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有梦为马 · 3
3个月前 作者: 大冰
大军是丽江流浪歌手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物,他是仫佬族人。
他一路从广西流浪到了大理,从大理流浪到了丽江,一路卖唱,颠沛流离了十几年。他的人生我看不懂,显然他一直都很开心。他曾用七八年的时间攒了16 万块钱,然后拿16 万块钱去做了一张专辑,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做完这张专辑之后,他在丽江街头卖这张专辑,卖得还不错,但凡回笼出了一部分钱之后,他又拿这钱继续去录歌,录完之后,继续在街头传播。
他唱歌的状态非常好,而且人长得非常帅,像梁家辉。有一天,我喝了点儿酒,我说:“兄弟我再不济也算是个搞传统媒体的,我帮你做一下推广吧,帮你做一下宣传吧。”
他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子,我在做我觉得很开心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通过那种途径、那种方式,让我挣很多钱?”
一开始,我觉得他在说假话,但后来发现他是个认真生活、诚实面对自己的人,那是他真实的想法。如果你们去丽江的话,可能在街头还会碰见他,他很辛苦,每天到了晚上十一点还在街头唱歌,卖他包装精美的、十几万块钱制作出来的那张专辑。
他是一个很幸福的男人,我觉得他最有资格享受《流浪歌手的情人》这首歌。他的爱人是一个胆子很大、在我来看非常牛的女人。她是一个大学生,去丽江玩的时候认识了他,回来迅速结束了自己的学业,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城市里边非常优越的生活,来到他的身边,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恭喜他,去年他有了一个宝宝。他们每天一家三口坐在街头,唱着自己的歌,来挣每天的饭钱。大军很爱他媳妇,但凡他每天挣的钱能够多出来150 块,他就要给自己的爱人买一条花裙子,碎碎的绣花裙。据说现在整个衣橱都已经放不下了,他的爱人跑到我这来抱怨:“你劝劝他吧,他跟我买点儿别的也行啊……”我想这是这个流浪歌手表达自己情感最好的方式了—你爱我,我爱你,我每天要给你买一条花裙子穿。
我在丽江认识了那么多流浪歌手,他们之前的社会身份、职业背景不尽相同,可能跟我们很多人有点儿重叠:乔以前是机场的机电工程师,现在是白衣飘飘的流浪歌手;小植是一个民谣神童,当他唱歌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像是一个40 岁的男人在讲他的往事,而他的实际年龄只有19 岁;路平是个西安男人,他放弃了公务员的生活,跑到丽江开了一家叫做低调的酒吧。我问过路平为什么能走出这一步,他回答:“就像佛家讲三千烦恼丝一样,在这个世俗的实用主义者扎堆的社会中,我做的事情越多,我的烦恼越多,我不希望自己烦恼太多,我希望过得稍微简单一点儿。”
我完全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你可以笑话我,胸无大志,没有追求……但是你换一个角度来想一下,什么叫做理想,什么叫做追求?
人们现在追求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或许只是为了满足欲·望而已吧。
财色名食睡,体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演给谁看,做给谁看,别人觉得你过得好就好吗?你这半辈子扪心自问,真正觉得特别舒心、特别开心的日子有几天?
我问过很多职场中人,我问他们,真的掌声如雷,你就很开心吗?
这种开心会持续多长时间?你内心真正安宁的时刻又有多少?不要想那么多虚荣的东西好不好,人为什么不可以活得稍微自私一点儿?
