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不到的胳膊肘

3个月前 作者: 科尔扎诺夫斯基
    咬不到的胳膊肘[这篇故事的题目源自一句俄国谚语:blizok lokot,da ne ukusish,意为“你的胳膊肘离你很近,但你却咬不到它”,用来形容一些看上去很容易实现或触手可及,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不是《每周评论》,这个故事会一直掖藏在一件上过浆的夹克的袖筒折边里。《每周评论》刊发了一份调查问卷(“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你平均每周收入多少?”“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并传递给了所有订阅者。在成千上万份填写完整的答卷中(《每周评论》的发行量非常庞大),分拣员发现了一份编号为11111的,它从这一位分拣员手里转到那一位分拣员手中,无法被分类:11111号问卷,在“平均收益”一栏,填的是“0”;在“人生目标”那一栏,清晰地用圆体字母写着:“咬我的胳膊肘。”


    该答卷已发送给秘书加以澄清;从秘书那里出发,它又出现在编辑的黑框眼镜前。编辑按下呼叫按钮,一名通信员随即匆忙走进来,又匆匆走出去——一分钟后,这张四折的表格溜进了一位记者的口袋里,记者也收到了以下口头指示:“用一种略微戏谑的语气和他谈谈,尽量刨根问底儿。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个象征还是浪漫的讽刺?好吧,不管怎样吧,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记者露出会意的表情,立即出发前往答卷底部的地址。


    有轨电车把他带到了城郊的最后一站,一个之字形窄梯将他带上一个阁楼,他敲了敲门,等着回应。没有人出现。再一次敲门,这位记者等了一会儿,然后推了一下门。门随即打开,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家徒四壁的房间,墙上爬着臭虫,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木头壁炉凳。桌子上扔着一副解开的腕带。一个男人躺在壁炉凳上,他的胳膊露在外面,嘴巴凑向肘部的弯曲处。


    这个男人沉浸在他极其费力的工作中,没有听到敲门声或是上楼梯的脚步声;入侵者大声的问候让他抬起头来。记者注意到11111号答卷者的手臂上,距离他的肘部尖端几英寸处有几处抓痕和咬痕。他不忍心看血迹,就转过身去,说道:“您似乎是认真的。我的意思是,这中间没有任何象征意义,是吗?”


    “没有。”


    “我认为浪漫的讽刺也与它无关。”


    “完全过时的想法。”肘食者嘀咕着,再次用嘴去够划痕和伤痕。


    “停下!请停下!”记者喊道,闭上了眼睛,“等我走了您再继续。但是现在,可否借用您的嘴做一次简短的采访?告诉我,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划擦。


    采访完后,记者走出门,却又径直走回来。


    “听着,”他说,“试着去咬您的胳膊肘固然没错,但是您知道那是做不到的。从来没有人成功过;每一次尝试都惨败了。您想过这个问题吗?您真是个怪人。”


    作为回应,一双混沌的眼睛在蹙眉下怒视,然后是一句唐突无礼的“可能性是为傻瓜准备的”(Lo posible es para los tontos)。


    轻轻合上的笔记本又弹开了。


    “请原谅,我不是个语言学家。您介意……”


    但是11111号显然无法忍受嘴与肘的长时间分离,重又将嘴凑到被严重咬伤的手臂上。记者挣扎着不去看他,抽身夺路而逃。他冲下之字形楼梯,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跑回办公室。《每周评论》的下一期刊登了一篇标题为“可能性是为傻瓜准备的”的专评。


    这篇文章用稍显戏谑的语气描述了一个天真的怪人,其天真接近于……接近于什么,评论没有说,而是以一个被遗忘的葡萄牙哲学家的精辟格言结束,旨在惩戒和制止所有妄想在我们这个现实主义的、清醒的世纪里寻找不可能和不切实际之物的反社会梦想家和狂热分子。这句神秘的格言和标题上一样用双倍字号,后面跟了一句简短的“智者一点就透”(Sapienti sat)。


