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 第六章
3个月前 作者: 约翰·威廉姆斯
<strong>I.书信一束 大马士革的尼古拉乌斯致阿马西亚的斯特拉波 发自安条克与亚历山大城(公元前36年)</strong>
亲爱的斯特拉波,我见证了一件事,只有你——我最亲爱的朋友——会理解它有多么重要。今天,罗马三雄之一马克·安东尼成了埃及的大元帅——实际上的国王,尽管他不这样自称。他娶了克莉奥帕特拉——伊西斯转世、埃及女王以及尼罗河全境的君主。
我给你的消息,大概整个罗马都还无人晓得,哪怕是那位你深深景仰的、常在信上提起的罗马世界的青年统治者;因为婚事来得突然,在这个东方世界也只是在举行婚礼前几天才为人所知。噢,我的老朋友,我几乎愿意放弃一些我们俩多年以来奋力追求的智慧,只要我能看见这一刻你脸上的神情!你一定会露出惊讶——还有一点懊恼?你会原谅这个对你又是责备、又是打趣的人;你在世上的幸运曾经令我这做朋友的艳羡不已,如今我也不禁想让你羡慕羡慕。因为你一定知道你那些罗马来信让我多受刺激。在大马士革,我常恨不得与你同在,去你唤作“世界中心”的地方与你提到的大人物时时交谈,亲密无间。现在,我也踏入了这世界;蒙幸运眷顾——我仍感到难以置信——我得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职位。我当上了克莉奥帕特拉的孩子们的老师、王家图书馆的馆长,兼王室学校的校长。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令我几乎不能相信,我至今没有完全明白何以选中我。也许是因为我名义上是犹太人,又是个没有宗教狂热的哲学家,也因为我父亲跟希律王的朝廷稍有点生意往来,而马克·安东尼最近加封希律做了犹太全境的国王,希望与之和平共处。政治会影响一个像我这么不问政治的人吗?我希望是我自己太谦逊了;我宁可认为是我作为学者的声誉敲定了此事。
无论如何,我在亚历山大城替我父亲办理一件生意上的事,其间也趁便使用王家图书馆的时候,女王的使者找到了我;使者说明来意,我立即接受了。且不说职位的物质利益可观,王家图书馆是我平生所见之中无与伦比的;那些很少有人用过甚至见过的书籍,将一直能为我所用了。
如今我成了王室的人,随着女王所到之处旅行;就这样,三天前我到了安条克,不过她的孩子们仍然在亚历山大城的宫殿里。我不完全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而不在亚历山大城的王宫里举行婚礼;也许安东尼不希望过于公开地嘲弄罗马法律吧,即使他似乎将运势全部押在东方(我暗忖,据说他并未花费力气跟从前的妻子合法离婚,既然如此,这件事在罗马又有什么合法性可言?);也许他只是希望向埃及人表明,他不会篡夺他们女王的权威。也许没什么原因。
无论原委如何,婚礼是举行过了;对于整个东方世界,女王与马克·安东尼已是夫妻;不管罗马怎么想,他们俩是这个世界的联合统治者。马克·安东尼公开地宣布恺撒里昂(据说这是他从前的朋友尤利乌斯·恺撒的孩子)是克莉奥帕特拉的王位继承人,女王所生的一对双胞胎则被视为他的合法子嗣。不但如此,他还将埃及控制的领土大加拓展;女王如今统治着整个阿拉伯,包括佩特拉与西奈半岛,约旦在死海与耶利哥之间的地带,加利利与撒马利亚的部分地区,整个腓尼基海岸,黎巴嫩、叙利亚与奇里乞亚最富庶的地区,整个塞浦路斯岛,以及克里特岛的一部分。因此,曾经是叙利亚罗马人的我,如今可以自视为叙利亚埃及人了;但是我两者皆非。老朋友,我像你一样是学者,宁可做个哲人;我不在乎罗马人或埃及人的身份,正如亚里士多德不在乎希腊人的身份,而对家乡伊奥尼亚钟情不渝,自豪不改。我会效法这个最伟大的人,满足于做大马士革人。
然而就像你自己常说的那样,多事的人间是个极其有趣的世界;也许我们就连在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不该完全遁入学业,远离世界的。求知之路是一个漫长的旅程,目标在远方;如果人抵达目标的时候要认出它来,一路上应该走过许多地方。
虽然我远远看到过女王,我还没有机会得到我这位雇主的接见。马克·安东尼到处都能见着——快活、随和,丝毫不让人生畏。我想,他有点像小孩——只是头发已灰白,身材也有点胖了。
我想我又会像我们求学那时候一样,在亚历山大城感到快乐的。
上次给你的信里我应该提过,我只远远地见过女王——在她与马克·安东尼结合,并因此与罗马的权力结合的婚礼上,那场典礼只有依附于王室的人才能出席。
安条克的宫殿不如亚历山大城的宫殿宏伟,但是也足够豪华;在婚礼上,我被挤到长形厅堂的后部,这里的视野实在有限,只能看见一个乌檀木台子,克莉奥帕特拉与安东尼站在上面。我所看见的女王,不过是她在火炬的光线中闪亮的镶珠宝的袍服,和她王冠顶上装饰的大金盘,代表太阳。她的举止徐缓郑重,就像是名副其实的女神。婚礼的仪轨精细繁琐(尽管我有的新朋友说其实相当简单),我不懂得内中的含义;祭司四处行走,用只有他们能讲的古代语言唱诵各种祈祷文,又是施涂各种膏油,又是挥动法杖。一切都神秘兮兮,而且(实不相瞒)颇为不开化,近乎野蛮。
