无怨,孟子所谓「亲亲之义」也。然必知比、兴之道,引譬连类而不伤于径直,故言易入而过可改也。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注〕马曰:「周南、召南,国风之始,乐得淑女,以配君子。三纲之首,王教之端,故人而不为,如向墙而立。」】
正义曰:皇本「召」作「邵」。周南、召南者,谓周公、召公分郏所得南国之《诗》也。不主一国,故总系焉。二南之诗,用于乡人,用于邦国,当时乡乐未废,故夫子令伯鱼习之。依其义说,以循行之,故称为也。窃又意二南皆言夫妇之道为王化之始,故君子反身必先修诸己,而后可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汉书?匡衡传》谓「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即此义也。时或伯鱼授室,故夫子特举二南以训之与?
〇注「周南」至「而立」。 〇正义曰:二南亦是国风,以列在前,故言「国风之始」。淑女谓大姒,君子谓文王也。《关雎序》云:「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注言此者,见二南多言德化之所及,其致治之本则在关雎,故举「淑女配君子」以为言也。「三纲」者,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后汉?荀爽传》:「臣闻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礼义。礼义备,则人知所厝矣。夫妇,人伦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上经首干、坤,下经首咸、恒。」《毛诗?关雎传》亦云:「夫妇有别则父子亲,父子亲则君臣敬,君臣敬则朝廷正,朝廷正则王化成。」是夫妇为三纲之首,王教之端也。「向墙而立」者,训「正」为「向」,与「正南面」之正同。向墙面之而立,言不可行也。孟子谓「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汉?匡衡传》谓「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梱内」。并此意。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注〕郑曰:「玉,圭璋之属;帛,束帛之属。言礼非但崇此玉帛而已,所贵者,乃贵其安上治民。」】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注〕马曰:「乐之所贵者,移风易俗,非谓钟鼓而已。」】
正义曰:《说文》:「钟,乐钟也,秋分之音,万物穜成。」《白虎通?五行篇》:「钟者,动也。言阳气于黄泉之下动养万物也。」皇本「钟」作「钟」。钟者,酒器。经传二文多通用。《荀子?大略篇》:「《聘礼》志曰:『币厚则伤德,财侈则殄礼。』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是言礼不重玉帛也。《汉书?礼乐志》:「乐以治内而为同,礼以修外而为异。同则和亲,异则畏敬。畏敬之意难见,则着之于享献辞受,登降跪拜。和亲之说难形,则发之于诗歌咏言,钟石筦弦。盖嘉其敬意而不及其财贿,美其欢心而不流其声音。故孔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此礼乐之本也。」案:此谓敬为礼本,和为乐本也。《礼记?仲尼燕居》云:「师!尔以为必铺几筵,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为必行缀兆、兴羽籥、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亦与此章义相发。皇疏引缪播曰:「玉帛,礼之用,非礼之本。钟鼓者,乐之器,非乐之主。假玉帛以达礼,礼达则玉帛可忘;借钟鼓以显乐,乐显则钟鼓可遗。以礼假玉帛于求礼,非深乎礼者也;以乐托钟鼓于求乐,非通乎乐者也。」
〇注:「玉圭」至「治民」。 〇正义曰:《周官?典瑞》云:「瑑圭璋璧琮以??聘。」圭以聘君,璋以聘夫人,璧琮以享,皆瑞玉也。注偏举「圭璋」,故云「属」以兼之。《说文》:「帛,缯也。」《郑注尚书》云:「帛,所以荐玉也。」《聘礼》:「释币制玄??束。」注云:「凡物十曰束。玄??之率,玄居三,??居二。朝贡礼云:『制丈八尺。』」疏云:「制谓舒之长短。《杂记》云:『纳币一束,束五两,两五寻。』然则每卷二丈,若作制币者,每卷丈八尺为制,合卷为匹也。」 胡氏培翚《正义》谓:「《杂记》是言昏礼纳征,束帛用二丈,取成数,其它礼币皆以一丈八尺为节也。」案:帛亦言「属」者,据《聘礼》束帛之外,又有锦纺,郑此注意兼有之也。《孝经?广要道章》:「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此郑所本。
〇注:「乐之」至「而已」。 〇正义曰:《孝经》云:「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亦马所本。郑注云:「言乐不但崇此钟鼓而已,所贵者,贵其移风易俗也。」与马略同。
