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四章
3个月前 作者: [英]简·奥斯汀
大约在宾利和简订婚后一个星期,有天上午,宾利正和太太小姐们坐在起居室[11]里,忽然听到一阵马车声,大家都赶忙凑到窗口,只见一辆四驾马车驶进草场。一大清早,照理不会有客人来,再看看那车马装备,又不像是哪家邻居的。马是驿站上的马。还有那马车和车前侍从所穿的号衣,大家也不熟悉。不过肯定有人来访,宾利立即劝说贝内特小姐不要让不速之客缠住,快跟他一起跑到矮树林里。于是他们两人走开了,另外三个人依然在那里猜来猜去,尽管猜不出个端倪。霍然门给推开了,客人走进来了,原来是凯瑟琳·德布尔夫人。
<em>[11]原文为餐厅,可能是作者的疏忽,从后文看,此处应为起居室。?</em>
当然大家都做好了惊讶的准备,但是没有料想会惊讶到这个地步。贝内特太太和基蒂虽说与来客素昧平生,却比伊丽莎白还要惊愕。
客人摆出一副很不礼貌的神气走进屋来,伊丽莎白向她打招呼,她只微微点了一下头,便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夫人进来以后,虽然没有要求介绍,伊丽莎白还是把她的姓名告诉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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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太太大为愕然,不过有这样一位贵客登门,她又感到十分荣幸,因此便万分客气地加以接待。凯瑟琳夫人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冷冰冰地对伊丽莎白说:
“我想你挺好吧,贝内特小姐?这位太太大概是你母亲吧?”
伊丽莎白简单说了声正是。
“那一位大概是你妹妹吧?”
“是的,夫人,”贝内特太太答道,她很乐意跟凯瑟琳这样的贵妇人攀谈,“她是我的四女儿,我的小女儿最近刚出嫁,大女儿正跟一个小伙子在园里散步,我想那小伙子不久也要跟我们成为一家人了。”
“你们这座庄园可真小呀。”沉默了片刻之后,凯瑟琳夫人说道。
“当然比不上罗辛斯庄园,夫人。不过我敢说,比起威廉·卢卡斯爵士的庄园来,却要大得多。”
“夏天晚上坐在这间起居室里一定很不舒服,窗子全都正朝西。”
贝内特太太告诉她说,她们吃过晚饭以后从不坐在那里,接着又说:
“我是否可以冒昧地问夫人一声:您来的时候柯林斯夫妇都好吧?”
“他们都很好。我前天晚上还看见他们的。”
这时,伊丽莎白满以为她会拿出夏洛特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因为看样子,这可能是她来访的唯一动机。可是夫人并没拿出信来,这真叫她大惑不解。
贝内特太太客客气气地恳请夫人随意用些点心,不想凯瑟琳夫人非常坚决而又很不客气地谢绝了,说她什么也不要吃。接着她又站起来,对伊丽莎白说道:
“贝内特小姐,你们这块草场的一端好像颇有几分荒野的景致,倒也相当好看。我很想到那里转转,是否请你陪我走一走。”
“去吧,乖孩子,”她母亲大声说道,“陪着夫人到各条小径上转转。我想她一定会喜欢我们这个僻静的地方。”
伊丽莎白只好从命,跑进自己房里取来阳伞,陪着贵客走下楼。穿过走廊的时候,凯瑟琳夫人打开餐厅和客厅的门,稍微审视了一下,说是这两厅看上去还不错,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的马车还停在门口,伊丽莎白看见她的侍女坐在车里。她们两人沿着通往矮树林的石子路,默默无声地向前走着。伊丽莎白觉得这个女人异常傲慢,异常令人讨厌,因此打定主意,决不主动跟她搭腔。
她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心想:“她哪里像她外甥呀?”
两人一走进小树林,凯瑟琳夫人便这样说道:
“贝内特小姐,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心里有数,你的良心会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来。”
伊丽莎白露出毫不做作的惊异神情。
“夫人,你实在想错了。我压根儿不明白怎么会有幸在这里见到你。”
“贝内特小姐,”夫人怒声怒气地答道,“你应该知道,谁也休想来戏弄我。不过,不管你怎么不老实,我可不会那样。我一向以真诚坦率著称,如今遇到这样一件大事,当然不会违背自己的个性。两天以前,我听到一条极其惊人的消息。我听说不光是你姐姐就要攀上一门阔亲,就连你,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马上也要攀上我的外甥——我的亲外甥——达西先生。虽然我知道这是无稽之谈,虽然我不想那样小看达西,认为真会有这种事,我还是当机立断,立即动身赶到这里,向你表明我的观点。”
“你既然认为不会真有这种事,”伊丽莎白又是惊讶,又是鄙夷,满脸涨得通红,“那你何必自找麻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老人家究竟有何来意?”