因此我第一次蒙女王接见,前往时感觉很异样,仿佛要会晤的是某位美狄亚或喀耳刻,(希腊神话中,美狄亚(Medea)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后裔、国王的女儿,也是魔法强大的女巫,对寻找金羊毛的英雄伊阿宋一见钟情。喀耳刻(Circe)是赫利俄斯的女儿,善用魔药制造幻象或使人变成兽形,曾经爱上英雄奥德修斯,使他在她栖居的岛上滞留。)不是十足的女神也不是十足的女人,却比两者更加超乎自然。
亲爱的斯特拉波,我对你形容不出我的惊喜,和惊喜给我带来的快乐。我满以为会遇见一个黝黑的、相当壮硕的女人,就像集市上的那种;却只见一个苗条的女子,浅色皮肤,细软的褐色头发,眼睛很大,风度淡定、庄重而又魅力非凡,使我顿时感到轻松,她招唤我到她近旁的一张躺椅上就坐,那椅子相比她的椅子也不减奢华,我就像在一户友善的普通人家做客一样。我们久久谈着一般待客聊天的话题。她常常笑,笑声不大,对这场会晤似乎很专心。她的希腊语无懈可击;拉丁语至少跟我的一样好;还对仆人们轻松地讲一种我不懂的方言。她博览群书,领会深刻——甚至跟我一样景仰我们的亚里士多德,还向我保证,她熟读我关于亚里士多德哲学的著作,从中获益不浅。
你知道,我不是虚荣之徒;即便我是,我对这个出类拔萃的女子的感恩与敬佩也会压倒我的虚荣。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可爱的人,会统治着富甲一方的土地。
我回到亚历山大城三个星期,已经工作起来了;马克·安东尼与女王继续留在安条克,安东尼忙于军事,今年晚些时候要讨伐帕提亚人。我的工作不繁重;管理女王的图书馆,我有足够的奴隶可以使唤,那些孩子没有怎么让我费心。
双胞胎——太阳的亚历山大与月亮的克莉奥帕特拉——才三岁另几个月大,所以还不能受业;但是我奉命天天过去,用希腊语,甚至用拉丁语(这是女王坚持的)跟他们说上一会儿话,好让他们俩长大些的时候,耳朵对这些语言不感陌生。
但是快满十二岁的托勒密·恺撒——民众称之为恺撒里昂——就另当别论了。我觉得哪怕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会猜到他应该是伟大的尤利乌斯·恺撒的儿子。他自知是天潢贵胄,踌躇满志;发誓他记得自己在他母亲的罗马住宅里见过父亲,时为刺杀之前——只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肯定还不够四岁。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无论做什么都异常地专注。看起来他从来没有童年,也不想要童年;他说起女王的语气就像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仅仅是掌握国柄的君主;他等待继承王位的心情并非迫不及待,而是仿佛那和明天日出一般确定。假使他得到了他母亲现在拥有的巨大权力,我相信,我会有点惧怕他。
不过他是个好学生,教导他是一种享受。
今年冬天对于看重预示的人来说充满了不祥之兆——几乎没有下雨,明年庄稼必定歉收;东边连番刮来的旋风横扫叙利亚与埃及的土地,摧毁了一座座村庄才颓然入海。安东尼从安条克进军去对付帕提亚人,据说他的部队是自从马其顿人亚历山大大帝(听说克莉奥帕特拉继承了他的血统)以来最强大的远征军——六万余名饱经沙场的老兵、来自高卢与西班牙的一万骑兵,还有从东方行省诸王国招募的三万辅助部队,用以支援常规军。我那年少的恺撒里昂(近来他对兵法感兴趣)怀着年轻人纯真的无情说,将这样一支军队用在东方蛮族上面是浪费;如果他是国王——仿佛战争真是他现在以为的那种游戏——他就会让军队调头西进,那边可以获取的不止是战利品。
女王已经从安条克回来,途中曾驻跸大马士革,她会留在亚历山大城,直到安东尼结束对帕提亚人的战事。她知道大马士革是我的出生地,体贴地召我去了她的居所,将那边的消息告诉我。位高权重的人也这样细致而重感情,殊不容易。原来她在大马士革的时候跟希律王晤了一面,协商有关香脂树田租的事宜;她记起跟我的一次谈话,便询问了我父亲的健康,又请希律王向他转达他儿子与女王的问候。
问候转达以来,我未曾接到他的音信,但他一定是高兴的。他越来越老,已经到了身体虚弱的晚年。想来人活到这样的年纪都会回顾一生,思忖它值得与否,这时候的人会需要某种宽心的消息。
<strong>II.书信 马克·安东尼致克莉奥帕特拉 发自亚美尼亚(公元前36年11月)</strong>
我挚爱的妻子,我现在要感谢我的罗马神祇与你的埃及神祇,没有让我顺服于自己的愿望和你的执着,带你陪着我踏上这趟远征。它比我预料的还要艰难;我本来期望在今年秋天结束的战事,显然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帕提亚人是诡计多端的对手,他们机智运用本土地形的程度超出我的预想。克拉苏与文提第乌斯远征此地时绘制的地图一无是处;一些行省军团有谋反之举,妨害了我们的事业;这片可憎的乡野也不能提供足够的食物,来让我的各军团保持健康,度过冬季。