子曰:「色厉而内荏,【〔注〕孔曰:「荏,柔也。谓外自矜厉而内柔佞。」】 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注〕孔曰:「为人如此,犹小人之有盗心。穿,穿壁。窬,窬墙。」】
正义曰:《说苑</a>?修文篇》:「颛孙子</a>莫曰:『去尔外厉。』曾子曰:『外厉者必内折。』」内折与内荏同义。《释文》:「穿逾,本又作窬。」此误依孔义改经文作逾,陆所见本已然也。先伯父五河君《经义说略》:「儒行:『筚门圭窦。』郑注:『圭窦,门旁窬也,穿墙为之。』《释文》:『圭窬,《说文》云:「穿木户也。」郭璞</a>《三苍解诂》云:「门旁小窬也。」』此则郑本作窦,陆本作窬。《玉篇</a>》引《礼记》及《左传》并作圭窬,今《左传》亦作圭窦,是知窬与窦通。《说文》:『窦,空也。』窬下曰:『一曰空中也。』窬是穿木户,亦取空中之义。故凡物之取于空中者,皆得为窬。《淮南?泛论训》:『古者为窬木方版以为舟航。』高诱曰『窬,空也』是也。窬与?同。孟康《汉书注》曰『东南谓凿木空中如曹曰?』是也。此穿窬犹言穿户,与逾墙之逾不同。《孟子》穿窬亦此解。」 谨案:臧氏庸《拜经日记》略同。《汉书?胡建传》:「黄帝</a>李法曰:『壁垒已定,穿窬不繇路,是谓奸人,奸人者杀。』」此在军律尤严也。
〇注:「栠,柔也。」 〇正义曰:《汉书?翟方进传》引此文,应劭</a>注:「荏,屈桡也。」《诗?巧言》:「荏染柔木。」《毛传》:「荏染,柔意也。」《说文》:「栠,弱貌。」栠与荏同。《广雅?释诂》:「恁,弱也。」
〇注:「穿,穿壁;窬,窬墙。」 〇正义曰:《说文》:「穿,通也。从牙在穴中。」壁即墙也。云窬、窬墙者,谓窬即逾之叚借。孔注本亦是窬字,不作逾也。或谓伪孔亦解窬为空,则与穿壁义复,孔意不如是。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注〕周曰:「所至之乡,辄原其人情,而为意以待之,是贼乱德也。一曰:乡,向也,古字同。谓人不能刚毅,而见人辄原其趣向容媚而合之;言此所以贼德也。」】
正义曰:《孟子?尽心篇》云:孟子答万章问引「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此孟子述所闻语较详。「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此孟子言乡原异于狂獧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说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赵岐注:「万章言人皆以为原善</a>所至,亦谓之善人。」是赵训「原」为善。前篇「侗而不愿」,郑注:「愿,善也。」原与愿同。中论</a>考伪篇:「乡愿无杀之罪,而仲尼深恶之。」字直作「愿」,与赵训同矣。 一乡皆称善,而其忠信廉洁皆是假托,故足以乱德,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也。子贡问乡人皆好,夫子以为未可,亦是恐如乡原者在其中也。
〇注「所至」至「德也」。 〇正义曰:注前读「乡」如字,后读「乡」与「向」同。其解「原」字,并谓原人之情,与《孟子》不合,盖未然也。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注〕马曰:「闻之于道路,则传而说之。」】
正义曰:此为闻于大道,不知审择者戒也。《荀子?大略篇》:「君子疑则不言,未问则不立,道远曰益矣。」杨倞注:「未曾学问,不敢立为论议,所谓不知为不知也。为道久远,自日有所益,不必道听涂说也。」
〇注:「闻之于道路,则传而说之。」 〇正义曰:皇疏云:「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师人必当温故而知新,研精久习,然后乃可为人传说耳。若听之于道路,道路乃即为人传说,必多谬妄,所以为有德者所弃也,亦自弃其德也。」案:注「传而说之」,即言说之说。《释文》于「涂说」无音,于注「说之」音悦,此不可解。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注〕孔曰:「言不可与事君。」】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注〕患得之,患不能得之,楚俗言。】 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注〕郑曰:「无所不至者,言其邪媚无所不为。」】
