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数之集
3个月前 作者: 吕坤
人 情
1.无所乐有所苦,即父子不相保也,而况民乎?有所乐无所苦,即戎狄且相亲也,而况民乎?
【译文】没有快乐只有痛苦,即使父子关系也不能维持,更何况一般百姓呢?只有快乐没有痛苦,即使是不同民族也能相亲相爱,更何况一般百姓呢。
2.世之人,闻人过失,便喜谈而乐道之;见人规己之过,既掩护之,又痛疾之;闻人称誉,便欣喜而夸张之;见人称人之善,既盖藏之,又搜索之。试思这个念头是君子乎?是小人乎?
【译文】世上的人,听到别人的过失,就津津乐道;见别人指出自己的过错,就掩饰过失,对那个人痛心疾首;听到别人的称赞夸奖,就欣喜若狂,并夸大其词;听到别人称赞他人优点,就又去遮盖隐藏他人的优点,又百般挑剔他人的缺点,试问有这样念头的人,是君子还是小人?
3.乍见之患,愚者所惊;渐至之殃,智者所忽也。以愚者而当智者之所忽,可畏哉!
【译文】飞来的横祸,愚蠢的人也感到惊愕;缓缓而来的灾难,聪明的人也会有所忽略。如果让愚蠢的人遇到聪明人都容易忽略的缓缓而来的灾祸,那实在太可怕了。
4.论人情,只往薄处求,说人心只往恶边想,此是私而刻底念头,自家便是个小人。古人责人每于有过中求无过,此是长厚心、盛德事。学者熟思,自有滋味。
【译文】谈论人情的时候,只往人情淡薄处探求;论说人心的时候,只是往人心险恶的一边想。这是自私刻薄的念头,这种人自己就是个小人。古人责备人,往往从现有的过错中寻求没有的过错,这才是助长宽厚的心、广撒仁德的事。求学的人认真思考,其中自有一番滋味。
5.人说己善则喜,人说己过则怒。自家善恶自家真知,待祸败时欺人不得。人说体实则喜,人说体虚则怒,自家病痛自家独觉,到死亡时欺人不得。
【译文】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好就高兴,说自己的不好就恼怒。自己的好坏自己最清楚,等到遭祸落败时就谁也欺骗不了。听到别人说自己身体健壮就高兴,说自己身体虚弱就恼怒。自己的病痛只有自己感觉的到,待到死亡时就骗不了别人了。
6.迷莫迷于明知,愚莫愚于用智,辱莫辱于求荣,小莫小于好大。
【译文】执迷莫过于明知故犯,愚蠢莫过于自作聪明,耻辱莫过于卖主求荣,渺小莫过于好大喜功。
7.两人相非,不破家不止,回头任自家一句错,便是无边受用;两人自是,不反面稽唇不止,只温语称人一句好,便是无限欢欣。
【译文】两个人互相攻击,不到家破人亡绝不罢休,只要低头为自己认一个错,就会有非常大的好处;双方都自以为是,不到反唇相讥的地步绝不罢休,只要温和地称赞对方一声好话,就会有无限的欢乐和欣喜。
8.将好名儿都收在自家身上,将恶名儿都推在别人身上,此天下通情。不知此两个念头都揽个恶名在身,不如让善引过。
【译文】把好的名声都归在自己身上,把坏的名声都推到别人身上,是天下人的通病。不知道这两个念头都会给自己带来恶名,不如把好名声让给别人,把过错留给自己。
9.露己之美者恶,分人之美者尤恶。而况专人之美、窃人之美乎?吾党戒之。
【译文】暴露自己好处的人可恶,分享别人好处的人更加可恶,何况占据别人的好处和窃取别人的好处的呢?我们应当对这样的事情引以为戒。
10.守义礼者,今人以为倨傲:工谀佞者,今人以为谦恭。举世名公达宦自号儒流,亦迷乱相责而不悟,大可笑也。
【译文】恪守道义礼法的人,现在的人认为是傲慢自大;擅长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现在的人认为是谦虚恭敬。世上那些有名望的王公贵族和达官贵人自称是儒门雅士,也迷惑不解,互相指责而不知道醒悟,太可笑了。
11.无可知处尽有可知之人而忽之,谓之瞽;可知处尽有不可知之人而忽之,亦谓之瞽。
【译文】忽略了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仍然会有知道的人,这样的人被称作瞎子;忽略了应该知道的事情也会有不知道的人,这样的人也被称作瞎子。
12.古人之相与也,明目张胆,推心置腹。其未言也,无先疑;其既言也,无后虑。今人之相与也,小心屏息,藏意饰容。其未言也,怀疑畏;其既言也,触祸机。哀哉!安得心地光明之君子,而与之披情愫、论肝膈也?哀哉!彼亦示人以光明,而以机阱陷人也。
【译文】古人相互交往时,坦诚相待,推心置腹。没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疑虑;已经讲了的话,也不必有后顾之忧。现在的人相互交往,谨小慎微,隐藏意图掩饰表情。还没有说话,就有了疑虑畏惧之心,说了以后,又担心引来灾祸。真可悲啊!哪儿有光明磊落的君子,可以与他诉衷情、披肝胆呢?可悲啊!我与人光明正大交往,别人却设陷阱害人。
