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催眠术概要

3个月前 作者: 巴尔扎克
    在这种情形之下,正当这幕戏开场以前一个月,医生在精神生活方面遇到一件事,把他所有的信念像泥土似的翻了一个身。但为了这件事,我们必须把他行医时期的几桩大事概括的叙述一下,而我们的故事也可以因之更加生色。


    十八世纪末期,梅斯曼的出现,把科学界分做两派,壁垒森严,不亚于葛鲁克出现之后的艺术界[72] 。从古以来,发明家都是到法国来教人公认他们的新发现的;因为语言明确,法兰西可以说是世界上传布消息的吹号手。梅斯曼[73]把催眠术重新发掘出来以后,也到了法国 。


    那时巴黎出了一个异人,从信仰中得到广大无边的法力,能在各方面应用磁性感应。这伟大的无名氏至今还活着;他不用见到病人,能够从远处医治最痛苦的,年深月久的痼疾,并且是像耶稣那样突然之间根治的;除此以外,他还能克服最倔强的意志,一刹那间促成最奇怪的梦游现象。他自称为只依靠上帝,像斯威顿堡一样和天使们来往。相貌像狮子,有一股充沛的不可抵抗的力。五官的轮廓长得很特别,模样很可怕,令人惊怖;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好似充满了磁性的液体,会钻进听的人身上的毛孔。他医好了上千病人而受到群众无情无义的待遇,灰心透了,决意过着孤独的生活,与世隔绝。他曾经替母亲们救回垂死的女儿;替哭哭啼啼的儿女挽回父亲的性命;把受人疼爱的情妇还给热烈的情人;把医生断为绝望的病人治好;使犹太教、新教、旧教的祭司各自在圣堂中唱着赞美诗,被同样的奇迹感化了,皈依同一个上帝;替患了绝症的病人减轻临终的痛苦;对于双目紧闭的梦游者,他等于代表生命的太阳;但他绝不为了替王后救一个太子而轻易举一举他那双神通广大的手。他只回想着过去所做的善事,把自己包裹在一片光明里头;他遗世独立,仿佛是生存在天上了。


    那怪人回答:“好吧,我自己完全不参加。你把手伸出来;演员和看客,原因与结果,都归你一个人担任。”


    这一下,反对梅斯曼的老人好似狮子被牛蝇叮了一口,直奔巴黎,到蒲伐老人的寓所丢了一张名片。蒲伐住在圣·舒比斯教堂附近的非罗街上,他也到米诺莱的旅馆丢下一张名片,写着:“明晨九时,在圣·奥诺雷街圣母升天教堂对面恭候。”米诺莱变得年轻了,一晚没睡着。他去拜访几个相熟的医生,问他们是不是天下大变了,是不是医学界有了新的学派,巴黎大学的四个学院是不是还存在。他们告诉他,当年抵抗邪说的精神并未消灭;只是医学学士院和科学学士院不再用压迫手段,而仅仅用置之一笑的态度,把涉及磁性感应的事情归在高缪斯,龚德,鲍斯谷的魔术之列[82] ,看作一种所谓科学游戏。但这些议论并不能阻止米诺莱老人赴蒲伐的约会。经过四十四年的仇视,两位敌人又在圣·奥诺雷街上的一个门洞子里见面了。法国人老是有许多分心的事,没法把仇恨保持长久。尤其在巴黎,那么多的事情把空间扩大了,使一个人在政治,文学,科学各方面活动的范围更加辽阔,到处都有园地可以开发,施展各人的雄心。要恨一个人,必须时时刻刻集中精神,只要你拿出几个人的精力,才能长时期的恨下去。所以只有肉体能保留仇恨的记忆。过了四十四年,连劳白斯比哀和唐东也会互相拥抱的了。可是两位医生相见之下,谁都没伸出手来。蒲伐先开口对米诺莱说:


    蒲伐把米诺莱带上一座黑洞洞的楼梯,小心翼翼的直上五楼。


    蒲伐回答:“在这个状态中,谁说话都是特别清楚的。”


    蒲伐告诉他说:“你得等一下,等她和你说的话证明她已经到了那儿,你再放开她的手。”


    老医生嚷道:“一个平民阶级的女人居然会讲这种话?”


