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商颂

    契为舜司徒，而封于商，传十四世至汤王而有天下。其后三宗迭兴，至纣王无道，为周武王所灭，封其庶兄微子启于宋，修其礼乐，以奉商祀。其地在禹贡徐州泗滨西及豫州盟猪之野。商颂者，即周时封于宋之商之子孙赞颂其先祖之诗也，商颂如视为商代作品，不如视为周时封于宋之商之子孙之作品，较为正确。


    （一）那


    祀汤王之乐也。


    猗与那与：猗那二字连用，美盛的样子，草木之美盛，曰猗那。音乐之美盛，亦可曰猗那。人之美盛，亦可曰猗那，如“猗那多姿”。同“猗傩”，阿难，依娜。 置我鞉鼓：置，树立也，夏后氏足鼓，殷人置鼓，周人悬鼓。鞉，音桃，有柄之小鼓。 简简：和而大之鼓声也。 衎：音看，乐也。烈祖：有功烈之先祖，即成汤也。 假：至也，祭者上致乎神曰假，祭者致神之谓也，祭者以善致鬼神为主。 绥我思成：绥，诒也，遗也。思，助词。成，福也，即贻我以福也。 渊渊：鼓声深远也。 嘒嘒：音慧，清亮也。 依：相配合。 於：音乌。 穆穆：和美也。 奕：盛大也。 亦不夷怿：即莫不夷悦也。不，读丕，大也，即大悦也。 温恭朝夕：即朝朝夕夕温而恭也。 顾：神来顾也。烝尝：冬祭曰烝，秋祭曰尝。 猗与那与 ，置我鞉鼓 。奏鼓简简 ，衎我烈祖 。汤孙奏假 ，绥我思成 。鞉鼓渊渊 ，嘒嘒 管声。既和且平，依 我磬声。於 赫汤孙，穆穆 厥声。庸鼓有 [1]，万舞有奕 。我有嘉客，亦不夷怿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 ，执事有恪。顾予烝尝 ，汤孙之将。


    今译


    多么美盛的典礼！立起我们的鞉鼓，鼓声既和且大，以愉乐我们的烈祖。主祭的汤孙奏乐请神，祈神赐福。鞉鼓的声音，渊渊而深远，管竹的声音，嘒嘒而清亮，再与玉磬之乐相依配，更显其声音之既和且平。唉！显盛的汤孙，能美和其乐声，大鼓之声音，很是响亮，万舞的进行，很是盛大。我们的嘉宾，没有一个不快活的。举行祭祀，古昔以来，先民都有榜样，我们后人只有朝朝暮暮，温恭诚意，致祭以敬。烈祖啊！请来享受我们的烝尝，这是你的子孙所奉献的啊！


    （二）烈祖


    这是祀成汤之乐。


    秩：大也。 鬷假：即奏假也。鬷，音宗。 黄耇：黄发也，老年面色枯干如冻梨也。 鸧鸧：音枪。鸧鸧，铃声和鸣也。 溥将：溥，大也。将，长也。 穰穰：收成众多的样子。 嗟嗟烈祖，有秩 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假 无言，时靡有争。绥我眉寿，黄耇 无疆。约 错衡[2]，八鸾鸧鸧 。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 。自天降康，丰年穰穰 。来假来飨，降福无疆。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今译


    唉！功业盛大的烈祖，创下了这隆大的福泽，可以赐遍于无疆，以及你主祭者的本身。主祭者备上清酒，请求赐福。又献上和羹，味道新鲜而平和。肃然无言，寂然无争，诚心祈祷，请求神之来享，赐我以长寿，至于黄耇而无疆。助祭的人们，乘着文彩而壮观的车子，鸾铃之声，鸧鸧和鸣，来到宗庙，请神共飨。我之受福既大且长。上天又降下喜乐，丰年穰穰，收成盛多。但愿神明惠然来飨，降福无疆。伟大的烈祖啊，请你接纳我们的烝尝，这是你的孙子</a>所奉献的啊。


    （三）玄鸟


    这是祀殷王高宗之乐。


    玄鸟：燕也。相传高辛氏妃简狄吞燕卵而生契，是为商之始祖。 宅：居于。殷：地名。芒芒：广漠的样子，殷地即今之河南省商邱县，是一个广大的平原地区，故曰芒芒，同茫茫。 正域彼四方：即区划四方的边疆之意。 方：旁也，滂也，普遍也。 奄有九有：即尽有九州之地也。 不殆：即不怠，不懈怠。 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这一段，系有错字，连着两个“武丁孙子”，都应该是“武王孙子”，“丁”字是“王”字之错。后面的一句“武王靡不胜”，应当是“武丁靡不胜”，“王”字又是“丁”字之错。如将此错字改正过来，则解释便易于明白而且正确。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此两句，言诸侯之来助祭也。糦，音炽，黍稷也。 祁祁：众多也。 景员维河：景，广也，东西为广。员，运也，南北为运。故景员即幅员也，即一个国家之东西南北之疆域也。河，黄河也，殷家四面皆河，故曰广员维河。 百禄是何：即百禄是荷，承受也。 天命玄鸟 ，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 命厥后，奄有九有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 ，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 ，景员维河 。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