因此我撤出了对弗拉斯帕的包围,我军不可能禁受那里的严寒;我们从里海之滨一路跋涉而过,花了二十七天,如今在相对安全的亚美尼亚歇息,虽然我们身体疲倦,疾病肆虐军营。
然而总结起来,我相信这趟远征是成功的,尽管许多疲惫的士兵恐怕不会同意我的看法。现在我知道了帕提亚人的花招;我们也绘制了足够精确的地形图,可供翌年使用。我向罗马发回了捷报。
但是你得知道,虽然远征取得战术上的成功,我如今陷在深深的困境里。我们不能在亚美尼亚久留;我并不完全信任我的东道主——阿尔塔瓦兹德国王,他在帕提亚期间于紧要关头抛弃了我,不过我现在不能指责他,因为我们是客人。因此我会带上几个军团开赴叙利亚,等待疲惫的其余部队恢复精神,前来和我会师。
哪怕在叙利亚,我们也需要给养才挨得过冬天;现在我们和乞丐一般无二。我们必须有食物、衣物,以及修复我们受损武器所需的材料。我们也需要补充因战斗或天气而失去的马匹,以便我们能为明年春天的战事继续操练。而且我必须有金钱。我的士卒已经断饷数月,有人威胁要叛变。我们要得很急。随信附上一份我绝对需要的物品清单,以及冬天里迟些可能需要的物品的补充清单。我的描述是绝无夸大的。
我们会在贝鲁特以南不远的小村庄勒乌奇·寇米过冬,可能你没有听说过这里。它有足够大的码头停泊你派来的船。千万小心。就我所知,迄你接到信的时候,疯狂的帕提亚人可能已经在海岸线上游荡了。但勒乌奇·寇米应该没有被封锁的危险。虽然冬天里大海汹涌,我相信这封信会很快到达你的手上;倘无给养,我们能忍耐的时间就以周计算了。
我的营帐外面在落雪,消隐了我们扎营的平原。我看不见别的营帐,听不见声响。我很冷,在寂静中格外寂寞,你无法想象那程度。我渴求你温暖的怀抱、你亲昵的声音。带着你的船队来叙利亚找我吧。我必须和部队一起待在这里,否则他们不到春天就会瓦解,白费我们的一切牺牲;但我受不了再过一个月没有你的日子。来找我吧,我们会把贝鲁特变成又一个安条克,或忒拜,或亚历山大城。
III.报告 赫利俄波利斯城大祭司埃琵马科斯致克莉奥帕特拉 发自亚美尼亚(公元前36年11月)
尊敬的女王:没有人像蒙受您宠幸并赐以共同统治权的马克·安东尼那么勇敢。他战斗的勇悍超出了审慎,他能忍受让最老练的普通士兵也为之折腰的匮乏与艰苦。但是他没有将才,远征是一场灾难。
如果我向您做的禀报与您别的消息来源互相矛盾,也请您了解,我所写的一切无论如何都是发自对您丈夫的友谊、对您的崇敬,以及对埃及未来的忧思。
我们在春季从安条克行军至幼发拉底河畔的泽乌玛,从那里沿着食物丰足的河流北进,到达幼发拉底河与阿拉克斯河之间的河套地区,其后折向南边,开赴帕提亚人的要塞弗拉斯帕。但到达弗拉斯帕之前,马克·安东尼为了节省时间,兵分两路,让运载食物、行李、攻城锤与攻城车的辎重车辆驶上较平坦的道路,大部队则疾行奔赴目的地。
然而,大军安然前进之际,帕提亚人冲下山岭袭击了我们分出的缓行部队。消息传来,我们赶往驰援,却为时已晚,一切无可挽回。护送队死于屠杀,补给被点火焚烧,攻城的车辆弩炮毁坏殆尽;只有几个士兵躲在匆促搭起的防御工事后面幸存。这时我们才驱逐了进攻的帕提亚人,他们已经达到破坏的目的,审慎地退到熟悉的山野里,我军未敢追击。
这就是马克·安东尼向罗马报告的“胜利”。我们算出总共有八十个帕提亚死者。
尽管我们全部的围城机械、全部的新增补给、我们的食物遭到毁坏,马克·安东尼坚持要包围帕提亚人的弗拉斯帕城。哪怕这座城对我们没有防备,这任务也非常棘手,因为我们只有随身武器,别无可恃。我们无法引诱他们出来战斗;我们搜寻食物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帕提亚弓箭手袭击了我们的分遣队,杀戮一番,又消失无踪;冬天越来越冷。我们撑持了两个月,安东尼终于从弗拉特斯王那里取得一个保证:我们可以不受阻碍地撤出他的国家。就这样,十月中旬,在饥饿与疲惫的交迫下,我们开始返回五个月前出发的地方。
时值苦寒,飞雪吹絮,疾风打旋,我们在山岭和没有保护的平原上跋涉了二十七天;背信弃义的弗拉特斯派了骑马的弓箭手,袭击我军多达十八次。他们从任何地方——我们队伍的尾巴、侧翼、前方——猛扑而来,趁我们措手不及便放出箭矢;然后回到蛮荒的暗处,留下这只深受其害的可怜动物,瞎着眼睛狼犺前行。
就是在撤军期间这些可怕的日子里,您的马克·安东尼证明了他的为人。他抵受着士兵们经受的所有艰苦;军中同袍已经不得不啃咬树根、搜挖朽木里的昆虫为食,他所吃的也是一样;他也不肯穿着比他们更暖和的衣物。
如今我们在亚美尼亚,此地不可久留;这里的国王号称盟友,却不比敌人更值得信赖,他给了我们一点食物。我们很快会去叙利亚。不过我统计了我军折损的情况,奉告如下。
