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疑点 · 1
3个月前 作者: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一阵愕然的沉默。杰普,我们之中最为镇定的人,第一个发言。
“哎呀,”他大声说道,“你真厉害!确确实实,波洛先生!我猜,你的这些证人都没问题吧?”
“瞧!我准备好了他们的名单——姓名和地址。你当然得去见见他们,不过你会发现这没问题的。”
“我深信这一点。”杰普压低声音,“我非常感激你。他差一点儿就要因为这种无稽之谈而被捕了。”他转向英格尔索普,“但是,请原谅,先生,聆讯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说出这些?”
“我会告诉你原因,”波洛抢过话头说道,“有个谣言——”
“一个存心不良、纯属虚假的谣言。”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激动地打断了他。
“而英格尔索普先生不希望眼下再有谣言四起,对吗?”
“就是这样。”英格尔索普点点头,“我可怜的艾米丽还没入殓,我非常不想再有这种骗人的传言,你对此感到惊奇吗?”
“跟你相比,先生,”杰普说,“我宁愿有大量的传言,也不愿意因谋杀而被捕。我甚至冒昧地认为你那可怜的太太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波洛先生在这儿,你已经被捕了,毫无疑问!”
“我真的很蠢,”英格尔索普喃喃地说,“可你不知道,探长,我是怎样被迫害和中伤的。”他狠狠地瞪了伊芙琳·霍华德小姐一眼。
“那么,先生,”杰普轻快地转向约翰,“我想看看英格尔索普太太的卧室,之后我会和用人聊一聊,不必麻烦你了,波洛先生在这里会给我带路的。”
所有人都走出房间以后,波洛转过身示意我跟他上楼。到了那儿,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边。
“快点儿,到房间的另一侧去,站在那儿——就在羊毛毡门这一边。我过去之前不要动。”然后他迅速转身跟上了那两个侦探。
我按照他的指示,在毛毡门旁站好,纳闷他这个要求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得在这个指定的地方守着呢?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条走廊,产生了一个想法:除了辛西亚·默多克,其他人的房间都在左边这一侧,是否跟这一点有关?我要不要报告有谁进出?我忠实地守在自己的位子上。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来,什么也没发生。
大约二十分钟后,波洛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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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动吧?”
“我固若磐石。什么事也没有。”
“啊。”他是高兴还是失望?“你什么都没看到?”
“没。”
“但没准你听到什么了?猛地一撞——嗯,朋友?”
“没听到。”
“有可能吗?啊,我是自寻烦恼!我向来不算笨的,只做了个轻微的手势——”我了解波洛的手势,“用左手,掀倒了床边的桌子!”
他像个孩子一样苦恼、垂头丧气,我连忙安慰他:
“没关系,老朋友。有什么要紧的呢?你刚刚在楼下获得的胜利还让你余兴未尽。我可以告诉你,那让我们所有人都很吃惊。英格尔索普和雷克斯太之间一定有更多不为我们所知的事,这让他守口如瓶。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苏格兰场那两个家伙呢?”
“下楼询问用人们去了。我向他们出示了我们所有的证据。我对杰普很失望。他束手无策!”
“喂!”我望着窗外,说道,“包斯坦医生在这儿!我相信你对他的看法是正确的,波洛。我不喜欢他。”
“他是个聪明人。”波洛深思着,说道。
“哦,聪明得像魔鬼!我得说,星期二他的那个样子,真让我喜出望外。你一定没见过这种奇观。”我向他描述了一遍医生的冒险,“他就像田地里标准的稻草人!从头到脚都是泥巴。”
“当时你看到他了?”
“对。当然,他不想进来——正好是晚饭时间——不过英格尔索普先生坚持请他进来。”
“什么?”波洛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星期二傍晚包斯坦医生在这儿?这儿?而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就像疯了一样。
“亲爱的波洛,”我劝他,“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感兴趣,我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的。”
“有什么重要?这是最重要的!这么说,包斯坦医生星期二晚上在这儿——谋杀那晚。黑斯廷斯,你不明白吗?这改变了一切——一切!”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烦躁。他松开了抓住我的手,机械地摆弄着一对烛台,嘴里仍然喃喃自语着:“没错,改变了一切——一切。”
忽然间,他好像做出了个决定。
“好吧,”他说,“我们得马上行动。卡文迪什先生在哪儿?”
