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个月前 作者: 乔伊斯
——你说,科克兰,什么城市请他?
——塔林敦[1],老师。
——很好。后来呢?
——有一个战役,老师。
——很好。在什么地方?
孩子的茫茫然的脸转过去问白茫茫的窗户。
是记忆的女儿们编造的寓言[2]。然而,即使不和记忆编造的寓言一样,也还是有一定的事实的。那么,是一句不耐烦的话了,是布莱克那过分的翅膀[3]的一阵扑击。我听到整个空间的毁灭,玻璃稀里哗啦地砸碎,砖瓦纷纷倒塌,而时间则成了惨淡无光的最后一道火焰。那样的话,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我忘了地点,老师。公元前二七九年。
——阿斯库伦[4],斯蒂汾说着,朝血污斑驳的书上的名字和年代瞥了一眼。
——是的,老师。他还说:再打这么一个胜仗,我们也就完了。[5]
这话人们记住了。头脑处于一种迟钝的轻松状态。陈尸遍野的平原,将军站在小山头上,手扶长矛,向部属讲话。任何将军对任何部属。他们都洗耳恭听。
——你,阿姆斯特朗,斯蒂汾说。皮洛士到头来怎么样?
——皮洛士到头吗,老师?
——我知道,老师。问我吧,老师,科明说。
——等一下。你说,阿姆斯特朗。你知道皮洛士是怎么一回事吗?
阿姆斯特朗的书包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袋无花果冻夹心蛋糕。他不时把蛋糕放在掌心里搓成小卷儿,悄悄地塞进嘴里。嘴唇上还沾着蛋糕屑呢。他的呼吸中带有甜丝丝的儿童气息。富裕家庭,大儿子当上了海军,一家人都很得意。道尔盖[6]的维柯路。
——皮洛士吗,老师?皮洛士就是栈桥[7]。
哄堂大笑。并不欢乐的尖声怪笑。阿姆斯特朗环顾同学,露出一个傻笑的侧影。呆一会儿,他们体会到我管教不严,想到他们的爸爸缴的学费,笑声还会更大些。
——现在你说说,斯蒂汾用书捅一下孩子的肩膀说,栈桥是什么?
——栈桥啊,老师,阿姆斯特朗说,是伸到水里的东西。一种桥呗。国王镇栈桥[8],老师。
又有几个人笑了:不欢乐,但有含意。后排有两个人在交头接耳。是的。他们是知道的:从没有学习过,可也从来不是外行。全都如此。他怀着妒羡的心情注视着一张张脸庞:伊迪丝、爱瑟尔、格蒂、莉莉[9]。同一类型的人:呼吸中也带着红茶和果酱的甜香味,手臂上的镯子在挣扎中发出吃吃的笑声。
——国王镇栈桥吗,斯蒂汾说。是的,一座失望的桥梁。
这话使他们凝视的目光中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怎么呢,老师?科明问,桥不是架在河上的吗?
可以收进海恩斯的小册子里去。这里可没有人听。今天晚上放怀痛饮、神聊,妙语如剑,可以刺透他罩在思想外面的锃亮的甲胄。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一个在主子的宫廷上逗人发笑的小丑,受了宽容也遭到鄙视,在宽宏大量的主子跟前赢得一声夸奖而已。为什么他们都愿意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呢?不完全是为了那和蔼的抚摩。对于他们也是一样,历史成了老生常谈</a>,他们的国土成了当铺。
假定皮洛士没有倒在阿尔戈斯老妪手下[10],或是裘力斯·凯撒没有被人刺死[11]呢?事实是无法按主观愿望抹掉的。时间已经给它们打上烙印,它们已经被拴住了,占据着被它们排挤出去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地盘[12]。但是,那些可能性既然从未实现,还说得上可能吗?还是只有成为事实的才是可能的呢?织风的人,织吧。
——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老师。
——讲吧,老师。讲个鬼故事。
——这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斯蒂汾打开另一本书问。
——别再哭泣,科明说。
——那么你朗诵,塔尔博特。
——故事呢,老师?