“要你针对这种传闻,立即向大家去辟谣。”
“要是真有这种传闻,”伊丽莎白冷冷地说,“那你赶到朗伯恩来看我和我家里人,反而会弄假成真。”
“要是!难道你想故意装糊涂?你们不是一直在起劲地传播吗?你难道不知道已经传扬开了吗?”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你能不能说,这话毫无根据?”
“我并不想跟你老人家一样坦率。你尽管问好了,我可不想回答。”
“不要放肆!贝内特小姐,我非要听你说个明白。我外甥向你求过婚没有?”
“你老人家说过这不可能。”
“理应不可能。他只要头脑清醒,那就绝不可能。可是,你会不择手段地诱惑他,他一时中了邪,忘记了他对自己和家人所担负的责任。你可能把他迷住了。”
“我即使把他迷住了,也决不会说给你听。”
“贝内特小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听不惯你这种言辞。我差不多是他最亲近的亲戚,有权利过问他的切身大事。”
“可你没有权利过问我的事。你这种态度也休想逼我招认。”
“让我把话说明白,你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高攀这门亲事,那是决不会得逞的。是的,决不会得逞。达西先生早跟我女儿订过婚了。好啦,你有什么话要说?”
“只有这句话:要是他真订婚了,那你就没有理由认为他会向我求婚。”
凯瑟琳夫人踌躇了片刻,然后答道:
“他们的订婚非同寻常。他们从小就给许定了终身。这是双方母亲的最大心愿。他们还在摇篮里,我们就给他们定了亲。现在,眼见姐妹俩就要如愿以偿,那小两口就要成亲,却冒出了个出身卑贱、门户低微、跟他非亲非眷的小妮子从中作梗!难道你完全无视他亲人的心愿,无视他与德布尔小姐默许的婚约?难道你一点不讲体统,一点不知廉耻吗?难道你没听我说过,他从小就跟他表妹许定终身了吗?”
“不错,我以前听说过。可是那关我什么事?要是没有别的理由妨碍我嫁给你外甥,我决不会因为他母亲和姨妈要他娶德布尔小姐,而就此却步。你们姐妹俩费尽心机筹划了这起姻缘,能否得逞却要取决于别人。要是达西先生既没有义务,也不愿意跟他表妹结婚,那他为什么不能另做选择呢?要是他选中了我,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他呢?”
“为了维护尊严,顾全体面,谨慎从事。而且从利害关系着想,也不允许这么做。是的,贝内特小姐,从利害关系着想,如果你硬要一意孤行,那就休想他的亲友会对你客气。凡是与他沾亲带故的人,都会指责你,轻视你,厌恶你。你们的联姻成了一桩耻辱,我们甚至谁都不愿提起你的名字。”
“这真是天大的不幸,”伊丽莎白答道,“不过,做了达西先生的太太,势必会享受到莫大的幸福,因此,总的说来,完全用不着懊恼。”
“你这个丫头真是顽固不化!我都替你害臊!今年春天我那么厚待你,你就这样报答我?难道你对此就没有一点感恩之心?我们还是坐下谈谈。你应该明白,贝内特小姐,我是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来到这里的,谁也休想劝阻我。我从不听从任何人的怪念。我从不让自己失望。”
“那只能使你目前的处境更加可怜,而对我却毫无影响。”
“我说话不许你插嘴!你给我老实听着。我女儿和我外甥是天生的一对。他们的母亲出身于同一贵族世家。他们的父亲家虽然没有爵位,可都是很有地位的名门世家。他们两家都有巨额资产。两家亲人都一致认定,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能拆散他们?你这个小妮子,一无门第,二无贵亲,三无财产,却要痴心妄想。这像什么话!真让人忍无可忍。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想要背弃自己的出身。”
“我认为,我跟你外甥结婚,并不会背弃自己的出身。他是个绅士,我是绅士的女儿,我们正是门当户对。”
“不错,你的确是绅士的女儿。可你妈妈是个什么人?你舅父母和姨父母又是些什么人?别以为我不了解他们的底细。”
“不管我的亲戚是些什么人,”伊丽莎白说道,“只要你外甥不计较,便与你毫不相干。”
“你明言直语地告诉我,你究竟跟他订婚了没有?”
