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书之集

3个月前 作者: 吕坤
    治 道


    1.庙堂之上,以养正气为先;海宇之内,以养元气为本。能使贤人君子无郁心之言,则正气培矣;能使群黎百姓无腹诽之语,则元气固矣。此万世帝王保天下之要道也。


    【译文】朝廷之内,应该以养正气为前提;四海之内,应该以养元气为根本。能够让贤人君子没有闷在心里的话,就是培育了正气;能够让黎民百姓心中没有怨言,元气就坚固了。这是历代帝王保持天下太平的要道啊!


    2.六合之内,有一事一物相凌夺假借,而不各居其正位,不成清世界;有匹夫匹妇冤抑愤懑,而不得其分愿,不成平世界。


    【译文】在天地四方之内,只要有一件事一件物互相欺凌、强夺、越位,而不能处在自己本来位置,整个世界就无法清静;只要有一个平民百姓心有冤屈压抑愤懑,而无法满足他们的愿望,就不能成为公平。


    3.天下万事万物皆要求个实用。实用者,与吾身心关损益者也。凡一切不急之物,供耳目之玩好,皆非实用也。愚者甚至丧其实用以求无用。悲夫!是故明君治天下,必先尽革靡文,而严诛淫巧。


    【译文】天下的万事万物都应该讲求实用。所谓实用,是与我的身心好坏相关的东西。凡是一切不急需的东西,只是提供耳目感官享受的玩物,都是不实用的。而那些愚蠢的人甚至抛弃实用的东西去追求不实用的东西。实在可悲啊!所以,贤明的君主治理天下,一定会先全部去掉繁文缛节,并严厉制裁追求奢淫巧取的人。


    4.兴利无太急,要左视右盼;革弊无太骤,要长虑却顾。


    【译文】实行改革不要太着急,要仔细研究考察;革除弊端也不能太快,要从长计议。


    5.苟可以柔道理,不必悻直也;苟可以无为理,不必多事也。


    【译文】如果可以用柔和的方式来讲明道理,那就没有必要采取固执的态度;如果可以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够讲明道理,那就没有必要再多事了。


    6.为政之道,以不扰为安,以不取为与,以不害为利,以行所无事为兴废起弊。


    【译文】做官的道理,应该以不扰民使民安乐,以不榨取民脂民膏为给予,以不祸害民众为利民,以不劳民伤财为兴利除弊。


    7.从政自有个大体,大体既立。则小节虽抵牾,当别作张弛,以辅吾大体之所未备。不可便改弦易辙。譬如待民贵有恩,此大体也。即有顽暴不化者,重刑之,而待民之大体不变,待士有礼,此大体也。即有淫肆不检者,严治之,而待士之大体不变。彼始之宽也,既养士民之恶,终之猛也,概及士民之善,非政也,不立大体故也。


    【译文】治理政事应该有个大的原则,大的原则定下来了,那么小节即使有不顺畅的地方,可以另外想办法,以弥补大的根本的不足,绝对不可轻易改弦易辙损害这个大的根本。譬如对待民众贵在有恩于民,这是大的根本。假如民众中有顽固暴戾不可教化的人,用重刑来处罚他,但对待民众的根本却并不会改变。对待士人也讲求礼节,这是大的根本。假如士人中有淫乱放肆而不检点的人,就应当严加惩治他,但对待士人的大的根本却并不改变。如果开始治理的时候很宽容,这就容易使读书人和民众养成许多恶习,最后又实行严政,结果伤及了读书人和民众中的好人,这不是好的治理原则,其原因就在于没有确立大的根本。


    8.为政先以扶持世教为主。在上者一举措间,而世教之隆污、风俗之美恶系焉。若不管人体何如,而执一时之偏见,虽一事未为不得,而风化所伤甚大,是谓乱常之政。先王慎之。


    【译文】处理政事应该先以教化社会民众为主要目的。位高的人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教化的兴衰、风俗的好坏。如果不考虑大体上来说应该怎样做,而只是固守一时的偏见,虽然不见得一件事也做不成,而对风化的破坏却是很大的,这就是扰乱纲常的政治。先王应谨慎对待。


    9.君子之于风俗也,守先王之礼而俭约是崇,不妄开事端以贻可长之渐。是故漆器不至金玉,而刻镂之不止;黼黻不至庶人,锦绣被墙屋不止。民贫盗起不顾也,严刑峻法莫禁也。是故君子谨其事端,不开人情窦而恣小人无厌之欲。


    【译文】君子对待风俗,应该遵守先王的礼节而崇尚节俭,不乱开事端来造成渐渐滋长的弊病。因此漆器比不上金玉之器,就在上面雕刻花纹不止;有老百姓得不到的精美丝绸,却不加珍惜,拿它去披屋挂墙。民众贫穷盗贼蜂起没有人管,严刑峻法也不能禁止风俗的衰败。因此,君子要谨慎地对待事情的开端,不开启人的情欲,不放纵小人无法满足的欲望。


    10.筑基树臬者,千年之计也;改弦易辙者,百年之计也;兴废补敝者,十年之计也。垩白黝青者,一时之计也。因仍苟且,势必积衰;助波覆倾,反以裕蛊。先天下之忧者,可以审矣。


    【译文】打好基础,确定标准,这是千年的大计;改革变法,这是百年之计;兴废补敝,这是十年之计。在外面再涂上一层白色或青、黑色,这只是暂时的办法。沿袭旧规,苟且度日,形势必然会一天天衰败下去;推波助澜,反而纵容了小人,助长了坏事。对此,先为天下忧虑的人应该明察。


    11.圣人治天下,常令天下之人精神奋发,意念敛束。奋发则万民无弃业,而兵食足、义气充。平居可以勤国,有事可以捐躯。敛束则万民无邪行,而身家重、名检修。世治则礼法易行,国衰则奸盗不起。后世之民怠惰放肆甚矣,臣民而怠惰放肆,明主之忧也。


    【译文】圣人治理天下,常常使百姓精神奋发,思想意念收敛有所约束。精神奋发,那么百姓就不会荒废自己的事业,从而军饷充足,士气高涨,平时可以勤于国事,战争时为国捐躯。思想意念要有所约束则民众就会没有邪恶的行为,而看重国家事业、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社会安定,国家的立法也就容易推行,即使国势衰微了,奸盗也不会出现。后世的民众精神懈怠懒惰过于放纵,臣子和民众也都怠惰放肆,这是英明君主所忧虑的。


