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3个月前 作者: 巴尔扎克
这时,年轻人只听得一声:“留神!”那肩膀上已经挨了一击。
“你怎么不看着点?”一个大嗓门嚷道。这是一个肩扛长木板的工人,在跟他说话。工人走过去了。他一定是上帝派遣来的,他对好奇的年轻人说道:“你在这儿掺和什么?想想你自己的公事吧,巴黎人做些小本生意,随他们去吧!”
年轻人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反正没人看见,他任凭狂怒的泪水沿双颊流下,也不去擦拭。他久久凝望着两扇明亮的窗户后面人影晃动,内心痛苦不堪。他无意中朝老奥古斯丁街上首望了一眼,只见靠墙有一辆出租马车,停在既无房门又无店铺灯光的地方。
是她,或不是她?对情人来说,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情人仍在等待。他伫立二十分钟,觉得仿佛比一百年还要漫长。
后来,女子走下楼来,他认出了这正是自己默默倾心的人。然而,他仍然不愿相信。陌生女人朝出租马车走去,上车走了。
“这幢房屋反正跑不了,我随时可以来搜寻。”年轻人一面思忖,一面飞跑追随着马车,极力想驱散心中最后的疑团。不久,这疑团便荡然无存了。
马车到了黎塞留街,在一家花店门前停住,距梅纳尔街不远。妇人下车,走进店铺,让人给车夫送了车钱,挑选了一些秃鹳羽毛,就出来了。啊,用秃鹳羽毛来衬托她的深色秀发!她的头发是褐色的。在店里,她拿羽毛挨近头部试试效果如何。军官似乎听见了这位女子与花店老板娘的谈话。
“夫人,对褐色头发的人,简直没有比这再合适的了!褐色头发的人往往轮廓过于清晰,这秃鹳羽毛正好给她们的装束添上若隐若现的东西。德·朗热公爵夫人说,它能赋予妇女某种隐隐约约的、莪相①风格的、非常雅致的美呢!”
“好,请立即送到我家。”
然后,妇人迈着轻盈的步伐,拐进梅纳尔街,回家去了。
她居住的公馆大门一经关闭,年轻的情人便感到失去了一切希望。这是双重的不幸,因为他同时也失去了最宝贵的信仰。他象醉汉一样,向巴黎城中走去。不久,来到了自家门前,他自己竟然不晓得是怎样回来的。
他颓丧地坐在扶手椅中,双脚支在壁炉架上,头埋在双手中。他想烤干沾湿的靴子,竟至烤焦了。可怕的时刻。生命处于这种时刻,人的性格往往会发生变化。首次行动的成败将决定最善良的人今后的行为。不是神意便是命运,请你选择吧!
这位年轻人出身贵族。他的家庭算不上古老世家,但是现在古老的贵族已经寥寥无几,所以所有的年轻贵族也就无可争议地成了古老的贵族。他的祖父曾购得巴黎最高法院参事的头衔,后来成为法院院长。祖父的几个儿子,每人拥有大量财产,均进入政界,并由于联姻关系,得以出入宫廷。大革命②使这个家族家破人亡。惟剩下一个固执的老寡妇,死也不肯流亡国外,于是被捕入狱,遭到死亡威胁。
①莪相为传说中的苏格兰诗人。
②指一七八九年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
热月九日①拯救了她,她又夺回了全部财产。一八〇四年左右,气候适宜,她将自己的孙儿奥古斯特·德·摩冷古从国外接回。这孩子现在是摩冷古家族的独根苗苗,善良的老太太怀着母亲、贵夫人、固执的老寡妇三重的疼爱将他抚养成人。等到复辟时期到来②,年轻人已经十八岁,他进入“红宫”③,追随王公们到根特④,被封为侍卫军官。然后出来在军队中正式服役,后又被召回到王家卫队。二十三岁时,他已经当上了骑兵团的上尉。地位炙手可热,当然全靠了他的祖母。这位老妇人虽老迈年高,对上流社会却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