    终于他说:“先生,你到这儿来纯粹是为了好奇。我的神通,我相信是得之于上帝,从来不敢加以亵渎的;随便滥用,或是用在不正当的地方,上帝会把我的神通收回。不过据蒲伐先生说,现在的问题是要使一个和我们信仰相反的人改变主张,点醒一个善意的学者,所以我愿意满足你的好奇心。”他又指着那个陌生女子说:“这个女的正在梦游。据一切梦游者的口述和表现,梦游是个极甜美的境界,内在的生命把有形的世界加在人的器官上面、妨碍它们的机能的束缚,完全摆脱了,能够在我们谬称为‘无形的’世界中活动。梦游状态中的视觉与听觉,比着所谓清醒状态中的更完美,也许还不用别的器官协助;因为视觉与听觉原是通体光明的利剑,别的器官反而是遮蔽它的剑鞘。对于梦游的人,无所谓空间的距离,无所谓物质的障碍;换句话说,距离与障碍被我们内在的生命超越了;人的肉体只是那内在生命的一个贮藏室,一个不可少的依傍,一重外壳。这些最近方始发现的事实,没有适当的名词可以形容;因为不可量,不可触,不可见等等的字眼,对于可由磁性感应显出作用来的液体而言,已经毫无意义。光能发热,能穿过物体使它膨胀,可见光还是可量的;至于电能够刺激触觉,更是人尽皆知的事。我们一向只管否认事实,却忘了我们器官的简陋。”


    米诺莱说:“你只要叫她到纳摩,到我家里去。”


    米诺莱笑道:“怎么!不用木盆了?”


    米诺莱的一个朋友,蒲伐医生,服膺新说,把生活的安宁都为之牺牲了,巴黎大学的医学院见了他非常头疼,但他的信心到死都没有动摇。米诺莱是拥护百科全书派最出力的健将,是梅斯曼的护法——台斯隆医生的死敌,写的文章在论战中极有分量;他不但和老同学蒲伐决裂,并且还加以迫害。对待蒲伐的行为是米诺莱唯一的悔恨,使他暮年觉得良心不安。


    米诺莱打量着那个好像属于下层阶级的女子,说道:“噢!她睡着呢!”


    梅特涅克也和迦尔说过:“你还是上法国去吧;只要人家取笑你是个驼子,你就出名啦。”


    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呢;不过最近她成人以后,你也担心过的。她的感情是跟着肉体发展的……”


    因此,梅斯曼有热烈的信徒,也有激烈的敌人,情形很像葛鲁克党与毕岂尼党。法国的学术界大为骚动,郑重其事的展开辩论。辩论的结果尚未分晓,医学院已经把它所谓梅斯曼的江湖邪术,连同他的木盆,导引索,和他的理论,全部禁止了[75] 。可是不能否认,梅斯曼这个奇妙的发明,也因为他抱着立致巨富的野心而大受损害。与学说有关的许多事实先是不大可靠,梅斯曼又昧于那无法衡量的,当时还没人观察到的液体[76] 在自然界中的作用,更不知道把一种有三重面目的科学从各方面去探求,所以梅斯曼失败了。催眠术的应用不止一端;在梅斯曼手里只是一个原则,以后的发展是不可限量的。发现的人固然缺乏天才;但一门和人类文明同时兴起的学术,埃及和加尔提亚,希腊和印度,都曾加意培植的学术,在十八世纪的巴黎还跟伽利略的真理[77] 在十六世纪遭到同样的命运,被宗教界和同样惊惶的唯物派哲学家两面夹攻:那为法国着想,为人类的智慧着想,的确是件大可惋惜的事。催眠术是耶稣最喜爱的学术,也是他传授给信徒们的一项神通;但教会对催眠术的态度,不比卢梭、服尔德、洛克、孔狄亚克等等的信徒更有先见之明。这个人类的法宝,渊源极古而又好似极新的东西,百科全书派和教会中人都不能容纳。痉挛派的奇迹,虽有加莱·特·蒙越龙留下珍贵的纪录,仍被教会和学者们冷淡的态度压倒了[78] 。但这些奇迹的确是第一次号召大家去研究人身上的液体;那液体能够促发人体内部的力量,抵消外界因素促成的苦楚。但要做这个实验,先得承认那观察不到,触摸不到,衡量不出的液体是实有的;可惜这三个消极的形容词被当时的科学界看作虚无的代名词。而近代哲学就不承认空虚这回事。只要有十尺地位的空虚,世界就坍了!尤其在唯物主义者心目中,世界完全是实质,一切都有关联,一切都是机械的动作。狄德罗说过:“世界是偶然产生的,不像上帝那样难以解释。无数的原因和偶然产生的无穷的变化,就能说明天地万物的现象。把《伊尼特》一书的全部铅字随便散掷,只要给我充分的时间与地位,我一定能掷出一部《伊尼特》的书版来。”这般可怜虫宁可把无论什么东西奉为神明,却不愿意承认有个上帝;但他们看到物质可以分析至于无穷,也觉得害怕了;其实那种物质的可分性是一切无法衡量的力在本质上都有的。洛克和孔狄亚克把自然科学的进步延迟了五十年,直到伟大的圣·伊兰倡导物种原始统一论以后,这门科学才有惊人的发展。