这五个月里面,我们损失了将近四万名将士,不少人死于帕提亚箭矢之下,但更多人是冻死、病死的;其中,二万二千人是安东尼的罗马老兵,据说是世间最优秀的战士;这些人无法替代,除非屋大维·恺撒同意增援——这不大可能。骑兵近乎覆没。我们没有存粮,我们除了身上的褴褛没有衣衫,除了肚里的东西没有食物。
因此,尊敬的女王,如果您希望从军队救出哪怕是一点残兵,就要答应您丈夫的补给要求。他出于自尊心,恐怕未必愿意你知道他身处怎样的困境之中。
<strong>IV.备忘录 克莉奥帕特拉致军需长官(公元前36年)</strong>
兹授权你采办下列物品,以备装船运往大元帅马克·安东尼驻扎的叙利亚的勒乌奇·寇米港口:
<em>
大蒜:3吨
小麦或二粒小麦,依供应而定:30吨
咸鱼:10吨
(山羊)奶酪:45吨
蜂蜜:600桶
盐:7吨
随时可宰杀的羊:600只
酸酒:600桶</em>
除上述物品外,存储于筒仓的干蔬菜如有显著盈余,应将盈余部分一并交付船运。如无盈余,则以上列物品为足。
另须置办足量第二等次的厚重羊毛料(宽幅24万码),以之制作六万件冬季斗篷;足量粗亚麻(中幅12万码)以制作相近数目的军用长袍;并以足量鞣过的(软)皮革——马皮或小牛皮两千张——制作相近数目的成对靴子。
此事尽速办妥为要。你应当调派人数充足的裁缝与靴匠上船,现场制作这些物品,并在八至十日的航程内做完。
船只(12艘,在王家海港待命)将在三日内就绪起航,届时所有的采办及装船事宜必须完成。倘有差池,女王唯你是问。
<strong>V.备忘录 克莉奥帕特拉致财政长官(公元前36年)</strong>
无论马克·安东尼本人或他的代表向你发来任何命令或请求,未经本王明确准许与授权,不得拨用王家财库的任何钱款。这种准许与授权,只有在熟识的本王钦差亲手交付敕令,并且敕令钤有御玺的情况下,方可遵行。
<strong>VI.备忘录 克莉奥帕特拉致埃及军队的各位将军(公元前36年)</strong>
无论马克·安东尼本人或他的代表向你们发来任何命令或请求,未经本王明确准许与授权,不得拨用或承诺拨用埃及军队的任何兵力。这种准许与授权,只有在熟识的本王钦差亲手交付敕令,并且敕令钤有御玺的情况下,方可遵行。
<strong>VII.书信 克莉奥帕特拉致马克·安东尼 发自亚历山大城(公元前35年冬)</strong>
我挚爱的丈夫,女王已经下令向你勇敢的军队提供必需品;你的妻子正在像一个颤抖的姑娘一样飞速前来,只希望这难测的冬日之海不负所愿,将她快快送到你的面前。其实,当你读这封信的时候,她肯定是站在为补给船队引航的第一条船的船头,望眼欲穿,徒劳地张望着叙利亚的海岸,她爱人等待的地方,天气寒冷,就预先想象她柔情的怀抱吧,这能给你温暖。
作为女王,我欣喜于你的成功;作为女人,我悲叹我们迫不得已的分离。但是在接到你的信以来的匆忙日子里,我得出结论(我会弄错了么?),女人与女王终于可以合而为一了。
我将会劝说你与我一起回到温暖怡人的亚历山大城,把你在帕提亚初获成功的战事留待将来完成。劝说你将会是我作为女人的乐趣,也是我作为女王的义务。
你在东方遭遇的背叛,源头在于西方。屋大维依然在暗算你,对那些本应爱戴你才会蒙福的人诽谤你。我知道他企图整掉希律;根据我汇集的情报,妨害你在帕提亚取得更大成功的行省军团的叛变也应该由他负责。我得让你相信,罗马跟帕提亚一样有野蛮人;他们利用你的忠诚与善良,后果比任何帕提亚箭矢更危险。在东方只有劫掠;然而世界在西方,那里有唯独伟人才能想象的权力。
但现在我一边说着,思绪也不断游移。我想念你,最刚强的男人——我又成了女人,什么王国、战争、权力都不关心了。我终于来找你了,一个一个钟点地数着,度时如日。
<strong>VIII.书信 盖乌斯·奇尔尼乌斯·梅赛纳斯致蒂托·李维(公元前12年)</strong>
亲爱的李维,你的措辞多么委婉;然而在你的委婉底下,那武断的言外之意又多么明显!我们是否“受到蒙蔽”(可见是愚蠢的人),或是“截留了”一部分消息(可见是说谎的人)?我的答复并不会像你的问题这般委婉。
没有,老朋友,在帕提亚的战事上我们没有受到蒙蔽;我们怎么可能受到蒙蔽?即使在我们接到安东尼对远征的报告之前,我们也知道内中真相。我们对罗马人民说了谎。
不得不说,冒犯我的并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从中察觉的意味。你忘了我自己也是艺术家,深知有时必须问的恰是常人看来最出言不逊、最自以为是的问题。我自己为了艺术也会毫不犹豫去做的事情,怎么会冒犯我?并非如此,令我稍觉冒犯的倒是我察觉到的你问题的主旨;因为我觉得(但愿我错了)自己闻见了卫道士的气息。在我看来,卫道士是最无用最可鄙的东西。他的无用之处在于他会不遗余力地评判,而非孜孜不倦地求知,因为评判容易,知识艰难。他的可鄙之处在于他的评判反映着一种自我观照,出于无知与骄傲,他将自我观照强加于世界。我恳请你,不要变成一个卫道士;那样会毁掉你的艺术、你的心智。它对于哪怕是最深切的友情,都会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如我所言,我们说了谎;如果我道出说谎的缘由,我的解释也不是为了辩护。我解释是为了拓宽你的理解力,增进你对世界的知识。