    12.《关雎》是个和平之心,《麟趾》是个仁厚心。只将和平仁厚念头行政,则仁民爱物,天下各得其所。不然,《周官》法度以虚文行之,岂但无益,且以病民。


    【译文】《诗经</a>·周南》中的名篇《关雎》讲得只是个和平的心态,而《麟之趾》这篇讲得也就是个仁厚的存心。只要用和平的心态,仁厚的存心来治理国家,就会仁民爱物,庶民百工则会各司其职,天下也会长治久安。如果不能做到这些,仅把《周礼</a>》当做虚文,不但对为政治国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损害百姓。


    13.“民胞物与”。子厚胸中合下有这段着痛着痒心,方说出此等语。不然,只是做戏的一般。虽是学哭学笑。有甚悲喜?故天下事只是要真。二帝三王亲亲、仁民、爱物,不是向人学得来,亦不是见得道理当如此。曰亲、曰仁、曰爱。看是何等心肠。只是这点念头恳切殷浓,至诚恻怛。譬之慈母爱子,由不得自家,所以有许多生息爱养之政。悲夫!可为痛哭也已。


    【译文】“民胞物与”,天下的所有人都是同一父母(天地)所生的亲兄弟,其他的万物都是人类的朋友。意思就是把民众看成同胞,把事物看成朋友。只有内心怀有着这种关心人民痛痒的心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然的话,就如同演戏一样,即使是学哭学笑,又有什么真正悲喜的感情呢?所以天下的事只要求真心去做。尧、舜二帝和夏禹、商汤、周文王这三王对周围的人亲近,对百姓仁爱,对万物博爱,不是学就学得来的,也不只是认为从道理上来讲就应该如此。称亲,称仁,称爱,看看这是什么样的心肠?只要这样的想法诚恳殷切,是真的为民众的疾苦感到忧伤。就好像慈母疼爱自己的子女,是出于本能,所以就有许多生存养护的办法。可悲啊!可以让人为之痛哭啊!


    14.为人上者,只是使所治之民个个要聊生,人人要安分,物物要得所,事事要协宜,这是本然职分。遂了这个心,才得畅然一霎欢,安然一觉睡。稍有一民一物一事不妥贴,此心如何放得下。何者?为一郡邑长,一郡邑皆待命于我者也;为一国君,一国皆待命于我者也;为天下主,天下皆待命于我者也。无以答其望,何以称此职?何以居此位?夙夜汲汲图,惟之不暇。而暇于安富尊荣之奉,身家妻子之谋。一不遂心,而淫怒是逞耶?夫付之以生民之寄,宁为盈一己之欲哉?试一反思,更当愧汗。


    【译文】做官的人,使自己所治理的民众个个都能维持生活,人人都能安守本分,物物都有自己的归宿,事事要协调适宜,是他们职责之内的事。只有做到了这些,才能畅快地欢乐一番,安然地睡上一觉。只要有一民一物一事没有安排妥当,心里怎么能放得下,为什么呢?这作为一个郡邑的领导,整个郡邑的人都听命于我的管理;作为一个国家的君王,全国的人都听命于我的管理;作为天下的君主,天下的人都听命于我的管理。不能满足民众的愿望,怎么能称职呢?怎么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呢?早晚努力想方设法实现它都怕来不及,哪有时间享受富贵尊荣?哪有时间去考虑身家妻子?哪能一不称心就暴怒呢?民众把生活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哪能只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一反思,就会羞愧得流汗。


    15.王法上</a>承天道,下顾人情,要个大中至正,不容有一毫偏重偏轻之制。行法者,要个大公无我,不容有一毫故出故入之心,则是天也。君臣以天行法,而后下民以天相安。


    【译文】国家的法律要顺应天道,顾及人情,要大中至正,不能有一点厚此薄彼的制度。要大公无私,没有一点故意违背法令的想法,这就是上天的法则。君臣按照天道来执行法令,民众才能按照天道相安无事。


    16.人情天下古今所同。圣人惧其肆,特为之立中以防之,故民易从。有乱道者从而矫之,为天下古今所难为之事,以为名高。无识者相与骇异之,祟奖之,以率天下。不知凡于人情不近者,皆道之贼也。故立法不可太激,制礼不可太严,责人不可太尽,然后可以同归于道。不然,是驱之使畔也。


    【译文】古今人们的情理都是相同的,圣人怕人们肆无忌惮,特地制定了一个中道来防备,所以民众容易顺从。有扰乱中道的人强行改变它,做一些天下古今难以做到的事,借此抬高自己的名声。而那些没有见识的人就感到惊异,进行推崇、赞赏,想为天下人做表率。他们不知道凡是不符合人情的事,都是危害中道的。因此立法不可太偏激,制礼不可太严苛,责备人不可太详尽,然后才能同归于中道。不然,是逼迫民众叛乱啊!


    17.民情有五,皆生于便。见利则趋,见色则爱,见饮食则贪,见安逸则就,见愚弱则欺,皆便于己故也。惟便,则术不期工而自工;惟便,则奸不期多而自多。君子固知其难禁也,而德以柔之,教以谕之,礼以禁之,法以惩之。终日与便为敌,而竟不能衰止。禁其所便与强其所不便,其难一也。故圣人治民如治水。不能使不就下,能分之使不泛溢而已。堤之使不决。虽尧、舜不能。


    【译文】有五种民情,都是因为便利自己才产生的。看见利益奔它而去,看见美色就爱慕,看见饮食就贪图,看见安逸就想享受,看见愚弱之人就欺侮,都是因为方便自己的嗜欲的缘故。只因方便有利,对那些权术不希望它玩弄得巧妙,但它自然会巧妙;只因为方便有利,不希望奸邪增多却自然会多。君子本来知道这些难以禁止,就用德来感化,用教育的方法来开导,用礼仪来禁止,用法律来惩治,整天与便利作斗争,竟然不能让它衰竭停止。禁止人们感到便利的东西与强迫不便利的东西,其困难程度是相同的。所以圣人像治水一样治理平民百姓,既然不能使水不向下流,就把它分流,避免它泛滥。建一道堤坝把水堵塞起来,不让它决堤,即使是尧、舜也做不到。