    发僵的局面打开了,米诺莱答道:“是的,还不坏。你呢?”


    医生便道:“请你到纳摩镇布尔乔亚街,到我家里去。”


    但这个有着异能而不求名利的人初露锋芒的时期,对于自己的神通也差不多感到惊异,允许某些好奇的人参观他的奇迹。他那宣传一时而将来还会重振的声名,惊动了行将就木的蒲伐。蒲伐以前为了梅斯曼的学说受尽迫害,把它当作宝物一般藏在心里;如今终于看到这门科学的最精彩的事实。伟大的无名氏被老人的遭遇感动了,对他另眼相看。所以蒲伐一边上楼,一边存着俏皮而得意的心,听任他的老冤家取笑,只回答说:“你等会儿瞧罢!等会儿瞧罢!”同时颠头耸脑,表示极有把握。


    他拿了米诺莱的手,米诺莱也让他拿着。他好似定了定神,用另外一只手抓着坐在椅上的女人的手;然后把老医生的手放在女的手里,教他坐在那个并无法器的女巫身边。老医生觉得自己的手和女的接触之下,她原来极平静的脸微微一震;这动作虽然后果很奇妙,动作本身却非常自然。


    从米诺莱退休到纳摩以后,催眠术虽然被巴黎学术界继续引为笑谈,它本身却有了极大的进步。其实称呼催眠术最确当的名词是无重量液体学[79] ,因为它的现象和光与电的性质最为相近。迦尔的骨相学与拉伐丹的相学是孪生的学术,两者之间有着因果关系;它们向许多生理学家指出不可捉摸的液体的痕迹;意志的许多现象便是从液体来的;情欲,习惯,脸相与头颅的形状,也是以液体为基础的。磁性感应的事实,梦游,未卜先知与出神入定,一切使人进入心灵世界的事,越来越多了。农夫马丁与异人显形的奇事,和路易十八的谈话,都是经过证实的[80] ;斯威顿堡[81]与亡人的交接,在德国是正式肯定的 ;司各脱写过千里眼的故事;把手相学,卜课学,占星学混合起来的某些占卜家,很有些奇妙的能力;局部麻痹与失却行动机能的事实;某些病症对横隔膜的影响:所有这些至少是很奇怪而同出一源的现象,可以破除许多人的怀疑,使最不关心的人也来做些实验。这种思潮在北欧很发达,在法国还很微弱,但浅薄的观察家称为奇妙的事实还是有的,不过在人事纷繁的巴黎旋涡中,像石沉大海一般不起作用罢了;米诺莱对这些情形更是一无所知。


    主人回答:“此刻她的肉体可以说消灭了。一般人把这个状态叫作睡眠。但她能够向你证明有个精神世界,人的精神在其中完全不受物质世界的规律支配。你要她到哪儿去,我就教她到哪儿去。离开这儿几十里也罢,远至中国也罢,她都能把那边发生的事告诉你。”


    两位医生走进一个寒碜的公寓。蒲伐到客厅隔壁的一间卧房里去了一会,米诺莱等在客厅里,开始疑心了;但蒲伐马上来带他走进隔壁的屋子,见了那位神秘的斯威顿堡信徒;一张靠椅上还坐着一个女的,她并不站起来,好像根本没瞧见两个老人。


    不久以前,哈纳曼说过一句话:“致病医病的学说如果到了巴黎,就有前途了 [74]。”