在帕提亚大败以后,安东尼向元老院发回一份“捷报”,内容极尽笼统,文过饰非;尽管人不在,他却要求举行一场凯旋式。我们接受了谎言,容忍了谎言的散布,为他举行了凯旋式。
意大利已经遭受过两代人的内战了;这个强健自豪的民族的近世史是一部失败史,因为兄弟阋墙不会有人胜利;塞克斯图斯·庞培失败后,和平出现了曙光;这样一个惨败的消息,对于政局的稳定和人民的灵魂而言,都可能是灾难。因为一个民族也许能承受一连串仿佛无穷尽的晦暗失败而不会崩溃;可是一旦稍歇,对未来产生希望以后,他们也许就承受不了那希望出乎意料地破灭。
那谎言还有一些更为特殊的原因。击败塞克斯图斯·庞培,仅仅是在我们接到帕提亚的消息不久以前的事;辅助军团已经解散,退伍的士兵在许诺给他们的土地里定居下来;他们被再次征召的前景将会彻底扰乱罗马城外的地价,重创已经摇摇欲坠的经济。
最后且最明显的原因是,我们仍希望安东尼会从他的东方帝国之梦中醒来,回心转意做一个罗马人。这是个徒劳的希望,但当时看来是有道理的。拒绝给他一场凯旋式——对全体罗马人说出你所谓的“真相”——会让他永远无法光荣地或和平地返回罗马。
我描述这些事情时一直说到“我们”,但你得明白,塞克斯图斯·庞培失败后,有将近三年,屋大维与阿格里帕只是偶尔在罗马;大多数时间,他们在伊利里亚安定边疆,平定蛮夷部落,那些人先前乘机在达尔马提亚的海滨任意妄为,甚至劫掠意大利本土的濒临亚得里亚海的村落。在此期间,我受命掌管屋大维的官印。决策都是我做的,但我要自豪地说每个决策都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虽然先斩后奏是常事。我记得有一次他对付伊利里亚部落时负了伤,回来罗马短期养病,他对我说(我想他只是半开玩笑),有阿格里帕做军队的头儿,还有我做他政府的头儿——即便无名无分——他就感到为了国家的安全着想,自己应该放弃在两个职位上的虚名,转而充当我那一班诗人的头儿,自得其乐。
马克·安东尼……那些历经多年而不息的攻讦与反击啊!但是真相在这些话语之下,虽然世界也许永远不会完全理解它。我们没有玩弄手段;我们不需如此。虽然我们知道罗马元老院有许多成员属于旧派系,他们不理智地倒戈,将安东尼视为复古的唯一希望,这些人与我们敌对,支持安东尼,然而人民是支持我们的;我们有军队;我们有足够的元老院势力,至少可以执行我们最重要的政令。
我们会容忍马克·安东尼在东方做割据一方的总督或大元帅,不管他爱用什么名号,只要他还是个罗马人,即便是个抢掠的罗马人;我们会容忍他在罗马,即便他的放肆与野心一如既往。但我们渐渐无法不面对事实:他感染了希腊人亚历山大的梦,因做梦而病狂。
我们为他举行了凯旋式;这增强了他在元老院的呼声,但没有吸引他返回罗马。我们向他奉上执政官的任期;他拒绝了,没有回到罗马来。我们知道事态的发展趋向,为了避免它,情急之中尝试了最后一着,向他归还了他舰队中曾经帮助我们击败塞克斯图斯·庞培的七十艘战舰,又派了两千士兵去充实他损失巨大的罗马军团。屋大维娅也跟着战舰与军人航向雅典,希望劝说安东尼收敛他可怕的野心,瞻顾他作为丈夫、罗马人和三雄之一的义务。
他接受了战舰,收编了士兵,但是不肯与屋大维娅见面,也不给她在雅典提供住处,却即刻将她遣返罗马。而且仿佛要大家确信他的轻蔑一样,他在亚历山大城——偏偏是亚历山大城——办了一场凯旋式,让几个俘虏现身以充门面,然而他们不是献给元老院的,而是献给外国君主克莉奥帕特拉的,她高踞在金色宝座上,比安东尼位置更高。据说有一场极尽野蛮的庆典紧随凯旋式而来——安东尼装扮成欧西里斯,坐在克莉奥帕特拉身旁,她则穿上了那最怪异的女神伊西斯的服饰。他宣布他的情妇是众王之王,并宣布她的恺撒里昂是埃及与塞浦路斯的联合君主。他甚至铸造了钱币,一面是他的肖像,另一面是克莉奥帕特拉的肖像。
仿佛连带想起的一样,他给屋大维娅发去离婚信,然后随随便便、没有预告地将她撵出了他在罗马的住宅。
这时我们躲不开必然的事态了。屋大维从伊利里亚返回,不管东方发生什么疯狂的事,我们都得兵来将挡。
<strong>IX.元老院会议记录 罗马(公元前33年)</strong>
是日,前任执政官暨罗马舰队主帅、罗马元老院市政官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为了罗马人民的健康与福利,也为了罗马的光荣,宣布如下事项:
(1)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将会私人出资,不借助公共财力,修葺并复原所有年久失修的公共建筑,同时清理并修葺罗马向台伯河排放废物的公共沟渠。
(2)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将会私人出资,向所有出身自由的罗马居民提供足够一年之需的橄榄油和盐。
(3)公共浴场将会免费开放一年,无论男女,无论自由民和奴隶,均可使用。