    18.官多设而数易,事多议而屡更,生民之殃未知所极。古人慎择人而久任,慎立政而久行。一年如是,百千年亦如是。不易代不改政,不弊事不更法。故百官法守一,不敢作聪明以擅更张;百姓耳目一,不至乱听闻以乖政令。日渐月渍,莫不遵上之纪纲法度以淑其身,习上之政教号令以成其俗。譬之寒暑不易,而兴作者岁岁有持循焉;道路不易,而往来者年年知远近焉。何其定静!何其经常!何其相安!何其易行!何其省劳费!或曰:“法久而弊,奈何?”曰:“寻立法之本意,而救偏补弊耳。善医者,去其疾不易五脏。攻本脏不及四脏;善补者,缝其破不剪余完,浣其垢不改故制。”


    【译文】官员设立得多又经常变更,事情多次商议却经常更换,民众的灾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古人谨慎地选择人才并长久地任用,慎重立法并使它长久通行。每一年都按照法令行事,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只要不改朝换代就不改变政令,不妨碍事情就不更改法律。因此百官都能遵守法令,不敢自作聪明而擅自更改;百姓听到的看到的都一样,不至于因为混淆视听而扰乱政令。天长日久,没有人不是遵守法令按照制度来办事,遵守上面的法令成为人们的习惯。就如同寒来暑往永不变,而耕作的人年年按季节劳作;就像道路不变更,而往来的人都知道道路的远近。这是多么的定静,多么的经常,多么的相安,多么的易行,多么的节省劳力费用!有人说:“法令出现时间久了就会有弊端,应该怎么办呢?”回答说:“只要找到确立法令的本意,去纠正偏离的地方,补修弊端就行了。善于治病的人,治好了病却不换五脏,治疗有病的器官却不碰其它四个器官;善于缝补的人,补好了破洞而不剪掉完好的地方,洗掉上面的污垢而用不着改换衣物的样式。”


    19.后世无人才,病本只是学政不修。而今把作万分不急之务,才振举这个题目,便笑倒人。官之无良,国家不受其福,苍生且被其祸。不知当何如处?


    【译文】后世缺乏人才,根本原因是不学习治理政事。而今把学习治理政事看作不紧急的事,才提出要重视学政,有些可笑。没有贤良的官员,国家不会得到他带来的福祉,老百姓也遭受他的灾祸。不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啊?


    20.圣人在上。能使天下万物各止其当然之所。而无陵夺假借之患,夫是之谓各安其分,而天地位焉;能使天地万物各遂其同然之情,而无抑郁倔强之态,夫是之谓各得其愿,而万物育焉。


    【译文】圣人高高在上,能够使天下万物各自处在他应该处于的位置上,而没有欺压、掠夺、假借的祸患,这就叫做万物各自安守自己的本分,而天地也就能各安其位;能使天地万物都顺从自然的规律,而没有抑郁或倔强的情态,这就叫做使万物各得其所愿,而万物才能生长发育。


    21.民情既溢,裁之为难。裁溢如割骈拇赘疣,人甚不堪。故裁之也欲令民堪,有渐而已矣。安静而不震激,此裁溢之道也。故圣王在上,慎所以溢之者,不生民情。礼义以驯之,法制以防之,不使潜滋暴决,此慎溢之道也。二者帝王调剂民情之大机也,天下治乱恒必由之。


    【译文】民情超过限度了,再来裁减抑制是很困难的。裁减抑制过度的民情就像割掉多余的手指或赘瘤一样,人们是难以忍受的。所以,裁抑的方式要让民众能够承受,只有渐渐地减少才行。民众安静而不震惊激愤,这才是裁抑超过限度的东西的原则。所以圣明的君王在位时,谨慎对待过度的东西,不让民众产生不合法度的想法。用礼仪来驯化他们,用法制来防备它们,不让它暗中滋长突然爆发,这是谨慎对待过度的事情的原则。这两个原则是帝王调剂民情的关键所在,天下太平还是混乱都从此而来。


    22.创业之君,当海内属目倾听之时,为一切雷厉风行之法。故令行如流,民应如响。承平日久,法度疏阔,人心散而不收,惰而不振,顽而不爽。譬如熟睡之人,百呼若聋;欠倦之身,两足如跛,惟是盗贼所追、水火所迫,或可猛醒而急奔。是以诏令废格,政事颓靡,条上者纷纷,申饬者累累,而听之者若周闻知,徒多书发之劳、纸墨之费耳。即杀其尤者一人,以号召之,未知肃然改视易听否。而迂腐之儒,犹曰宜崇长厚,勿为激切。嗟夫!养天下之祸,甚天下之弊者,必是人也。故物垢则浣,甚则改为;室倾则支。甚则改作。中兴之君,综核名实,整顿纪纲。当与创业等而后可。


    【译文】开创基业的君主,处在被人盯着听着的时候,实行的一切法令雷厉风行,因此法令推行的顺畅,民众反映强烈。然而,太平的日子久了,法令制度就疏忽松懈了,人心涣散而不能凝聚,人们懒惰而不振奋,愚顽而不明智了。就如同熟睡中的人,怎么叫他都听不到,就像聋了一样;长久疲倦的身体,两条腿就像跛了一样。只有在被盗贼追赶、被洪水、大火所逼迫的时候,才能猛然醒来连忙逃走。因此诏令废弃搁置不用,政事颓废,上书言事的人陆续不断,君主告诫的文书也累累下达,而听到的人却置若罔闻,不过是没有意义的多次上书、下诏,白白地浪费纸墨罢了。即便杀了一个最顽顿、懒惰的人,以此来号令天下,也不知道能不能迅速改变人们的视听。而那些迂腐的儒生,还在说应该崇尚宽厚精神,不要激动急切。唉!养成天下的祸患、加重天下弊端的正是这种人啊。所以,物品污浊了就要洗涤,更严重的话就要更换;房屋倾斜了就要支撑起来,严重的话就应该重建。中兴的君主,应该综核名实,整顿纪纲,应该与创立基业的君主一样行事才可以。