    三个人一齐坐下。主人讲的话无非是寒暄客套;米诺莱老人听着大为惊奇,以为受人愚弄了。斯威顿堡信徒询问来客对于科学的看法,他显然是要借此把对方打量一番。


    一部分不持一家之说的聪明人,把事实用心研究过了,始终信服梅斯曼主义。梅斯曼认为人身上有种敏锐的力,在意志鼓动之下,能用来控制另外一个人;遇到液体丰盛的时候,那种力还有治病的功能,而治疗的经过便是两个意志的斗争,是疾病与医治的志愿的斗争。梅斯曼还不大注意到梦游现象,那是毕赛瞿和特栾士两人用功研究的;但大革命使这些发现都停顿了,让一般学者和取笑的人占了上风。为数极少的信徒中间,一部分是医生。而这般主张异说的少数派到死都受着同僚迫害。威望很高的巴黎医师公会,对付梅斯曼信徒像宗教战争一样严厉,手段的残酷,在服尔德提倡宽容的时代,可以说是无以复加了。正统派的医生拒绝跟赞成梅斯曼邪说的医生会诊。到一八二○年时时候,被目为异端的人还是成为暗中排斥的对象。便是大革命的灾难与风暴,也没有能使那学术界的仇恨平息。社会上只有教士,法官和医生,才会恨到这般田地。从事专业的人永远是固执得可怕的。但另一方面,思想不是比人事更顽强吗?


    一八二九年初,反对梅斯曼的老人收到下面一封信,使他安定的心绪大受影响。


    我的老同学:


    一切友谊,即使决裂了,也有些永远剥夺不了的权利。我知道你还健在,我常常想起的是我们一同在圣·于里安街的破屋子里所过的日子,而不是我们之间的敌意。在离开世界以前,我要向你证明,催眠术快要成为一门重要的科学了,假如科学应该有许多种的话。我可以提出确凿的证据破除你的疑惑。也许你的好奇心还能使我有机会跟你聚首一次,在梅斯曼事件以前,我们原是常常相见的。


    蒲伐


    “难道你没发财吗?”


    “谁?”


    “磁性感应的学说能教人不死吗?”米诺莱带着说笑的口气,可并不尖刻。


    “打河边的水桥上去,右手有一条砖砌的长廊,放着图书;尽头是一间后来添上去的小屋子,挂着木铃和红蛋。左边墙上爬满了藤萝,野葡萄和素馨花。园子中间有一具小型的日规,还有许多盆花。你的干女儿正在察看她的花,还指给她的奶妈瞧呢;她拿着锹挖土,把花子放在泥里……奶妈在刮平走道上的石子……小姑娘虽然像天使般纯洁,心中已经跟破晓时的天色一样,微微的动了爱情。”


    “我?你瞧罢。”


    “我看见一条河……一个美丽的花园。”女人说的声音很轻;虽则闭着眼,神气像聚精会神的瞧着自己的内心。


    “我呀,我可是有钱呢。”米诺莱嚷着。


    “我不是恨你的财产,而是恨你的信念。跟我来罢。”


    “干吗你从河跟园子那边进去呢?”米诺莱问。


    “差点儿教我活不成是真的。”


    “对谁呢?”至此为止,医生还没听见什么只有梦游的人才能告诉他的事。他始终认为那是走江湖的法术。


    “园子是怎么样的?”米诺莱问。


    “因为她们在那边啊。”


    “噢!你老是这么固执!”


    “呕!”


    “可是于絮尔爱的是谁呢?”


    “只依靠上帝的神力。”斯威顿堡信徒肃然回答。据米诺莱估计,他大约有五十岁。


    “你身体好得很。”


    “你心里所想的小姑娘和她的奶妈。”


    “你得听从这位先生的话,”那异人说着,平举着手,伸在女的头上,女的仿佛马上得到了光明和生命,“别忘了,你替他做的事都是使我高兴的。”然后他对米诺莱道:“现在你可以吩咐她了。”


    那女的侧了侧头,答道:“于絮尔还不知自己动了爱情。她太朴实了,根本没体会到情欲或是什么爱情,但她关切他,想念他;尽管压制自己,想把他丢开,也是没用……现在她弹琴了。”


    “那男的是谁呢?”


    “对门那位太太的儿子……”


    “是包当丢埃太太吗?”


