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人 · 郑国女孩
3个月前 作者： 易中天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郑灵公的妹妹，郑国公主，姓姬。因为嫁给了陈国大夫夏御叔，所以叫夏姬，也就是“陈国夏氏氏族的姬姓媳妇”。
这很有点意思。
事实上郑国和陈国，是当时诸侯列国中最风流的。本中华史第三卷《奠基者》提到的“中国情人节”故事，就发生在郑国。那首“东周版《花儿与少年》”的《溱洧》，也正好是郑国民歌。我们知道，《诗经》收入郑国民歌共二十一首，其中可以确定为情歌的十六首。十六首情歌中，描述场景的两首，男性示爱的三首。其余十一首，都是女人向男人表达爱情。
示爱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萚兮》（萚如拓，去声）。《萚兮》与《溱洧》的不同在于，《溱洧》的场景是春波浩荡弥漫，《萚兮》的时节却是秋风叶满天。姑娘渴望爱情的心，也像叶一样翻腾回旋——
?? . .
<em>叶遍地，</em>
<em>秋风吹起。</em>
<em>哥哥你就唱吧，</em>
<em>妹妹我跟着你。[2]</em>
<em>[2]</em><em>《诗经·郑风·萚兮》：“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em>
是啊，爱，并不分春秋。而且只要心动，郑国的女孩子就会说出来。说，有委婉的，也有搞笑的，比如《山有扶苏》——
<em>山有扶苏，</em>
<em>隰有荷华（隰如席）。</em>
<em>不见子都，</em>
<em>乃见狂且（且如居）！</em>
翻译过来就是——
<em>山上有棵扶苏树，</em>
<em>池中有株玉莲花。</em>
<em>不见心中美男子，</em>
<em>撞上个轻狂坏娃娃！</em>
这就是调侃了。
实际上，狂且、狂童、狡童等等，都是昵称，因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子都，则是当时帅哥美男的代表，相当于“大众情人”。因此这诗也可以这样翻译——
<em>山上有棵扶苏树，</em>
<em>池中有株玉莲花。</em>
<em>不见子都美男子，</em>
<em>撞上个欢喜俏冤家！</em>
但，俏冤家也好，坏娃娃也罢，其实都是心上人。一旦满心欢喜，郑国女孩的表达还可能更加火辣，比如《褰裳》（褰如迁）——
<em>你要真有爱，</em>
<em>卷起裤腿过河来。</em>
<em>你要不爱我，</em>
<em>难道我就没人爱？</em>
<em>你这傻瓜中的傻瓜，呆！[3]</em>
<em>[3]</em><em>《诗经·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em>
原文，是“狂童之狂也且”。
好一个“狂童之狂也且”！看不上我？告诉你，本姑奶奶还不稀罕！
这是怎样的郑国女孩！
然而有过恋爱经验的人都知道，女孩子所谓“不稀罕”，其实往往是“很在意”，否则犯不着说出来。谁要是当了真，谁就是犯傻。
当然，也有直说的，比如《子衿》——
<em>青青的，是你的衣领；</em>
<em>悠悠的，是我的痴心。</em>
<em>就算我没去找你，</em>
<em>你就不能捎封信？</em>
<em>就算我没去找你，</em>
<em>你就不能来亲亲？[4]</em>
<em>[4]</em><em>《诗经·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em>
呵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由此可见，郑国女孩的怨恨、解嘲、戏谑、闹情绪，都因为爱得太深。思念之切，即生抱怨。抱怨，就撒娇。比如《狡童》——
<em>那个坏小子，</em>
<em>不跟我说话，</em>
<em>害得我饭都吃不下。</em>
<em>那个臭小子，</em>
<em>不跟我吃饭，</em>
<em>害得我觉都睡不安。[5]</em>
<em>[5]</em><em>《国风·郑风·狡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em>
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事的结果如何，不知道那坏小子后来是不是跟这女孩吃饭说话，或者干脆就各奔东西。但失恋的事肯定经常发生，比如《东门之墠》（墠如扇）中的姑娘。她跟自己暗恋的对象几乎天天都能见面，只是那男孩对她无动于衷。这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她的情歌也就唱得惆怅万分——
<em>东门之路，多么平坦；</em>
<em>栗树成行，茜草丰·满。</em>
<em>他的家离我这么近，</em>
<em>他的心离我那么远。[6]</em>
<em>[6]</em><em>《国风·郑风·东门之墠》：“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em>
好得很！暗恋、热恋、失恋，《诗经·郑风》中应有尽有。也许，这就是郑国女孩的情感世界。这样的体验，夏姬也曾有过吗？
应该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