    23.先王为政,全在人心上用工夫。其体人心,在我心上用工夫。何者?同然之故也。故先王体人于我,而民心得,天下治。


    【译文】古代的君王治理政事,全在人心上下工夫。他们体恤人心,全在自己的内心上下工夫。为什么呢?因为自己的心和别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啊。所以古代的君王能像对待自己一样体恤民众,因而得到了民心,天下得到治理了。


    24.天下之患,莫大于“苟可以”而止。养颓靡不复振之习,成亟重不可反之势,皆“苟可以”三字为之也。是以圣人之治身也,勤励不息。其治民也,鼓舞不倦。不以无事废常规,不以无害忽小失。非多事,非好劳也,诚知夫天下之事,廑未然之忧者尚多或然之悔;怀太过之虑者犹贻不及之忧;兢慎始之图者,不免怠终之患故耳。


    【译文】天下的祸患,没有比“苟可以”更大的了。养成颓靡不振的习气,形成积重不能逆转的形势,都是“苟可以”这三个字所造成的。所以,圣人修养自己的身心,不停地勤奋努力。治理人民时,鼓舞勉励不知疲倦。不因为没事就废除常规,不因为没有害处就忽视小的过失。不是多事,也不是喜欢操劳,而是因为真正认识到天下的事,勤谨地对待未必出现的祸患,尚且还会有许多偶然产生的懊悔;怀着过分的忧虑还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所产生的忧虑;在开始的时候就兢兢业业小心谨慎,还不免在结束的时候有因怠惰而产生的事故。


    25.天下之祸,成于怠忽者居其半,成于激迫者居其半。惟圣人能销祸于未形,弭患于既著。夫是之谓知微知彰。知微者不动声色,要在能察几;知彰者不激怒涛,要在能审势。呜呼!非圣人之智,其谁与于此?


    【译文】天下的祸患,一半是由懈怠疏忽造成的,一半是由偏激急迫造成的。只有圣人能够把祸患消灭于萌芽状态,让祸患开始出现让它停止。这就叫做知微知彰。知道微小的萌芽的人不动声色,关键在能察觉事物的征兆;看见彰显出来苗头的人而不去刺激它,重点在能审势度势。啊!如果不是具有圣人的智慧,谁又能够做到这一点呢?


    26.精神爽奋,则百废俱兴;肢体怠弛,则百兴俱废。圣人之治天下,鼓舞人心,振作士气,务使天下之人如含露之朝叶,不欲如久旱之禾苗。


    【译文】精神爽朗振奋,就能使百废俱兴,身体怠惰松懈,就会使百兴俱废。圣人治理天下,鼓舞人心,振作士气,一定是使天下的人像含着带着露水的叶子那样,而不像干旱已久的禾苗那样。


    27.夫民怀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衅。众心已离,而上之人且恣其虐以甚之。此桀、纣之所以亡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顺我者之迹,而欲得其无怨我者之心。体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尽见之于声色。而有隐而难知者在也。此所以固结深厚,而子孙终必赖之也。


    【译文】民众内心怀有愤怒之心,但畏惧不敢触犯法律,因而等待适当的机会叛乱。民众的心已经分散,而当官的人还恣意、肆虐,加重人们的不满,这就是桀、纣走向灭亡的原因。因此,圣明的君主能够以自己出于自然的心情,体会别人同样的愿望。不只是看别人顺从我的外在表现,而是要努力得到他对我没有怨恨的真心。体会他的心意和愿望而不忍心去违背。知道人们内心的想法不表现在语言和容色上,而是有隐藏于内心,难以了解的思想。所以这样就能积累深厚的德行,从而让子孙后代依赖。


    28.任是权奸当国,也用几个好人做公道,也行几件好事收人心。继之者欲矫前人以自高,所用之人一切罢去,所行之政一切更张。小人奉承以干进,又从而巧言附和,尽改良法而还弊规焉。这个念头为国为民乎?为自家乎?果曰为国为民,识见已自聋瞽;果为自家,此之举动,二帝三王之所不赦者也,更说甚么事业?


    【译文】即便是权奸当道,也会任用几个好人假装公道,也会做几件好事来收买人心。后任的人想矫正前任的错误以显示自己的高明,把前任所任用的人全都免去,把前任推行的政令全都改变。小人阿谀奉承谋求职位,用花言巧语来附和,终止好的措施而恢复弊端旧规。这样的念头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自己呢?如果说是为国、为民,他的见识已经出了毛病;如果是为了自己,这样的举动,即便是尧、舜二帝和夏禹、商汤、周文王这三王也不会饶恕,还说什么建立丰功伟业呢?


    29.势有时而穷。始皇以天下全盛之威力,受制于匹夫。何者?匹夫者,天子之所恃以成势者也。自倾其势,反为势所倾。故明王不恃萧墙之防御,而以天下为藩篱。德之所渐,薄海皆腹心之兵;怨之所结,衽席皆肘腋之寇。故帝王虐民是自虐其身者也,爱民是自爱其身者也。覆辙满前,而驱车者接踵,可恸哉!


    【译文】权势也会有穷尽的时候。秦始皇</a>以天下全盛的威力而受制于普通老百姓,这是为什么呢?普通百姓,本来是天子所赖成就权势的力量。自己倾覆了这些力量,反而被所依赖的力量倾覆。所以英明的君王不依靠宫墙的防御,而用百姓作为篱笆来防范。恩德到达的地方,即便是遥远的地方会有心腹之兵;怨仇相结的地方,即便是卧席之内也会成为心怀二心的贼寇。所以说,帝王虐待民众其实是在伤害自己,而爱护民众其实也是在爱护自己。路上全是翻了的车,但赶车过路的人还是接连不断,真可悲!