    《每周评论》随意的读者们对这个奇怪的故事很感兴趣。有两三本杂志还转载了它——但如果不是因为更重量级的《每月评论》对《每周评论》的攻讦,它很快就会被遗忘在记忆和档案中了。该机构的下一期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立不住脚”。这位刻薄的作者引用了《每周评论》,接着解释说那句葡萄牙语格言实际上是西班牙语的谚语:“成功是为傻瓜准备的。”对于这一点,作者加了一句简洁的拉丁文:“对傻瓜来说够了”(et insapienti sat),给那个简短的“足够”(sat)加了带括号的“原文如此”(sic)。


    这样,《每周评论》别无选择,只能指出——在下一期一篇很长的文章里,以“够了”回击“够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讽刺的天赋:值得我们怜悯的不是这种天真的、行不可行之事的尝试(毕竟,所有天才都是天真的),不是这食肘狂热分子,而是那位唯利是图的被雇佣者,那个来自《每月评论》的戴有色眼镜的生物,因为只能与文字打交道,就只能从字面上理解事情。


    当然,《每月评论》不会就此罢休。《每周评论》也不会让其同行对手占上风。在接下来的激烈辩论中,那位食肘狂热分子轮流作为白痴和天才出现,一会儿作为疯人院免费床位的候补人,一会儿又成了科学院第40个席位的候选人。


    结果,这两份杂志的数十万读者都获知了11111号以及他对胳膊肘的态度,但这次辩论并没有引起更广泛的读者的兴趣,特别是当时还有其他更引人瞩目的事件:两场地震和一场国际象棋比赛——每一天,都有两个相当愚蠢的家伙坐到六十四个方格前[此处指1927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的那场历时两个半月的卡布兰卡对阿列欣的世界锦标赛。尽管困难重重,俄罗斯出生的阿列欣还是赢了。](一个看起来像屠夫,另一个像时髦商店的职员),莫名其妙地,追随者们和广场成为所有智力感兴趣、需求和期望的焦点。与此同时,11111号在与棋盘相似的方形小房间里,抓着胳膊肘伸向自己的牙齿,僵硬呆滞如一枚死去的象棋棋子,等待着被放入比赛。


    第一个给食肘者提供正儿八经机会的人是郊区马戏团的经理,他正在寻找新的表演节目来活跃演出。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一本过期的《每周评论》恰好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立刻直接决定了食肘者的命运。这个可怜的家伙先是拒绝,但是当马戏演员指出这是他靠胳膊肘生活的唯一途径,并且那点薪水还会帮他改进方法、提高技巧时,那个垂头丧气的疯子嘟哝了几声“嗯嗯”。


    这场演出被称为“胳膊肘对战人类”!他会不会咬到?三场两分钟一圈。裁判贝尔克——最后一场!它会在巨蟒少女、罗马角斗士以及从圆顶下一跃而出的空中飞人之后上演。这表演是这样的:管弦乐队奏响进行曲,食肘者脸上涂着胭脂,裸露着一只胳膊跨入表演圈,他的胳膊肘的尺骨周围的伤痕被小心地扑上了白粉。管弦乐队停止演奏,比赛即将开始。这人的牙齿埋入他的前臂,接着向胳膊肘一寸一寸移近,越来越近。


    “吹牛皮,你咬不到它!”


    “看!看!我认为他咬到了。”


    “不,他没有。只是接近,但还……”


    比赛者脖子上的青筋暴突,他继续绷紧、拉伸,血滴随着他的噬咬滴到沙地上。观众们用双筒望远镜观望,开始变得疯狂。他们跳出座位,跺脚,爬过栅栏;他们咆哮,吹口哨,尖叫:


    “用牙齿咬住它!”


    “继续,咬住那肘子!”


    “来吧,胳膊肘,来吧!别放弃!”


    “不公平!他们是共谋!”