13.古人名望相近则相得,今人名望相近则相妒。
【译文】古代名声威望差不多的人能和谐相处;现在名声威望差不多的人相互嫉妒。
14.言在行先,名在实先,食在事先,皆君子之所耻也。
【译文】言语在行动之前,名声在实际行动之前,酬劳在做事之前,都是君子所不耻的。
15.两悔无不释之怨,两求无不合之交,两怒无不成之祸。
【译文】双方都悔悟,就没有化解不了的怨恨;双方都求和睦相处,就没有不能合作的朋友;双方都发怒,就没有酿不成的灾祸。
16.己无才而不让能,甚则害之;己为恶而恶人之为善,甚则诬之;己贫贱而恶人之富贵,甚则倾之。此三妒者,人之大戮也。
【译文】自己没有才华却不让给有才的人,甚至迫害他;自己作恶却嫉恨他人行善,甚至诬陷他;自己贫贱却嫉恨他人的富贵,甚至倾陷他。这三种嫉妒的人,是最应当杀掉的人。
17.以患难时,心居安乐,以贫贱时,心居富贵,以屈局时,心居广大,则无往而不泰然。以渊谷视康庄,以疾病视强健,以不测视无事,则无往而不安稳。
【译文】在患难时能有安乐的心情,贫贱时能平静地对待富贵,在委曲局促时能有宽广的胸襟,就没有什么不能泰然处之。把深渊峡谷看做康庄大道,把疾病看做强身健体,把不测之祸看作无事,就没有什么时候不能安稳自处了。
18.不怕在朝市中无泉石心,只怕归泉石时动朝市心。
【译文】不怕在朝野中没有隐退的心思,只怕在山林里还有去往朝野的心思。
19.积威与积恩,二者皆祸也。积威之祸可救,积恩之祸难救。积威之后,宽一分则安,恩二分则悦;积恩之后,止而不加则以为薄,才减毫发则以为怨。恩极则穷,穷则难继;爱极则纵,纵则难堪。不可继则不进,其势必退。故威退为福,恩退为祸;恩进为福,威进为祸。圣人非靳恩也,惧祸也。湿薪之解也易,燥薪之束也难。圣人之靳恩也,其爱人无已之至情,调剂人情之微权也。
【译文】积累威严和积累恩德,二者都是祸害。积累威严而致的祸可救,积累恩德而致的祸难救。积威之后放宽一分对方就会安心,再恩宠二分对方就会高兴。积恩之后恩惠停止而不再增加,对方就以为薄情,才减少一些,就遭到怨怒。恩情到了极点就穷尽了,穷尽了就难以继续下去;宠爱到了极点就会放纵,放纵就让人难以忍受。不能再继续,感情就不会增进,最终必然疏远。因此,威严退去了被认为是福,恩德减少了被认为是祸;恩德加深了被认为是福,威严加强了被认为是祸。圣人并不是吝惜施人恩惠,而是害怕带来祸患。解湿了的柴火容易,捆上干燥的柴火困难。圣人吝惜恩惠,是他忘我的爱人的至情,是调和人情冷暖的权变方法!
20.人皆知少之为忧,而不知多之为忧也,惟智者忧多。
【译文】人们都知道担忧少,却不知道担忧多,只有大智的人才知道担忧多。
21.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易;自恶之必察焉,自好之必察焉,难。
【译文】众人都讨厌的事物一定要有所察觉,众人都喜欢的事物一定要有所了解,这都容易做到;自己讨厌的事物一定要了解,自己喜欢的事物也一定要了解,这就难了。
22.有人情之识,有物理之识,有事体之识,有事势之识,有事变之识,有精细之识,有阔大之识,此皆不可兼也,而事变之识为难,阔大之识为贵。
【译文】有的人有人情事故的知识,有的人掌握物理知识,有的人了解事物的时势,有的了解事物的发展趋势,有的人精通细致的事物,有的人有开拓胸襟的能力,但这几种知识都不能同时兼备。其中,认识事物变化的知识最难,开拓胸襟的能力最可贵。
23.圣人之道,本不拂人。然亦不求可人。人情原无限量。务可人不惟不是,亦自不能。故君子只务可理。
【译文】圣人的道理,本来就不违背大家的意愿,但是也不是为了迎合别人。人情原本没有限度,要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不是不愿意,是不可能做到。所以君子只求合乎情理。
24.施人者虽无己,而我常慎所求,是谓养施;报我者虽无己,而我常不敢当,是谓养报;此不尽人之情,而全交之道也。
【译文】施恩给别人的人虽然没有私心,但我往往要慎重被施予的对象,这叫做养施;给我回报的人虽然没有私心,但我却也往往不敢接受,这叫做养报。这样为人情留有余地,是保全交情的方法。
25.攻人者,有五分过恶,只攻他三四分,不惟彼有馀惧,而亦倾心引服,足以塞其辩口。攻到五分,已伤浑厚,而我无救性矣。若更多一,是贻之以自解之资。彼据其一而得五,我贪其一而失五矣。此言责家之大戒也。