    30.“公”、“私”两字,是宇宙的人鬼关。若自朝堂以至闾里,只把持得公字定,便自天清地宁,政清讼息。只一个私字,扰攘得不成世界。


    【译文】公与私,是世界上分开人鬼的边界。如果从官吏到百姓,都能坚持一个公字,天地就会干净、安宁,政治也会清明没有诉讼。如果都只讲一个私字,世界就会乱的不成样子。


    31.王道感人处,只在以我真诚恻怛之心,体其委曲必至之情。是故不赏而劝,不激而奋。出一言而能使人致其死命,诚故也。


    【译文】王道感人的地方,就在于用自己真诚侧隐之心去体会民众内心曲折而不得已的情感。因此,即使没有奖赏也会努力做事,不用激励就会奋发向前。一句话就能使民众拼死效力为他拼命,这是真诚待人的结果。


    32.人君者,天下之所依以忻戚者也。一念怠荒,则四海必有废弛之事;一念纵逸,则四海必有不得其所之民。故常一日之间,几运心思于四海,而天下海有君门万里之叹。苟不察群情之向背,而惟己欲之是恣。呜呼!可惧也。


    【译文】君主,百姓所依托指望的人。一个念头懈怠玩忽了,天下就有荒废松弛的事;一个念头放纵安逸了,天下就有了无家可归的人。因此,在一天之内,多次为天下操心,而天下的人仍有离君主很远的感叹。如果还不去了解民情的向背,而只是放纵自己的私欲,唉!太可怕了。


    33.圣人联天下为一身,运天下于一心。今夫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吾身也,痛痒之微,无有不觉、无有不顾。四海之痛痒,岂帝王所可忽哉?夫一指之疔如粟,可以致人之死命。国之存亡不在耳目闻见时,闻见时则无及矣。此以利害言之耳。一身麻木若不是我,非身也。人君者,天下之人君;天下者,人君之天下。而血气不相通,心知不相及,岂天立君之意耶?


    【译文】圣人把天下与自己连为一体,一心关心天下的事情。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是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一丁点痛痒,不会没有感觉,不会不管。天下的痛痒,难道帝王就可以忽视了吗?一个指头上长了一粒粟米大的疮,就可以要人的命。一个国家的存亡不表现在能听见看见的事情上,等到听见看见时就晚了。这是从利害方面来说的。一个人身体麻木了,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君主,是天下人的君主;天下,是君主的天下。如果两者血脉不相通,心智不相连,这难道符合上天确立君主的本意吗?


    34.用威行法,宜有三豫,一曰上下情通,二曰惠爱素孚,三曰公道难容。如此,则虽死而人无怨矣。


    【译文】用威势来推行法令,应该预先做好三种准备:一是上下感情相通,二是在平时恩惠仁爱,三是不容忍不公道的事情发生。做到这样,即便是死也没有怨恨了。


    35.第一要爱百姓。朝廷以赤子相付托,而士民以父母相称谓。试看父母之于赤子是甚情怀,便知长民底道理。就是愚顽梗化之人,也须耐心渐渐驯服。王者必世而后仁。揣我自己德教有俄顷过化手段否?奈何以积习惯恶之人,而遽使之帖然我顺,一教不从,而遽赫然武怒耶?此居官第一戒也。有一种不可驯化之民,有一种不教而杀之罪。此特万分一耳。不可以立治体。


    【译文】为官之道,第一是要爱护百姓。朝廷把民众付托给你,而民众把你称做父母,试看父母对待子女是用什么样的情感,就明白为官治理百姓的道理。即便是愚钝顽固不化的人,也必须要有耐心,要渐渐地使他驯服。实行王道的君主至少也得30年才能使仁政大行于天下。考虑自己的德政教化是否有顷刻之间改正错误?怎么能使作恶成性的人马上就顺服于我呢,一次的教育不顺从就勃然大怒呢?这是做官的人首先要警戒的事。有一种不可训导教化的人,有一种不必教育就可杀头的罪行。但这种情况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能以此来决定国家的大政方针。


    36.治道尚阳,兵道尚阴;治道尚方,兵道尚圆。是惟无言,言必行;是惟无行,行必竟。易简明达者,治之用也。有言之不必行者,有言之即行者,有行之后言者,有行之竟不言者,有行之非其所言者,融通变化,信我疑彼者,兵之用也。二者杂施,鲜不败矣。


    【译文】治国之道崇尚阳,用兵之道崇尚阴;治国之道崇尚方正,用兵之道崇尚圆融。要么就不说话,说了就要实行;要么就不实行,实行了就要坚持到底。容易、简单、明白、畅达,是治国有用的方法。有说了不必做的,有说了马上做的,有先做后说的,有做了不说的,有做的和说的不一样的,法融</a>会贯通,灵活变化,让我方的将士相信,而让敌人产生怀疑,这是用兵的方法。把治国和用兵的方法混合起来使用,很少有不失败的。


    37.任人不任法,此惟尧、舜在上,五臣在下可矣。非是而任人,未有不乱者。二帝三王非不知通变宜民、达权宜事之为善也。以为吾常御天下,则吾身即法也,何以法为?惟夫后世庸君具臣之不能兴道致治,暴君邪臣之敢于恣恶肆奸也。故大纲细目备载具陈,以防检之,以诏示之。固知夫今日之画一,必有不便于后世之推行也,以为圣子神孙自能师其意。而善用于不穷,且尤足以济吾法之所未及。庸君具臣相与守之而不敢变,亦不失为半得。暴君邪臣即欲变乱,而弁髦之犹必有所顾忌。而法家拂士亦得执祖宗之成宪,以匡正其恶,而不苟从。暴君邪臣亦畏其义正事核也。而不敢遽肆,则法之不可废也,明矣。


    【译文】使用人治而不使用法治,这只有尧、舜二帝在位,大禹、后稷、契、皋陶、伯益这五位贤臣在下辅佐才可以。如果不是使用人治,就没有不出乱子的。尧、舜二帝和夏禹、商汤、周文王这三王并非不知道通达权变对民众和治事都有好处,只是认为自己经常治理天下,自己就是法律,还制定法律干什么呢?但又怕后世的庸君和不称职的大臣不能治理好国家,暴君邪臣任意妄为,所以将法律的条目内容详细地记载了下来,以防备和检查这样的君臣,来公布世人。二帝和三王知道今天统一的法律,必定有不便于后世推行的地方,认为后世圣子贤孙一定能效法他们的本意而妥善地加以运用,并且补足原来法律没有涉及到的方面。那些庸君和不称职的臣子也能遵守而不敢改变,也算是达到了一半的目的。暴君邪臣即便想要篡改或废弃这些法律,必定还要有所顾忌。那些执法的人,也可以拿着祖宗制定的成法,来纠正恶行,不必苟且顺从。暴君邪臣也畏惧他们所说的正义,不敢任意妄为。法律不可废弛是很明显的。