    经过三轮比赛,裁判宣布胳膊肘取胜。没有人怀疑——裁判、经理以及离开的人群——都不怀疑这个裸出胳膊肘的人很快就会把马戏团的舞台变成世界舞台,他的脚下会拥有地球的整个轨道平面,以此取代直径为二十码的沙土圈。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因善于打动年老、富有的女人而出名的时兴演说家尤斯塔斯·金德[此处作者以金德(Kint)戏仿康德(Kant)。],在生日午餐之后——即兴地为了找乐子——被朋友们带到马戏团。作为一位专业哲学家,金德立即抓住了食肘者的形而上意义。第二天早上,他就坐下来写了一篇题目为《不可咬之原则》的文章。


    仅仅在几年前,金德以他新颖的“跃向金德”而击败了“回到康德”这一过时的口号,他的文章轻松风雅、修辞华丽(他曾对着雷鸣般的掌声说:“哲学家们在对人们谈论世界时看到了这世界,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五步之遥的、同一世界的听众们无聊得要哭了。”)。金德在对人肘比赛进行了一番生动的描述之后,将该事实普遍且实体化,称之为“形而上学在行动”。


    这位哲学家的思考是这样展开的:任何一个概念(Begriff,以伟大的德国形而上学家的话来说),在词源</a>学和逻辑学上都源自greifen(理解、紧握、咬住)。但任何一个被彻底思考之后的概念(Begriff)会变成一个限界概念(Grenzbegriff),它逃离理解,无法被心智掌握,正如人之肘部不能被他自己的牙齿咬住。金德文章继续说:“进一步看,我们在把咬不到的外部客体化时,就抵达了超越的观念,康德也理解这一点[此处指康德也把他的自在物(thing-in-itself)理解为一种限定或界限概念。],但是他不理解超越也是内在(immanent)(manus,‘手’同时也即‘肘部’);内在-超越之物总是在‘这里’,极其接近知性,几乎是统觉系统的一部分,恰如一个人的肘部几乎总在贪婪下颚的可咬范围之内。但是那肘子如此接近却遥不可及,自在物存在于每一个自我中,也不可把握。”“这里有一个不可逾越的几乎,”金德总结道,“这几乎被这位非常努力去咬自己肘部的杂耍者人格化了。唉,每一轮对决总不可避免地以肘部之胜利告终:这人被击败了——超越物获胜。一次又一次地,粗鲁的人群发出咆哮和口哨声,而我们被款待了一出粗俗却生动的古老的知识学[知识学(Gnoseology):一门关于知识及其本质与界限的哲学理论。]戏剧的真人版。去看吧,所有人都去,赶紧去看这出可悲的杂耍,然后思考思考这无与伦比的现象。只需花一枚硬币,你就可以目睹以生命为代价开出的人性之花。”


    金德黑色的小字体比马戏团海报上的巨大红色字母更强有力。人群蜂拥而至,来看廉价的形而上学奇迹。食肘者的表演不得不从郊区帐篷转移到市中心的剧院,同时,11111号也开始在城里的各个大学</a>演出。金德主义者们开始引用和讨论他们导师的想法,后者将他的文章扩展成了一本书《食肘论:前提和结论》。出版第一年,这本书就再版了四十三次。


    食肘主义者的数量遍地开花。确实,怀疑论者和反食肘主义者也出现了。一位年长的教授试图证明食肘运动的反社会性质,他声称,这是回到施蒂纳主义,这在逻辑上将导向唯我论,即哲学的死胡同。


    这场运动还有更多严肃的批评者。比如一位名叫特尼克的专栏作家,在一次关于食肘主义问题的会议上发言说:“即使食肘者最终设法咬到自己的肘部,又有什么不同呢?”


    特尼克还没讲完,就被从讲台上嘘走了。这个可怜的人再也没有要求发言。


    然后出现了抄袭者和崇拜者。一个自我推销的人在报纸上宣称,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个时刻,他成功地咬住了自己的胳膊肘。一个调查委员会立即出动,这个骗子暴露了。这人被蔑视和愤怒围追堵截,他很快就自杀了。


    这一事件只会增加11111号的名声;他每到一所大学表演,学生们就会跟着他到处巡游,特别是女孩们。其中最可爱的一个女孩长着瞪羚般悲伤、害羞的眼睛,获得了与他私下会面的机会,她趁机献出她半裸的双臂:“如果您必须咬,就咬我的吧,这样更容易些。”


    但是她的眼睛遇到的是藏在黑浓眉下的两团浑浊的斑块。她得到的回答是:“不要弄疼不属于你的东西。”