    今译


    天命玄鸟遗卵，使简狄吞之，就生下了契而为商朝的始祖。以殷土为根据地，是一片广漠的大平原。上帝命令有武德的汤王，正确规划四方的疆域，普遍地可以命令各国的诸侯，尽有九州而为天下之王。商家的先君，承受了上天的命令，不敢懈怠，以至于汤王的孙子。汤王的孙子是谁呢？就是武丁，他无论做什么事情，没有不胜其任的。各国诸侯们，乘着龙旗的车子，奉着大糦，在他死了之后，都来致祭。王畿</a>之地，所辖千里，是直接贡赋于王的人民所栖居的地区，但是整个的疆土，就远达于四海，四海之民都来归附，归附的人，越来越多，幅员之广，与黄河相终始。殷家的承受天命，处处咸得其宜，所以能负荷百般的福禄。


    （四）长发


    这是祀汤王之诗。


    濬哲：同“睿哲”，即聪明睿智之意。 长发其祥：谓其发祥已有长久的历史。 敷：平治。 外大国是疆：外，王畿以外也。王畿以外的大国都是夏朝的领域。 幅陨：即疆土，即领域。长：即广也。 有娀：国名，其地在今山西省永济县附近。有娀氏之女吞燕卵而生契，契为尧司徒之官，封于商。 濬哲 维商，长发其祥 。洪水芒芒，禹敷 下土方。外大国是疆 ，幅陨既长 。有娀 方将，帝立子生商。


    今译


    聪明睿智的商族，发祥的历史，是已经相当的久了。当洪水茫茫的时候，夏禹王平治水土而定人民之居。王畿以外的许多大国，也都是夏国的领土，疆域已经够大的了。有娀氏之国，那个时候，方域广大，上帝就立了有娀氏之女的儿子契，为商的始祖。


    玄王：指契而言。桓拨：即桓发，桓者，武也。发者，勇也，刚也，振奋也。桓发，即武勇之谓也，即刚强奋发之谓也。 率履不越：即循规蹈矩，践履正道，不越礼法。 遂视既发：即见义勇为，遂其所视所见而发之于行为。 相土：契之孙也。 海外有截：言四方诸侯，一致服从，截然而听命，截然即一致也。 玄王桓拨 ，受小国是达，受大国是达。率履不越 ，遂视既发 。相土 烈烈，海外有截 。


    今译


    玄王勇武奋发，无论领导小国还是领导大国，他没有不成功的。他践履正道，见义勇为。到了他的孙子相土的时候，四方诸侯，一致服从。


    帝命不违：即不违上帝之命。 至于汤齐：即商族诸君，历代皆不违上帝之命，一直到汤王，仍是如此，所谓“齐”者，即前后一致之谓也。 汤降不迟：言汤之降生，适及其时。不迟者，及时也。 跻：升也。 昭假迟迟：精诚显达于天久而又久也。迟迟者，久久也。 祗：敬也。 九围：九州也。 帝命不违 ，至于汤齐 。汤降不迟 ，圣敬日跻 。昭假迟迟 ，上帝是祗 ，帝命式于九围 。


    今译


    商族历代诸君对于上帝之命，敬顺不违，至于汤王，仍是如此。汤王降生，适及其时，圣敬之德，日有进步。精诚显达于天，久而又久，一唯上帝之意旨是敬，因此，上帝乃命他为九州的法式。


    球：同“捄”，法也，法制也。 缀旒：表章也，法式也，榜样也，表率也。 何天之休：即荷天之休。 不刚不柔：不失之于过刚，亦不失之于过柔，刚柔适中也。 优优：从容不迫，不急暴，不苛细，不烦琐。 遒：集聚也。 受小球大球 ，为下国缀旒 ，何天之休 。不竞不 [3]，不刚不柔 ，敷政优优 ，百禄是遒 。


    今译


    汤王无论受小法大法于上帝，他都能以身作则，为下国的表率，所以能承受上天之福。汤王待人接物，不争胜，不贪求，不失之于过刚，亦不失之于过柔。推行政令，从容祥和，不苛急，不暴虐，所以百般的福禄都归聚于他了。


    共：法也，法度也。 骏厖：骏，大也。厖，同“蒙”，覆盖也，庇护也，庇佑也。 何天之龙：即荷天之宠，蒙受上天的宠爱。 敷奏其勇：表现、显示其勇武。 不震不动：不可震撼，不可动摇。 总：归聚也。 受小共大共 ，为下国骏厖 ，何天之龙 。敷奏其勇 ，不震不动 ，不 不竦[4]，百禄是总 。