正义曰:《释文》:「与哉,本或作无哉。」得之、失之,「之」者,是也,谓禄位也。鄙夫患不得禄位,则有夤缘干进之术。既得而又患失,则益思固其禄位,而不敢正言直谏,以取媚人主,招权纳贿,以深病民。《汉书?朱云传》:「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又《后汉?李法传》法上疏谏:「坐失旨,免为庶人。还乡里,人问其不合上意之由,法未尝应对,固问之。法曰:『鄙夫可与事君乎哉?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正以己无患失之心,遂上疏谏,致罢免耳,是与鄙夫异也。若然,《礼?杂记》云:「既得之而又失之,君子耻之。」与鄙夫所患同者,君子耻不称其位而失之,与鄙夫思固其位之志殊也。先伯父五河君《经义说略》曰:「自『色厉而内荏』至『鄙夫』,凡四章,语意大略相同。皆言中不足而外有余,盖貌为有德则色厉,而阴实小人故内荏,貌为好学则道听,而中无所守故涂说。是故居则为乡愿,出则为鄙夫,欺世盗名之徒,其害可胜言哉!」
〇注:「言不可与事君。」 〇正义曰;注以「与」为我与之也。王氏引之《经传释词》解此文云:「与犹以也。下文患得、患失,皆言鄙夫所以不可事君之故,非谓不可与鄙夫事君也。颜师古</a>《匡谬正俗</a>》曰:『孔子曰:「鄙夫可以事君也与哉?」』李善</a>注《文选?东京赋》曰:『《论语》曰:「鄙夫不可以事君。」』变『与』言『以』,正与经旨相合。」
〇注:「患得之者,患不能得之,楚俗言。」 〇正义曰:臧氏琳《经义杂记》:「古人之言,多气急而文简,如《论语》『其未得之也,患得之』,以得为不得,犹尚书以可为不可。」焦氏循《补疏》:「古人文法有急缓,不显,显也,此缓读也。《公羊传》:『如勿与而已矣。』何休</a>注云:『如即不如也,齐人语也。』此急读也。以得为不得,犹以如为不如。何云『楚俗语』,孔子鲁人,何为效楚言也?」今案:《荀子?子道篇》:「孔子曰:『小人者,其未得也,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也。」《潜夫论?爱日篇》:「孔子病夫未得之也,患不得之。」又毛氏奇龄《賸言》引《家语》:「患弗得之。」皆以训诂增成其义。韩愈</a>王承福传:「其贤于患不得之,而患失之,以济其生之欲者。」亦此意。沈作喆</a>《寓简</a>》据《王承福传》,谓「古本必如是」,此未达古人立文之法。
〇注:「无所不至者,言其邪媚无所不为。」 〇正义曰:《盐铁论?论诽篇》:「君子疾鄙夫之不可与事君,患其听从而无所不至也。」听从者无所匡正,但知保其禄位,故必至邪媚无所不为也。《后汉?李法传注》引此注「邪媚」上多「谄佞」二字。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注〕包曰:「言古者民疾与今时异。」】 古之狂也肆,【〔注〕包曰:「肆,极意敢言。」】 今之狂也荡;【〔注〕孔曰:「荡无所据。」】 古之矜也廉,【〔注〕马曰:「有廉隅。」】 今之矜也忿戾,【〔注〕孔曰:「恶理多怒。」】 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正义曰:《朱子集注》云:「气失其平则为疾,故气禀之偏者亦谓之疾。昔所谓疾,今亦亡之,伤俗之益衰也。」郑注云:「鲁读廉为贬,今从古。」陈氏鳣《古训》曰:「贬,自贬损也。《释名》云:『廉,自检敛也。』贬、廉义同。」案:陈说固是,然「廉」字义胜,故郑从古。宋氏翔凤《发微》云:「狂也,矜也,愚也,皆气质之偏,古所谓疾也。有肆以救狂,有廉以救矜,有直以救愚,是不失为古之疾也。荡则失其所谓狂,忿戾则失其所谓矜,诈则失其所谓愚,此古但为人疾,而今遂至于死亡。人情日变,风俗日漓,圣人所为明礼乐以救之与?」
〇注:「肆,极意敢言。」 〇正义曰:《孟子?尽心下》言狂者云:「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赵岐注:「嘐嘐,志大言大者也。重言『古之人』,欲慕之也。」志大言大,即此注所云「极意敢言」也。
〇注:「荡无所据。」 〇正义曰:「据」即「据于德」之据。无所据,则自放礼法之外,若原壤者也。
〇注:「有廉隅。」 〇正义曰:《说文》:「廉,仄也。」仄与侧同。《汉书?贾谊传》:「廉远地则堂高。」注:「廉,侧隅也。」《荀子?不苟篇》:「廉而不刿。」注:「廉,棱也。」义俱相近。
〇注:「恶理多怒。」 〇正义曰:注以「恶理」训「戾」,「多怒」训「忿」。《说文》:「戾,曲也。」字林:「戾,乖戾也。」乖戾则多违理,故注云「恶理」。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注〕孔曰:「朱,正色。紫,间色之好者,恶其邪好而夺正色。」】 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注〕包曰:「郑声,淫声之哀者,恶其夺雅乐。」】 恶利口之覆邦家者。」【〔注〕孔曰:「利口之人,多言少实,苟能说媚时君,倾覆国家。」】
正义曰:皇本「者」作「也」。《孟子?尽心下》引孔子此言「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较此文为详,而总之云「恶似而非者」。赵岐注:「似真而非真者,孔子之所恶也。」