    随即,狂热的食肘分子忧郁地转过身去,让女孩明白会面已经结束了。


    尽管如此,11111号仍然风靡一时。一个有名的爱饶舌的人将数字11111诠释为“这是唯一的五连冠”。男士服装店开始销售带有可拆卸的肘部补丁的外套。如今,一个人可能会试图在任何时间和地点咬他的胳膊肘而不必脱掉外套。许多食肘皈依者甚至放弃了抽烟喝酒。时尚的女士们开始穿高领长袖连衣裙,肘部有圆形镂空;她们用优雅的红色贴花装饰自己的肘尖,以模仿新鲜的咬伤和划痕。一位可敬的希伯来语学者曾花费四十年时间研究所罗门圣殿的真实尺寸,现在他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结论,他说:《圣经》中所说的六十腕尺[《旧约·列王记》(上)第6章第2节:“所罗门王为耶和华所建造的殿,长六十肘。”睕尺,广泛运用于埃及,一睕尺近似于18.22英寸,约46.38厘米。]的长度应该被理解为一种象征符号,它象征着那隐藏在幕帘之后的未知者六十倍不可知。一位寻求支持率的国会议员起草了一项废除公米制的法案,以古老的、有肘部意识的度量衡腕尺取代。虽然该法案最终被否决,但在讨论此法案的过程中引发了媒体和权力部门的争吵,更不用说两场决斗了。


    受到大众的欢迎,食肘主义变得通俗化,失去了尤斯塔斯·金德试图赋予它的严谨的哲学面相。花边报刊曲解了食肘主义者的教诲,采用“用胳膊肘向上爬”和“靠你的胳膊肘,只靠你的胳膊肘”这样的口号来促销自己。


    很快,这种新的思维方式变得如此普及,于是国家将第11111号登记为公民,决定将食肘者用于自己的财政目的。机会很快就出现了。某些体育出版物开始发行每日简报,报道食肘者的牙齿与胳膊肘的距离是半英寸还是四分之一英寸。现在,一份半正式的,在倒数第二页刊登快步赛马结果、足球比分和股市报道的政府报纸也随之效仿。过了一段时间,这份半官方报纸发表了一篇由著名的新拉马克主义学者撰写的文章。从生物体的器官经由实践而演化的假设出发,他得出如下结论,肘部,在理论上是可以被咬到的。这个权威人士写道,慢慢拉伸颈部横纹状的肌肉,前臂会产生系统性扭曲,等等。但随后,逻辑上无可挑剔的金德以“不可咬”进行回击。随之而来的争论让人回忆起斯宾塞与已逝的康德的争论。时机成熟了,一个银行信托机构(每个人都知道其股东包括政府要员和该国最富有的资本家)发出公告,宣布将于每个星期天盛大发行BTE(bite the elbow,咬那只肘)彩票。这个信托机构承诺,只要食肘者能咬住他的肘部,就会向每个持票人支付11111卢布,每个持有人!


    彩票大张旗鼓地推出了,大批的爵士乐队和五彩缤纷的中国灯笼到场助兴。幸运之轮开始旋转。售彩票的小姐们——她们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着迎接顾客,她们裸露的、装饰着红斑点的肘部不时扎入装满彩票的玻璃圆球——从中午一直忙到午夜。


    但是彩票起初销售得很慢。不可能咬住的想法在人们心里过于根深蒂固。老拉马克主义者向金德呼吁,但是金德继续找碴。


    “就算是上帝他老人家自己,”他说,“也不能这样安排事情,以便2加2不等于4,以便一个人能咬到自己的胳膊肘,以便思想可以超越界限概念的界限。”


    支持债券的所谓的肘可咬主义者的数量,与支持肘不可咬的人相比微不足道,并且每天都在缩水:抽奖债券暴跌,贬值到几乎一文不值。金德和他的团队发声——强烈要求揭露这一诈骗案的幕后主谋,内阁应该辞职,应该推行改革,这一呼声越来越响亮。但是有一天晚上,金德的公寓被搜查了,调查人员在他的办公桌里发现了一大摞彩票。针对他的逮捕令立即被撤销,这一发现被公开,第二天,彩票的股价开始上涨。