    38.居上之患,莫大于赏无功,赦有罪;尤莫大于有功不赏,而罚及无罪。是故王者任功罪,不任喜怒;任是非,不任毁誉。所以平天下之情,而防其变也。此有国家者之大戒也。


    【译文】君主的祸患,没有比奖赏没有功劳的人,赦免有罪过的人更大的了;没有比有功的人得不到奖赏而无罪的人却受到了惩罚更大的罪过了。所以,君王只论功劳罪过,不论个人的喜怒行事;只看是非,不看人们的诲谤或赞誉。这是为了安抚天下人的心,防止他们生变。这是治理国家的人要引以为戒的。


    39.下情之通于上也,如婴儿之于慈母,无小弗达。上德之及于下也。如流水之于间隙,无微不入。如此而天下乱亡者,未之有也。故壅蔽之奸,为亡国罪首。


    【译文】民情能够传到君主那里,就好像婴儿和慈母之间一样,没有一件小事不被注意的。君主把恩德施于百姓,就像流水进入缝隙一样,无孔不入。做到这种程度,天下还混乱或灭亡的听说过,从来没有听说过。所以说,那些堵塞上下之间的德政言路的奸臣,是使国家灭亡的罪魁祸首。


    40.不齐,天之道也,数之自然也。故万物生于不齐,而死于齐。而世之任情厌事者,乃欲一切齐之,是益以甚其不齐者也。夫不齐其不齐,则简而易治;齐其不齐,则乱而多端。


    【译文】不整齐划一,是天的运行法则,是自然的变数。所以,万物在不齐中生长,而在整齐中灭亡。而世上任意妄为的人却想把一切都整齐划一,反而使得一切更加不齐了。以不同的方法对治不同的事物,就简单且容易治理;以统一的方法对治不齐的事物,就容易混乱多事。


    41.宇宙有三纲,智巧者不能逃也。一王法,二天理,三公论。可畏哉!


    【译文】宇宙有三种纲常,聪明灵巧的人也不能避免。一是王法,二是天理,三是公论。使人敬畏啊!


    42.既成德矣,而诵其童年之小失;既成功矣,而笑其往日之偶败。皆刻薄之见也。君子不为。


    【译文】已经成就了德业,还去说他小时候的小过失;已经成功,还去嘲笑他以前的偶然失败。都是刻薄的见解,君子是不会这样做的。


    43.公论,非众口一词之谓也。满朝皆非,而一人是,则公论在一。


    【译文】所谓的公论,并不是大家都赞同的话。满朝的人都说错了,只有一个人说得对,那么这一个人所说的就是公论。


    44.使众之道,不分职守,则分日月。然后有所责成而上不劳,无所推委而下不奸。混呼杂命,概怒偏劳。此不可以使二人,况众人乎?勤者苦,惰者逸,讷者冤,辩者欺,贪者饱,廉者饥。是人也,即为人下且不能,而使之为人上。可叹也夫!


    【译文】役使众人的方法,不是从每个人的职位上要求,而是限定完成工作的日期。然后才能督责他按时完成任务,而位高的人就不会劳累,做事的人也不会推委责任或耍奸滑。如果胡乱支使、乱下命令,对所有的人都发怒,只让一部分人劳累,这样做,连两个人都无法役使,何况很多人呢?让勤奋的人受苦,让懒惰的人安逸,让口讷的人受冤,让善辩的人欺骗,让贪婪的人饱食,让廉洁的人挨饿。这样的人,做一个下属都不称职,却让他居于人上管理政事,真是可叹啊!


    45.治病要择良医,安民要择良吏。良吏不患无人,在选择有法。而激劝有道耳。


    【译文】治病要选择好的医生,安抚百姓要选择好官吏。不用担心没有好的官吏,只要选择的方法得当,再加以劝导就行了。


    46.藏人为君守财,吏为君守法,其守一也。藏人窃藏以营私,谓之盗。吏以法市恩,不曰盗乎?卖公法以酬私德,剥民财以树厚交,恬然以为当然,可叹哉!若吾身家,慨以许人,则吾专之矣。


    【译文】管理府库的人为国君守护财物,官吏为君主守护法律,他们守护的职责都是一样的。如果管理府库的人私自拿国库财物占为已有,这就叫做盗窃。官吏出卖国家的法律来换取别人的感恩之情,难道就不是盗窃吗?出卖国家的法律来换取私人的赞誉,剥夺民众的财产来结交党羽,还不以为然地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真让人叹息啊!如果是我自己把身家性命都慷慨地许给了别人,那么我一定会专心致志地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


    47.整顿世界,全要鼓舞天下人心。鼓舞人心,先要振作自家神气。而今提纲挚领之人,奄奄气不足以息,如何教海内不软手折脚、零骨懈髓底!


    【译文】整顿世界,关键在于鼓舞天下人的心。而要鼓舞人心,首先要使自己振作起来。如今那些掌握大权的人,自己奄奄一息、毫无精神,怎能让天下的人不软手折脚、有气无力呢!


    48.足民,王政之大本。百姓足,万政举;百姓不足,万政废。孔子</a>告子贡以“足食”。告冉有以“富之”。孟子</a>告梁王以“养生、送死、无憾”。告齐王以“制田里、教树畜”。尧、舜告此无良法矣。哀哉!


    【译文】让百姓丰衣足食,这是实行王政的根本。百姓丰衣足食,各种政事都能振举;百姓衣食不足,各种政事都会废怠。孔子告诉子贡为政之道是“给百姓充足的衣食”,告诉冉有的是“要让百姓富足起来”。孟子告诉梁惠王要把让民众“养生、送死、没有遗憾”作为王政实行。告诉齐王要“制备田地、栽种树木饲养牲畜”。就算是尧、舜这样的圣明君主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实在是可悲啊!