【译文】挑毛病的人,对方有五分错误,只指出三四分。不仅是让对方心有余惧,而且会让他心服口服,能够使他不狡辩。指出五分,就伤了厚道,自己也没有转回的余地了。假如再多一分,就给了对方自我辩解的资本。他根据这一分来为那五分辩解,我贪多,多说了一分,就丧失了那五分的威信。这是责备别人要注意的。
26.见利向前,见害退后,同功专美于己,同过委罪于人。此小人恒态,而丈夫之耻行也。
【译文】见到利益就向前,见到危险就退缩;与别人共同建立功劳却将它归于自己,与他人一起犯错却将责任都推卸给他人。这是小人的通常表现,大丈夫会以此为耻。
27.任彼薄恶,而吾以厚道敦之,则薄恶者必愧感,而情好愈笃。若因其薄恶也,而亦以薄恶报之,则彼我同非,特分先后耳,毕竟何时解释?此庸人之行,而君子不由也。
【译文】任凭对方的态度刻薄恶劣,我都以宽厚仁道来对待他,那么,刻薄恶劣的人必会心中有愧,且你们的情意会更加深厚。如果因为对方的刻薄恶劣而以同样的态度报复他,那么,双方就都错了,只是先后的区别而已,那么双方的怨恨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呢?这只是庸人的做法而已,正人君子是不会这样做的。
28.恕人有六:或彼识见有不到处,或彼听闻有未真处,或彼力量有不及处,或彼心事有所苦处,或彼精神有所忽处,或彼微意有所在处。先此六恕而命之不从,教之不改,然后可罪也已。是以君子教人而后责人,体人而后怒人。
【译文】有六种情况可以宽恕别人:或者因为他见识不到,或者因为他听不真切,或者因为他力量不够,或者因为他心有所苦,或者因为他精神有所疏忽,或者因为他别有用意。先考虑这六种情况予以宽恕,而后还不服从命令、不听从教育的,可按罪惩处。因此君子先教育人,然后才责罚人;先体谅人,然后才怪罪人。
29.情不足而文之以言,其言不可亲也;诚不足而文之以貌,其貌不足信也。是以天下之事贵真,真不容掩,而见之言貌,其可亲可信也夫!
【译文】感情不深厚而用言语来文饰,这样的言语不足以打动人;诚意不够而用外貌来文饰,这样的外貌不可信。因此天下的事情贵在真,真情是不能掩饰的,而表现在语言和容貌上,这样才让人感到可亲可信啊!
30.势、利、术、言,此四者公道之敌也。炙手可热,则公道为屈;贿赂潜通,则公道为屈;智巧阴投,则公道为屈;毁誉肆行,则公道为屈。世之冀幸受诬者,不啻十五也,可慨夫!
【译文】权势、利禄、权术、诡言,这四个方面都是公道的大敌。炙手可热的权势歪屈真理;暗里行贿可使公道歪曲;投机取巧能歪曲公道;诋毁诽谤、肆虐横行也可以让公道歪曲。世上那些坚守正道希望自己不被诬陷却被诬陷的人,哪里只是十人中有五个啊,真是让人感慨啊!
物 理
1.鸱鸦,其本声也如鹊鸠。然第其声可憎,闻者以为不祥,每弹杀之。夫物之飞鸣,何尝择地哉?集屋鸣屋,集树鸣树。彼鸣屋者,主人疑之矣。不知其鸣于野树,主何人不祥也?至于犬人行、鼠人言、豕人立,真大异事。然不祥在物,无与于人。即使于人为凶,然亦不过感戾气而呈兆,在物亦莫知所以然耳。盖鬼神爱人,每示人以趋避之几,人能恐惧修省,则可转祸为福。如景公之退孛星,高宗之枯桑穀,妖不胜德,理气必然。然则妖异之呈兆,即蓍龟之告繇,是吾师也,何深恶而痛去之哉?
【译文】猫头鹰的鸣叫本和喜鹊和斑鸠一样,但因为叫声难听,听到的人就认为是不祥之兆,每次听到就要射杀它。然而鸟类飞时的叫声,何尝会选择地点呢?落在屋上就在屋上叫,落在树上就在树上叫。在屋上叫,屋子的主人就对它产生疑虑,不知在野外树上他也会叫的,又会对何人不吉祥呢?至于犬如人行,鼠如人言,豕如人立,这才是非常奇异的事情,然而不祥只表现在动物身上,和人没有关系。即使对人是个凶事,也不过是物感受了人的乖戾之气而呈现出来的凶兆罢了,动物本身也不知其所以然。鬼神爱人,每次向人显示趋灾避难的征兆,人们都心存恐惧而修身自省,就可以转祸为福。如齐景公退彗星之祸,商朝高宗免桑谷生于朝之灾,妖邪是战胜不了仁德的,道理、正气必然占上风。然而出现了妖异征兆,就如同占卜时的预告,可以视作我们的老师啊!为什么要深恶痛绝地除掉它们呢。
2.临池者不必仰观,而日月星辰可知也;闭户者不必游览,而阴睛寒暑可知也。
【译文】站在池塘边的人不必仰头观看天空,就能看到日月星辰;闭门在家的人不必出外游览,就知道阴晴寒暑。
3.有国家者,要知真正祥瑞,真正祥瑞者,致祥瑞之根本也。民安物阜,四海清宁,和气薰蒸,而祥瑞生焉。此至治之符也。至治已成,而应征乃见者也。即无祥瑞,何害其为至治哉?若世乱而祥瑞生焉,则祥瑞乃灾异耳。是故灾祥无定名,治乱有定象。庭生桑谷未必为妖,殿生玉芝未必为瑞。是故圣君不惧灾异,不喜祥瑞,尽吾自修之道而已。不然,岂后世祥瑞之主出二帝三王上哉?
