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个月前 作者: 夏目漱石
    小丑实在令人讨厌,这样的家伙,应该在身上绑一块压腌渍黄萝卜的石头沈尸海底,才算造福国家社会。


    对赤衣狂的声音,我着实没什麽好感,他大概为了让人听来和蔼亲切才造作出来的吧!无论怎麽用心造作,话只要由他说出,就不讨人喜欢,他那种人大概只有圣母像模样的女人才会爱他。不过,他不愧是教务主任,比小丑会说些较深的道理。回家时,我反覆思想他所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但因他没明说,我不能妄加判断。他似乎提醒我小心豪猪。既然这样,他何不明说,在背后道人长短的作风,有失男子汉风度。豪猪如果真那麽差,何不乾脆将他免职。亏这个教务主任还是个文学士,竟然那麽儒弱,在背后批评别人又不敢指名道姓,真是胆小如鼠,据说胆小的人多较亲切,所以赤衣正才会像女人一样亲切和蔼。


    不过,亲切归亲切,声音是声音,如果因为讨厌他的声音而抹煞他对我的善意亲切,那就不合情理了。这世界也真奇怪,不喜欢的人才对我亲切,投缘的人偏偏是个坏蛋,真作弄人哪!也许这儿是乡下,所以凡事都与东京背道而驰,太危险了,搞不好哪天火要成水,石头变成豆腐也不一定。可是,那位豪猪不像是会煽动学生恶作剧的人,阿况,他很受学生欢迎,要做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到,何必煽动?他大可不用那麽迂回行事,直接来找我打架不是简单得多,如果觉得不便,顶多告诉我:


    “因为……这样,所以很麻烦,请你辞职。”


    他若这麽对我说就好,有事好商量,如果他有理,我马上辞职都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涯海角,饿不死我的,豪猪也太不懂事了。


    记得,第一次到这儿来,他请我喝冰水,现在觉得被这位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两面人请喝冰水,实在是一种耻辱。我只喝了一杯,算是欠他一分五厘的人倩,接受这种诈欺似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舒坦,当下决定,明天到校一定要还他一分五厘钱。


    以前我向阿清借三块钱,到五年後的今天还没还,不是还不起而是不想还,根本没想到有一天要还她,她也从没指望我赚钱还她,我也不会像个外人一样向她保证:“有一天,我一定还给你。”如果我为那三块钱而耿耿于怀的话,等於糟踏阿清那高洁善良的灵魂。不还阿清钱不是瞧不起她,而是将阿清视为我今生今世的伙伴,无法和豪猪相提并论。若接受别人施恩,即使只是一杯冰水或甜茶,不急著回报对方,是把对方当成值得结交的朋友一般尊重的意思,否则我大可自己付自己的份,不欠任何人情。就因为我一份惜缘之意,才接受施予的,这种作风不是金钱买得到的回报。即使没名没气,也是个堂正独立自主的人,这种人愿向人低头领情,才真的是万金难买的珍贵呢!


    我让豪猪慷慨地花一分五厘钱请我,就是自认会以比万金更重的方法回报他,他应该稀罕才是,没想到他竟在背後卑鄙地对付我,真是可恶。明天到校,还他一分五厘,彼此不相欠后再找他打一架,想到这里,我觉得很困便去睡了。


    隔天,我有意提早到校等豪猪却不见他来,眼看著“营养不良的南瓜”和汉文老师陆续地来,最後连赤衣狂也到了,而豪猪的桌上,除了立著一根粉笔外,却是静悄悄的。我原想一进休息室后就马上回去,所以从家里捏了一分五厘钱在手掌上,像要去澡堂付现洗澡费似的走到学校,我的手向来容易出汗,这会儿摊开手掌一看,那一分五厘钱被汗濡湿了,把这汗湿的钱还给豪猪,不知他会怎麽想,我只好放在桌子上用口吹干后又抓回掌心。这时,赤衣狂走过来告诉我:“昨天很冒失,给你带来麻烦吧!”