    49.法至于平,尽矣。君子又加之以恕。乃知平者,圣人之公也;恕者,圣人之仁也。彼不平者,加之以深;不恕者,加之以刻,其伤天地之和多矣。


    【译文】法律能够做到公平,就发挥到应有的作用了。而君子又在平等的基础上提倡宽容待人。知道公平,是圣人的平等心;懂得宽恕,是圣人的仁爱心。执法者不公平,又加重不公平的程度;不宽容,反而更加的苛刻,这样就会破坏天地之间的和谐气氛。


    50.天地之财要看他从何处来,又看他归宿处。从来处要丰要养,归宿处要约要节。


    【译文】社会中的物产资财要看从哪里得来的,又要看它用在了什么地方。物产的来源地方要使它丰富加以保护,使用时要节约俭省。


    51.御戎之道,上焉者德化心孚。其次讲信修睦。其次远驾长驱。其次坚壁清野。其次阴符智运。其次接刃交锋。其下叩关开市。又其下纳币和亲。


    【译文】抵御外族的办法,上策是用德行来感化他们。其次是讲究诚信维持友好关系。其次是把他们驱逐到很远的地方。其次是修筑坚固的城墙来坚持防守。其次是运用兵法谋略来抵制他们。其次是兵刃相见。下策是打开关门进行贸易往来。最下策是送给他们钱财妥协示好并和他们联姻。


    52.为政之道。第一要德感诚孚。第二要令行禁止。令不行,禁不止,与无官无政同,虽尧、舜不能治一乡,而况天下乎?


    【译文】为政之道,第一要用德来感化人、用诚心使人信服。第二要推行政令。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与没有官员和政府一样,即使是尧、舜也无法将一个乡治理好,何况整个国家呢?


    53.防奸之法,毕竟疏于作奸主人。彼作奸者,拙则作伪以逃防。巧则就法以生弊,不但去害,而反益其害。彼作者十,而犯者一耳。又轻其罪以为未犯者劝。法奈何得行?故行法不严,不如无法。


    【译文】防备奸邪的法律,终究会有疏漏不管用的时候。作奸犯科的人,笨一点儿的是制造假象来逃避防备,巧一点儿的是利用法律的疏漏多生事端,结果不但没消除祸害,反而增加了害处。作奸犯科的人有十个,而被抓到的罪犯却只有一个。又从轻处罚他的罪行,以此来规劝没有抓到的罪犯,法律怎么能执行好呢?所以说,如果执行法律不严厉,不如没有法律。


    54.纪纲法度,整齐严密,政教号令,委曲周详。原是实践躬行,期于有实用,得实力。今也自贪暴者奸法,昏惰者废法,延及今日,万事虚文。甚者迷制作之本意而不知。遂欲并其文而去之。只今文如学</a>校,武如教场,书声、军容,非不可观、可听,将这二途作养人用出来,令人哀伤愤懑欲死。推之万事,莫不皆然。安用缙绅簪缨塞破世间哉?明王不大振作,不苦核实,势必乱亡而后已。


    【译文】国家的纲纪法度整齐严密,政教号令完备周详,本来要用于实践当中,希望有实际的效用,获得实际的效果。如今,贪婪残暴的人破坏法律,昏庸怠惰的人废弛法纪,时至今日,所有的法令规定都变成了一纸空文。甚至有的人连制定法令的意图都不清楚,就想把这些法令都废掉。现在,文的方面如学校,武的方面如教场,读书声和军容不是不可观、可听,只是通过这两个途径培养出来的人才,用出来时,真是令人哀伤愤懑欲死。以此来推断其他事情,全都是如此。那些权高位重的显贵之人充满了世间又有什么用呢?明君如果不努力振作,不多方面考察核实,必会延续到国家混乱灭亡才停止。


    55.安内攘外之略,须责之将吏。将吏不得其人,军民且不得其所,安问夷狄?是将吏也,养之不善,则责之文武二学校;用之不善,则责吏兵两尚书</a>。或曰:“养有术乎?”曰:“何患于无术?儒学之大坏极矣,不十年不足以望成材;武学之不行久矣,不十年不足以求名将。至于遴选于未用之先,条责于方用之际,综核于既用之后,黜陟于效不效之时。尽有良法,可旋至而立有验者。”


    【译文】制定安内攘外的策略,必须责成那些将官去完成。将官选用不当的话,军民就不能有自己的归宿,还用去管蛮夷民族吗?对于将官,培养得不好就应该责备文武两个学校;用得不好就应该责备吏部、兵部的尚书。有人问:“有培养将官的办法吗?”回答说:“怎么会怕没有方法呢?儒学已经颓败到了极点,没有十年不足以培养成材;武学的废弛也已经很久了,没有十年不能得到名将。至于在没有任用之前谨慎选拔,在使用之际根据有关法令制度提出各种要求,在任用之后进行综合考核,有没有功劳政绩决定升迁或是罢免。这些好的方法是非常多的,还可以立刻就收到效果。”


    56.人情不论是非利害,莫不乐便己者,恶不便己者。居官立政,无论殃民,即教养谆谆,禁令惓惓,何尝不欲其相养相安、免祸远罪哉?然政一行,而未有不怨者。故圣人先之以躬行,浸之以口语,示之以好恶,激之以赏罚,日积月累,耐意精心,但尽薰陶之功,不计俄顷之效。然后民知善之当为,恶之可耻,默化潜移,而服从乎圣人。今以无本之令,责久散之民,求旦夕之效,逞不从之怒,忿疾于顽,而望敏德之治,即我且亦愚不肖者,而何怪乎蚩蚩之氓哉?


    【译文】人之常情,无论是非厉害,没有不喜欢给自己带来方便的事情,讨厌使自己不便的事情。当官处理政事不应该祸害民众,即便是对他们谆谆教诲,苦口婆心的劝导,又何尝不是想让民众相安无事,免除灾祸,远离犯罪呢?然而政令一旦实行,就没有不会抱怨的人。因此,圣人推行政令之前会以身作则,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去教诲他们,展示给他们哪些是好的行为,哪些是不好的行为,再用奖赏和惩罚来激励、劝勉他们,长时间耐心地进行教诲,尽自己最自大的努力去熏陶感化他们,不打算很快就见到效果。这样民众才知道好事是可以做的,坏事是非常可耻的,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就慢慢地服从圣人的教导了。如今没有任何依据的政令,强加于长期涣散的民众,还想着很快就收到成效,不服从就发怒,对那些顽顿愚鲁的人大发脾气,还希望天下快速得到德化的治理。殊不知,自己尚且还是愚昧缺少才能的人,又怎么能去责怪那些普通的民众呢?