(4)为了保护轻信者、无知者和穷人,遏制外来迷信的蔓延,所有占星术士、东方巫师和魔法师不得进入城墙之内,目前从事邪术营生之人必须离开罗马城,违者处死并抄没全部钱财。
(5)在人称塞拉皮斯(塞拉皮斯(Serapis)是古埃及的地下之神,传入罗马并被广泛崇拜,在埃及之外的神庙中常取代欧里西斯被当作伊西斯的丈夫。)和伊西斯神庙的地方,不再容许买卖埃及迷信的器物,违者买卖双方均处以流放;该神庙原为纪念尤利乌斯·恺撒征服埃及而建,今后留作文物,不可视为罗马人民和罗马元老院对东方伪神的认可。
<strong>X.请愿书 百夫长昆图斯·阿庇乌斯 致大元帅马克·安东尼的亚洲军团统领穆纳提乌斯·普兰库斯 发自以弗所(公元前32年)</strong>
本人阿庇乌斯,是卢基乌斯·阿庇乌斯之子,属于科尔内利亚氏族,原籍坎帕尼亚。父亲务农,在韦莱特里给我留了几亩薄田;我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在那里耕种,换取微薄的生计。我的农舍仍在当地,由我年轻时娶的妻子管理,虽然她是获释女奴出身,但纯洁而忠贞;土地则由我仍活着的三个儿子照看。我没了两个儿子——一个是病死的,另一个是长子,多年前在尤利乌斯·恺撒麾下远征西班牙对付塞克斯图斯·庞培,中途亡故。
为了意大利和子孙后代,我二十三岁入伍从军,那年图利乌斯·西塞罗与盖乌斯·安东尼担任执政官,后者是我如今事奉的马克·安东尼的叔父。头两年,我在盖乌斯·安东尼的军队里是个普通士兵,我军光荣击败过阴谋者喀提林;当兵第三年,我跟着尤利乌斯·恺撒去了他的第一次西班牙远征,虽然我年纪尚轻,但尤利乌斯·恺撒见我作战勇敢,让我做了马其顿尼亚第四军团一名较次要的百夫长。我从军迄今三十年,参加过十八次征伐,其中十四次任百夫长,一次代任军事保民官;指挥我战斗的包括六位依程序当选的元老院执政官;我曾经在西班牙、高卢、阿非利加、希腊、埃及、马其顿尼亚、不列颠和日耳曼服役;曾经在三场凯旋式中游行,五次因救了同袍一命而获得月桂冠,二十次因战斗勇敢而受勋。
年轻时我立过入伍誓言,要遵从政务官、执政官和元老院的权威来保卫国家。我一直忠于誓言,奉行操守为罗马效命。现在我年届五十三岁,希望能解甲退伍,回到韦莱特里隐居,安度余生。
我很清楚,依法律来说,您可以不顾我的年纪和服务,拒绝我退伍的请求,因为是我主动参加这场征伐的;我也清楚,我现在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我陷于险境。倘若如此,我愿意认命。
当我从马尔库斯·阿格里帕的军队被分拨出来,派到雅典,再到亚历山大城,最终来到以弗所这里的马克·安东尼的军队中,我没有抗议;这是士兵的际遇,我早已习惯了。我曾经与帕提亚人交手,并不惧怕他们。但是数星期以来的事件令我产生深深的怀疑;我一定要向您陈词。当年在高卢,我们在尤利乌斯·恺撒麾下一起战斗过,您待我的磊落行止使我怀有一些希望:您也许会听我陈述,不会对我遽下判断。
显然我们不会对战帕提亚人、米底人,或东方的任何人。我们却拿起武器,却操练演习,却建造作战机械。
我向执政官和罗马人民的元老院立过誓言;我不曾违背这个誓言。
然而元老院今在何方?我实现誓言的依归在何方?
我们知道三百名元老、今年两位执政官都响应大元帅马克·安东尼的召集,来了以弗所这里,却有七百名元老留在罗马,而且罗马有了新执政官取代那两位前来的人。
我的誓言向谁负责?元老院必须代表的罗马人民在何方?
我不憎恨屋大维·恺撒,但如果我有义务,我会迎战他;我不爱戴马克·安东尼,但如果我有义务,我会为他舍命。思量政治不是士兵的本分;憎恨或爱戴不是士兵的工作。实现誓言是士兵的义务。
我是罗马人,曾经和罗马人对战,但我是怀着悲哀那样做的。然而我不曾在一个外族女王的旗帜下和罗马人对战,我也不曾为了对付我的民族和同胞开赴战场,仿佛他们是异邦外省的涂彩的野蛮人,可以掠夺并镇压。
我是个老人,筋骨疲劳,我请求退伍,安静地回到老家。但您是我的统领,我不会违拗您的权威。如果您决定不准许我退伍,我会怀着我自信始终如一的操守,继续履行义务。
<strong>XI.书信 亚洲军团统领穆纳提乌斯·普兰库斯致屋大维·恺撒 发自以弗所(公元前32年)</strong>
尽管我们有分歧,但是与其说我和您交恶,不如说我和马克·安东尼友谊长久,相识于两人都在您已故而神圣的父亲尤利乌斯·恺撒麾下任将军并且备受信赖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我努力忠诚于罗马,同时也忠诚于这个和我有交谊的人。
现在我不再能够兼顾我的忠诚了。马克·安东尼像着了魔一般,盲目地追随着克莉奥帕特拉的脚步;她的脚步受到她野心的摆布,那野心无非是征服世界,让她的后裔在各地称王,将亚历山大城确立为那个世界的首都。我劝止不了马克·安东尼踏上这条灾难之路。此时此刻,亚洲所有行省的军队都在以弗所集结,加入安东尼准备用于对付罗马的哀伤的罗马军团;克莉奥帕特拉敞开着宝库之门,打算不惜钱财对意大利作战;她对马克·安东尼形影不离,只会极力唆使他,以便摧毁您来实现她的野心。据说她从此会和他并肩行军,指挥部队,甚至亲临战场。不只是我,他所有的朋友都多次敦促他将克莉奥帕特拉送回亚历山大城,免得她的身影激起罗马军队的憎恨,但他不肯行动,或者不能行动。