【译文】坐拥国家的人要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祥瑞,真正的祥瑞,能达到祥瑞的根本原因。老百姓都安居乐业,资产丰厚,天下清平安定,和气融融,这时祥瑞就会出现,这是治国达到完美境界的征兆。完美的政治达到了,祥瑞的征兆就会出现。即便没有祥瑞的征兆,又怎么会妨害这太平盛世呢?如果世道混乱却出现祥瑞,那么这时的祥瑞就成了灾难的征兆了。因此灾祸和祥瑞并没有固定的表现,国家的安治与混乱却有固定的表现。庭院里长出庄稼未必就是凶兆,殿堂里生出灵芝也未必就是祥瑞。因此,圣明的君王不因凶兆而畏惧,不因祥瑞而欣喜,他们只是尽力做自己的事而已。若非如此,后世曾出现祥瑞的那些君王会高于古代的尧、舜二帝和夏禹、商汤、周文王吗?
4.先得天气而生者,本上而末下,人是已。先得地气而生者,本下而末上,草木是已。得气中之质者飞,得质中之气者走。得浑沦磅磚之气质者为山河、为巨体之物,得游散纤细之气质者为蠛蠓蚊蚁蠢动之虫,为苔藓萍蓬藂蔇之草。
【译文】先得到天之气而产生的,是本在上而末在下的人类。先得到地气而产生的,是本在下而末在上的草木。得到气中之质的能飞,得到质中之气的能走。得到浑沦磅礴气质的就成为山川、河流和庞然大物,得到游散纤细气质的就成为蠛蠓、蚊蚁蠢动的虫类和苔藓萍藻等植物。
5.入钉惟恐其不坚,拔钉惟恐其不出,下锁惟恐其不严,开锁惟恐其不易。
【译文】钉钉子时怕不牢固,拔钉子时怕拔不出来。上锁的时候怕锁不严,开锁的时候怕不好开。
6.以恒常度气数,以知识定窈冥,皆造化之所笑者也。造化亦定不得。造化尚听命于自然,而况为造化所造化者乎?堪舆星卜诸书,皆屡中者也。
【译文】用永恒不变的东西来推测气数,用有限的知识去判定虚无缥缈的世界,这都是会被造化所嘲笑的。造化是不能规定的,造化尚且听命于自然,何况是被造化所造化出的东西呢?然而推算星象、占卜问卦的书,却可以屡次命中。
7.火不自知其热,冰不自知其寒,鹏不自知其大,蚁不自知其小。相忘于所生也。
【译文】火不知道自己是热的,冰不知道自己是寒的,大鹏不知道自己的巨大,蚂蚁不知道自己的微小,这都是因为他们沉迷、局限于自身的缘故。
8.大风无声,湍水无浪,烈火无焰,万物无影。
【译文】大风没有声音,湍急的水没有波浪,熊熊的烈火没有浓焰,世上万物没有影子。
9.无功而食,雀鼠是已。肆害而食,虎狼是已。士大夫可图诸座右。
【译文】没有劳动而获得食物,好像麻雀、老鼠一样;肆意伤害他人而获得食物,好像虎狼一样。做官的人可以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10.圣人因蛛而知网罟,蛛非学圣人而布丝也;因蝇而悟作绳,蝇非学圣人而交足也。物者,天能;圣人者,人能。
【译文】圣人是根据蜘蛛织网而制作渔网的,蜘蛛并不是从圣人那里学会布丝的;圣人根据蝇悟出制作绳的方法,蝇并不是从圣人那里学会交足的。万物,天赋的本能;圣人,后天的才能。
11.莫向落花长叹息,世间何物无终尽。
【译文】不要对着凋落的花瓣长长叹息,世上什么事物没有终点尽头呢?
广 喻
1.剑长三尺,用在一丝之铦刃;笔长三寸,用在一端之锐毫。其余皆无用之羡物也。虽然,使剑与笔但有其铦者锐者焉,则其用不可施。则知无用者,有用之资;有用者,无用之施。易牙不能无爨子,欧冶不能无砧手,工输不能无钻厮。苟不能无,则与有用者等也,若之何而可以相病也?