    我说:“没什麽麻烦啦,只是后来肚子饿了而已。”


    这时,赤衣狂将手肘搁在豪猪桌上,把他那张盘台脸凑到我鼻尖,我以为他要干什麽,却听他低声说:


    “昨天在船上说的话,要保守秘密,你没说出去吧!”难怪他会那麽娘娘腔,原来是跟女人一样多心。


    我是没说,但正想说,而且还在手里准备好一分五厘钱要算这笔帐,赤衣狂却要求我不说出去,这就教我为难了,赤衣在也真是的,他虽然没说是豪猪,却给了我那麽清楚的暗示,现在又要我不揭谜底,揭了还会有麻烦,这种说话方式实在太不负责了,哪像个教务主任。他应该等我与豪猪打起来,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这一边,才像个教务主任,也才够资格穿红衬衫,我告诉教务主任:


    “虽然我没告诉任何人,但是,现在正准备找豪猪算账。”


    听我这麽说,赤衣狂急了,连忙说:


    “你怎麽这麽鲁莽,不行啊!堀田的事,我并没清楚地告诉你,你就这麽鲁莽行事,会带给我很大的麻烦,你不会是为了制造学校的骚乱而来的吧!”他居然问我这个岂有此理</a>的问题。我对他说:“那当然,我拿这儿的薪水又在校里制造骚动的话,学校会伤透脑筋的。”


    “知道就好,昨天的事就当作参考,千万别说出去。”他淌着冷汗求我,我只好答应说:


    “好,既然会给你带来那麽大的麻烦,我就不说出去。”


    赤衣狂还不放心,一再叮咛:“真的吗?没问题吗?”,真去他的,怎麽那麽娘娘腔,如果文学士都是这副德行,就太无聊了,他对我做这种不合理又缺乏逻辑的事,还能怡然自得,并且怀疑我。好歹我也算是个男子汉,既然答应他就不会在背后违反约定。


    这时,我办公桌两边的老师都到了,赤衣狂连忙回自己的坐位。赤衣狂连走路都把脚步放得很轻,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也避免发出声响,我才晓得原来走路不发声响也是功夫之一,其实,又不是学当小偷,正常行走就好,何必那样做作。


    不久,上课喇叭响起,豪猪还没来,我只好将一分五厘钱光摆在桌上,然后到教室上课。


    第一节,我晚一点下课,回到休息室,其他的老师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谈话,豪猪不知何时到的,我以为他请假,原来是迟到。他一见我就说是为了我才迟到的,要罚我的款,我拿起桌上的”分五厘钱交给他说:


    “这个还你,请收下,是以前你请我在通町喝冰水的钱。”


    他说:“你在说什麽?”光是笑着,后来看我一本正经,便说:“别开这种无聊玩笑了。”将钱扫回我桌上,这个豪猪是坚持请我喝那杯冰水了,但是我告诉他:


    “这不是玩笑,是真的。我没有让你请喝冰水的理由,所以,还是请你收下。”


    “你那麽介意这一分五厘。钱我收下可以,但是,我觉得奇怪,你怎麽现在突然想要还给我呢?”


    “不论什麽时候我都要还你,因为我不愿欠你的情才还你。”


    豪猪冷冷地望著我,“哼”了一声。要不是已经答应赤衣狂,不把话说出去,我早就揭发他的卑鄙行径,现在碍于承诺不能声张,却气得面红身赤。他怎麽可以那麽“哼”呢。


    “该收的钱我会收,不过,请你搬离现在住的地方。”


    “你只要收下这一分五厘钱就行,要不要搬离住处,那是我的事。”


    “由不得你,昨天你的房东到我那儿去,说希望你搬走,我问他为什麽,听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为了想确定一下今天早上才到他那儿去,详细听他的理由。”


    我根本搞不清楚豪猪在说些什麽!干脆说:


    “房东告诉你什麽,我怎麽晓得,你自己要那麽做我也没办法。如果有什麽了不起的理由应该先告诉我,这才合乎做事的顺序啊。怎麽不分清红皂白,就说房东的话有理,这样,对我未免太侮蔑了吧!”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他说你太粗鲁,把房子租给你太不放心,他又说,他太太又不是女佣,你居然伸出脚要她为你擦,这实在太傲慢无礼。”


    “我什麽时候要房东大太为我擦脚?”


    “有没有要她为你擦脚我是不晓得,但是他们对你很头疼倒是真的。租给你的房租收入才不过十元、十五元而已,他们说这些钱,他们卖掉一幅卷轴就赚得到了。”


    “这家伙说话实在大可恶,既然这样,他为什麽当初要租给我。”


    “为什麽当初要租给你我也不太晓得,只知道他现在不要了,要你搬出去,那你就搬吧!”


