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3个月前 作者: 斯塔普雷顿
    <strong>由最后的人所作</strong>


    这本书有两位作者,一位与读者同代,另一位则处于相对遥远的未来。构思并写下这些字句的大脑生活在爱因斯坦的时代,但我才是这本书真正的灵感来源。我影响了那个原始生物的观念,让本书所述在他的脑海中诞生。而我生活的时代对于爱因斯坦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本书实际上的作者认为自己只是在撰写一部虚构作品。尽管他试图讲述一个合理的故事,但自己从未相信过,也不期待别人会相信。然而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你也许会称我为“未来的人类”,我侵占了你的同代人的大脑,它温顺、稚嫩,我想控制它完成一些熟悉的操作,但其目的对你来说可能颇为怪异。因此,未来纪元正在与你的时代对话。聆听吧!我们,最后的人,非常渴望与你们交流。你们是第一代人类,而我们可以帮助你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感到难以置信。你对时间的了解有局限,因此对时间的理解也有缺陷。但没关系,不要为了这一事实而烦恼,这对于你来说太过艰涩,而亿万年之后的我们对此十分熟悉。但要试着去接受,把它仅仅当作虚构去接受:未来人类的思想和意志可能会以一种古怪而艰难的方式侵入你们同代人的心智进程。试着相信这一点,相信接下来的这部编年史是真实的,是最后的人类发来的讯息。请想象这一信念所带来的后果,否则我就无法完成使命,讲述这段宏大的历史。


    许多你们时代的作者在畅想未来时,很容易想象一条走向某种乌托邦的进步道路。那里的环境完美切合人的自然本质,人们幸福美满地生活。但我不会描绘这样的天堂。相反,我要记录的是痛苦与欢愉交叠的浪潮,不仅仅肇因于外在环境的变化,还因为人的内在本质也在不断地流变。我必须讲述为什么在我自己的时代,人类终于获得了完全成熟的精神,心灵也抵达了哲学境界,却要因为一场始料未及的危机而被迫开启一项绝望又令人厌恶的事业。


    我邀请你在想象中穿梭我们之间相隔的亿万年时光,看看这部由变迁、伤痛、希望与无法预料的灾难书写的历史。除了在银河的环绕下,这一切也不会在别处发生了。但首先,请思索宇宙万物的尺度。我不得不将这个故事简化、压缩,以至于现在看起来仿佛所有的灾难和奇遇都堆积在了一起,世界得不到片刻安宁。但事实上,比起波涛汹涌的江水,人类的历程更像是一条徐缓的大河,几乎没有急流。终年宁静的岁月仿佛停滞不前,充斥着枯燥的问题和无数几乎无法分辨的个体生命所承受的苦难,只有在少数时候才会被激荡的险途打断。不仅如此,就算是这些看似疾驰的事件,实际上也冗长乏味,只因为我们的叙事方式才显得短暂。


    尽管原始心灵确实能多少感知到时间与空间的层次,但只有天性更加广博的生命才能将之生动地刻画出来。粗略地看,群山远景宛如一幅平面图画,布满繁星的夜空也不过是点缀火光的幕布。事实上,虽然不消多时就可以走遍邻近的崎岖山路,但要抵达山峰的天际线却需走过无数平原。时间也是如此。临近的过去与未来能展示出深度与层次,最遥远的时间景象却只能投射成平面。简单的心智几乎无法理解人类的全部历史竟然只是宇宙中的一瞬,且遥远的事件意味着亿万年的距离。


    在你们的时代,人类已经初步掌握了如何计算时间与空间的尺度,但要在真正意义上理解我要诉说的一切,则要在计算上更进一步。必须思考这些尺度,让自己的心灵向那里伸展,感受此在与现时的渺小,文明的种种瞬间在你们看来是历史,但实际上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你们无法像我们一样想象极其悬殊的尺度,譬如一之于十亿,因为你们的感知器官和感知能力太过粗糙,根本无法在整片视野中分辨出微小的差异。但就算是仅仅通过思索也好,你们应该更加坚定而长久地把握这些计算的意义。


    当你们时代的人回首自己星球的历史时,注意到的不仅仅是时间的跨度,还有物种进化那令人惊异的加速度。地球早期演化进程几乎停滞不前,但到你们的时代却如此迅猛,心智也站在了前所未有的顶点——不论是知觉、智识、视野,还是令人钦佩的魅力与清醒的意志。这几个世纪以来,它还在迅速进步。接下来呢?当然了,你们觉得终有一天已经没有高峰可以再去征服了。


    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你们甚至低估了近在眼前的山丘,也从未怀疑过在它们的远方,云层之后,藏匿着峭壁与雪原。你们的心灵与精神进程仍然着眼于太阳系,但它在未来会更为复杂和危险,远胜于迄今为止已经发生的一切。尽管在某些微不足道的方面,你们确实已经进化全面,但还难以企及精神力量的更高境界,甚至在这方面还没有开始萌芽的迹象。


    因此,我不仅要以某种方式让你们感受到时间与空间的广阔无垠,还要让你们了解心灵模式的无限可能。我只能给出暗示,因为它们大多都远远超出了你想象力的极限。


    你们时代的历史学家只要捕捉时间之流中的一个时刻,仅仅是数世纪的历史,而我要在一本书的篇幅内展示数十亿年时光的精髓。显然,我们无暇闲庭信步。对我来说,上百万年的时间大约等于你们历史学家笔下的一年。我们必须像乘坐飞机一样去飞越时间,仅仅鸟瞰“大陆”的轮廓。飞行员看不见他下方蚂蚁般大小的人群,但正是这些人在创造历史,因此在航行中,他必须屡次下降,在屋顶上空掠过,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要降落,和人们当面交谈。而一如飞机起飞时必须经过缓慢的上升阶段,才能将行人的视角带入更宽广的视野,所以我们首先要详细考察你们的原始文明最后的极盛与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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