约翰在吸烟室。波洛直接去找他了。
“卡文迪什先生,我在塔明斯特有些重要的事。一个新线索。我可以用你的车吗?
“哦,当然。你是说现在吗?”
“劳驾。”
约翰按铃吩咐把车开过来。十分钟后,我们驾车经过公园,开上了去塔明斯特的公路。
“现在,波洛,”我顺从地说,“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吗?”
“哦,朋友,你自己也能猜出不少。当然,你也知道,英格尔索普先生解脱了,整个局势都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问题。我们目前知道的是有个人,没有去买毒药。我们已经摒除那些捏造的线索,得到真正的信息。我已经弄清楚,除了当时正跟你打网球的卡文迪什太太,这个家里其他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星期二傍晚假扮成了英格尔索普先生。同样,我们听他说过他把咖啡放在门厅里。聆讯时没有人过多地注意这件事——但是现在此事意义非同一般。我们必须找出究竟是谁把咖啡端给了英格尔索普太太,或者咖啡放在那儿时谁经过门厅了。就你所说,我们可以断定只有两个人没有走近咖啡——卡文迪什太太和辛西亚小姐。”
“没错,是这样的。”我心底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轻松,玛丽·卡文迪什当然不应该承受这种怀疑。
“为了撇清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的干系,我不得不提前摊牌。只要罪犯认为我仍然咬着他不放,就有可能放松警惕。然而现在,他会更加小心。没错——加倍小心。”他忽然转向我,“告诉我,黑斯廷斯,你自己——有没有怀疑过谁?”
我犹豫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曾经在那天早上在我脑海中闪过那么一两次。我努力想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可仍然挥之不去。
“不能说是怀疑,”我咕哝着说,“那太愚蠢了。”
“说吧,”波洛鼓励地催促我,“别害怕,说出你的想法。你必须留意自己的直觉。”
“既然这样,”我脱口而出,“虽然荒谬——但是我怀疑霍华德小姐没有说出她知道的所有事情。”
“霍华德小姐?”
“是的——你会嘲笑我的——”
“当然不会,我为什么要笑你?”
“我似乎觉得,”我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继续说道,“我们把她从可能的嫌疑人中排除了,单凭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但是,毕竟,她只有十五英里远。汽车半小时就能到。我们能断定谋杀那晚她没在斯泰尔斯吗?”
“是的,我的朋友,”波洛出人意料地说,“我们能。我当时首先就给她工作的医院打了电话。”
“哦?”
“嗯,我了解到,星期二,霍华德小姐值下午班,而且——忽然来了一大批病人——她体贴地提出继续值夜班。这个建议被欣然接受。就是这样。”
“哦,”我不知所措地说,“是这样。”我继续说道:“她异常激烈地指控英格尔索普,引起了我的怀疑。我不禁觉得她事事针对他。所以我想她也许知道一些关于烧毁的遗嘱的事。没准她错把它当成之前那份有利于他的遗嘱,所以烧掉了。她是这么的恨他!”
“你认为她激烈得反常吗?”
“是——的。她太过激了。我真是怀疑在这件事上她还有没有理智。”
波洛用力摇摇头。
“不,不,你想错方向了。霍华德小姐不是低能,也不是智力退化,她是个体力和智力都十分正常的优秀典范。她的头脑很清楚。”
“然而她恨英格尔索普恨得已近乎疯狂。我的想法是——毫无疑问很可笑——她打算毒死他,而在某种情况下,英格尔索普太太误服了毒药。可我完全想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我的整个想法都荒谬滑稽至极。”
“你仍然说对了一件事。怀疑每一个人,加以逻辑验证,证明他们无罪,直到自己满意为止。这么做从来都是明智的。现在,指控霍华德小姐蓄意毒死英格尔索普太太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她对她很忠诚!”我惊叫道。
“哎哎!”波洛着急地大声说,“你喊得像个孩子。如果霍华德小姐有本事毒死这个老太太,也能装出一副忠诚的样子。不,我们必须看看其他方面。你的假设完全正确,她对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的反感已经强烈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但你由此得出的结论却是大错特错。我已经得出了自己的推论,我相信是正确的,但现在我不会说出来。”他顿了顿,接着说,“现在,我认为,说霍华德小姐是杀人犯还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阻碍。”
“是什么?”
