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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月前 作者: 天藤真
虽然沼袋的质询在起哄中收场,但他毕竟是国会议员,此事掀起的波澜颇为令人意外。
因为本案件背景具有相当大的话题性。
当刀自在直播中说出四万公顷和七百亿等数字时,连许多专家都大吃一惊。在他们的认知里,姑且不论北海道,在本州地区拥有一千公顷林地便可称为林业大王,目前已知的仅有十多人。其中山林资产最多的是岛根县的三个家族,俗称“出云三名族”,但其中排首位的田部家也只有一万公顷。其下樱井家有四千公顷,丝井家有三千公顷。
“据说田部家从前也有两万四千公顷。柳川家能维持四万公顷,大概是因为六十年来资产没有换过手。”一名专家补充解释。
基于相应的保护政策,山林当年在土地改革中被排除在外。山林在遗产继承上也不同于其他资产,有“五分五乘法”的特别优惠。即先以总额五分之一的额度所适用的税率计算基础额,再乘以五倍,即是最终的税金。适用税率较低,税费减免程度很大,这就是山林地主能一直传承下来的重要原因。不过,像柳川家这样,平均每人继承额高达一百八十亿,便享受不到优惠了。因为这个数字即便除以五,都远远超出最高税率规定的五亿,所以适用税率并没有变化。本次的赠与手续完成后,柳川家的林地将急剧缩小为一万公顷,与田部家水平相当。
即便如此,在一般民众听来,刀自列举的数字也完全是天方夜谭。
“四万公顷到底有多大?”
“电视上说相当于一万多座甲子园球场大小。”
“报纸上以成田机场为例做了说明。目前机场占地面积五百五十公顷,等二期工程完工后,面积将变成一千零六十五公顷,几乎是目前的两倍。而四万公顷是这个数字的四十倍。”
“真是想象不出来。我们过的都是以平方米为单位的生活。”
“换成钱竟然价值七百亿,有钱人真是太有钱了。”
次日早上,类似的对话在各处不断上演。
有人说“钱那么多,难怪会被绑匪惦记”,有人则说“绑匪还真会挑人”,“想到一百亿落入绑匪手中真让人生气,我为了赚一万日元都得拼命工作”。这样的感慨,随处都听得到。
沼袋的发言煽动了民众情绪,虽不清楚他原本是否有此意图,但此前不敢出声的反对派抓住机会,趁机行动。
二十九日,国会质询的第二天,柳川家收到的信件量是当初刀自遭绑架时的两倍以上。各色人物纷纷来访或来电。
某外国特派记者访问柳川家时,记录下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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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我的是身穿美丽和服的可奈子夫人。她外语流利,所有外国访客都由她负责应对。以下问答若有任何不合逻辑之处,全是因为我的英文能力太过拙劣,请各位读者见谅。(注:该记者为德国人)
我:“国会议员提议‘不可支付赎金’,引发社会上赞成与反对的两种声音,站在家属的立场,您对此作何感想?”
夫人:“我们收到的来信中,有三分之二是反对支付赎金的。”
我:“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夫人:“声称‘这是扼杀民众勤奋工作意愿的罪恶行为’的意见最多。他们担心,靠一次犯罪就能获得如此巨款,谁还会傻傻地认真工作?”
我:“您对此有何看法?”
夫人:“真正踏实本分的人,绝对不会说这种话。比如你心中一定也不这么想。”
我:“此外还有什么理由?”
夫人:“理由无奇不有。许多人认为‘这笔钱应该花在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上’,这些人肯定不知道,过去半个世纪,我母亲给社会贡献的财富,绝不少于这笔赎金。其他的理由就不值一提了,有人只是说‘太可惜’,或者‘有那么多钱应该借我点儿’,甚至有头脑简单的人声称‘不能忍受除自己外的人获得这么多钱’。”
我:“这些人是否考虑过,不支付赎金会给刀自带来什么后果?”
夫人:“大概没有。几乎没有信件提到这点。不过有封信写道,根据最新统计,日本女性的平均寿命为七十七点九岁,八十岁老人的平均剩余寿命则为七点二一年。即便赎回母亲,她已经八十二岁了,说得极端点,或许她第二天就会驾鹤西去,往最多了说,也只能再活五年左右,那么母亲的每一秒、每一天会值多少钱?此人详细计算了活一年、两年等各种情况下的这些数字。由于我妹妹读到一半就气得把信撕个粉碎,不知对方的结论是什么,但估计是要提醒我们这笔交易有多么昂贵。”
我:“对于这些反对意见,您有何看法?”
夫人:“这次案件其实很简单,金钱跟人命孰重孰轻,纯粹是在这个问题上博弈。那些反对者,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人命重要’。他们只是被一百亿这个数字冲昏了头脑。对我们来说,一百亿和一百万并没有什么区别。柳川家刚好有能力支付一百亿,绑匪才要求这个金额。假如我们最多只付得起一百万,绑匪的要求也会压在一百万这条线上。如果这样,谁还会指责这是‘罪恶的行为’?回归问题的本质,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
我:“赞成派都有什么观点?”