    57.骤制则小者未必贴服。以渐则天下豪杰皆就我羁靮矣。明制则愚者亦生机械。默制则天下无智巧皆入我范围矣。此驭夷狄、待小人之微权。君子用之则为术知,小人用之则为智巧,舍是未有能济者也。或曰:“何不以至诚行之?”曰:“此何尝不至诚?但不浅露轻率耳。孔子曰:‘机事不密则害成。’此之谓与?”


    【译文】如果突然去治服,即便是弱小的人也不会服帖。如果用渐进的方法,即便是天下豪杰也都会受我的约束。如果明着去治服,愚蠢的人也会反抗;如果暗中去治服,那么天下所有的没有智慧的人都会被我掌控。这是驾驭外族、对待小人的小权术,君子运用起来就是道术才智,小人运用就是机智巧诈,除此之外没有成功的方法。有人问:“为什么不采用至诚之道呢?”回答说:“这何尝不是至诚呢?只是不轻易显露罢了。孔子说:‘机密的事如果不严密就会造成危害。’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58.天之气运有常。人依之以事作,而百务成;因之以长养,而百病少。上之政体有常,则下之志趋定,而渐可责成。人之耳目一,而因以寡过。


    【译文】天的气运有一定的规律,人按照天的规律来办事,那么各种事务都可以做好;如果按照天的规律来休养生息,疾病就减少了。上面所实行的政令体制稳定有规律,下面人的心志就趋于稳定了,就渐渐可以在一些方面取得成功。人的认识统一了,就可以减少过失。


    59.事有便于官吏之私者,百世常行,天下通行。或日盛月新,至弥漫而不可救。若不便于己私,虽天下国家以为极,便屡加申饬,每不能行。即暂行亦不能久。负国负民,吾党之罪大矣。


    【译文】对官吏私人有利的事,千百年也会盛行,全天下都能通行。甚至会一天天发展壮大起来,以至于充满整个世间而无药可救。如果是对于官吏自己不利的事,就算全世界都认为极其便利,屡加告诫要去实行,却也是每每不能通行。即便暂时得以执行了,也不会长久。辜负国家、辜负民众,这些官吏的罪责就大了。


    60.上德默成示意而已。其次示观动其自然。其次示声色。其次示是非,使知当然。其次示毁誉,使不得不然。其次示祸福。其次示赏罚。其次示生杀,使不敢不然。盖至于示生杀,而御世之术穷矣。叔季之世,自生杀之外无示也。悲夫!


    【译文】上德之人,德化民众,国家便无为而治。其次要观察,按自然规律行事。其次以礼乐教化。其次让他们明辨是非,知道该怎么做。其次让他们知道荣辱、毁誉,使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其次让他们知道祸福的由来。其次是奖赏或惩罚。其次是表现生杀大权,使人们不敢不这样做。如果到了用生杀来约束治理民众的地步,那么治理天下的手段也就用尽了。在王朝的末世,除了生杀的手段就没有其它的了。真是可悲啊!


    61.权之所在,利之所归也。圣人以权行道,小人以权济私。在上者慎以权与人。


    【译文】权力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利益所归附的地方。圣人用权力来推行仁道,而小人用权力来为自己谋取私利。君主应该谨慎的把权力给予别人。


    62.天下事,不是一人做底,故舜五臣,周十乱,其余所用皆小德小贤,方能兴化致治。天下事,不是一时做底,故尧、舜相继百五十年,然后黎民于变。文、武、周公相继百年,然后教化大行。今无一人谈治道,而孤掌欲鸣;一人倡之,众人从而诋訾之;一时作之,后人从而倾圮之。呜呼!世道终不三代耶?振教铎以化,吾侪得数人焉,相引而在事权,庶几或可望乎?


    【译文】天下的事情,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所以舜有五位大臣辅佐他,周朝有十位经时治世的能臣,此外还有一些德行和才能都比较小的人,如此才能治理好整个天下。天下所有的事情,不是一时就能完成,所以尧、舜前后一百五十多年,黎民百姓的生存状况才得到了改变;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前后又有一百年,教化才得以大行于天下。如今没有一个人谈论治国之道,却想要一个人办好所有的事情;一个人提倡,大家出来诽谤诋毁;一时完成了的事情,后人又将它倾覆推翻。唉!世道真的没有延续夏、商、周三代的教化吗?如果振兴教化来感化我们这些人,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来掌握教化的大权,也许多少还有些希望吧?


    63.守令于民,先有知疼知热,如儿如女一副真心肠,甚么爱养曲成事业做不出。只是生来没此念头,便与说绽唇舌,浑如醉梦。


    【译文】郡守县令对于自己的民众,首先要有一颗知疼知热、当成自己的儿女一样的真诚心肠,如果这样,还有什么爱护民族、扶养民众、艰难困苦的事业会做不成呢?只不过生来就没有这个念头,就算你磨破了嘴皮子,也像喝醉了酒在睡梦中一样。


    64.当事者,须有贤圣心肠,英雄才识。其谋国忧民也,出于恻怛至诚;其图事揆策也,必极详慎精密、踌躇及于九有,计算至于千年。其所施设,安得不事善功成、宜民利国?今也怀贪功喜事之念,为孟浪苟且之图。工粉饰弥缝之计,以遂其要荣取贵之奸。为万姓造殃不计也,为百年开衅不计也,为四海耗不计也,计吾利否耳。呜呼!可胜叹哉!


    【译文】当官掌权的人,要有圣贤一样的心肠和英雄一样的才识。他们为国家出谋划策为百姓担忧,都是出于至诚同情之心;谋划事情,计议策略,都会极其详细周密</a>,反复地从多方面进行谋划思考,着眼到千秋万代以后的事业。如果这样,他们的行为又怎么不会使事情成功、有利于国家民众呢?如今他们只是贪功好事的念头,做放荡苟且偷安的图谋。忙于粉饰偷巧的心计,满足他追求荣华富贵的奸计。不考虑给百姓带来的灾祸,不顾给百年大计开启事端,不管耗费天下财力劳力,只考虑这样做对自己是否有利。唉!真让人感叹不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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