——呆会儿,斯蒂汾说。朗诵吧,塔尔博特。
一个肤色黝黑的学生打开书,敏捷地把书支在自己的书包盖底下。他一榾柮一榾柮地朗诵起来,眼睛偶尔瞅一瞅书本。
——别再哭泣,悲伤的牧羊人,别再哭泣,
你们哀悼的莱西达斯并没有死去,
尽管他已经沉到了水面底下……[13]
那么,一定是一种运动了,可能性因为有可能而成为现实[14]。在急促而含糊的朗诵声中,亚里士多德的论断形成了,飘出教室,飘进圣日内维也符图书馆[15]内的勤奋、肃静的空气中。他曾经一夜又一夜地躲在这里读书,这里不受巴黎的罪恶的侵袭。在紧挨着他的座位上,有一个文弱的暹逻人[16]在钻研一本战略手册。为我周围的头脑提供了并继续提供着养料:头顶上是一些用小铁栅围起来的放电灯,伸出微微扑动着的触须;而在我头脑中的暗处,却是一条底层世界的懒虫,它不愿动弹,怕亮光,慢慢地挪动着龙一般的带鳞的躯体[17]。思想是关于思想的思想[18]。宁静的明亮。灵魂的某种意义说来就是全部存在:灵魂是形态的形态[19]。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白炽的宁静:形态的形态。
塔尔博特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
——凭借履波如夷的他[20]的亲切法力
凭借履波如夷的他……
——翻过去吧,斯蒂汾静静地说。我看不到什么了。
——您说什么,老师?塔尔博特向前倾着上身,单纯地问。
他的手翻过一页书。他想起来了,于是又坐直身子继续朗诵。履波如夷的他。他的影子也投射到这里,笼罩在这些怯懦的心灵上,在嘲笑者的心灵上和嘴唇上,在我的心灵上和嘴唇上。笼罩在把一枚纳贡的银币拿给他的那些人的热切面容上。将属于凯撒的交给凯撒,将属于上帝的交给上帝[21]。一道从深色的眼睛中射出来的长久的目光,一句谜语般的句子,供教会的纺织机织了又织。可不是吗。
猜一猜,猜一猜,朗的罗,
我爸爸给我种子让我播[22]。
塔尔博特把书合上,滑进书包。
——都朗诵完了吗?斯蒂汾问。
——完了,老师。十点钟打曲棍球,老师。
——半天儿,老师。是星期四哪。
——谁会猜谜语?斯蒂汾问。
孩子们收书的收书,装笔的装笔,铅笔嗒嗒作响,纸张窸窸窣窣。他们一边绑着、扣着书包,一边挤成一团,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说:
——老师,猜谜语吗?老师,我猜!
——我猜,我猜,老师。
——来个难的,老师。
——这个谜语是这样的,斯蒂汾说:
公鸡打鸣儿
天空透蓝色儿
天上有钟儿
敲响了十一点儿
可怜的灵魂儿
该归天儿了。
——是什么?
——老师,怎么说的来着?
——再说一遍,老师。我们没听清。
谜语重说了一遍,孩子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科克兰说:
——老师,是什么?我们猜不着。
斯蒂汾回答的时候,嗓子里有些发痒:
——是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自己的奶奶[23]。
他站起身来,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而孩子们的回音是一片扫兴的嚷嚷声。
门外有人用棍子敲门,同时在走廊里喊:
——曲棍球!
孩子们立即散开,纷纷穿过桌椅,有侧着身子挤过去的,有从上边跳过去的。很快人都走光了,从贮藏室传来棍棒的撞击声、乱哄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只有萨金特没有走,他捧着一本打开的练习本,慢慢地走上前来。乱成一团的头发,瘦骨嶙峋的脖子,都标志着他的迟钝;模糊的镜片后面是两只无神的眼睛,仰望着,乞求着。他的脸灰暗而无血色,面颊上有一块新抹上去的墨水,枣子形,还湿漉漉的呢,像蜗牛的窝儿似的。
他捧上练习本。页头上标着算术二字,字下面是斜斜的数目字,最底下是一个曲里拐弯的签名,带圈的笔划都是实心的;另外还有一团墨水渍。西里尔·萨金特:名字加图记。
——老师,戴汐先生叫我全部再抄一遍,他说,还要交给您看。
斯蒂汾摸着练习本的边。徒劳无功。
——你现在会做了吗?他问。
——十一题到十五题,萨金特回答说。戴汐先生叫我照着黑板上抄的,老师。
——你自己会做吗?斯蒂汾问。
——不会,老师。
又丑,又没出息:细脖子,乱头发,一抹墨水,蜗牛的窝儿。然而也曾经有人爱过他,在怀里抱过他,在心中疼过他。要不是有她,他早就被你争我夺的社会踩在脚下,变成一摊稀烂的蜗牛泥了。她疼爱从自己身上流到他身上去的孱弱稀薄的血液。那么那是真实的了?生活中惟一靠得住的东西[24]?他母亲平卧的身子上,跨着圣情高涨的烈性子的高隆班[25]。她已经不复存在:一根在火中烧化了的小树枝,只留下颤巍巍的残骸,檀木和沾湿了的灰烬的气味。她保护了他,使他免受践踏,自己却还没有怎么生活就与世长辞了。一个可怜的灵魂升了天:而在闪烁不已的繁星底下,在一块荒地上,一只皮毛中带着劫掠者的红色腥臭的狐狸,眼中放射出残忍的凶光,用爪子刨着地,听着,刨起了泥土,刨了又听,听了又刨。
斯蒂汾坐在孩子旁边解题。他用代数证明莎士比亚的阴魂是哈姆雷特的祖父。萨金特歪戴着眼镜,斜眼瞅着他。贮藏室里有球棍的磕碰声,球场上传来了发闷的击球声和喊叫声。
练习本页面上的代数符号在演出一场字母的哑剧,它们头上戴着平方形、立方形的古怪帽子,来回地跳着庄严的摩利斯舞[26]。拉手,交换位置,相对鞠躬。就是这样:摩尔人的幻想的产物。阿威罗伊、摩西·迈蒙尼德[27]也都已经不在人间,这些在容貌举止上都是深沉的人,用他们的嘲弄的明镜对准世界,照出了它那隐蔽的灵魂。这是一种在明亮之中放光而又不为明亮所理解的深沉[28]。
——现在懂了吗?第二道自己会做了吧?
