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6

3个月前 作者: [日]村上春树
    “那怎么办了?”


    “和他断交了,利利索索的。”说着,绿子把一支“万宝路”衔在嘴上,用手拢着划火柴点燃,猛猛吸了一口。


    “为什么?”


    “为什么?”绿子吼道,“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又懂英语假定形,又能解数列,又会马克思,这一点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非得叫女孩子开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超过喜欢他吗?我本来也很想爱上一个更英俊的男孩,但没办法,就是看中了你。”


    我想说句什么,但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时未能出口。


    绿子把烟扔进水洼:“喂喂,别阴沉着脸,叫我看着难受。你放心,知道你另有心上人,我什么都不指望。不过抱一抱我总可以吧?这两个月我也真熬得够呛!”


    我们在娱乐场后头撑着伞抱在一起。身体紧紧贴住,嘴唇急切切合拢。她的头发、她的棉布牛仔夹克的领口都发出一股雨的气味。我不由想:少女的身体是何等柔软,何等温暧!隔着一层夹克衫,我胸口明显感到了她的乳房,觉得自己确实好久都未曾接触如此充满生机的肉体了。


    “上次和你见面那天的晚上,我就跟他讲了,就此各奔东西。”绿子说。


    “我非常喜欢你。”我说,“打心眼里喜欢,不想再撒手。问题是现在毫无办法,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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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个人?”


    我点点头。


    “嗯,告诉我,和她睡过?”


    “只一次,一年前。”


    “那以后再没见面?”


    “见了两次,但没干。”我说。


    “那又为什么?她不是喜欢你吗?”


    “无可奉告。”我说,“情况极为复杂,千头万绪,而且由于天长日久,实情都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论对我还是对她。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种责任,作为某种人的责任,并且我不能放弃这种责任。起码现在我是这样感觉的,纵使她并不爱我。”


    “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绿子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乳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你还不以为这是大拍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需要时间。”我说,“需要思考、归纳、判断的时间。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但现在只能说到这里。”


    “但你是喜欢我,是不想再撒手吧?”


    “那当然是的。”


    绿子离开我的身子,嫣然一笑,看着我的脸。“那好,我等你,因为我相信你。”她说,“只是,要我时就只要我,抱我时就得只想我。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明白白。”


    “还有,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千万别做伤感情的事。在过去的生活里我已经被伤害得够厉害了,不想再受下去,我要活得快活些。”


    我搂过绿子,吻着她。


    “还不快把那破伞放下,拿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她说。


    “放下伞不淋成汤鸡了?”


    “管它什么汤鸡!求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只管死死抱住我。我都整整忍耐两个月了。”


    我把伞放在脚下,顶着雨把绿子紧紧搂在怀中。惟有车轮碾过高速公路的沉闷回响仿佛缥渺的雾霭一般笼罩着我们。雨无声无息、执着地下个不停,我们的头发已被彻底淋透,雨滴如同泪珠一般顺颊而下,她的棉布牛仔夹克和我的黄色尼龙风衣全被染成了深色。


    “到能避雨的地方去吧?”我说。


    “去我家!家里谁也不在。这样非伤风不可。”


    “百分之百。”


    “瞧,咱俩活像从河里游过来的。”绿子边笑边说,“痛快!”我们在毛巾柜台买了条大号毛巾,轮流进洗手间擦干头发,之后乘地铁来到她在茗荷谷的公寓。绿子马上让我淋浴,然后她才进去。我穿上她借给我的浴衣,等待衣服干透。她自己换上马球衫和裙子。两人在厨房餐桌喝咖啡。


    “讲讲你的事。”绿子说。


    “我的什么事?”


    “呃……你讨厌什么?”


    “讨厌鸡肉、性病和饶舌的理发匠。”


    “此外?”


    “四月孤独的夜晚和镶花边的电话机罩。”


    “此外?”


    我摇摇头:“再想不起特别的。”


    “我的他——以前那个他——讨厌的东西多得很。例如我穿超短裙啦,吸烟啦,每喝必醉啦,口出脏话啦,讲他朋友不好啦……所以,如果在我身上有你讨厌的,尽管提出。能改的我改就是。”


    “没有什么。”我想了一会说,“什么也没有。”


    “真的?”


    “你穿的我都喜欢,你做的说的,你的走路姿势,你的醉态我统统喜欢。”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


    “也不知道让你怎么改好,索性就这样好了。”


    “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绿子问。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嗯——”绿子略显满足,“能再抱我一次?”


    我和绿子在她房间的床上相抱而卧。我们边听滴雨声边在被窝里亲嘴,接着从世界的构成一直谈到煮鸡蛋的软硬度,简直无所不谈。


    “下雨天蚂蚁到底干什么呢?”绿子问。


    “不知道,”我说,“估计是打扫洞穴或整理贮藏物什么的吧。蚂蚁很勤快。”


    “那么勤快为什么还不进化,为什么从古至今一直是蚂蚁?”


    “说不清。大概身体结构不适合进化——同猿猴相比。”


    “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多一问三不知。”绿子说,“我还以为渡边其人大凡世事无所不通咧!”


    “世界大无边。”


    “山高海又深。”说罢,绿子把手伸进我的浴衣下摆握住那勃起的东西,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喂,渡边,可别见怪,老实说真的不成。这么大这么硬!”


    “开玩笑吧?”我叹息一声。


    “是玩笑。”绿子哧哧笑着,“不要紧,放心好了。这个尺寸的完全进得去。喂,细看看可好?”


    “随便你。”我说。


    绿子缩进被里,摆弄了好半天,翻翻包皮,用手掌掂掂分量,然后从被窝探出头来,吁了口气。


    “可我十分十分中意你这玩艺儿,不是奉承你。”


    “谢谢。”我老实道谢。


    “可是你不想和我干吧?在各种事情弄清之前?”


    “不至于不想干吧,”我说,“想得都快发神经了。但又不能干。”


    “死脑筋!我要是你就一干为快。干完再考虑不迟。”


    “真那样做?”


    “骗你。”绿子小声道,“我也不会干的,我想,我要是你同样不会干的。我就喜欢你这种地方,真的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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