〇注:「朱正」至「正色。」 〇正义曰:《说文》云:「朱,赤心木。」赵岐《孟子注》亦云:「朱,赤也。」《仪礼</a>?士冠礼注》:「凡染绛,一入谓之縓,再入谓之赪,三入谓之??,朱则四入与?」朱为正色者,《考工记》「画缋之事」: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赤是朱,居南方之正,故为正色也。紫为间色者,《乡党皇疏》引颖子严云:「北方水,水色黑,水克火,火色赤。以黑加赤,故为紫,紫为北方间也。」《释名?释采帛》:「紫,疵也,非正色也,五色之疵瑕以惑人者也。」是紫为间色,以黑加赤,稍有赤,故与朱乱也。云「间色之好者」,以时尚紫,知色好也。《困学纪闻</a>》:「周衰,诸侯服紫。《玉藻》云:『玄冠紫緌,自鲁桓公始。』《管子》云:『齐桓公好服紫衣,齐人尚之,五素易一紫。』皆周衰之制也。」江氏永《乡党图考</a>》又引「浑良夫紫衣,僭君服」,是当时好服紫矣。夫子以紫夺朱,恶之,非谓其间色也,若他间色红绿碧缁之类,皆得用之。
〇注「利口」至「国家」。 〇正义曰:郑注云:「疾时利口,多言少实也。」此伪孔所袭。「多言少实」,是其言不由中,但务为说媚而已。《中论?核辨篇》:「且利口者,心足以见小数;言足以尽巧辞,给足以应切问,难足以断俗疑。然而好说而不倦,谍谍如也。夫类族辨物之士者寡,而愚暗不达之人者多,孰知其非乎?此其所以无用而不见废也,至贱而不见遗也。先王之法,析言破律,乱名改作者杀之。行僻而坚.言伪而辨,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者亦杀之。为其疑众惑民,而溃乱至道也。孔子曰『巧言乱德』,『恶似而非者也』。」
子曰:「予欲无言。」【〔注〕言之为益少,故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正义曰:皇疏引王弼</a>曰:「子欲无言,盖欲明本,举本统末,而示物于极者也。夫立言垂教,将以通性,而弊至于湮;寄旨传辞,将以正邪,而势至于繁。既求道中,不可胜御,是以修本废言,则天而行化。」案:夫子本以身教,恐弟子徒以言求之,故欲无言,以发弟子之悟也。《诗?日月》:「报我不述。」《毛传》:「述,循也。」言弟子无所遵行也。郑注云:「鲁读天为夫,今从古。」郑以四时行,百物生,皆说天,不当作「夫」,故定从古。翟氏灏《考异》谓「两句宜有别,上句从鲁论为胜」,误也。四时行者,谓春、夏、秋、冬四时相运行也。《春秋繁露</a>?四时之副篇》:「天之道,春暖以生,夏暑以养;秋清以杀,冬寒以藏。暖暑清寒,异气而同功,皆天之所以成岁也。」又《人副天数篇》:「春生夏长,百物以兴;秋杀冬收,百物以藏。」是百物之生随四时为兴藏也。《诗?文王》云:「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载者,事也。天不言而事成,故无声无臭也。《礼?哀公问篇》:「孔子云:『无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荀子?天论篇》:「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案:圣人法天,故《大易?咸》取为象,夫子《易传</a>》特发明之,故曰:「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其教人也,亦以身作则,故有威可畏,有仪可象,亦如天道之自然循行,望之而可知,仪之而可得,固不必谆谆然有话言矣。
〇注:「言之为益少。」 〇正义曰:夫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故恐徒言之则为益少也。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注〕孺悲,鲁人也。孔子不欲见,故辞之以疾。为其将命者不知己,故歌。令将命者悟,所以令孺悲思之。】
正义曰:《释文》:「孺,字亦作??。」此俗体。《礼?杂记》云:「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是孺悲实亲学圣门,而孔子不见之者,此「欲见」是始来见,尚未受学时也。《仪礼?士相见礼疏》谓「孺悲不由绍介,故孔子辞以疾」,此义当出郑注。《御览》四百二引《韩诗外传</a>》云:「子路曰:『闻之于夫子,土不中间而见,女无媒而嫁者,非君子之行也。』」注云:「中间,谓介绍也。」礼《少仪》云:「闻,始见君子者,辞曰:『某固愿闻名于将命者。』不得阶主。」此少者见尊长之礼,当有介绍。聘义所谓「君子于其所尊,弗敢质,敬之至也」是也。郑注又云:「将命,传辞者。」此指主人之介,传主人辞者也。户,室户也。古人燕居在室中,即见宾亦然。「取瑟而歌」,谓取瑟鼓之,而复倚声以歌也。皇本「辞」下有「之」字。
〇注:「为其」至「思之」。 〇正义曰:「不知己」,邢本脱「知」字,「己」误「已」,此从皇本补正。将命者悟,知其非疾,必亦告之孺悲,令孺悲自思其失礼而改之也。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注〕马曰:「《周书</a>?月令》有更火之文:『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一年之中,钻火各异木,故曰改火也。」】
