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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月前 作者: 天藤真
<strong>【英子的日记】</strong>
……(前略)一行人胜利打道回府,串田慌忙出门迎接说:“今晚有电视转播。”众人惊诧道:“母亲又要上电视?”串田回答:“不,是众议院的转播。”
大伙不解,细问后得知,电视台的中泽来电,告知在今夜的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上,议员沼袋一寅将就本案提出质询,于晚八点由NHK教育台全程直播。
“沼袋是谁?”
“他是有名的鹰派[鹰派,指在政治立场上采取积极、强硬态度的人物。]。”国二郎哥回应道。
“哪方面的鹰派?”
“我也不清楚,但他做什么事态度都很强硬,肯定是鹰派。”
国二郎哥对政治最为熟稔,也不甚了解此人,其余人更是初闻其名。
这只来历不明的老鹰,不知将发表什么高论。众人心中颇为不安,草草用餐后,便一起来到电视机前。
转播开始。在一两名议员质询其他事宜结束后,委员长点名沼袋,一名议员起身上前。此人面相丑怪,与其叫鹰派,不如叫螃蟹派。他清清喉咙,发言道:“根据昨晚媒体报道,和歌山绑架案人质的家属已同意绑匪要求,正在筹措一百亿赎金。此事乍看属于地方个案,实际绝非如此简单。若是一两亿倒也罢了,一百亿可是笔巨款,相当于很多城市的年度预算了。这样一笔巨款,家属如果轻易支付,势必会给民众的心理带来巨大冲击,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关于此事,我想请教首相的意见。”
首相?我们面面相觑,没想到首相竟会参与此事。只见首相起身前往答辩席。
“关于此案事态进展,我也非常忧虑。”
首相语毕行礼,退回座位。语言虽简明,却令人不得要领。
“他忧虑什么?怎么个忧虑法?”国二郎哥嘀咕道。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一听到首相的名字,他面色苍白,甚至浑身发抖。随后沼袋再次站起来。
沼袋说:“意大利前总理莫罗遭到绑架的事件举世震惊,相信大家依然历历在目。那次事件的赎金据说是二十二亿,涉案金额巨大这一点,与本案如出一辙。现在世界越来越小,在西方失败了,就跑去东方,是激进派组织的惯用手段。本次案件会不会是在莫罗事件中失败的团伙卷土重来?”
我直骂“这人是傻子”,他显然连报纸都没读。首相又返回答辩席。
首相说:“两起案件涉及赎金确实都是巨额,但莫罗案的绑匪提出释放政治犯等政治诉求,本案却单纯索要赎金。从其他方面来看,本案也应该与赤军等极端组织没有关联。”
“就是,就是,这人为什么要找茬儿呢?”我拍手道。但没想到,这只是论战的前半部分。
沼袋(立刻起身):“即便与极端组织无关,此案的绑匪如果得逞,也可能像劫机案后会诱发多起巴士劫持案一样,第二起、第三起类似事件会接踵而至,给我国的治安带来颠覆性的打击。关于这点,不知首相有何看法?”
他说的确实有理,我们紧张地等候首相答复。
首相:“刚才我说的忧虑,正是这一点。”
这下我们才明白。身为一国首相,理应有此远见。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知到底如何是好,大家议论纷纷。国二郎哥抖得愈发厉害了。
沼袋(奋然站起):“那么,您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他言毕迅速就座。首相与身后之人对视一眼,回应道:“除了加强治安、坚决取缔非法行为外,没有其他办法。”
沼袋(再次迅速起身,环顾四周,声势咄咄逼人):“但是一旦开了先例,今后防范将会更加困难。当前,我们应再进一步,禁止柳川家支付赎金,以免引起社会问题,这才是最佳做法。”
原来此人的用意在此。
“可恶,这个混账!”“开什么玩笑,敢对母亲见死不救?”“想就这样袖手旁观,简直是个禽兽!”我们在电视前破口大骂。此时,首相再度临席。
首相:“如同刚才所说,绑匪并未向包含政府在内的第三方提出任何要求。因此,从法律上讲,政府或执法单位没有理由禁止支付赎金。而且,就算只是劝告,若由此导致人质遭遇不幸,谁来承担责任也是一个问题。总之,依据现行法律,我们认为只能将选择权交给家属。”
我见首相驳回了沼袋的无理要求,保证了我们的权利,正要拍手叫好,但看到大作哥的表情,又憋了回去。男女差异当下显露无遗。
他目光锐利,但并不欢喜,而是带着怒气说道:“你的意思是规定不能做,所以不做,那要是规定可以,你难道要照做?堂堂一国首相居然说出这种话。子女营救母亲天经地义,你为何不提?”
国二郎哥此时也不再颤抖。估计他是听到大作哥所言,心中义愤填膺,不再顾忌首相的权威。
我不禁肃然起敬,盼望母亲能听到这番话。本次事件实属家门不幸,我们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尽的煎熬。而大作哥一改往日慵懒面貌,展示出男子气概,着实令人欣慰。然而常言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大作哥今后能否彻底洗心革面,尚未可知。
委员会上,沼袋因观点遭到首相反驳,神情失落,却也不肯善罢甘休。他愤然起身,转向法务大臣。
“那么,我要请问法务部门。按照常识,因遭到胁迫而做出的行为,并不具有法律效力。既然如此,柳川刀自在绑匪胁迫下将主要家产赠与子女,并令子女变卖,是否欠缺合法性?若是如此,受理家属申请的相关机构是涉嫌违法的。财产变卖的结果,当然也是无效的。这点您怎么考虑?”
