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赖耶神游

    长老赖耶，自庙门之外，疾趋回宫。是门所以护海伦之色，惟应死者至则启，盖死门也。赖耶行中，极尽忧苦，以念游子不止。彼历相格恩黝儿，乃无一能似此亚佉亚人温和武壮，善于搏斗。念往日奋其神勇，救埃及至美且智之后月儿美理曼，当屹立堂前，长矢乱飞，其容威美如天人。因又念数年前，后在阿施利庙中所见金胄健儿俯视哈太色加之像，百感潮涌，神思愈益扰乱。殊不测诸大明神，将何所愿，惟彼知不验者一事，则妖梦中人，乃以妄见戏后，应爱之人虽来，顾终不能得而自趋死亡，今已僵于戾祠门次矣。赖耶疾行，屡欲倾跌，入宫门径堂屋而奔，将趣己室，忽遇美理曼于门次。后孑立，美艳如图画中人，凡诸景色，皆不能匹其状。被御袍，冠金蛇之冠，黑发柔腻，额白如象齿，而目光前瞩，状极神异。赖耶见后止奔，鞠躬欲去，后忽止之，问曰，“赖耶，汝顷安往，且颜色胡戚戚至是？”赖耶曰，“后，余方往就工事，思佛罗无耗，亦弗知与亚普拉相遇何状，故吾面有忧色耳。”后曰，“汝言或诚，顾未尽实，今且进，余将语汝。”


    赖耶不敢拂命，从之入，坐于后前，即前此阿迭修斯坐处也。未定，美理曼陡起跪赖耶膝前，清泪盈其目厓，胸际为幽咽所遏，翕然而动。赖耶甚诧，意或以殇雏之故，撄其悲怀，而后则扶头倚膝而战。僧曰，“后，吾所抚育之儿，汝何所苦耶？”后不应，惟力握其手，僧亦老眼模糊，状极悲窘。良久，后始仰视，顾仍不言。赖耶抚其头曰，“吾女，汝究何缘尔耶？”久久后乃答曰，“赖耶老友听余。汝为余独一之友，使尚不宣，吾心信将益碎，且使此事终，吾脑且焚，余亦不复为后，殆惟冥生之物，仅有郁气蜎行，游光熠照，临吾心意之劫灰，澹然无色而已。顾汝尚记余为佛罗妻祸夜之第二宵，余微行就汝，告以梦鬼欺我，示我之幻象乎？”赖耶曰，“然，忆之，所见大奇，吾智未能释此。”后又曰，“抑汝尚忆吾幻中所见之人，云应为吾爱者，乃擐金甲有青铜矛头立胄上者耶？”赖耶曰，“然，吾亦忆之。”后张目凝视，微语曰，“其人何名？彼游子噶普利图非乎？方彼来时，胄上不有矛头在耶？此宁非咈德之意在余美理曼者耶？听之，赖耶今听之，吾爱之至，不殊定命，当其进谒，余已一见识之。盖余之识彼，实缘彼我与他妇人，皆当分担古昔之遗祸。尔时在一不可知之地，孪者以业而三，且依豫言，当生生相争轧而自造其祸障。赖耶，彼不知余，余实识彼。吾闻彼人足音，精魂辄为之动，吾心且蓓蕾作花，亦如洪水之后，息诃复其故道，环流黑壤，皆洒生意。吾返视过去远索雾中，知彼为吾欢，又前探未来深抉其蕴，亦知彼为吾欢。顾余此时目中乃沉沉然，但余黑暗，耳中亦无所觉，仅似有垂死之人呻吟不绝，而此外更有锐响，如妇人之歌。”赖耶曰，“后，此事甚恶。”后曰，“赖耶言当，此诚甚恶，然止其半耳。今听之，余将尽吾说。近日吾心已为狂易所中，而此狂易之来，乃自爱欲女王雅泰赫其之哈梭也。吾虽素不知爱，今乃为爱而狂。嗟夫，赖耶赖耶，余必欲得之，汝勿耿耿视我，我亦为咈德驱策而然耳。昨宵与言，因得其隐，知彼实阿迭修斯，勒兑之子，即伊色加之阿迭修斯也。唉，赖耶，汝惊跃乎？然惊跃宜也，顾吾以术驭之，虽彼狡夫，亦倾其实。吾诇知彼长途跋涉，专为吾来，来就其明神许与之新妇。特今日观之，乃又似回身背我去矣。”