正义曰:三年丧期,郑君以为二十七月,王肃</a>以为二十五月。《仪礼?士虞礼》云:「朞而小祥,又朞而大祥,中月而禫。是月也吉祭,犹未配。」注:「中犹间也,与大祥间一月,自丧至此,凡二十七月。」胡氏培翚《正义》:「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大祥,二十七月而禫。犹期之丧十三月而大祥,十五月而禫。皆与大祥间隔一月也。《檀弓》曰:『祥而缟,是月禫,徙月乐。』祥而缟,谓二十五月也;是月禫,二十七月也;徙月乐,二十八月也。戴德</a>《丧服变除礼》云:『二十五月大祥,二十七月而禫。』《白虎通》云:『二十七月而禫,通祭宗庙,去丧之杀也。』自王肃误读『祥而缟,是月禫』之文,以禫亦在二十五月,祥禫同月。又以《士虞礼》『中月而禫』为月中而禫,谓在祥月之中。与郑异说,非也。」案:二十五月之说,见《礼三年问》及《公羊?闵二年传》。或彼文止据大祥为再期,未数禫月也。梁氏玉绳《瞥记》:「闵二年:『吉禘于庄公。』《传》云:『讥始不三年也。』文二年:『公子遂如齐纳币。』《传》云:『讥丧娶也。』盖周衰礼废,三年之丧久已不行。」《论语》「宰我问三年丧」,疏引缪协谓:「宰我思启愤于夫子,以戒将来,义在屈己明道。」此解极确,与齐宣王欲短丧不同。案:《诗?素冠序》:「刺不能三年也。」桧为郑武公所灭,此诗当作于平王之世。又《公羊?哀五年经》:「秋九月癸酉,齐侯处臼卒。」《六年传》:「秋七月,除景公之丧。」是三年之丧,当时久不行。故滕文公问孟子:「定为三年之丧,而父兄百官皆不欲。」且云:「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鲁先君,则文公以来之谓也。然《檀弓》言子夏</a>、闵子骞皆三年丧毕,见于夫子,是圣门之徒皆能行之。宰我亲闻圣教,又善为说辞,故举时人欲定亲丧为期之意,以待斥于夫子。其谓「君子三年不为复,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此亦古成语,谓人久不为礼乐,则致崩壤,非为居丧者言。而当时短丧者或据为口实,故宰我亦直述其语,不为讳隐也。「期已久矣」,「期」读如其,《释文》云:「期音基,下同。一本作其。」一本是也。其已久矣,谓三年太久。《史记?弟子列传》作「不已久乎」,可证也。下文「期可已矣」,方读如基,与「期已久矣」之「期」,文同义异。卢氏文弨《考证》反疑「其」为「朞」之误,非也。《说文》云:「谷,续也。百谷之总名。」没,尽也。郑注云:「升,成也。」言旧谷已尽,新谷已成,明期是周岁,天道将复始也。「燧」者,《左?文十年传》:「命夙驾载燧。」杜注:「燧,取火者。」《礼?内则》事佩有「木燧」、「金燧」。郑注:「木燧,钻火也。金燧,可取火于日。」《考工记?辀人》:「鉴燧之齐。」郑注:「鉴燧,取水火于日月之器也。」此即金燧之制与木燧名同。《世本》云:「造火者燧人。」因以为名也。周氏柄中《典故辨正》:「钻燧之法,书传不载。揭子宣《璇玑遗述》云:『如榆刚取心一段为钻,柳刚取心方尺为盘,中凿眼,钻头大,旁开寸许,用绳力牵如车,钻则火星飞爆出窦,薄煤成火矣。此即庄子</a>所谓「木与木相摩则燃」者,古人钻燧之法,意亦如此。』今案揭说颇近理。若然,则『春取榆柳』者,正用两木,一为钻,一为燧也。其枣杏桑柘,意亦然矣。」徐氏颋[tǐng]「改火」解:「改火之典,昉于上古,行于三代,迄于汉,废于魏、晋以后,复于隋而仍废。《尸子</a>》曰『燧人上观星辰,察五木以为火。』故曰昉于上古也。周监二代,《周礼</a>》有司爟[guàn]行火之改令,故曰行于三代也。汉武帝时,别置火令、丞,中兴省之,然续汉志曰:『冬至钻燧改火。』故曰迄于汉。隋王劭以改火之义近代废绝,引东晋时有以雒阳火渡江者,世世事之,非见绌于魏、晋后乎?隋文从劭请而复之,然其后不见踵行者,盖视为具文而已,故曰复于隋而仍废者也。」案:《周官?司爟》云:「四时变国火,以救时疾。」管子禁藏篇:「钻燧易火,所以去兹毒也。」盖四时之火,各有所宜,若春用榆柳,至夏仍用榆柳便有毒,人易以生疾,故须改火以去兹毒,即是以救疾也。
〇注「周书」至「火也」。 〇正义曰:《周书?月令篇》今亡,《汉书》艺文志:「周书七十一篇。」刘向</a>云:「周时诰誓号令,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周礼?司爟疏》引郑此注「周书曰」云云,与马注同。汉人皆见周书,则《隋书</a>?经籍志》系之汲冢,谓「与竹书并出晋世」,误也。先郑《司爟注》引鄹子同,亦本周书。榆、柳、枣、杏、桑、柘、柞、楢、槐、檀,皆木名。《说文》:「柘,桑也。」疑柘是桑之属。又《说文》「樜」下云:「樜,木出发鸠山。」而北山经:「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则樜、柘通也。此木今不知所指。郑《诗笺》云:「柞,栎也。」栎,今之皂斗。陆玑引《三苍》:「棫[yù]即柞也。」《尔雅?释木》:「棫,白桵。」郭注以为「小木丛生」。二说各异。然高诱注《淮南?时则训》云:「木不出火,惟栎为然。」则以「柞」为「棫」近之矣。《说文》:「楢,柔木也。工官以为耎[ruǎn]轮。」郭注中山经又云:「楢,刚木也。中车材。」段氏玉裁《说文》注谓「此木坚韧,故刚柔异称而同实」是也。皇疏云:「榆柳色青,春是木,木色青,故春用榆柳也。