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认识的效力

    认识论上第二个问题为认识效力所及范围之问题。哲学上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有独断论、怀疑论及批评论三种。


    第一节　独断论（Dogmatism）


    独断论的名称始自近代，而其应用的范围，今昔各有不同。昔日所谓独断论，其义较广，举凡哲学组织之未经认识的研究以论证其确实的程度者皆名独断论。现今所谓独断论，其义较狭，凡主张经验的知识与超越的事物之间不必设明确的界限者始称独断论。此狭义的独断论，既谓经验的知识与超越的事物，同在吾人知识范围之内，所以对于人类认识效力之问题断言我们的认识具有绝大的效力而毫不怀疑到我们的认识具有一定的限制。


    独断论与唯理论有密切的关系。主张唯理论者差不多都主张独断论。为什么呢？唯理论以为一切真实的知识尽出于纯粹的理性，无待他求，则人类的知识自然没有客观的界限而认识效力的范围当然也就无限了。十七和十八世纪的唯理主义的哲学家，如笛卡尔，莱蒲尼兹等皆主张独断主义，而尤以斯匹诺莎为诸家之冠。斯氏纯藉定义、公理等以为演绎的研究的基础。他从神的观念演绎一切，而对于此等定义、公理等却丝毫没有认识论的证明。


    独断论的名称虽始于近代，独断论的应用则已备于古代哲学之中。如柏拉图之以理念为宇宙的本体，德谟克利脱斯（Democritus）之以原子为现象的根源，这些都是独断的理论，与十七和十八世纪之唯理论者实系同一论调。他们未尝对于知识效力上作精密的论究。古人的独断，其最大原因在于认识论的未曾发达。因为在当时，认识效力范围的问题尚未发生，则认识的有无界限自然也就无从论及，而古代哲学家，于小知不觉之间，遂默认知识效力为无穷了。


    经验主义亦往往带有独断论的色彩。经验论以经验为知识唯一的源泉，而其所谓经验之中往往有内存的观念与超绝的实在混在一起，不可分离，因此经验论实与唯理论一样，得归属于独断主义之内。


    及休姆出，始明言科学上的叙述与形而上学的见解不能居于同等地位，以为形而上学的问题为吾人知识范围以外的事。自康德严斥独断主义以来，独断主义差不多已绝迹于学术界而成为历史上的遗迹了。


    第二节　怀疑论（Scepticism）


    独断论对于认识的效力加以绝对无限的肯定，而怀疑论反是，却加以绝对无限的否定。故在极端的怀疑论者看来，我们人类是不能获得真确的知识的。


    怀疑论的论据确实很多。第一，怀疑论者以为感觉与思维绝不是如通常所想一样是绝对可靠的。例如我们在做梦时，把梦中所见往往借以为真，但其实这些却是虚妄的。图画中的事物，骤视之以为立体，其实却是平面。下列二线长短实是相等，但因箭头向外向内的关系，通常我们每以为AB线长于A’B’线。这都足以证明感觉是含有错误的。不但感觉如此，就是理性的思维也是同样。譬如说，假定此地有工人一百人在一百天内可以造成某一所房屋，那末，据吾人的思维，一千工人，则十天可成，假定有一万工人则一天可成，而假定有十万工人则（只需110天）不需半天即可造成这种说法在我们理性的思维上固可成立，但与实际事实未免不符。古代希腊哲学家崔农（Zeno）所谓“飞矢不动”的证明，我们也可用以证明这一点。因为就思维方面说，矢自甲点至乙点，必需相当的时间，同样，我们推知矢在通过甲乙间某一无限小的距离时也必需一定的时间（纵使极小），换句话说，也必需在该无限小的距离（就是一点）上停留片刻，再换句话说，也就在该点上停着不动。所谓运动，这样，是从不动积成的。（此与电影的原理相同，我们所看到的银幕上的事物，无一非活动的，但是其实，电影的事物的运动不过是从无数的不动的影片的连续开映而构成的）。又有一例，亚契雷斯（Achilles）虽说善跑，可是永远追不着龟。因为亚契雷斯前进一步，龟也前进了一个相当的距离，由理性的思维讲，他是永远追不着龟的。可是事实上我们却经验着运动，我们也确实经验着亚契雷斯能追到龟。这不是足以证明理性的思维与实际的事实不相符合么？这不是足以证明理性的思维也不足靠么？所以纵使假定各人的感觉及理性是一样的，我们从感觉或理性所得到的知识也不过是概然的，绝不是绝对可靠的。是为概然论（Probabilism）。况且照事实看，各人的感觉及理性绝非一样，所以第二，怀疑论者以为知识又免不了是主观的。世间所谓是非，所谓善恶，是俱无共通一致的标准的。是为主观主义（Subjectivism）或相对主义（Rtivism）。


    怀疑论的论据，即如上述。论其派别，则有下列各种。


    从怀疑的范围上讲：第一为普遍的（Universal）怀疑论（认为一切知识都不能成立），第二为部分的（Partial）怀疑论（认为某种特殊的知识，如宗教，伦理的知识等，不能成立）。从怀疑的程度上讲：第一为绝对的（Absolute）怀疑论（怀疑的程度是绝对的）。第二为相对的（Rtive）怀疑论（怀疑的程度是相对的）。普遍的与部分的怀疑论里面均有相对绝对之分。


    （Ⅰ）希腊古代诡辩学徒的怀疑论。在西洋哲学史</a>上始创怀疑论者实为诡辩学徒。其中最有名的学者为匹罗太哥拉斯（Protagoras，480—411B.C.），次为哥尔基亚斯（Gorgias，约与Protagoras同时）。