【译文】三尺长的剑,真正起作用的只是一丝宽的利刃;三寸长的笔,真正用到的只是笔尖,其余的都只不过是没有用处的装饰。虽然是这样,但是如果剑与笔只有利刃和笔尖,它们的用处也就难以发挥。因此,没有用的东西,是有用者的依靠;有用的东西,要靠无用者来发挥作用。善于烹调的易牙也不能没有人来帮厨,擅长铸剑的欧冶子也不能少了砧手,善做木工的鲁班</a>也不能没有钻工帮忙。既然不能缺少,那就和有用者等同,为何还要认为它是多余的无用之物呢?
2.坐井者不可与言一度之天。出而四顾,则始觉其大矣。虽然,云木碍眼,所见犹拘也,登泰山之巅,则视天莫知其际矣。虽然,不如身游八极之表,心通九垓之外。天在胸中如太仓一粒,然后可以语通达之识。
【译文】坐在井里的人,不可和他谈广阔的天,等他从井里出来四下一望,才知道天的大。虽然如此,如果被云彩和树木遮住了视线,所看到的天空也会有所局限。登上泰山的顶峰,看天空就不会知道它的边际在哪。即便如此,也不如亲身游历八方,心通九垓之外,然后才知天在胸中有如太仓的一粒米一样,这才可以和他谈论通达宇宙的大观。
3.着味非至味也,故玄酒为五味先;着色非至色也,故太素为五色主;着象非至象也,故无象为万象母;着力非至力也,故大块载万物而不负;着情非至情也,故太清生万物而不亲,着心非至心也,故圣人应万事而不有。
【译文】掺了调料的味道并不是最美的味道,所以白水反而是五味中最美的;上了颜色并非是最美的颜色,所以白色反而成了五色中的主色;装饰好的景象并非是最好的景象,所以无象反而是万象之母;用尽力并非是最大的力,所以大地承载了万物就好像没有负载一样;用了情并不是至真至纯的情,因此天地生成万物却不偏亲;用了心并不是真正的用心,所以说圣人处理万事万物心上却不留一点痕迹。
4.凡病人面红如赭、发润如油者不治,盖萃一身之元气血脉尽于面目之上也。呜呼!人君富,四海贫,可以惧矣。
【译文】如果一个病人到了面色变成红褐色、发润如油的程度,就无法治愈了。因为一身的元气和血脉都集中到了面目之上。唉!假如只有君王一个人富有,天下的百姓都很贫穷,那就让人感到担心害怕了。
5.有国家者。厚下恤民,非独为民也。譬之于墉,广其下,削其上,乃可固也;譬之于木,溉其本,剔其末,乃可茂也。夫墉未有上丰下狭而不倾,木未有露本繁末而不毙者。可畏也夫!
【译文】拥有国家的人,厚待下属,体恤民情,并不只是为了民众。这就好比修筑城墙,要使下部宽厚、上边窄小,这才会坚固;又如同种树,要浇灌根部,修剪树梢,才会茂盛。上宽下窄城墙没有不倒的,根部外露,树梢繁茂的树木没有不死的。这种情况真可怕啊!
6.天下之势,积渐成之也。无忽一毫,舆羽拆轴者,积也;无忽寒露,寻至坚冰者,渐也。自古天下国家,身之败亡,不出“积、渐”二字。积之微,渐之始,可为寒心哉!
【译文】天下的形势,都是渐渐积累而成的。不忽略一丝一毫,装载羽毛的车可能折断车轴,这是日积月累造成的。不要忽略寒冷的露水,不久就会出现坚冰,这是渐渐变化的结果。自古以来国家个人的败亡,都离不开“积、渐”二字。从细微之处积累的,从开始之初渐变,都可让人心中害怕啊!
7.火之大灼者无烟,水之顺流者无声,人之情平者无语。
【译文】烧火的人烧东西没有浓烟,顺流的水没有声音,情绪平和的人少言寡语。
8.风之初发于谷也,拔木走石。渐远而减,又远而弱,又远而微,又远而尽,其势然也。使风出谷也,仅能振叶拂毛,即咫尺不能推行矣。京师号令之首也,纪法不可以不振也。
【译文】刚从山谷吹出的风,可以拔起树木带走石块。吹远了风势就会减小,再远一点风势又变弱,再远就变得微弱,再远一点就会灭尽了,这是它的变化趋势。假如风从山里刮出来时,只能振动树叶,吹起羽毛,那它就不能吹多远了。京城是号令发出的首要之地,法纪要有威严震慑之力。
9.人有畏更衣之寒而忍一岁之冻,惧一针之痛而甘必死之疡者。一劳永逸,可与有识者道。齿之密比,不嫌于相逼,固有故也。落而补之,则觉有物矣。夫惟固有者,多不得,少不得。
【译文】有的人害怕换衣服时的寒冷而忍受一年的寒冷,因害怕扎针时的疼痛而心甘情愿保留那足以致死的疮。一劳永逸的道理,只能与那些有见识的人谈。牙齿紧密地排列在一块却不嫌互相逼压,是其本该如此的缘故。牙齿脱落了再补上,就觉得口中有了异物。只有保持原本应该存在的东西,不多不少就好。
10.婴珠珮玉、服锦曳罗而饿死于室中,不如丐人持一升之粟。是以明王贵用物,而诛尚无用者。
【译文】与其戴珠宝佩玉器,穿绫罗绸缎,却饿死在室内,倒不如像乞丐一样拥有一升小米。因此圣明的君王器重那些有实用价值的物品,而摒弃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11.以果下车驾骐骥,以盆池水养蛟龙,以小廉细谨绳英雄豪杰,善官人者笑之。