枣杏色赤,夏是火,火色赤,故夏用枣杏也。桑拓色黄,季夏是土,土色黄,故季夏用桑柘也。柞楢色白,秋是金,金色白,故秋用柞楢也。槐檀色黑,冬是水,水色黑,故冬用槐檀也。」案:《淮南?时则训》:「春爨萁燧火:夏秋爨柘燧火,冬爨松燧火。」此与《周书》不同。又《天文训》云:「冬至甲子受制,木用事,火烟青,七十二日;戊子受制,土用事,火烟黄,七十二日;庚子受制,金用事,火烟白,七十二日;丙子受制,火用事,火烟赤,七十二日;壬子受制,水用事,火烟黑,七十二日。」其次土,先于金,金先于火。周氏炳中以《董子繁露》证之,木令后当次火,火令后当次土,今文错误。其说甚确。《管子?幼官篇》又云:「春以羽兽之火爨,夏以毛虫之火爨,秋以介虫之火爨,冬以鳞虫之火爨,中央以倮虫之火爨。」周氏柄中云:「《月令》:『春,其虫鳞;夏,其虫羽;秋,其虫毛;冬,其虫介。』盖冬至后改春火,春其虫鳞,而时则犹冬也,故曰冬以鳞兽之火爨,其实木用事,乃春火也。由此推之,春改夏火,夏其虫羽,故曰春以羽兽之火爨。夏改秋火,秋其虫毛,故曰夏以毛兽之火爨。秋改冬火,其虫介,故曰秋以介虫之火爨。《月令》以四时之正言,《管子》以改火之始言,故异耳。」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注〕孔曰:「旨,美也。责其无仁恩于亲,故再言『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注〕马曰:「子生未三岁,为父母所怀抱。」】 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注〕孔曰:「自天子达于庶人。」】 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注〕孔曰:「言子之于父母.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而予也有三年之爱乎?」】
正义曰:《说文》:「稻,稌[tú]也。」别二名。北方以稻为谷之贵者,故居丧不食之也。《仪礼?丧服传》言:「居丧既虞,食疏食水饮;既练,始食菜果,饭素食。」练者,小祥之祭。郑彼注云:「疏犹麤也,素犹故也,谓复平生时食也。」程氏瑶田「疏食素食」说云:「疏食者,稷食也,不食稻粱黍也。素食,郑云『复平生时食』,谓黍稷也。贱者食稷,然丰年亦得食黍。若稻粱二者,据《聘礼》、《公食大夫礼》皆加馔,非平生常食,居丧更何忍食?故夫子斥宰我曰:『食夫稻,于女安乎?』」是虽既练饭素食,亦必不食稻粱,宜止于黍稷也。《诗?硕人笺》:「锦,文衣也。」《终南传》:「锦衣,采色也。」锦是有文采之衣,谓凡朝祭服以帛为之者也。《桧诗》「刺不能三年」,而云「庶见素冠、素衣」,素冠,练冠也。《礼?檀弓》云:「练,练衣黄里縓缘。」《间传》云:「期而小祥,练冠縓缘;又期而大祥,素缟麻衣。」注云:「麻衣,十五升布深衣也。谓之麻者,纯用布,无采饰也。」陈氏奂《毛诗疏》:「小祥大祥,皆用麻衣。大祥之麻衣配缟冠,小祥之麻衣配练冠。」是未终丧皆服麻衣,无采饰,则不得衣锦可知。皇本「稻」下、「锦」下有「也」字,「汝安则为之」句上有「曰」字。《说文》:「甘,美也。」《诗》多言「旨酒」,此文「食旨」,兼凡饮食言之。《丧大记》云「祥而食肉」,谓大祥也。《间传》云:「期而大祥,有醯酱。」有醯酱者,明始得食肉也。又云:「中月而禫,禫而饮醴酒。始饮酒者,先饮醴酒;始食肉者,先食干肉。」则自小祥后但得食菜果,饭素食,而醯酱食肉必待至大祥之后,饮醴酒必待至禫之后,则小祥后不得食旨明矣。《丧大记》:「祥而外无哭者,禫而内无哭者,乐作矣故也。」《丧服四制》云:「祥之日,鼓素琴。」则自大祥之前,不与于乐,故《曲礼》云「居丧不言乐」是也。「居处」谓居常时之处也。《间传》云:「父母之丧,居倚庐,寝苫枕块,不说绖带。既虞卒哭,柱楣翦屏,芣翦不纳。期而小祥,居垩室,寝有席。又期而大祥,居复寝。中月而禫,禫而床。」《丧服传》言「既虞寝有席」,与《间传》言「寝有席」在小祥之后稍异。又《丧服传》言「既练舍外寝」,注云:「舍外寝于中门之外,所谓垩室也。」则郑以丧服传与《间传》合也。又《丧大记》:「既练居垩室,既祥黝垩,禫而从御,吉祭而复寝。」复寝在禫后,与间传在大祥后又稍异。以理衡之,当以《大记》为备也。《礼问丧》云:「夫悲哀在中,故形变于外也;痛疾在心,故口不甘味,身不安美也。」《孝经?丧亲章》:「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慽之情也。」「不仁」者,言不爱父母,是不仁也。故又曰「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言无有也。《大戴礼?盛德篇》:「凡不孝,生于不仁爱也;不仁爱,生于丧祭之礼不明。丧祭之礼,所以教仁爱也,致爱故能致丧祭。」即此义也。《汉石经》「于其父母」下无「乎」字,当误脱。
〇注:「旨,美也。」 〇正义曰:《说文》同。