夫人:“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淳风美俗’派,认为通过本案让大家重新意识到被忘却已久的‘孝道’,这是向全世界展现日本传统美德的绝好机会,所以支持我们的行动。另一类则是处境多少有些不理想的老人,称近年还没有其他事件能如此聚焦‘老人的价值’,他们不仅因此更有面子,儿女媳妇也变得更加孝顺了。对此他们表示感谢。特别是后者的来信,我们读罢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些人不仅谴责沼袋的发言,还对首相的暧昧态度表示愤慨。我们非常感谢他们。”
我:“听说柳川家目前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是这样吗?”
夫人:“我不知这算不算压力,但确实有很多人给我们提出了宝贵意见。你走进这间访谈室时,应该也看到了一两位吧?”
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夫人:“从政界的大腕,到类似黑社会的思想团体,甚至真正的黑道帮派都有,鱼龙混杂。”
我:“他们都给出了什么建议?”
夫人:“也是各种各样。有的只是笼统含糊地建议,要寻求和平解决之道……所谓的和平解决,似乎是指不必花一百亿。还有不少人自愿申请担任中介调停的角色,与绑匪交涉。其中甚至有人自称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任何罪犯都会唯他马首是瞻。”
我:“那您是怎么回应的?”
夫人:“感谢他们的好意并送他们离开。由于此地交通不便,有时还得奉送人家一点交通费。令人遗憾的是,此事显然只有通过直接与绑匪交涉才能解决,但那些毛遂自荐的人既不知绑匪的身份及行踪,也没有给出说服绑匪的具体方案。我们也没有能力筹措第二个一百亿,所以,除非有绝对保证,否则我们不会委托中间人去做。”
我:“那您的意思是,不管遇到来自何方的何种压力,柳川家支付赎金的决心都不会变?”
夫人:“我们只是想尽自己的义务。”
我:“最后想向您咨询案件相关的一点信息。据警方判断,绑匪可能藏身于距此地八十公里内的范围,比如在奈良县东南部山村里的隐蔽住宅,且绑匪中至少有一个对柳川家心怀怨恨的前津之谷村村民。各位对这样的人物完全没有印象吗?”
夫人:“警察问过好几次同样的问题。我们只想到一个人,除了其中一点外,她完全符合条件。但是仅凭那一点,便足以证明她并非绑匪。那就是,这位女士对我母亲绝对崇拜,就算全世界都与我母亲为敌,她也会是最后那个支持我母亲的人。”
夫人回答时,或许是因为回想起那位女士,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亲切的微笑。我当然不便再失礼去问此人的姓名,只是深深道谢后,便离开了柳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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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其他来访者可不像这位外国记者这般绅士。当中不乏胆大包天而出言威胁之人,声称绝对无法容忍这种连首相都无法认同的、具有反社会性质的交易行为,必要时候将以武力出面阻止。
不过,柳川家对此毫不退让。起初,国二郎等人碰上这类来访者时,要么看人下菜碟,要么狼狈不堪,逐渐习惯后,就算面对平常闻之色变的重量级人物派来的使者,也能从容应对了。
“您总说不能放任一百亿被绑匪取走,其实支付钱跟取走钱是两回事。您知道一百亿日元有多少吗?绑匪再蠢,也不会要求用支票付款,换成金块则难以脱手,所以他们极可能是要现金。一百张万元纸钞有多重?答案是一百三十克。以此推算,一千万纸钞重一公斤零三百克,一亿重十三公斤,十亿重一百三十公斤,一百亿便有一吨零三百公斤。以体积来看,银行常用的硬铝材质箱子,一只可放一亿五千万,一百亿便需装六十七箱。这不是按月付款,不可能分期。如此庞大的量,您觉得绑匪要怎么搬走?就算搬得走,警察会袖手旁观吗?按常理讲,恐怕绑匪取款之时,就是他们完蛋之日。完成赎金支付之前,责任在我们这边,我们会认真准备并支付。但也许第二天,甚至当天内,这笔钱就会全部回到我们手上。这样的概率其实相当大。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讨价还价,或者按照别人的建议将纸钞偷换成旧报纸,甚至出钱请别人居中斡旋呢?再或者说,难道您有办法,能在警察的监视之下,成功取走塞满一吨零三百公斤纸币的六十七只大箱子?若真有办法,请务必提供给我们,这比替我们从中斡旋更值得感谢百倍千倍。”
此外还有关键一招,即论述若不支付赎金,刀自会遭遇何种凶险。而从伦理上讲,既然有能力,他们就应该支付,这是做子女的本分。