【译文】用骐骥这样的高大良马去拉只能在果树下行走的小矮车,用盆池里的水来养蛟龙,用小廉细谨的规范来要求英雄豪杰,善于用人的人认为这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12.水,千流万派,始于一源;木,千枝万叶,出于一本;人,千酬万应,发于一心;身,千病万症,根于一脏。眩于千万,举世之大迷也。直指原头,智者之独见也。故病治一而千万皆除;政理一而千万皆举矣。
【译文】千万条径流都源于同一个源头;树木的千万枝叶都出自于同一个根本;人的各种应酬都发于他自己的内心;身上的各种病症都源于一个内脏。眩惑于万千景象,这是全天下人的执迷之处。直接找出它的源头,是聪颖智慧的人才有的独到见解。因此,治愈了一种病症,其他杂症也就随之消除了;治理好根本的政事,其他各种事物就都会兴盛起来。
13.长戟利于锥,而戟不可以为锥;猛虎勇于狸,而虎不可以为狸。用小者无取于大,犹用大者无取于小。二者不可以相诮也。
【译文】长戟比锥子锋利,但长戟不能代替锥子使用;猛虎比狸猫勇敢,但猛虎不可代替狸猫。作用小的不能代替作用大的,就同作用大的不能取代作用小的一样,二者不能够相互讥诮。
14.鉴不能自照,尺不能自度,权不能自称,囿于物也。圣人则自照、自度、自称,成其为鉴、为尺、为权,而后能妍媸、长短、轻重天下。
【译文】镜子不可以自照,尺子不可以自量,秤不可以自称,是物体本身有局限。圣人就能够自照、自度、自称。使自己成为一个活生生的镜子、尺子、秤,然后能衡量天下人的美丑、长短、轻重。
15.锁钥各有合,合则开,不合则不开。亦有合而不开者,必有所以合而不开之故也。亦有终日开,偶然抵死不开,必有所以偶然不开之故也。万事必有故,应万事必求其故。
【译文】锁和钥匙是配套的,相合就打得开,不相合就打不开。也有相吻合而打不开的,肯定有打不开它的理由。也有总能打开,偶尔卡死打不开的情况,肯定有它偶然打不开的原因。万事必然有其原因,处理万事一定要找出它的原因。
16.窗间一纸,能障拔木之风;胸前一瓠,不溺拍天之浪。其所托者然也。
【译文】窗户上糊的一层纸,能够阻挡能拔起木头的大风;胸口挂个葫芦,能够不沉溺于波涛汹涌的大浪中。这都是有所依托的缘故。
17.海,投以污秽,投以瓦砾,无所不容;取其宝藏,取其生育,无所不与。广博之量足以纳,触忤而不惊;富有之积足以供,采取而不竭。圣人者,万物之海也。
【译文】大海,把污秽的东西投进去,把瓦砾扔进去,都能容纳;挖出它的宝藏,猎取它养育的生物,它都会给予。它宽广报答的度量足以容纳万物,遇到忤逆它的事物而处变不惊;它富有的积蓄足以供给别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谓圣人,就是容纳万物的大海。
18.镜空而无我相,故照物不爽分毫。若有一丝痕,照人面上便有一丝;若有一点瘢,照人面上便有一点。差不在人面也。心体不虚,而应物亦然。故禅家尝教人空诸有,而吾儒惟有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故有发而中节之和。
【译文】镜子干于净净没有污痕,照物才能丝毫不差。如果有一丝尘迹,照出的人脸上就有一丝痕迹;如有一点瘢痕,照出的人脸上就有一点瘢痕,瑕疵并不在人脸上。假若人的内心世界不是干净虚无的,那他对事物做出反应也会这样。所以禅宗教导人万物皆空,而儒家却将喜怒哀乐寓于未发之中,所以发出时才能有道有节,顺乎中道。
19.人未有洗面而不闭目,撮红而不虑手者,此犹爱小体也。人未有过檐滴而不疾走,践泥涂而不揭足者,此直爱衣履耳。七尺之躯顾不如一履哉?乃沉之滔天情欲之海,拼于焚林暴怒之场,粉身碎体甘心焉而不顾,悲夫!
【译文】人洗脸时没有不闭上眼睛的,手弄脏了没有不立刻去洗的,这只是爱惜身体的一小部分而已。人没有经过滴水的屋檐不快走的,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不踮起脚尖的,这只不过是爱护衣服和鞋子罢了。七尺的身躯难道还比不上一只鞋子吗?而那些沉醉于滔天的情欲之中,拼搏于暴戾、怒火交融之地,宁可粉身碎骨也不管不顾,那才真是可悲呀!
20.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是可能也。鼻左受香,右受恶;耳左听丝,右听竹;目左视东,右视西,是不可能也。二体且难,况一念而可杂乎?