“英格尔索普太太的死对霍华德小姐没有任何好处。不存在没有动机的谋杀。”
我思索着。
“英格尔索普太太会不会写了一份有利于她的遗嘱?”
波洛摇摇头。
“可你自己不是跟韦尔斯先生说过这种可能性吗?”
波洛笑了。
“那是有原因的。我不想提到我心中真正所想的那个人名。霍华德小姐处于十分相似的位置,所以我用她的名字代替了。”
“英格尔索普太太可能写过,呃,她去世那天下午写的遗嘱可能——”
可是波洛的脑袋晃得那么用力,我只好打住。
“不,朋友,我对那份遗嘱有自己的一点想法,但我只可以告诉你这么多——对霍华德小姐没什么好处。”
我接受了他的保证,虽然我没有真正弄明白他何以如此肯定。
“那好吧,”我叹了口气说,“那我们得宣判霍华德小姐无罪了。我对她有过怀疑,多少也是你的错误造成的。都是因为你对她在聆讯中的证词做的评论。”
波洛一脸不解。
“关于她聆讯中的证词,我说了什么?”
“你忘了吗?当时我指出她和约翰·卡文迪什无可怀疑。”
“哦——啊——是的。”他有点儿狼狈,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还有,黑斯廷斯,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没问题。是什么?”
“下一次你有机会和劳伦斯·卡文迪什单独在一起时,我希望你跟他这么说:‘波洛让我捎个口信给你。他说,如果找到另外的那只咖啡杯,你就能放心了。’别多说也别少说。”
“‘找到另外的那只咖啡杯,你就能放心了。’是这样吗?”我大为惊奇地问道。
“很好。”
“但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会让你自己找出答案。你有机会接近真相的。就跟他说这些,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好吧——可真是太神秘了。”
这时,我们开进了塔明斯特,波洛指点着汽车来到“化学分析家”的公司门口。
波洛轻快地跳下车,走了进去。几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
“那儿,”他说,“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你在那儿干什么?”我十分好奇地问道。
“我拿了点东西去化验。”
“我知道。不过,是什么呢?”
“我从卧室平底锅里拿的可可样品。”
“可是已经化验过了呀!”我惊讶地大声说,“包斯坦医生化验过了,你自己还嘲笑可能含有士的宁的这一说法呢!”
“我知道包斯坦医生化验过了。”波洛平静地回答道。
“既然这样?”
“唔,我想再化验一下。就是这样。”
我再也没能从他嘴巴里问出别的话来。
关于可可这件事,波洛的举动令我大为困惑,觉得毫无道理可言。尽管如此,我依然相信他,虽然这种信心曾经减弱过,但自从他对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是清白的这一坚持得以成功印证之后,它又完全恢复了。
英格尔索普太太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而在星期一,我下楼吃早饭时,约翰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英格尔索普先生这天早上要离开庄园住到公共议事厅去,直到这场风波平息。
“想到他要离开,真是极大的欣慰,黑斯廷斯,”我那诚实的朋友继续说道,“以前我们认为是他做的,这真是够糟糕的;但是现在,我们都为跟这家伙过不去而感到内疚,事情也没有变得更糟。事实是,我们已经对他厌恶至极,当然都面带怒容地针对他。我知道没有人会指责我们这么武断地给一个人下结论。不过,我们是错了,可道歉让我们感觉很残忍。大家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他,这很麻烦。该死的,整件事都糟透了!我很感激他明智地选择离开。斯泰尔斯庄园没有留给他真是一件好事。真是无法忍受这家伙在这里。他就是看上了她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