    据说,雪崩可能会像这样开始:有一只乌鸦栖息在山峰之巅,它在雪地上击拍它的翅膀,一团雪从山坡上滚下来,随着它的滚动更多的积雪加入进来,雪越来越多;岩石和泥土在它后面崩塌——残片,更多的残片——直到雪崩到来,它在山坡上冲刺咆哮,吞噬、夷平沿途的一切。那么,一只乌鸦最先将它的翅膀拍向雪,然后对它造成的后果置之不理,缩成一团,用眼皮盖住眼睛,然后就睡了;雪崩咆哮着唤醒这只鸟;它睁开眼睛,伸直脊背,用另一只翅膀击打积雪。肘可咬主义者取代了肘不可咬主义者,事件的河流逆转了,从河口回流到源头。现在只能在旧货店里才能看到带有可拆卸肘部补丁的夹克。与此同时,11111号,这位彩票奇迹、资本投资的活担保,继续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成千上万的人列队缓缓经过一个玻璃笼子,那位食肘者在里面昼夜不停地与自己的胳膊肘搏斗。这撑起了公众的希望,增加了彩票的销售。正如半官方的新闻简报所言,现在它们出现在头版头条;哪怕有不到一英寸的进展,数以万计的彩票就会被抢购一空。


    食肘者的决心激发了一种普遍的信念,即相信无法达成之事是可达成的,这使得肘可咬主义者人数大增,甚至撼动了股市,短暂地。有一天,嘴巴与胳膊肘的距离又缩小了不到一英寸(引发了彩票销售的又一次暴增),以至于在一次秘密的政府会议上部长们开始焦虑:如果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肘部被咬到了怎么办?财政部部长警告说,按照广告上的价格每个持有人可得11111元,那样即使兑现十分之一就足以使国库陷入困境。银行信托总裁是这么说的:“他的胳膊肘里的一颗牙齿会成为我们喉咙里的一把刀,成为街头的革命。但如果没有奇迹,那就不会发生。保持镇定。”


    的确,从第二天开始,一英寸的距离又扩大了。食肘者似乎正失去他的优势。然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食肘者的嘴巴,就像一个吸饱了血的水蛭,放开了血腥的手臂,整整一星期,玻璃笼子里的这个男人,以浑浊的眼睛盯视地面,没有重新开始他的搏斗。


    笼子旁的金属旋转门转得越来越快,成千上万焦虑的目光潮水般流过这个不再是奇观的奇观,抱怨声一天比一天高。彩票停止销售了。由于担心动乱,政府增加了十倍的警力,而银行信托则增加了彩票订购的回报率。


    受委派特别看护11111号的人,试图强制他攻击自己的胳膊肘(采用驯兽师用钢钎刺激不情愿的狮子的方式),但他只是咆哮着,闷闷不乐地转离已厌恶的食物。玻璃笼里的男人越安静,他周围的骚动就越猛烈。没人知道骚乱可能引向何方,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一天拂晓前,当卫兵和看护觉得11111号和他的肘部不会再搏斗了,并移离视线时,他突然扑倒自己的敌人。过去一周里,他呆滞的凝视背后明显发生了某种思考的过程,促使他战术发生变化。现在,食肘者从后方攻击他的胳膊肘,他直接冲刺——穿过他臂弯里的肉。他用自己的钩状下巴层层劈开血肉,迫使他的脸越来越深地浸在血里,他几乎到达了肘部内侧。但正如我们所知,那骨头连接处汇合了三条动脉:肱动脉、桡动脉和尺动脉,血如喷泉般从这个被切断的动脉结处喷涌而出,这让肘食者跌跌撞撞,濒临衰竭。他的牙齿——如此接近他的目标——松开了,他的手臂僵直,手跌落到地板上,然后是整个身体。


    看护们听到了动静,跑进笼子,发现被监护人已躺在一摊漫流的血泊中,死了。


    只要地球和轮转印刷机还在轴线上继续转动,那个想要咬住胳膊肘的人的故事就不会在此结束。这是个故事,不是童话:此处,童话和故事应该分道扬镳了。这个故事——并不是第一次——踏过他的尸体继续,但童话却是一个迷信的老妇人,她害怕恶兆。请不要责备她,请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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