【译文】左手画圆形,右手画方块,这是可行的。左边的鼻子闻香味,右边的鼻子闻恶臭;左耳听弦乐,右耳听管乐;左眼看东边,右眼看西边,都是不可能的。两个器官分开做不同的事都很难,更何况是一个意念怎能有杂念呢?
21.掷发于地,虽乌获不能使有声;投核于石</a>,虽童子不能使无声。人岂能使我轻重哉?自轻重耳。
【译文】把头发扔在地上,即使是乌获也不能使它发出声音;把桃核扔在石头上,即使是儿童也不能使它没声音。别人怎能看轻或看重我呢?只是自己把自己看轻或看重而已。
22.日食脍炙者,日见其美,若不可一日无。素食三月,闻肉味只觉其腥矣。今与脍炙人言腥,岂不讶哉?
【译文】天天吃美味佳肴,每天都要更美味的,好像一天也离不开它。吃三个月的素食,闻到肉味就会觉得它腥膻。如今和那吃美味佳肴的人去谈腥味,他怎么会不惊讶呢!
23.钩吻、砒霜也都治病,看是甚么医手。
【译文】钩吻、砒霜这样的毒草和毒药,都能治病,要看是什么医生。
24.未有有其心而无其政者,如渍种之必苗,爇兰之必香;未有无其心而有其政者,如塑人之无语,画鸟之不飞。
【译文】没有用心良苦而政事不明的,就好比给种子浇水会使它长出幼苗,焚烧兰草必然会散发出香气一样;没有不用心而政事清明的,就如雕塑的泥人不会说话,画出的鸟儿不会飞一样。
25.齁鼾惊邻而睡者不闻,垢污满背而负者不见。
【译文】鼾声惊动了周围的人,但睡觉的人自己却听不到;后背满了污垢,而背着污垢的人自己却看不到。
26.爱虺蝮而抚摩之,鲜不受其毒矣;恶虎豹而搏之,鲜不受其噬矣。处小人在不远不近之间。
【译文】喜爱毒蛇而抚摸它,很少有不被咬伤中毒的;厌恶虎豹而与它们搏斗,很少有不被它们咬伤的。和小人相处,要不远不近,把握好距离。
27.千金之子,非一日而贫也。日胶月削,损于平日而贫于一旦。不咎其积,而咎其一旦,愚也。是故君子重小损,矜细行,防微敝。
【译文】非常富有的人,不是在一天之内就变得很贫穷,而是日积月累造成的,平日里损耗,终有一天就变成了穷人。不归罪于平日的花费,而只归罪于这一天,那就是太愚蠢了。所以君子重视平日小的损耗,注重细言微行,防止出现微小的弊病。
28.曳新屦者,行必择地。苟择地而行,则屦可以常新矣。
【译文】穿上新鞋的人,走路必然会选择地方,若能够长期选择地方走路,那么鞋子就可以总是新的了。
29.坐对明灯,不可以见暗。而暗中人见对灯者甚真,是故君子贵处幽。
【译文】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就看不到黑暗的地方,而身处黑暗中的人能清晰地看见灯光下人。所以君子善于住在幽暗的地方。
30.无涵养之功,一开口动身便露出本象,说不得你有灼见真知;无保养之实,遇外感内伤依旧是病人,说不得你有真传口授。
【译文】没有涵养功夫的人,一张口说话、一起身行动就露出本来面目,不能说你有真知灼见;没有真正保养身体的人,遇到一点感染或小伤病症就会成为病人,不能说你真正学习传授了养生之道。
词 章
1.诗、词、文、赋,都要有个忧君爱国之意,济人利物之心,春风舞雩之趣,达天见性之精。不为赘言,不袭余绪,不道鄙迂,不言幽僻,不事刻削,不徇偏执。
【译文】诗、词、文、赋,都要有为主分忧、热爱祖国的思想,有救济世人、兼利万物的心意,有自然天成、悠然自得的情趣,有通达天命、表现心性的境界;不包含不必要的言辞,不抄袭他人的思绪,不说鄙陋迂腐的见解,不道深幽怪僻的话语,不尖酸刻薄,不偏激固执。
2.古今载籍之言。率有七种:一曰天分语。身为道铸,心是理成,自然而然,毫无所为,生知安行之圣人。二曰性分语。理所当然,职所当尽,务满分量,毙而后已,学知利行之圣人。三曰是非语。为善者为君子,为恶者为小人,以劝贤者。四曰利害语。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策众人。五曰权变语。托词画策以应务。六曰威令语。五刑以防淫。七曰无奈语。五兵以禁乱。此语之外,皆乱道之谈也。学者之所务辨也。
【译文】古今书籍所记载的言论,大体上有七种:一是天分语。这种言论的作者,身心都充满着道和</a>理,完全是自然的,没有一丝人为的痕迹,他们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的圣人。二是性分语。这种言论的作者,做理所当然的事,尽应该尽的职责,一定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他们是学而知之、利而行之的圣人。三是是非语。这种言论的作者,认为行善的人是君子,作恶的人是小人,并且以此来劝诫使人成为贤良的人。四是利害语。这种言论的作者,认为行善会带来各种吉祥,作恶会带来各种灾祸,以此来鞭策众人。五是权变语。这种言论的作者,找各种托词和策划各种计谋来应对世务。六是威令语。这种言论就像用各种刑罚来防止违法的行为。七是无奈语。这种言论如同用各种武器来防止叛乱。除了这几种言论之外,都是些混乱视听的言论。学者应加以分辨。
3.艰语深辞,险句怪字,文章之妖而道之贼也,后学之殃而木之灾也。路本平,而山溪之;日月本明,而云雾之。无异理,有异言;无深情,有深语。是人不诫,而是书不焚,有世教之责者之罪也。若曰其人学博而识深,意奥而语奇。然则孔、盂之言浅鄙甚矣。
【译文】怪僻深奥的言辞,少见难解的字句,使文章怪异,这是损害道的贼人。它给后学者带来障碍,给印书者带来麻烦。路本来是平坦的,却要用山来阻断;日月本来是明亮的,却要拿云雾来遮盖。没有特别的道理,却要用特别的言词来表达;没有深厚的感情,却用深奥的语言来表达。对这样的人不加以警诫,对这样的书不予以焚烧,这是教化世人的人的罪过啊!如果说这样的人是学问大、见识远,意境深邃且语言奇特,那么孔子</a>、孟子</a>的语言岂不是浅显鄙陋了吗?
