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3个月前 作者: 夏目漱石
“我对于亡友的这种感觉总是持续着,其实这也正是我从一开始就害怕的。甚至几年来所期望的结婚,也不能不说是在惶惑中举行的。然而,我本人却无法预料自己的前途,所以总以为结婚也许会使我的心情一转,成为步入新生涯的开端。但是,做了同妻子朝夕相处的丈夫,我那虚幻的希望,便立刻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支离破碎了。我同妻相见时,常常突然感到K的威胁。仿佛她站在中间,到处不可分割地连结着K和我。我对她也没什么不满的,只因为这种感觉,总想避开她。于是她马上察觉到了。然而,她并不明原委。她常常盘问我,为什么老是这样思虑?有什么不称心的事吗?当我一笑了之时,便也释然,但有时她也生了气。后来她竟嗔怒道: ‘你厌弃我了吧!’‘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每次我都很痛苦。
也有几回,我一发狠,就要向她原原本本地坦白。但是,一到真的要向她倾吐的时候,一股身外的力量就突然闯进来抑制住我。你是理解我的,也本没有必要再解释了,然而这却是应谈的要点,还是先说一下的好。那时候,我丝毫不想在妻子面前掩饰自己。假使我以对亡友同样善良的心,当面向她忏悔自己的罪过,她一定会流下喜悦的泪水原谅我的。我所以没能这样做,并不是盘算对我有什么利害关系。我只是不忍心在妻子的记忆中留下丝毫的污点,才没有坦白的。请这样理解吧,在纯洁的感情中,哪怕留下一滴无情阴郁的污点,于我来说都是莫大的痛楚。
过了一年我仍然不能把K忘掉,心里常常感到不安。为了驱逐这种不安的心情,我就试图在书籍里寻求慰藉,拿出异乎寻常的劲头开始用功。而且我盼望着能有成功的那一天。但是,凭空造出一个目标,又异想天开地期待着它的成功,分明是说谎,便更加使我烦恼。于是,我再也不能把心灵埋藏在书籍中了。我又抱着胳膊向社会眺望起来。
我似乎觉得妻子并没为眼下生活所困扰,她的心情是松缓的。妻家原也有些财产,母女俩无事赋闲也总能维持生活,而且我的景况不找职业也没啥问题。这么想也不无道理,大约还有几分放纵情绪吧。但是,我不做事的主要原因,并不完全在这里。一定是我受到叔叔的欺骗之后,我痛彻地感到人是不可信赖吧。但是我也真的相信人性恶了。我心中产生一种信念,不管世人如何,我本人是高尚的。但是当我意识到,因为K,这种信念已毁之殆尽,自己也不过是个同叔叔一样的人时,我突然惶惶然了。一向厌恶别人的我,也终于厌恶起自己,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