〇注:「子生未三岁,为父母所怀抱。」 〇正义曰:《说文》:「褱,侠也。袌,褱也。」今字作「怀」、作「抱」,皆叚借字。《蓼莪诗》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〇注:「自天子达于庶人。」 〇正义曰:《礼?三年问》引《论语》此文,「通丧」作「达丧」,注:「达谓自天子至于庶人。」此孔所本。《礼?中庸》云:「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〇注:「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〇正义曰:《诗?蓼莪》文。注引此者,见三年之丧亦是思报德也。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注〕马曰:「为其无所据乐善,生淫欲。」】 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正义曰:《孟子?告子篇》:「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思者,思理义也。无所用心,则于理义皆不知思,其不说学可知。「难」者,言难以成德也。《孟子?告子篇》:「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是博弈皆用心也。「贤」者,胜也。「已」者,止也。博弈之人,知用其心,若作他事,当亦用心,故视无所用心者为胜也。《荀子?修身篇》:「偷儒惮事,无廉耻而嗜乎饮食,则可谓恶少者矣。」偷儒惮事,即无所用心之人也。「博」者,《说文》:「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方言:「簙谓之蔽,或谓之箘[jùn]。秦、晋之间谓之簙,吴、楚之闲或谓之蔽,或谓之箭里,或谓之簙毒,或谓之夗专,或谓之??[quán]璇,或谓之棋。」「簙」与「博」同。《荀子?大略篇》:「六贰之博。」杨倞注:「六贰之博,即六博也。」王逸注楚辞云:「投六箸,行六棋,故曰六博。」今之博局,亦二六相对也。《西京杂记</a>》:「许博昌善陆博法,用六箸,以竹为之,长六分,或用二箸。」《列子?说符篇释文》引《六博经》云:「博,二人相对坐向局。局分为十二道,两头当中名为水,用棋十二枚,法六白六黑,又用鱼二枚,置于水中,其掷采以琼为之,二名牵鱼,每一牵鱼获二筹,翻一鱼获三筹。若已牵两鱼而不胜者,名曰被翻双鱼,彼家获六筹为大胜也。」「弈」者,《说文》云:「弈,围棋也。」《文选?博弈论注》引邯郸淳</a>《艺经》曰:「綦局纵横,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焦氏循《孟子正义》:「博盖即今之双陆,弈为围棋。以其局同用板平承于下,则皆谓之枰,以其同行于枰,皆谓之棋。上高而锐如箭,亦如箸,今双陆棋俗谓之锤,尚可考见其状,故有箭箸之名。今双陆枰上亦有水门,其法古今有不同。如弈,古用二百八十九道,今则用三百六十一道,亦其例也。盖弈但行棋,博以掷采而后行棋,后人不行棋而专掷采,遂称掷采为博,博与弈益远矣。」
〇注:「为其无所据乐善,生淫欲。」 〇正义曰:不用心则无所据依以乐善,既不乐善,则自生淫欲。《鲁语》敬姜曰:「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正义曰:「尚」、「上」义同,故二文并用。「义以为上」者,言以义勇为上也,《礼?聘义》云:「有行之谓有义,有义之谓勇敢。故所贵于勇敢者,贵其能以立义也;所贵于立义者,贵其有行也;所贵于有行者,贵其行礼也。故所贵于勇敢者,贵其敢行礼义也。故勇敢强有力者,天下无事则用之于礼义,天下有事则用之于战胜。用之于战胜则无敌,用之于礼义则顺治</a>。外无敌,内顺治,此之谓盛德。故圣王之贵勇敢强有力如此也。勇敢强有力,而不用之于礼义战胜,而用之于争鬬,则谓之乱人。刑罚行于国,所诛者乱人也。」又《荀子?荣辱篇》:「为事利,争货财,无辞让,果敢而振,猛贪而戾,恈恈然惟利之见,是贾盗之勇。」二文并可证此章之义。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注〕包曰:「好称说人之恶,所以为恶。」】 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注〕孔曰:「讪,谤毁。」】 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注〕马曰:「窒,窒塞也。」】
正义曰:皇本「子贡」下有「问」字。《汉石经》作「君子有恶乎?子曰:有」。案:「亦」是承上之辞,此句上无所承,自不当有「亦」字。陈氏鳣《古训》曰:「子曰『有』者,与《檀弓》曾子曰『有』句法同。」又《汉石经》「恶居下而讪上者」无「流」字。惠氏栋《九经古义</a>》云:「当因《子张篇》『恶居下流』,涉彼而误。《盐铁论》:『大夫曰文学居下而讪上。』《汉书?朱云传》:『小臣居下讪上。』是汉以前无『流』字。」陈氏鳣《古训》云:「《四辈经</a>》、《比丘尼经音义》引亦无流字。」冯氏登府《异文考证》云:「《白六帖》两引俱无流字。」案:皇疏云:「又憎恶为人臣下,而毁谤其君上者也。」邢疏云:「谓人居下位,而谤毁在上。」并无流字,今经文有「流」字,后人据误本加也。《少仪疏》引此文,虽有「流」字,亦后人所增。蔡邕</a>《杨赐碑》:「惟我下流,二三小臣。」此自称,为谦辞,非本《论语》此文。郑注云:「鲁读窒为室,今从古。」冯氏登府《异文考证》:「《说文》:『室,实也。』集韵</a>:『窒,实也。』义本通,古二字亦相假。《周卯敦铭》:『孚乎家窒。』《韩??碑》:『??城库窒。』《汉书?功臣表》有『清简侯窒中同』,《史记》作『室』,皆其证也。马氏应潮曰:『室有窒义。』《太玄经</a>》曰:『泠竹为管,室灰为候。』虞翻注:『室,窒也。』」案:室、窒音义俱近,故鲁论作「室」。郑以「窒」义较显,故从古。