4.圣人不作无用文章。其论道,则为有德之言;其论事</a>,则为有见之言;其叙述歌咏,则为有益世教之言。
【译文】圣人不写没有用的文章。他们谈论道时,用饱含德行的言论;谈论事时,用有见地的言论;叙述歌咏时,用有益于世俗教化的言论。
5.真字要如圣人燕居危坐,端庄而和气自在;草字要如圣人应物,进退存亡,辞受取予,变化不测,因事异施而不失其中。要之,同归于任其自然,不事造作。
【译文】楷体字要像圣人在自家正襟危坐,既端庄又充满和气;草体字要像圣人应对万物,知进退存亡、辞受取予,变化不测,随着事务的变化而采取相应的措施,但又能恰到好处。总之,就是要顺其自然,不刻意造作。
6.诗词要如哭笑,发乎情之不容已,则真切而有味。果真矣,不必较工拙,后世只要学诗辞。然工而失真,非诗辞之本意矣。故诗辞以情真切、语自然者为第一。
【译文】诗辞要像哭和笑一样,发自内心不能自已,这样才会真切有味。果真能表达内心的真实感情,就不必计较文字的工巧拙劣。后人只要学习诗辞的创作。如果只会追求工巧反而容易丧失本真,这不是诗辞创作的本意。因此,诗辞的创作应以感情真切、言语自然为首位。
7.古人无无益之文章,其明道也不得不形而为言,其发言也不得不成而为文。所谓因文见道者也,其文之古今工拙无论。唐宋以来,渐尚文章,然犹以道饰文,意虽非古,而文犹可传。后世则专为文章矣。工其辞语,涣其波澜,炼其字句,怪其机轴,深其意指,而道则破碎支离,晦盲否塞矣。是道之贼也,而无识者犹以文章崇尚之,哀哉!
【译文】古人不写没有用处的文章,他们阐明道理时不得不表达,所以才有了言论。发表言论时不会说不成文的话,所以才形成了文章。这是通过文章来传道的,这与文章的古今工拙无关。唐、宋以来,人们逐渐崇尚文章,但更注重用道来修饰文章,他们的文章虽然不是古体,但仍旧传于后世。后人则是专门为了写文章而写文章了。他们更注重的是修饰文句,形成波澜壮阔的气势,苦心锤炼字句,使得开合转承奇巧玄妙,使文章的意旨深奥,道理则破碎支离,晦涩难懂。这样的文章,只能有害于道,但那些没有见识的人仍然推崇这样的文章,实在是太可悲了。
8.文章有八要:简、切、明、尽、正、大、温、雅。不简则失之繁冗,不切则失之浮泛,不明则失之含糊,不尽则失之疏遗,不正则理不足以服人,不大则失冠冕之体,不温则暴厉刻削,不雅则鄙陋浅俗。庙堂文要有天覆地载,山林文要有仙风道骨,征伐文要有吞象食牛,奏对文要有忠肝义胆。诸如此类,可以例求。
【译文】做文章有八大要领:简、切、明、尽、正、大、温、雅。不简练则文字繁冗,不贴切则感情显浮泛,不明确则表意含糊,不详尽则有疏漏,不合正义就不能以理服人,不大气就失冠冕之体,不温厚就显得暴戾刻薄,不儒雅就显得鄙陋浅俗。庙堂文要有覆天载地的胸襟,山林文要有仙风道骨的气象,征伐文要有吞象食牛的气势,奏对文要有忠肝义胆的精神。诸如此类,可以类推。
9.学者读书只替前人解说,全不向自家身上照一照。譬之小郎替人负货,努尽筋力,觅得几文钱。更不知此中是何细软珍重。
【译文】学者们读书只为前人的文章作解说,全然不向自家身上对照。这就好比是小孩子替别人背货物,只顾用尽全身力气,挣几文钱,却不去想自己身上所背的到底是什么珍贵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