伊丽莎白本想不买凯瑟琳夫人的账,索性不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细想了想之后,又不得不说:
“没有。”
凯瑟琳夫人显得很高兴。
“你肯答应我永远不跟他订婚吗?”
“我不能答应这种事。”
“贝内特小姐,你真让我感到震惊。我原以为你会通情达理一些。你可不要打错了算盘,认为我会退让。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决不走开。”
“我决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休想恐吓我去干那种荒唐透顶的事情。你想让达西先生跟你女儿结婚,可是就算我答应了你的要求,难道就能促成他们俩的婚事吗?要是他看中了我,就算我拒绝他,难道他会因此而去向他表妹求婚吗?恕我直言,凯瑟琳夫人,你这种异想天开的要求实在有些荒唐,你的论点也实在无聊。你要是以为你能拿这些话说动我,那你就完全看错了人。你外甥是否会让你干涉他的事,这我说不上,可你绝对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事。因此,我请求你不要为这件事再来纠缠我了。”
“请你不要这么性急。我还远远没有说完呢。我所以坚决反对你和我外甥结婚,理由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之外,还得补充一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妹妹私奔的丑事。这件事我全知道。那个年轻人跟她结婚,只是你父亲和舅父收拾残局,花钱买来的。这样一个臭丫头,也配做我外甥的小姨子吗?她的丈夫是他先父管家的儿子,也配做他的连襟吗?天哪!——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彭伯利的祖荫能给人这样糟蹋吗?”
“你现在应该说完了吧,”伊丽莎白愤懑地答道,“你已经把我侮辱够了,我可要回家去啦。”
她说着站起身来。凯瑟琳夫人也站了起来,两人扭身往回走。老夫人真给气坏了。
“这么说,你毫不顾全我外甥的体面和名声啦!你这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丫头!你难道不知道,他一跟你结了婚,大家都要看不起他吗?”
“凯瑟琳夫人,我不想再讲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思。”
“那你非要把他弄到手不可啦?”
“我没说这种话。我只不过拿定主意,觉得怎么做会使我幸福,我就怎么做,你管不着,与我无关的人都管不着。”
“好啊。这么说,你拒不答应我的要求啦。你真是不守本分,不知廉耻,忘恩负义。你非要让他的亲友看不起他,让天下人都耻笑他。”
“目前这件事根本谈不到什么本分、廉耻和恩义,”伊丽莎白答道,“我与达西先生结婚,并不触犯这些原则。要是说他娶我真会引起家里人厌恶他,那我也毫不在乎。至于说天下人会因此感到气愤,我认为世人大多数都很通情达理,不见得个个都会耻笑他。”
“这就是你的真实思想!这就是你坚定不移的决心!好极啦,我现在可知道怎么办了。贝内特小姐,别以为你的痴心妄想会得逞。我是来探探你的。我原指望你会通情达理一些。不过,你等着瞧吧,我非要达到目的不可。”
凯瑟琳夫人就这样一直喋喋不休,等走到马车门口,又急忙掉过头来,接着说道:
“我不向你告辞,贝内特小姐。我也不问候你母亲。你们不配受到这样的礼遇。我感到扫兴透了。”
伊丽莎白没去理她,也没请她回屋坐坐,便只身不声不响地走进屋里。她上楼的时候,听到马车驶走的声音。母亲心急地待在梳妆室门口迎候她,问她凯瑟琳夫人为什么不进屋歇歇脚。
“她不愿意进来,”女儿说,“她要走。”
“她是个好俊俏的女人啊!她能光临我们这里,真是太客气了!我想,她只是来告诉我们,柯林斯夫妇过得很好。她大概是到什么地方去,路过梅里顿,心想不妨来看看你。她大概没有特别跟你说什么话吧,莉齐?”
伊丽莎白不得不撒了个小谎,因为她实在没法说出她们谈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