然而,这些鬣狗般贪婪的人们不止出现在柳川家,还将魔爪伸向了相关金融机构。甚至有一两家银行因此动摇了信心。
幸好家属们以同样的逻辑和理论,说服了银行有关人士。
当然,这背后有警方的支持。警方已在为赎金交付的大决战做准备,根据各种预设的可能性做了方案,但在确定绑匪的动向前,一切都只是假想。筹备赎金是行动的前提,所以对井狩等人而言,此事也是燃眉之急。
各种消极的声音仍然没有停歇。从政府部门,国会,县议会……甚至可以说,这些舆论正在全日本蔓延。
但是,这些风言风语毕竟无法成为大气候。家属们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三十日是电视对谈后的第四天,也是最终期限的前一天。这天,柳川家与四家银行于和歌山展开正式会谈,确定四家银行按照柳川家提出的条件,发放一百亿元融资。
融资比例为W银行以及扎根于关西地区的T银行各出资三十亿,F和S银行各出资二十亿。同时,由此事的总协调人、W银行董事长出面宣布,为应对绑匪可能提出的要求,将预先准备总额为一百亿的万元旧钞。
准备工作至此已全部完成,接下来只需等绑匪的联络。
此时,“一百亿”这个数字已通过媒体宣传为普通民众所熟知,相关人士自不必说,大学的教师休息室、拥挤的通勤电车内,甚至田间地头,只要是人群聚集的场所,人们几乎就在讨论绑匪将如何带走巨款。
“赎金的体积能装满一辆卡车,总不能命令家属放在某个公园的长椅后面吧?”
“绑匪没准儿会直接劫走运钞车。不知会开到哪里,但应该是事先准备好的地下仓库之类的地方吧。怎么甩掉警察?……那谁能知道……”
“我猜绑匪会把钱装上飞机,逃到国外,比如还没与日本建交的国家。比如朝鲜离得就很近……什么?中途被韩国空军攻击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
“我认为坐飞机逃亡几乎不可能。又不是政治犯,应该没有国家愿意接纳。真要逃亡,海上的某座无人岛或许可以,但这样有什么意义?嗯,为什么选无人岛?带着一百亿日元,如果去有人的地方,你觉得会怎么样?很显然,肯定会立刻被当地军队歼灭啊。到时这一百亿究竟该归哪国,恐怕会成为国际法上的大问题。”
众说纷纭之中,有许多人心怀鬼胎,暗自盘算“如果他们成功了,我也来照猫画虎搞一搞”。
于是,从哲学家到黑手党,全世界的人们都密切关注着“彩虹童子”的动向。
此时,县警本部查出前两次信件上的邮局工作人员指纹,判断出信件是先被投入和歌山车站前的邮筒,在邮政车上被分类,再运往津之谷村邮局。在新闻报道了融资事宜敲定的三十日晚上,警方彻夜在车站周边布置警戒。
然而,直到天亮,都没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现。
“会不会是绑匪知道我们已经察觉,于是换了地方?”
“但是,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也许绑匪只是想等交通高峰时段再下手。”
此时,车站的上班族和学生们逐渐开始增多,警员们保持警惕,密切监视。然而此时,绑匪的答复早已送达柳川家。
发现者是串田总管。
串田向来早起,由于这天是筹备阶段的最后一天,所以他醒得比平时更早。他打着呵欠正要到院子里锻炼时,注意到负责打扫庭院的新太裤子口袋露出了某个白色物体的一角。
串田原以为那只是张废纸,但棱角分明的形状看上去很像信封,于是招手问新太:“那是什么?”新太指着信箱回答:“从那里捡来的。”
邮差送信到柳川家一般是中午前后,特快邮件则多为下午派送,最快也得早上十点。因此,大早上信箱里不可能会有信件。
收集废纸用来烧洗澡水是新太的工作之一。串田本来点头走开,但突然意识到不对,又折回来要求新太交给他过目。接过来一看,墨迹的笔法优美,正是刀自的亲笔书信。大概是因为信箱投信口里的玻璃板翘了起来,信投入后便滑落到了院子里。信封上没贴邮票,当然也没盖邮戳。
“这可怪了。没贴邮票,这信是怎么寄来的?”
串田以为还在做梦,揉揉惺忪睡眼,才突然惊觉道:“对了,一定是绑匪直接送来的。”
他慌忙跑回屋,叫醒前方调查小组的镰田课长。
“什么?绑匪亲自来送信?”
镰田也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来如此,电视对谈之后,绑匪知道藏身处距这里不到八十公里这事已经暴露,没必要再耍小聪明。不过这些家伙竟然敢把信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想来昨天深夜确实听到了摩托车引擎声。不过万幸的是,新太没把这封信拿去烧掉。”
这封险些被“火葬”的“彩虹童子”来信,其内容在几小时后便通过电波传遍了全世界。内容的一字一句,都是绑匪绞尽脑汁,煞费苦心写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