    “放心,他就是求我,我也不会留在那儿了,这本来就是介绍我到这个地方来的你太不像话。”


    “是我不像话,还是你不乖乖地住在那儿,天晓得。”豪猪的脾气跟我一样火爆,互不相让地吵著,休息室里大家以为发生什麽大事,都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着我们。我没做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大家都讶异地望我,只有小丑在一旁幸灾乐祸似地笑著,我看了就有气,睁大眼睛,凶巴巴地瞪著他那张葫芦干一般的脸:“你是不是也想打一架?”他立刻收敛了笑容,恢复一本正经,看来是有点害怕的样子。这时,上课喇叭响起,豪猪和我便停止争吵,上课去了。


    为了商讨如何处分昨晚对我无礼的那群住校生,校方下午召集会议。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参加开会,不了解甚麽叫做开会,大概是学校教职员们聚集在一起,针对某些问题,发表个人看法,然后由校长整理结论。整理结论这种方式,应该是对于那些无法断定是黑是白的事情才需要做的,而本次事件,谁都会认为学生不应该,为这种事情开会实在浪费时间。任何一位辩白都不可能得到支持,这麽确定的事实,直接由校长下令处分就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身为校长却这麽缺乏果断力,称他“优柔寡断”实不为过。


    会议室就在校长室隔壁一间狭长的房里,平常作为餐厅,里面有一张长桌,桌边摆了大约二十张黑皮坐椅,看来有点神田西餐厅的风格。校长坐在长桌一端,身边是赤衣狂,其他坐位听说随便坐,只有体育老师谦虚地坐在最后一个位置。我不清楚规矩,就随便坐在博物老师和汉文老师中间的坐位,而豪猪和小丑并排坐在对面,小丑那张脸怎麽看都低级,虽然豪猪跟我吵过架,可是他的脸看起来还是比小丑顺眼多了,酷似我父亲葬礼时,挂在小日向养源寺房间里那幅卷轴内的画像,当时我问那里的和尚那是谁的画像,和尚告诉我说是个叫韦驮天的怪物。


    今天豪猪因为愤怒,两颗眼睛骨碌碌地转,偶而瞪著我,他以为这样就吓得了我吗?我才没那麽容易甘拜下风呢,便“以眼还眼”,眼珠骨碌碌地回瞪过去,本人眼形虽然谈不上好看,却比一般人大,以前阿清就常说我眼睛大,适合当演员。


    校长说:“大家差不多到齐了吧!”,那位叫川村的记录便开始点出席人数,发现少一位。“营养不良的南瓜”没来,当然会少一位喽!


    不知道怎麽搞的,我和“营养不良的南瓜”似乎特别有缘,自从见面以来,始终忘不了他。每次回到休息室,都不知不觉会注意他,走在路上,脑里会浮现他的影子,到温泉池去时,也经常看到他苍白的脸在水里肿涨,我向他招呼时,他立刻诚惶诚恐地点头说“嗨!”,看起来非常可怜。到这学校来,还没见过像他那麽温驯的人,他很少笑,也不多嘴。我曾在书上看到所谓“君子”,一直不相信确实有“君子”的存在,直到遇见“营养不良的南瓜”之后,才真正了解什麽叫君子。


    就因为对他有这一股微妙的感受,所以一进会议室,我就注意到他不在,老实说,我原本就想看准他,坐在他旁边的。校长说他大概很快就会来的。说着,伸手打开自己身前那个紫色包袱,像读著版印出来的东西。这时,赤衣狂开始用绢帕擦亮他的琥珀烟管,这是他的嗜好,也只有他才会这麽做,其他的有些小声地和身边的同仁交谈,没事干的人就用铅笔顶头的橡皮擦,涂涂擦擦地不知写些什麽。小丑偶尔向豪猪说话,豪猪爱理不理,只是“嗯!啊!”地敷衍着。却不时以可怕的眼神瞪著我,我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过了好一阵子,“营养不良的南瓜”才可怜兮兮地进来,忙不迭地向狸猫说明迟到的理由,说是有事耽搁。狸猫宣布会议开始,吩咐记录川村先将所印的明细分发给在座各位。那张明细单内,开头列的是处分事宜,再来就是训导事项,接著还有其他两、三点。校长和以前一样,振振有词地说一些有关教育精神、意义之类的大道理。他说:“学校老师和学生犯下过错,乃本人领导无方,每次事件发生后,我总会反覆念此,深感愧对校长之职,此次不幸又发生骚动,我个人应先向各位请罪才是。事情既已经发生,无法挽回,只有尽快予以处分以示惩戒。事情的经过,大家都已了解,如何来善后,请大家毫不保留地坦诚提出意见,作为参考。”