    匹罗太哥拉斯以“人为万物之尺度”一语为其怀疑论的根据。他以为我们知觉外物时，我们仅能知道外物接触感官的状况，不能知道外物的实相。感官的状况一有变化，则我们知识亦不能不与之俱变。所谓知识，存于外物与感官接触的关系，感官的所见就是我们关于万物的知识。感官随人不同，个人的感官又随时不同，故知识为个人的，一时的。异其人，异其时，则知识也随之而异。彼我异见，前后异见，我们实在不能定其孰是孰非。这样，一切知识既为主观的，相对的，故绝对不易的真理绝非我们所能获得的了。


    哥尔基亚斯的怀疑论更为彻底。其言曰：（一）“世间无物”。假定有物的存在，那末，这种物体不得不为下列三者之一，就是“存在”，“非存在”或“存在与非存在的结合”。（a）如物体为“存在”，则这种“存在”的来源何在？第一，如谓这种“存在”是由他物产生，则所谓他物或为“存在”或为“非存在”，二者必居其一。如说他物是“存在”，那末，因为“存在”是没有生灭变化的，所以由“存在”产生“存在”这句话是不通的。如说他物为“非存在”，非存在产生存在，于理也不可解。第二，如谓“存在”不由他物产生，则这种存在就为无始，唯其无始，故为无限。无限的物体须存在于此无限更大的地方。这是不可能的。更进一步，如世间有所谓物体的存在，则这种存在必为一或为多。如为一则为不可分，而不可分的意义就是说不具任何体积或面积（大小）。可是没有大小的东西绝不是物。如为多，多乃一所集合而成，无一也就无所谓多。（b）如物体为“非存在”，那末，非存在是不存在的，所以物体也并不存在。（c）如物体为“存在与非存在的结合”，但是存在是有，非存在是无，有无二者是无从结合的。因此，三种解释都不可通，所以世界里面任何物体并不存在。（二）“假定有物体的存在，我们对于这种物体也无从知道”因为存在的物体与我们的思想二者完全不同，所以世界上即有物体存在，我们也绝不能知道（思想）。假定物与思想没有差别，那末，我们的思想何以会有错误？就是，物体与思想果为一致，我们的思想照理是应该完全与物体符合。可是事实却不如此，所以用与物体不同的思想来知道物体，绝不可能。（三）“假定世界上有物体的存在，而这些物体又能够为我们所知道，我们也绝不能把这种知识传授于他人的”。为什么呢？所谓知识的传授不得不依赖于言语等外在的符号。而这种符号与我们所欲表示的知识相较，全系别物。他人能否根据这种种符号获得我们真正想传授的知识，是谁也不能加以保证的。我们不能把心中的知识直接移入于他人的心中。因此，我们想把我们的知识丝毫无误地传给他人，实不可能。


    （Ⅱ）近代的怀疑论。当经院哲学（Schstic Philosophy）衰落之际，法国哲学界中颇多怀疑的思想，如蒙德尼（Montaigne，1933—1592）实为其最著者。他以个人的意见的纷纭不一为其怀疑思想的根据。他以为世界的真理不可不一，而事实上人各异见，岂不是因为人类的理性薄弱无能，不能胜任发现真理的重任么？果尔，则我们不得不以怀疑的态度为哲学家的本色了。但是在他，以为怀疑止于学理方面，若在实行，我们对于何者当行与何者不当行，俱甚明白，是无疑的。


    此外，英国的休姆对因果律加以破坏，并以为形而上学的本体为不可知，其说亦可届诸怀疑论。不过休姆对于其他经验的知识并不怀疑，故其说站在怀疑论与经验论之间，也可以说是一种部分的怀疑论。


    由上所述，我们可以窥见怀疑论内容的一般。但怀疑论不是没有难点的。根据绝对怀疑论者的结论，“我们是不能得真确的知识的”。但是我们要问：究竟这句话是否为真确的知识？如为真确，则世界之中至少有“我们不能得真确的知识”一语为正确不易的真理。如不真确，则我们固有真确的知识了。所以有人说怀疑论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理论。


    不过怀疑的精神与态度在研究学术上，在日常行动上，是很重要的。如诡辩学徒的怀疑论为希腊的伟大的哲学组织的前驱，休姆的怀疑论为康德哲学的先导，印其明证。


    第三节　批评论（Criticism）


    批评论一面不像独断论的样子把认识的可能加以绝对肯定，他面又不像怀疑论的样子把认识的能力加以绝对的否定。批评论一方主张认识的可能，同时他面更把可能的认识的根据及范围加以批评考察。康德的认识论就是批评论。


    考古来对于认识的可能加以批评的考察者绝不始于康德，如古代希腊的爱莱亚学派也曾对认识的可能加以批评的考察，以为感官的认识是靠不住的。同样的思想，我们在柏拉图的哲学里面也可找到。到了近世，如洛克休姆等的认识论也多少带有批评论的倾向。不过康德总可以说是集批评论的大成的学问家。康德的批评论把认识的可能问题，加以根本的说明。他一面承认认识的可能，但他面却否定形而上学的认识，以为认识的可能限于经验的范围以内。这样，批评论在承认认识的可能一点上是与独断论相类似，但是批评论绝不如独断论的样子主张认识的绝对无限的可能，它承认认识的可能，同时它主张认识的可能是有限界，有范围的。又批评论在否定形而上学的认识一点上是与怀疑论相类似，可是它承认经验的认识的可能，却较怀疑论是更进一步的。


    批评论与实证论（Positivism）一样，以为认识的可能限于经验的范围，但不如实证论的样子把形而上学的问题一切加以否定。在批评论，形而上学的认识在理论上虽不可能，但在实践理性的立场上（当作人类精神上实际的要求）仍是有存在的余地的。


    问题：


    一、何谓独断论？


    二、何谓怀疑论？怀疑论有几种？


    三、何谓批评论？


    参考书：


    各种哲学概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