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翠 · 二
3个月前 作者： [日]川端康成
往前走了七八步，太吉郎又独自折返回去，看了会儿房子。看来白胡枝子花着实让他恋恋不舍。
阿繁和千重子在路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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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得太美了，也不知是否有什么秘诀。”太吉郎回到两人身边说。
“搭一排竹支架就更好了。现在这样，要是下雨，石板路就不好走了，会被胡枝子的叶子弄湿。”他接着说，“他们没打算卖房子时，肯定想着今年也要让它开得美丽；等到决定卖房子了，也就不管花了，随它倒地也好，凌乱纠缠在一起也罢。”
母女二人沉默不语。
“人也一样吧。”父亲的脸色有些阴沉。
“爸爸，您这么喜欢胡枝子花啊！”千重子为了缓和气氛，说道，“今年来不及了。明年我给您构思一件胡枝子花图案的小纹和服吧。”
“胡枝子花是女装用的花样，最适合女士夏季穿的浴衣。”
“我来做，试着做成不是女用，也不是浴衣用的样子。”
“是吗？那就不是小纹和服了，是内衣吧？”父亲看着女儿，边笑边说，“我给你设计一件樟树图案的和服，或者外褂，画个像妖怪一样的图案……”
“……”
“男女正好反过来了。”
“没反。“
“那你敢穿着妖怪似的樟树图案上街吗？”
“敢啊。哪儿都敢去。”
“真的？”
父亲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千重子，我不是对白胡枝子花有特殊感情。其实，不管什么花，在特定情境下，都会触动心扉。”
“的确。”千重子回答，“爸爸，龙村就在附近，既然都来了，我想去看看行吗？”
“哎，龙村是接待外国人的铺子，阿繁，你说呢？”
“千重子想去就去一下吧。”阿繁答得很轻松。
“好。不过，龙村可不卖腰带。”
这里是下和原町最繁华的街区，高档店铺林立。
千重子走进店内，立刻仔细端详起成排挂着或卷着叠放在右侧的各种女装绸缎面料，这些面料并不是龙村的，而是钟渊纺绩的产品。
阿繁走过来问：“你也想穿西式裙装了？”
“不是的，妈妈。我就是想看一下，外国人喜欢的绸缎是什么样的。”
母亲点头，站在女儿身后，偶尔也伸出手来，摸一摸料子。
中间的屋子和走廊上挂着的是龙村的料子，花色都是模仿的古代花纹，尤其是正仓院藏品的花纹。
太吉郎去过多次龙村办的展览会，看过这些古代面料的原物和画册，它们的花色都印在他的脑子里，甚至叫得上名字，但他还是忍不住驻足流连。
一位相识的店员对他说：“我们展览这些，就是想让洋人看看，日本也能织出这么漂亮的织品。”
类似的讲解，太吉郎以前来这里时也听过。虽然这些布料不过是模仿中国唐朝的东西，但他仍点头称是：“过去太了不起了。这可是一千年前的东西啊。”
这家店里，这些古代花纹的大幅料子是不出售的。有些店会将其做成女士和服腰带，太吉郎十分喜欢，也给千重子和阿繁买过几条。但这家店主要面向外国顾客，不卖腰带。最大的物件就是台布。
陈列柜里装饰着各种小物件，有袋子、钱夹、烟盒、茶巾……
太吉郎特意选了两条龙村特色并不十分鲜明的领带，又买了一个菊揉钱夹。菊揉原是制纸工艺，起源于十六世纪，由京都鹰峰的光悦寺首创，近年才被织染业借鉴应用，甚是新鲜。
“在东北，具体地点忘了，还有地方至今用结实的和纸做类似的钱夹呢。”
“是吗？”店员应道，“和光悦有什么关联，我也不是很清楚。”
里面的陈列柜上摆着一排索尼袖珍收音机，连太吉郎他们也吃了一惊。就算是为了赚外币代卖的，也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三人被请进接待室，店员端上茶，还告诉他们国外来的贵宾就在这些椅子上坐过。
玻璃窗外，有一片小小的杉树林。
“是什么杉树呢？”太吉郎问。
“我也不太懂，听说叫阔叶杉。”
“是哪几个字？“
“园林工人有的不太认字，我觉得可能是广阔的阔，阔叶杉吧。听说是长在本州以南的。”
“树干的颜色怎么那样？”
“那是长的苔藓。”
这时，袖珍收音机突然响了起来。回头一看，一名年轻男子正在向三四个西洋女人介绍收音机。
“哦，那是真一的哥哥。”千重子站了起来。
真一的哥哥龙助也朝千重子走来，先向坐在椅子上的千重子父母低头施礼。
“你在给那几位太太做导游？”千重子问。两人也比较熟悉了，但千重子见到龙助，不像跟真一在一起时那样放松。他好像有种强大的气场，总让千重子不知跟他说什么才好。
“也算不上导游。一个朋友给她们做翻译，但他妹妹去世了，我临时替他做三四天。
“啊，妹妹……”
“是，那孩子比真一小两岁，挺可爱的小姑娘……”
“……”
“真一英语不太好，又害羞，所以就我来了……本来这里的店铺也不需要翻译……有客人想在这家店买袖珍收音机，是住在京都饭店的美国太太们。”
“是这样啊。”
“京都饭店离这里很近，所以来看看。我以为她们会好好看看龙村的纺织品呢，居然是买袖珍收音机。”龙助小声笑了笑，“但买什么都好吧。”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卖收音机。”
“袖珍收音机也好，丝绸也罢，赚回来的美元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嗯，是。”
“庭院里不是有各种颜色的鲤鱼嘛，刚才我怕她们详细问我，还想着怎么介绍呢。结果她们只是感叹了一番鲤鱼很漂亮就过去了，我倒松了一口气。我一向对锦鲤了解不多，鲤鱼的各种颜色用英语确切怎么说根本不知道，更别说那些有斑点的了……”
“……”
“千重子，咱们去看看鲤鱼吧？”
“那些美国客人怎么办？”
“把她们交给这里的店员就行。而且，她们很快就该回酒店喝下午茶了。她们要回去跟她们的先生会合，一起去奈良。”
“那我去跟我爸妈说一声。”
“好，我也去跟客人打个招呼。”龙助过去和美国太太们说了些什么，她们就一起看向千重子，千重子飞红了脸。
龙助很快回来，和千重子一起走到庭园中。
两人坐在水池边，看着五颜六色的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有一阵没有说话。
“千重子，你家店里那位掌柜的——不，已经是公司了，那么就是专务或常务吧，你应该给他些颜色看看。我想你能做到，当然，我也可以给你助阵。”
千重子完全没料到他要说这样的事，心里一下子抽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