    听校长这番说词,我心底着实佩服,这位狸猫校长说话的确很行。校长说全是他的错,他要负责,说什麽领导无方,既然如此,就不用处分学生,干脆自我免职算了,也省得开这种无聊会议,这一点凭常识都可以理解的,我好好地任职而学生却胡来,自然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校长的错,错在学生,如果是豪猪煽动学生,那就处分学生和豪猪就行了,何必把别人的过失硬往自己身上揽,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错,这种话只有狸猫才说得出口,他还为自己那不合逻辑的说词,洋洋自得地环视在座者,可惜没人搭腔。博物老师瞧著屋顶上的乌鸦,汉文老师把方才发的明细单摺了又弄平,豪猪还是瞪着我,早知道开会这麽无聊,就在家里睡午觉。我有点焦躁起来,正想好好地辩论这件事,还来不及开口,就看到赤衣狂收起烟斗,拿出一条有纹的手帕擦著脸,那条手帕八成由玛多娜那里弄来的,男人应该用那种麻布料的白手帕才是。我看他一面擦脸,一面说着:


    “住校生闹事的情形我是听说了,是我这个当教务主任的教导不周,平常没有好好以德化育,实在难辞其咎。但是,这种事情动不动就发生,如果单由表面看来,像是学生的错,若能详加追察,或许错在校方也说不定。因此,我想,若只按表面判断就严加制裁,会产生不良后果。少年血气方刚又活力充沛,无法分别善恶,至少会有一半的学生会不知不觉地闹这种恶作剧。当然,如何处分该由校长定夺,我无权过问,方才所提的,盼能详加斟酌,从宽处置。


    狸猫就是狸猫,赤衣狂也不愧为赤衣狂,两人真是一丘之貉,同将学生的胡来视为老师的不是。照他这麽说,那疯子敲别人的头,不是疯子的错而是挨打的人不好。这怎麽得了,要是精力过剩,何不到操场去相扑,何苦“无辜地”将蝗虫弄到床上,这麽一来,说不定哪天我睡觉时头被砍了,也硬说那是他们在“无辜”的状态下干的,就放他们一马喽!我想到这里,正准备说两句,继而一想,我不说则已,要说就得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本人生起气来,话就说不了三句。要比人格,狸猫和赤衣狂都够不上我,但是他们就是会说话,要是我没把话说好,被他们捉了把柄就不妙,还是想清楚,打好腹稿再说比较妥当。这时,坐在我对面的小丑突然站起来,吓我一跳,他不过是个小丑竟也有话要说,未免太嚣张了。他以惯有的马屁语调说:


    “此次蝗虫和喊叫事件,真教我们这些一心致力于学校的教员对学校的未来产生惊惧怀疑,这是件怪事,身为教员的我们应该反省,并正视学校的风气才行,我想,方才校长和教务主任的话都很中肯而贴切,我完全赞同,请从宽处分。”


    小丑说的话言而无义,不过炫耀一些汉文字眼而已,我根本听不懂他说什麽,只听懂一句“我完全赞同”。


    虽然我不懂小丑说话的一意思,但是看他说话我就气上心头,尚未打好要发表的腹案就忍不住站了起来,说:


    “我完全反对!”就这麽一句,第二句话一时接不上来,“——我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处分了。”我说这,全体同仁哄然而笑,“本来完全是学生的错,必须要他们道歉,否则会养成习惯,就算让他们退学也在所不惜……他们实在太无礼,以为新来的老师好欺负……”,说完,我坐了下来。轮到我右边的博物老师接腔:


    “学生不对是没错,但是如果处分太严,引起暴动就不好,我还是赞成教务主任的看法,从宽发落。”简直是典型的懦夫。


    左边的汉文老师表示以稳当的方法处理最好,历史老师竟也同意教务主任的说法。好可恶,大家都站在赤衣狂那边,这帮人聚在一起经营这学校,这学校不完蛋才怪呢。


    我打定主意——不是学生向我道歉就是我自己请辞。我做好了心理准备,若赤衣狂获胜,我就立刻卷铺盖。反正我是不可能靠一张嘴巴要这帮人服我,就算他们服我,我也不愿与之为伍。既然没打算再留学校就豁出去了,我再说什麽,只有落人笑柄而已,何苦呢?于是,我就不再开口,装做不在乎的样子。