    “包当丢埃?对啦。可是没什么危险,他不在本地。”


    “他们讲过话吗?”医生问。


    “从来没有。他们只见过面。她觉得男的挺可爱。不错,他长得一表人才,心也很好。她从窗里见过他;两人也在教堂里见过;但那个男的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他叫什么名字?”


    “啊!那要我看一眼才行,或者要她说出来。噢!有了,他叫作萨维尼昂;她才说出这名字,觉得叫着心里怪舒服的:她已经在历本上查过他的本名节,拿红笔点了一下做记号……真是孩子气!噢!她将来是个多情种子,又热烈又纯洁;一生不会爱两次的;爱情会抓住她的心,深深的种在里头,把旁的情感都挤掉。”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她心里看出来的。她能够受苦;这一点跟她的血统有关,她父母都遭过大难!”


    这最后一句把医生听呆了,他不是为之震动,而是惊奇。在此应当补充一下,那女的每说一句,都要隔十分到十五分钟,在那个时间内她精神越来越集中,明明是有所见的神气。她额上有些异样的表情显出她内心的活动,有时开朗,有时紧张,那种竭尽全力的劲儿,米诺莱只有在快死的人身上见过,而且还得是一个有先知一般的感觉的人。她好几次的手势都像于絮尔。


    主人对米诺莱道:“你尽管问她;她可以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告诉你。”


    米诺莱问:“于絮尔爱我吗?”


    她微微一笑:“差不多跟爱上帝一样;她因为你不信上帝,非常难过。你的态度仿佛只要不信仰,上帝就会不存在似的。可是世界上没有一处没有他的声音。所以这孩子唯一的痛苦就是你给她的。呦!她在琴上练音阶了;她还想在音乐方面求进步……她自个儿在那里懊恼,心里想着:倘若我唱歌唱得好,把嗓子练好了,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一定能听见我的声音。”


    米诺莱掏出记事册,记下了钟点。


    “她散的什么花子,你能告诉我吗?”


    “木犀草,豌豆花,凤仙花……”


    “最后一样是什么?”


    “是飞燕草。”


    “我的钱放在哪儿?”


    “在你公证人那儿;可是你按期存放,连一天的利息都不损失的。”


    “不错;但我在纳摩每季家用的钱放在哪儿呢?”


    “放在一本红面精装的,《于斯蒂尼安法学总汇》第二卷最后两页之间;放书的是玻璃碗橱的高头,插对开本的柜子,整格都给那部书占满了。你的钱放在靠近客厅那边的最后一册里头。咦!第三卷插在第二卷前面啦。可是你的款子不是钱,而是……”


    “可是一千法郎的钞票?……”医生问。


    “我看不大清,票子都折着。啊,是两张五百法郎的。”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是怎么样的钞票?”


    “一张很黄很旧,另外一张颜色还白,差不多新的……”最后这段问答,米诺莱医生听着发呆了。他呆呆的望着蒲伐,蒲伐和斯威顿堡信徒却看惯了不相信的人的惊奇,只管若无其事的低声谈话。米诺莱要求吃过饭再来。他想定定神,让惊怖的情绪平静一下,再来领略这种广大的神通;他预备做一次决定性的试验,向她提出一些问题,要是有了满意的解答,他的疑惑可以全部廓清了。


    主人说:“那么你今晚九点再来,我为你再到这儿来一次。”


    米诺莱医生激动到极点,出去的时候甚至忘了向主人告辞;蒲伐跟在后面,远远的嚷着:


    “你怎么说?怎么说?”


    米诺莱站在大门口回答:“蒲伐,我觉得我简直疯了。倘若那女人说的关于于絮尔的话都不错,倘若这妖婆替我揭穿的事只有于絮尔一个人知道,那我承认你的确是对的。我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回纳摩,把事情调查明白。好,今晚十点我就动身。啊!我真是给闹糊涂了。”


    “呕,倘若你看到一个害了多年不治之症的病人,五秒钟以内就给医好;倘若这催眠大家使一个麻疯病人浑身淌汗;倘若你眼见他教一个瘫痪的女人站起来走路,你又怎样呢?”


    “蒲伐,咱们一起吃饭去,到晚上九点为止,我不让你走开了。我要做一个切实的,无法推翻的试验。”


    “好吧,老朋友。”那个梅斯曼派的医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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