    赖耶直自坐中跃起，呼曰，“皇后皇后，吾所抚事之孺子，汝脑虽病，心不当尔。汝万不能垂爱于彼，宁汝不记自为佛罗之妻而格恩之后，今乃愿自掷其名节，为一浪游客臣所践跶而泥滓乎？”美理曼应曰，“唉，吾信格恩之后，亦佛罗之妻，顾非佛罗之爱。名节乎，汝奚必空谈名节为？爱之泛滥，正如尼罗水溢，直决名节之堤，吾亦弗知习俗所定名节之界，究竟何在。环汒洋之水，四周皆沸跃生沫，而吾名节漏舟，即浮其上，状如残荷败叶而已。赖耶，汝勿语我名节，不如策我何以得吾健者，就我怀中。”僧呻曰，“汝信风矣，然吾亦几忘之，吾思此事结局，必将以眼泪了之。美理曼，吾有恶耗语汝，汝所爱好之人，已永永别汝，且别世间矣。”


    美理曼听已，自床中蹶然而起，立赖耶前，状如牡狮之搏鹿，怒且怖，色益美而凶，就耳际作齿语曰，“彼死耶？彼死，我乃未知乎，盖尔实杀之，吾仇必复。”随掣一剑，此剑即往日击其兄猛纳达以报其亲吻者，剑光森森，盘于僧首之上。旋又下其剑曰，“否，汝当别有死法。赖耶，汝死应苦且缓，汝亦知棕榈苦具之痛乎？汝应以是死。”语已而立，手足皆颤，胸息鼓动，目光四射，如晨星之光。赖耶急呼曰，“且止且止，非我杀之。设游子信死者，亦以己之不智。彼往见客神哈梭，凡见哈梭者，必与冥剑奋斗，与冥剑斗者，又必卧青铜浴室之中，自往寻其冥路。”美理曼闻言，色急变如蜃灰，大呼仆床上，按额而呻曰，“吾何以救彼，脱诸妖巫之手乎？嗟夫，为时晚矣。虽然，我必欲知其究竟，并杀彼者之美状。”此时不作格恩方言，操僵语微曰，“赖耶勿怒我，幸怜余弱也。汝知神游之术，然耶？”赖耶亦以僵语报之曰，“习之，且以授汝。授者我，与汝所有之古恶也。”后曰，“诚然，汝耳，汝素爱我，屡屡同临祸患。赖耶，今愿假汝神魂，遣诸哈梭之庙，使觇所遇，且侦吾欢之死耗。”赖耶曰，“美理曼，此事大凶且恶。设吾神既行，或与冥中守者遇，则以吾地上有形之生魂，遘彼无形之冥鬼，事之何若，孰能言者？”美理曼曰，“赖耶，汝以爱我故，竟敢一往乎？况惟汝谙此道术，能作此行耳。”赖耶曰，“美理曼，吾素未逆汝命，今亦何辞？特有一言相属，如吾神不返者，当葬我于绥勃斯生圹，且以术拯吾魂于门者之手。今吾事备矣，汝知咒文，其速诵之。”


    嘱已，就榻而卧，瞪目上视。美理曼前，目光正与之对，至耳侧诵僵语三数，赖耶色俄变如陈死人。后引退朗语曰，“赖耶之神，汝已离其蜕乎？”神假赖耶之声答曰，“离矣，美理曼，吾将安往？”后曰，“往哈梭庙座前之中庭。”赖耶曰，“至矣。”后曰，“汝何见？”赖耶曰，“见一人擐金甲蒙盾，立座前门次，前有健者死鬼，而彼不能见。有歌声作于座中，彼乃伫立而听。”后曰，“汝何所闻？”赖耶乃一一述歌辞告后，美理曼闻之，始知居哈梭庙中者，即爱尔俱孚之海伦。心渐弱，膝为之战，又忆前此幻中所闻，觉所谓古欢之愉乐，神人之赍怒，与无期之寻求，一一与之吻合。已而歌止，阿迭修斯前矣，后作色历听之，及破围而过，不觉喜叫。而歌又作，赖耶述其辞，并阿迭修斯与鬼影问答之语。鬼散，后命赖耶之神从阿迭修斯入室奥，赖耶遂述裂帛事。帛裂，已睹哈梭，后问曰，“赖耶告我，哈梭容色何若耶？”赖耶答曰，“其容色绝美，如往日汝召哈太色加精魂时，死者与傐侼所变相也。”美理曼大呻，知己无幸，已而赖耶又述阿迭修斯与海伦之语，及盟婚之吻，而婚期又即在明夜，美理曼嘿然。未几，阿迭修斯出，后又作微语召神返舍，赖耶乃欠伸而觉，状如出梦。


    赖耶既觉，见美理曼倚榻而坐，颜色灰败，目眶内陷，有黑线环之。赖耶曰，“美理曼，汝已具闻乎？”后曰，“闻之矣。”赖耶问曰，“所闻云何？”盖神游所见，初不自知也。美理曼曰，“所闻不能告汝。其能言者，仅彼人已过冥守之界，与妖妇哈梭妄遇，已无恙返矣。赖耶，汝今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