〇注:「好称说人之恶,所以为恶。」 〇正义曰:君子隐恶扬善,故称说人恶,为君子恶也。
〇注:「讪,谤毁。」 〇正义曰:《说文》:「讪,谤也。」《一切经音义</a>》五引《苍颉》:「讪,诽毁也。」《礼?少仪》云:「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孔疏谓「道说君之过恶」。
〇注:「窒,窒塞也。」 〇正义曰:注当云「窒,实也」,衍一窒字。《说文》:「窒,塞也。塞,隔也。」戴氏望注云:「不通恕道,窒塞于事。」《广雅?释诂》:「恎,很也。」王氏念孙《疏证》:「《玉篇》『恎,恶性也。』《论语》『恶果敢而窒者』,窒与恎通,言很戾也。马融</a>训『窒』为塞,失之。下文云『痓,恶也』,义与恎相近。」案王说亦备一义,其斥马注为失,误也。
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注〕孔曰:「缴,抄也。抄人之意以为己有。」】 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注〕包曰:「讦谓攻发人之阴私。」】
正义曰:「曰赐也亦有恶乎」,皇本「乎」作「也」,以此语属子贡。邢疏同。《文选?西征赋注》引子贡曰:「赐也,亦有恶乎?」尤可证。《释文》:「徼,郑本作绞,古卯反。」《中论?核辨篇》:「孔子曰:『小人毁訾以为辨,绞急以为智,不逊以为勇。』斯乃圣人所恶。」《中论》此文,误以此节为夫子语。「毁訾以为辨」,即「讦以为直」之义。「绞急」与郑本作「绞」字同。阮氏元《校勘记》曰:「敫声、交声,古音同部,故得通借。」案:《左?成十四年传》引《诗》:「彼交匪傲。」《汉书?五行》志引《左传》「彼交」作「匪徼」,亦交、敫二声旁通之证。「绞急」者,谓于事急迫,自炫其能以为知也。《中论》此文,可补郑义。冯氏登府《异文考证》:「《礼记?隐义》云:『齐以相绞讦为掉磬,《论语》言「绞以为知」,又云「讦以为直」。』绞、讦连文,正齐、鲁之方言。郑氏北海人,其注《三礼</a>》多齐言,故于齐、古、鲁参校之时,不从古而从鲁也。」案:郑作「绞」,不知何论,必如隐义之说,亦是齐论,而冯君以为从鲁,殊属臆测。「恶不逊以为勇」者,言本无勇,叚不逊以为勇也。《荀子?修身篇》:「加惕悍而不顺,险贼而不弟焉,则可谓不详少者矣。」即此文之意。
〇注:「徼,抄也。抄人之意以为己有。」 〇正义曰:《说文》:「缴,循也,循,顺行也。」《汉书》言「中尉徼循京师」,引申为凡遮取之义,故注训抄。《说文》:「钞,又取也。」无「抄」字。《一切经音义》二引字书:「抄,掠也。」又引《通俗文》:「遮取谓之抄掠。」《音义》又云:「古文抄剿二形。」案:《曲礼》「毋剿说」,注:「剿犹擥[lǎn]也,谓取人之说以为己说。」与此注意同。
〇注:「讦谓攻发人之阴私。」 〇正义曰:《释文》引《说文》云:「讦,面相斥。」是讦为攻发也。「阴私」,人所讳言,而面相攻发,以为己直也。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正义曰:此为有家国者戒也。养犹待也。《左?僖二十四年传》:「女德无极,妇怨无终。」杜注:「妇女之志,近之则不知止足,远之则忿怨无已。」即此「难养」之意。《易?家人九三》云:「家人嗃[hè]嗃,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象传》:「家人嗃嗃,未失也。妇子嘻嘻,失家节也。」此即不孙之象。故初九云:「闲有家。」言当教之于始也。六二云:「无攸遂,在中馈,贞吉。」言妇人惟酒食之议,故能顺以巽也。师上六云:「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小人」即此篇上章所指「乡原」、「鄙夫」之属。皇本「怨」上有「有」字。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注〕郑曰:「年在不惑,而为人所恶,终无善行。」】
正义曰:《汉石经》:「年??[xì]见恶焉。」??从两廿,即四十字之并。汉碑多如此作。 〇注「年在」至「善行」。
〇正义曰:皇疏云:「人年未四十,则德行犹进,当时虽未能善,犹望可改。若年四十在不惑之时,犹为众人共所见憎恶者,则当终其一生,无复有善理。」案:《曾子立事篇》:「三十、四十之闲而无艺,即无艺矣;五十而不以善闻,则无闻矣;七十而无德,虽有微过,亦可以勉矣。」孔氏广森《补注》:「勉当为免;言不足责。」并言人年至壮老,无所成德,讥论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