    今译


    汤王无论受小法大法于上帝，他都能推行得很有功效，以使下国蒙其庇护，所以能承受上天的宠爱。汤王一显示其勇，则不可震撼，不可摇动，不可恐怖，不可危惧。所以百般的福禄都归聚于他了。


    旆：旗也，音沛。 有虔：虔，威武也，有虔即威武的样子。 曷：同“遏”，抵抗，阻止也。 苞有三蘗：苞指夏桀，是祸之根。三蘗，指韦、顾、昆吾三国也。韦，国名，在今河南省滑县东南。顾，国名，在今山东省范县东南。昆吾，国名，在今河北处濮阳县。 莫遂莫达：使三蘗不能生存与发达。 武王载旆 ，有虔 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 。苞有三蘗 ，莫遂莫达 。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


    今译


    汤王兴师伐桀，手执大钺，非常勇武的样子。好像是烈火似的，没有人敢来抵挡。夏桀是祸乱之根，他的周围有三个助桀为虐的国家，把这三个余蘗消灭之后，九州就可以截然而统一了。于是于韦顾两国既败之后，就迅速地攻击昆吾与夏桀了。


    中叶：中世，在汤未兴之前。 震：动摇也。业：危急也。 阿衡：指伊尹</a>，汤之贤臣。 昔在中叶 ，有震且业 。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实维阿衡 ，实左右商王。


    今译


    在昔中世，曾经有一段很震动而危急的时期。汤王真</a>是个名副其实的天子，上帝降赐予他以贤良的卿士，就是阿衡，他辅佐汤王而有天下。


    （五）殷武


    这是宋襄公以伐楚告于新庙也。


    挞：神速的样子，勇武的样子。殷武：殷族的武士，武力。 荆楚：楚国也。 罙：音米，深也，深入也。 裒：音抔，取之也。旅：众也。 有截：即截然而平治之也，即平其地也。 绪：功业也。 挞彼殷武 ，奋伐荆楚 。罙 入其阻，裒荆之旅 。有截 其所，汤孙之绪 。


    今译


    神武的殷军，奋然而伐荆楚，深入其险阻，掳致其兵众，尽平其地，使截然而归向，这都是汤孙的功业。


    女：读汝。 氐羌：西方之少数民族。 维女 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 ，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


    今译


    你们荆楚，处于我国之南方。我们先君成汤的时候，虽是僻远的氐羌，也没有敢不来进贡的，也没有敢不来朝见的，他们都永远拥戴商王。


    多辟：指诸侯，辟，君也。 祸：当为“过”。适：即谪，谴责也。 天命多辟 ，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勿予祸适 ，稼穑匪解。”


    今译


    上天命令各国诸侯，立国于禹王所平治的土地之上，岁时来朝见商王，并且祈求地说：“请你宽恕我的过失，不要加我以罪责，我努力稼穑，不敢懈怠。”


    有严</a>：严然而尊敬也。 不僭不滥：不以私喜而过赏，不以私怒而滥罚。 下国：各国诸侯。 封：大也。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 。不僭不滥 ，不敢怠遑。命于下国 ，封 建厥福。


    今译


    上天降命于商君，下民尊敬商君，而商君敬谨小心，不以私喜而过赏，不以私怒而滥罚，不敢有一点的怠惰与暇逸，所以他能命令各国诸侯，而建其福祉。


    翼翼：整饬的样子。 极：中准，标准，准则。 濯濯：光洁也。 商邑翼翼 ，四方之极 。赫赫厥声，濯濯 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


    今译


    商朝的京都，翼翼而严整，是四方的中准。显盛哉商王的声名，光洁哉商王的威灵，所以他能寿考且宁，以保佑我们后世子孙。


    景山：山名，宋都附近。 丸丸：直的。 断：斫伐。迁：搬运。 方斲：正斲之也。虔：截也。 桷：方椽。梴：木头很长的样子。 旅：众也。楹：堂前的立柱。闲：大也。 陟彼景山 ，松柏丸丸 。是断是迁 ，方斲是虔 。松桷有梴 ，旅楹有闲 ，寝成孔安。


    今译


    登彼景山之上，把那些高大的松树柏树，斫倒以后，再搬运下来，锯锯斲斲，做成方的椽子，大的柱子，以建造寝庙，寝庙建成之后，神灵居之便非常之安适了。


    [1]庸鼓有 ：庸鼓，大鼓也。 ，音亦，盛也。


    [2]约 错衡：约，束也。 ，毂也，音祈。以皮缠束车毂而施以朱色。错，文彩也。衡，辕前端之横木也。


    [3] ：同“求”，追逐，追求也。


    [4]不 不竦： ，音赧，恐也。竦，音耸，惧也。不可恐怖，不可危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