    这时,一直保持沈默的豪猪奋然站起,我想,这家伙八成也要表示赞成赤衣狂的意见,反正我是跟你吵定了,要怎麽办随你便。没想到豪猪以足够震动玻璃窗的大嗓门说:“我完全不同意教务主任和其他诸位老师所说的话,这次事件,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都是五十位住校生在无礼地戏弄新来的老师。而教务主任好像责任推在老师身上,恕我直言,这种看法实在太偏差。某老师值夜时才到任不久,不过才来本校二十天,学生在短短的二十天内,不可能对老师的学问人品有充分的了解。如果这位老师确实有让学生不能尊敬的地方,或许学生这种无礼的行为情有可原。但是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学生这麽愚弄老师,如果对这些轻浮顽劣的学生太放纵的话,会直接影响学校的威信。教育精神不仅在于授业、解惑,而且要培养学生高尚、诚正、义勇的情操,同时须革除其卑鄙、轻浮、粗暴和傲慢的劣性。如果惟恐学生暴乱、骚动,怕事情闹大而屡次姑息养奸,那这般歪风就不知何时才能端正得了了。我们原是为杜绝这种不良风气才到这里来服务的,如果还不能正视问题,甚至有意忽略这等歪风,那一开始我们就别当教员。基于上述理由,我主张全体住校生公开向该老师道歉,这才是恰当的处置。”他说完,“碰”一声坐下去。大家都静默不语,只有赤衣狂猛擦他的烟斗。我心里一阵畅快,因为想说的话豪猪都替我说了。我很单纯,这会儿完全忘了他与我吵架的不快,满脸感激地望著刚刚坐下的豪猪,而他却佯装毫不知情地静坐在那儿。


    不久,豪猪又站起来说:“刚才不慎遗漏一点,现在补充一下。事件发生的当晚,据说值夜老师在值夜时间内外出去泡温泉澡,这一点实在太不应该。既然负责看管整个学校,就不该趁学校无人干涉的时候擅自去泡温泉澡,这是重大的过失。学生的错误是另外一回事,对于这位老师的过失,盼校长能注意,并善加规劝。”


    这家伙也够奇怪,刚刚还称赞我,现在又揭我疮疤,我是无心之失,以前看到值夜老师外出过,以为这是一种习惯而不以为意,才会跟着那样做。听他这麽说,我承认有道理,是自己不对,遭他攻击也无可奈何。于是我坦然地说:“我的确在值夜时去泡温泉,这点确实不对,我道歉。”说完坐下时,大家又哄然笑起来。奇怪,不论我说什麽,大家都想笑,我想——你们敢像我这样坦白承认自己的错吗?大概是做不到才笑的吧!


    后来,校长说:“看来大家都没什麽意见了吧!我会好好考虑怎麽处分的。”


    结果,住校生被罚禁止外出一星期,并到我面前道歉。如果他们不来道歉,我当时就马上辞职回家。果真如此,情况就惨了,这事暂且搁下,容后再谈。


    校长接着训了一些话,说是本次会议的延伸:


    “学生的风气须由老师来感化纠正,要确实做到才是,除了饯行餐会之外,尽量不要独自上饮食店或其他不高级的地方,如面店、汤圆店——”说到这儿,大家又一阵大笑,小丑看著豪猪说:“还有天妇罗。”还向他使个眼神,豪猪根本没睬他,活该!


    我的智慧不足,不懂狸猫的话。暗忖着:如果到面店和汤圆店去吃东西就不能当中学教师的话,那我这个馋嘴的人是没资格喽!既然这样,当时聘用我之前,就该说清楚必须具有不爱吃面和汤圆的资格才行,为什麽事先什麽都不提,给了聘书后才要我不能吃面,不能吃汤圆……这种做法实在罪过,对於没有其他娱乐的人打击更大。这时,赤衣狂又说:


    “本来,中学教员在社会上地位甚高,不应该只追求物质享受,若沈迷那种物质享受,将带给学生不良影响。但是,一个人在这个狭窄的乡下地方,若没什么娱乐的话,日子也过不下去,因此,不妨考虑钓鱼、阅读文学名著啦、作作新体诗和俳句等等,追求高尚的心灵享受来调剂调剂。”


    这人真会说大话,如果说去外海钓肥料,说是什麽俄国文学家格鲁机,还想让自己心爱的艺妓站在松树下,或作那些:“青蛙啊、跃古池”这种劳什子鬼诗,是精神心灵享受的话,那我那天吃面吞汤圆也是精神一大享受。他与其鼓吹那种无聊的娱乐,倒不如回去洗他的红衬衫。我火得很,使反问他:“去找玛多娜也是精神享受吗?”


    这时,大家不再笑,只是面面相觎,而赤衣狂却如被箭射中般,难过得立刻垂下头,我心中窃喜:看吧!这一招多灵。只有可怜的“营养不良的南瓜”原木苍白的一张脸,更见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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