这确实是我们的盲点。倘若沼袋所言成立,那我们连日奔波的辛苦都将付诸东流,百亿赎金也将无法筹集。我们心中一惊,往政府席位望去。一位官员弯腰向法务大臣轻声细语,递过一张纸条。法务大臣将眼镜拉到额头,读罢,缓缓走向答辩席。
法务大臣:“如您所说,凡明显因受胁迫而发生的行为,不具有法律效力。但本案的情形,绑匪只是胁迫家属支付赎金这件事本身,而并未涉及筹措赎金的方法。简单讲,绑匪只管要钱,并不关心这笔钱怎样筹集。因此,柳川刀自及家属的行为是出于自由意志,在法律上是合法的。况且,刀自之所以赠与子女家产,是因为如果一直放在自己名下,今后通过第三者处理会有种种不便,这只是为了规避不便而为之,并非绑匪胁迫而导致的必然结果。法理上,两者间不存在因果关系。因此,只要资料完备,相关机构当然需要受理。而不论家属如何处置被赠与的资产,也同样合法。”
“没错。”“那当然。”我们松了口气。“瞧,他这是自找麻烦。”可奈子姐道。她与我一样并不精通法律,原本担心不已,听到法务大臣这一番话,才放宽心批判沼袋。
不料沼袋仍不认输,瞪着政府席发言道:“总之,看来政府无法采取任何法律手段。依我看,政府过于轻视本案对财政方面的影响。一百亿巨款如果落入绑匪手中,普通民众将对货币发行产生不信任感,进而导致货币币值不稳定。为规避类似风险,政府应当阻止赎金支付。对此也应当有法律依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人言论虽毫无道理,却又不易反驳。我们惴惴不安,只能等候答复。
这次轮到了财务大臣。有官员凑到他耳边低语,同样递上一张纸条。他走上前说道:“由于本案的类似案例很少,缺乏足够数据证明,究竟绑匪握有多少不法货币,才会引起刚才议员提及的状况。在本案中,我们假设绑匪收到的一百亿现金都是一万日元面值。按照现在日本银行的纸币发行量,至上个周末为止大约是十三兆四千三百亿日元,其中万元纸钞占百分之八十二点四,约为十一兆六百亿元。绑匪若获得总额为一百亿的万元纸钞,则仅占总发行量的百分之零点零七,万元纸钞占发行量的百分之零点零九。根据常识判断,此举应不会影响货币稳定,也不会引发混乱。”
可怜的沼袋想要强词夺理,却再次败下阵来。“看,不管他怎么找茬儿,都不会得逞。”我大声叫好。此时,沼袋的脸色已如同煮熟的螃蟹。
沼袋:“政府口口声声说深感忧虑,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却几乎是在包庇绑匪。我想再次请首相负责任地回应。莫非政府不能有任何作为,只能对此事袖手旁观?”
首相显然不悦,起身答道:“刚才已经提过,这类案子除了加强治安、坚决取缔非法行为外,没有其他根本性的办法。”
言毕,首相立即回座。
沼袋(毫不退缩,拍桌大叫):“但是,现实情况是,警方目前根本找不到绑匪的行踪。日本既然是法治国家,岂可容忍绑匪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勒索?警察机构到底在干什么?”
进攻的矛头这次转向了警察厅长。对此我其实多少有些同感。然而,就在今天早上,警方在柳川家中重设前方调查小组,众位警官忙于奔波调查,从清晨一直忙到深夜,实在令人感动。井狩本部长的工作热情毋庸置疑,而警察厅长的回答也得到了大家认同。
警察厅长回答:“相信当地警方正在尽最大努力调查此案。”
事后我将此话转告前方负责人,他紧咬双唇,默默点了点头。
沼袋勃然大怒,仪态尽失,猛然起身道:“政府和警方的回复不成体统,无法让人信服。”他高声呼叫,极其愤怒,最后终于爆发。
“政府没有认清问题的本质。例如财务大臣提到,百分之零点零九不会造成经济恐慌,但百分之零点零九已接近百分之零点一,也就是千分之一。也就是说,如果纵容下去,日本的每一千张万元纸钞,便有一张落入绑匪手里。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只要一百亿的二十分之一,就足够把首相赶下台[暗指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因受贿五亿日元而下台一事。]。一旦默许绑匪得逞,本案就等于开了先例,赤军等极端组织以后就会把目标从劫机转移到绑架政界、商界的重要人士上,勒索赎金也必定会水涨船高。敢问首相,到时您的赎金会是多少?”
在这紧张时刻,忽然有人起哄道:“你又值多少?”惹得满场哄笑,我们也随之捧腹。沼袋怒视对方,却哑口无言。他那副模样,看起来真是一文不值。委员长笑着望向政府席,见首相板着面孔,没有再站起来的意思,于是宣布“答辩到此为止”。沼袋黯然归席。最终,真是“沼”里的水也干了,“袋”子的底也破了,这场质询最终变得有头无尾……(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