因此我被迫选择,要我深爱的国家,就得舍弃一个渐行渐远的朋友。我会回到意大利,放弃这场东方冒险。而且不是我孤身一人。我一生与罗马士兵同甘共苦,深知其心;很多人不愿在一个外国女王的旗帜下战斗,那些在困惑中选择战斗的人,则会心怀哀痛与不忍,那就会削减他们的力量与战士的坚毅。
我带着友谊来见您,我愿意为您效劳;如果您不能接受我的友谊,也许我还是可以为您效劳的。
<strong>XII.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回忆录 残片(公元前13年)</strong>
现在,我要谈谈亚克兴之战的前因与战争本身,是它最终带来了罗马翘望已久的和平。
马克·安东尼与克莉奥帕特拉女王在东方聚集了兵力,将军队从以弗所移师至萨摩斯岛,又移到雅典,盘踞重镇,威胁着意大利的和平。在恺撒·奥古斯都第二度担任执政官时,我是罗马市政官;这年的公务尚未结束,我们便将重心转为重建意大利的军队,期求解除东方叛乱的威胁,为此不得不离开罗马多月。我们回来后,却发现安东尼那些与罗马人民为敌的朋友已经倾覆了元老院;我们与之抗争,令他们逐渐意识到破坏意大利秩序的图谋不会得逞,于是,在这年的两位执政官带领下,对祖国寡信薄情的三百名元老从罗马出走,离开意大利去投奔安东尼;恺撒·奥古斯都对此感到黯然,但没有动怒,未加阻拦,也不相要挟。
在东方,有些忠诚的罗马士兵不愿听命于一个外国女王,出奔意大利,起初数以十计,后来数以百计;听了他们的陈述,我们知道战争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因为逃兵令安东尼的阵营越来越虚弱,假如他拖延太久,就得完全仰赖于那些反复无常、经验不足的蛮族军团及其亚洲统领了。
因此,恺撒·奥古斯都在他二任执政官之后的那年秋季,经元老院与罗马人民同意,宣布罗马人民和埃及女王克莉奥帕特拉敌对交战;在恺撒·奥古斯都带领下,元老们肃穆地步行至玛尔斯广场,在贝罗娜神殿,传令官宣读了战争誓词,祭司向女神敬奉了一头白色小母牛,祈求罗马军队在即将到来的全部战役中蒙受福佑。(玛尔斯(Mars)与贝罗娜(Bellona)都是战神。)
塞克斯图斯·庞培战败后,奥古斯都曾经向罗马人民保证内战已经结束,意大利子裔再也不会血染乡土。整个冬季,我们在陆上练兵,修复并扩充了舰队,天气允许时在海上操练;春季,消息传来,马克·安东尼在科林斯湾的出海口集结了水陆部队,打算迅速进攻伊奥尼亚海对岸的意大利东部海滨。为了意大利免受战争的创伤,我们奋力迎战。
东方世界陈兵十万来对付我们——其中三万是罗马士卒,五百艘战舰部署于希腊沿海各地;八万储备军待在埃及和叙利亚。我们以五万罗马士卒应战,很多人是参加过对庞培海战的老兵,二百五十艘战舰,由我统领,另有一百五十艘运输船。
希腊海岸上缺少可以防御的港口,因此,我们即将与安东尼陆战的部队轻而易举便登陆了;我指挥的战舰封锁了从叙利亚和埃及运来补给的海路,所以克莉奥帕特拉与马克·安东尼的兵力只能依靠他们占领的土地来提供食物及其他补给。
我们厌恶罗马人的手足相残,整个春季只限于零散的战斗,希望以封锁而不以战事来达到目的;夏季,我们大量转移到敌人布置了最大兵力的亚克兴湾,希望将那些要防止我们佯占的军队引诱到此,并果然得计。安东尼与克莉奥帕特拉率大军来驰援我们无意攻击的船舰人马,我们在他们前行的船舰面前退避,任其航进海湾,深知它们最终还得出来。尽管敌人的优势在于陆地,我们会迫使他们在海上作战。
亚克兴湾的出海口宽度不足半里,但是海湾内阔大得多,敌舰有足够的地方停泊;当敌舰在海湾休息,士兵到岸上扎营时,恺撒·奥古斯都派遣步卒与骑兵将他们包围,并筑起防御工事,以至于他们若要从陆上撤退得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然后我们便等待;因为我们知道东方的军队受着饥饿与疾病折磨,无法凝聚力量从陆上撤退。他们会打海战。
我们在塞克斯图斯·庞培战败后交还给安东尼的战舰,是舰队中最庞大的,我听说,安东尼为了迎战我们而新造的船舰甚至更庞大,有的带着多达十排的船桨,还用铁皮箍住船身以防撞击;在直接交手、没有调度腾挪余地之时,它们对较小的战船而言近乎不可战胜。因此,我早已决意倚仗船只轻便灵活的优势,船桨少则两排,多则六排,决不追求船体庞大;并且决意耐心等待,引诱东方的船舰驶出大海。因为在瑙洛库斯对战庞培那一次,我们不得不在浅水处遭遇敌军,迅捷在那里没有用武之地。
我们等待着;九月一日,我们看见一行行船舰排开战阵,也看见没有划桨手的船舰被引燃起火;我们为次日的战斗做准备。