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儿离经叛道,但当下的我坚持我的看法。
我有一个作家朋友叫陈岚,她加入了我们游牧民谣,我们一起巡演到了澳门大学,她以我为原型写了一本《小艾向前冲》。在那本里边,她在笔端做了一下探讨:一个主持人貌似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不错的收入、体面的生活,为什么愿意来做那样一些事情。她后来的结论是,那个主持人终究是要回归的。
我给她的建议是:你写一个续集吧,在续集当中,主人公依然会为了内心的成长和强大而生活,会继续浪迹在天涯,混迹在江湖,继续且吟且行,有梦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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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丽江唯一剩下一家酒吧,叫大冰的小屋。
这家酒吧一半是吧,另一半卖我们自己做的酒。有人讲大冰的小屋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因为开业的第一年,我不卖酒居然卖汤,而且这个小屋发生过很多神奇的故事。
曾经有一对小两口游荡到了丽江,那个女生长得特别白,温文尔雅,她拿一支录音笔来录我的歌。当我唱《乌兰巴托的夜》,唱《德令哈的风》,她就把它们录了下来,后来她发给我。我们一直邮件往来,她离开丽江之后,我发邮件给她,她却再也不回了。过了一年我才知道,她离开人世了,那次来丽江是她男友陪她完成最后的心愿,那是她最后一次出来游历人生。那个男人来自新加坡,后来留在了中国,定居西安,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仿照大冰的小屋,叫做“那是丽江”。
你们或许会认为那个男人此刻还一直沉浸在缅怀、伤感中。后来,我去了一次西安,去他的酒吧看望这位朋友,给他送了一幅唐卡。当我再见到他时,我发现他呈现出来的心灵状态是很安宁的。提到往昔,他那种深深的眷恋、深深的爱恋,依然存在,但只是像提到一个出一趟远门的好友。
他没有呈现出来那种悲苦的东西。
若她灵魂有知,一定始终在含笑看着他。她一定希望他们共同获得的那种抚慰会一直绵延他的终生吧。
我想,可能因为两人一起携手天涯,共同营造那种生活状态时,他们的灵魂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能够抚慰心灵中的阴霾。
最后要讲的这一两个故事,代表人物叫做“菜刀”,他曾是我酒吧的义工。
菜刀是一名退伍兵,当年混迹到丽江的时候过来报名当义工。
我当时说:“你不够牛。”
他说:“好吧,三个月后我回来证明给你看。”
可能每个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同,我当时只是想说:“你需要成为一个最起码把实用主义这几个字可以暂时抛到脑后的一个人。”他可能理解岔了,但他做的一件事让我很佩服。他背起吉他去了一个叫罗布泊的地方,他是中国第一个背着吉他横穿罗布泊的男人。他进去的时候体重是110 斤,出来的时候只剩92 斤。一个男人,像一个骷髅架子一样立在我小屋门口,然后问我:“我现在可以进来了吗?”我说:“来吧,你来当酒吧的义工掌柜吧。”
他就留在了这个小屋,天天往外撵客人。
他觉得你让他不爽了,他往外撵;他觉得跟你聊天没有价值了,他往外撵。这是跟城市里面的酒吧不一样的地方,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活得稍微自我一点儿呢?我们逃到了一个几乎是天涯海角的地方,给自己造了一个小客厅,为什么不能只招待我们认可的朋友呢?
大冰的小屋有上千册图,菜刀在小屋看了很多的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说,“我希望我接下来的人生有一个转折”,然后他就去了宁蒗的山区,做了一名支教的志愿者,货真价实的支教志愿者。接下来的两年中,他一直在丽江和宁蒗两个地方来回奔波,没有收入,他就定期回到丽江,回到大冰的小屋,然后卖卖自己的碟,卖卖专辑,我顺便给他发一份工资,他靠这个来支付路费以及给孩子们买肉。后来学校运营不下去了,他就狠了狠心,上了一档叫《中国达人秀》的节目,他上去说:“我要给孩子们来挣点儿买肉吃的钱。”
2012 年下半年,我发现在康巴地区有一所阿木拉小学,夏天的时候山洪把整个学校给冲毁了。后来,我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募集到一笔重建学校的善款,当时需要一个人进山去把钱和这批物资做一个直接的对接执行。菜刀说,还是我去吧。
他就去了。他之前没有进过藏,并不知道高原反应的滋味。到了康巴藏区以后,他冒着横死雪原的危险,进入德格县岳巴乡阿木拉村。他在那里用最快的速度把学校给修完盖好了,他现在有一个计划,明年开春的时候,去帮孩子们顺便把宿舍也盖好。
菜刀现在依旧没什么稳定的经济来源,依然卖唱在街头。但他很享受这种流浪歌手的状态,他觉得这样会让自己的生活调节得比较简单干净一些。他是个懂得自我教育、自我成长的年轻人,这点很可贵,他必将收获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人生,以及幸福感。
那个,我啰唆一句:如果你们碰见他在唱歌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一张大票子在他面前的琴盒里。
关于流浪歌手的故事,我可以讲上几十个:比如我的那些一路磕着长头,磕到拉萨的流浪歌手兄弟们;比如那些用一只手鼓改变了整个民谣界配器方式的流浪歌手们;比如那些此刻把乐器捆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环球旅行的流浪歌手们;比如那些游走在不同的社会标签之中,但愿意让自己某些时刻当个非实用主义者的流浪歌手朋友们……
除了我的流浪歌手朋友们,还有那么多浪子游侠、过客散人的故事充斥在我的心中。他们的人生和我的人生交错重叠,是我引以为傲的同类,我很荣幸在年轻时曾与他们携手比肩,浪荡过天涯。
想说的说得差不多了,做个结案陈词吧,我之前说了很多过去,最后就唱一唱将来吧:
我希望,年迈时能够住在一个小农场,有马有狗,养鹰种茶花。
到时候,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种地,酿酒喝普洱茶。
我们齐心合力盖房子,每个窗户都是不同颜色的。
谁的屋顶漏雨,我们就一起去修补它。
我们敲起手鼓咚咚哒,唱起老歌跳舞围着篝火哦。
如果谁死了,我们就弹起吉他欢送他。
这个世界是不是你想要的,为什么那么纠结于它?
简单的生活呀,触手可及吗?
不如接下来,咱们一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