次日上午,天朗气清,港口与远处的大海平滑如一张透亮的石桌面。东方的舰队升起船帆,似乎希望起风时追击我军;划桨手划动船桨;舰队犹如一堵实心墙壁,慢慢地从水上移过。安东尼兵分三队,本人统率右舷分队(海事术语“左舷”(port)、“右舷”(starboard)本来分别指一条船左右两边的船舷。这里揣摩文意,右舷分队应当是指摆阵后靠近外海一侧的分队,左舷分队则相对靠近海港(port)。),三队之间紧密到相向的船桨撞在一起,克莉奥帕特拉的舰队跟在中央分队之后,相隔一段距离。
我自己的分队面对安东尼的分队;恺撒·奥古斯都统率的战船处于左舷。我们在海湾出口之外,单薄地排成一条曲线,背后已经没有船舰。
敌人向我军前进之际,我们保持不动;他在出海口停航,一连几个钟点止桨不划。他希望我们上前应战;我们不动,只是等待。
最后,左舷分队的统领要么按捺不住,要么出于鲁莽,向前航来;恺撒·奥古斯都似乎要脱离危险似的后撤;那分队不假思索地追来,东方舰队其余船舰也跟上。我们的中央分队退后,拉长战阵,敌舰如鱼入网一般驶了进来,我们包围了他们。
双方激战到近黄昏时分,但争夺的重点始终不失清晰。我们没有扬帆,得以在庞大的战舰之间快捷穿行;敌船由于高擎船帆,甲板无法容纳投石手和弓箭手有效工作;船帆也成了我军的火弹射向的靶子。我们甲板清空,一旦钩住敌船,数目优胜的我军士兵就能抢登甲板,比较轻易地克敌。
他试图排出一个楔形阵,借以击破我军的战线;我们向他直冲而去,破坏了他的阵法,逼他单独战斗;他试着再次布阵,再次被我军击破,以至于最后每一条船舰都只能自顾求存。海上燃烧着被我们点火的战船,在火焰的轰然声之上,我们听见与船同焚的人的尖叫声,大海被血染得变了颜色,到处漂着尸体,那些人挣脱了甲胄,防御虚弱,未能躲过火与剑与长矛与飞矢。虽然他们与我们敌对,却是罗马士兵;我们对这样的牺牲感到恶心。
战斗期间,克莉奥帕特拉的战舰始终在海港逡巡不前;一阵微风终于吹起时,她张帆迎风,让舰队从鏖战到难舍难分的舰艇中间绕了出来,航向我们不可即的汪洋大海。
这是混战之中一个奇异的时刻,所有的士兵都熟悉这种时刻。恺撒·奥古斯都所在的舰艇与我自己的船十分靠近,我们可以望见对方的眼色,甚至可以隔着喧闹听见对方的呼叫;不足三十码以外,是马克·安东尼被追随过而今被抛下的战舰。我相信我们三人同时看见了克莉奥帕特拉撤退着的旗舰的紫色风帆。我们都没有动;安东尼站在船头,俨如一个艏饰像,注视着他那撤退的女王。然后他转脸向着我们,但我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我们任何一人。他脸上没有表情,像尸体的脸。然后他举起僵硬的手臂,又放下手臂;船帆纷纷迎风扬开,那巨大的船慢慢调转、加速,马克·安东尼随着他的女王远去。我们望着他率领的残余船舰死里逃生,没有试图追击。我没有再见到马克·安东尼。
领袖弃战,剩下的船便投降了;我们照顾受伤的敌人,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焚毁了安东尼部队余留的船;恺撒·奥古斯都说道,曾经与我们为敌的罗马士兵不能由于勇敢而受苦,应该恢复他们的荣誉,使之回到罗马安全的怀抱。
我们知道我们赢得了世界;但是当晚没有胜利之歌,我们也没有人感到快乐。夜深之后,唯一能听见的是海水拍击燃烧的船壳的声音,以及伤兵低沉的呻吟;一种火光笼罩着海港,恺撒·奥古斯都的脸在映照中死板而通红,他站在自己的船头,俯视那些勇者葬身的大海,其中既有同袍又有敌人,两者仿佛没有分别。
<strong>XIII.书信 盖乌斯·奇尔尼乌斯·梅赛纳斯致蒂托·李维(公元前12年)</strong>
答复你的问题:
马克·安东尼有没有请求饶他一命?有。此事最好休提。我有过一份那封信的抄本,后来我销毁了。屋大维没有写信作答。安东尼不是被谋杀的;他确实是自杀,不过他弄得一团糟,死得很慢。让他安息吧;这些事不要追究过深。
克莉奥帕特拉的问题:(1)非,屋大维没有指使人谋杀她。(2)是,她自尽前,他在亚历山大城与她交谈过。(3)是,他会放她一条生路,他不希望她死去。她是杰出的行政者,可以在名义上保有埃及的统治权。(4)非,我不知道亚历山大城那次会面的情形;他从未谈起。
恺撒里昂的问题:(1)是,他年仅十七岁。(2)是,我们决定要处死他。(3)是,我判定他是尤利乌斯的儿子。(4)非,他被处死不是由于他的名分,而是由于他无可争议的野心。我对屋大维提到他的年少,屋大维则提醒我,他自己也曾经十七岁,当时野心勃勃。
马克·安东尼之子安提卢斯的问题。屋大维下令处死了他。他也是十七岁。跟他父亲很像。
屋大维返回罗马的问题:(1)他时年三十三岁。(2)是,这时他领受了三重凯旋式,正是他第五个执政官任期开始的时候。(3)是,他生病同样是在这年,我们又一次觉得他活不长了。
亲爱的李维,你一定要原谅我答复的简短。我不是生气,只是累了。回首往昔,我觉得这些事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几乎就像不是真的。实话说,回忆令我腻烦了。也许明天我会感觉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