——会了,老师。
萨金特用长大而颤巍巍的笔划抄录着数字。他一面不断地期待着老师开口指点,一面忠实地临摹那些多变的符号,他那灰暗的皮肤下隐隐地闪烁着羞愧的色调。Amor matris:主生格和宾生格[29]。她用自己的孱弱的血液和清淡发酸的奶汁喂养了他,并且把他的襁褓布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有些像他,我这个人;也是这么瘦削的肩膀,也是这么叫人看不上眼。在我旁边弯着腰的就是我的童年。太遥远了,想用手摸一下或是轻轻碰一下都够不着了。我的是远了,而他的呢,像我们的眼睛一样深奥莫测。我们两人心灵深处的黑殿里,都盘踞着沉默不语、纹丝不动的秘密,这些秘密已经倦于自己的专横统治,是情愿被人赶下台去的暴君。
题做好了。
——很简单,斯蒂汾说,同时站起身来。
——是的,老师,谢谢您,萨金特回答说。
他用一张薄薄的吸墨纸把刚写的字迹吸干,拿着练习本走回自己的座位。
——快去拿上球棍,出去找同学们吧,斯蒂汾一边说,一边跟着孩子的笨头笨脑的背影向门口走去。
——是,老师。
在走廊里,听到了球场上喊他名字的声音。
——萨金特!
——快跑,斯蒂汾说。戴汐先生在喊你了。
他站在门廊里,望着落后学生急急忙忙奔向争夺场,场上这时只听见一片尖着嗓子吵闹的声音。孩子们分好了拨儿,戴汐先生迈着戴鞋罩的脚,跨过一簇簇的草丛走过来。他刚走到房前,吵吵嚷嚷的声音又起来了!而且又在喊他了。他扭回了怒气冲冲的白色八字胡。
——又怎么啦?他反复地大声喊着,也不听人家究竟在说什么。
——先生,科克兰和哈利戴分在一边了,斯蒂汾提高嗓门说。
——请你在我书房里等一下,戴汐先生说,我把这里的秩序整顿好就来。
于是,他又大惊小怪地回头向球场走去,一面扯着苍老的嗓子厉声喊道:
——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回事了?
孩子们的尖嗓子从四面八方冲着他叫嚷:他们蜂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他那没有染好的蜜色头发,被耀眼的阳光漂成了白色。
书房里空气陈浊,烟雾弥漫,室内摆设的黄褐色皮椅,发出一种磨损了的皮革的气味。第一天他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时,就是这个样子。起始如此,现在仍是如此。墙边柜子上仍摆着那盘斯图亚特钱币,泥沼里的等外宝物[30]:永将如此。在褪了色的紫红丝绒的餐匙盒里,舒舒服服地卧着曾向一切非犹太人布道的十二使徒[31]:无穷无尽[32]。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过门廊的石板地,进了走廊。戴汐先生吹着稀疏的八字胡子,走到大桌子边才站住。
——首先,咱们小小的财务结算,他说。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细皮条扎住的皮夹,啪的一声打开,取出两张钞票小心翼翼地摊在桌子上,其中一张还是由两个半张拼接起来的。
——两镑,他说着,又把皮夹扎好,收了起来。
现在他该动他的金库了。斯蒂汾的不好意思的手,轻抚着堆在冷冷的石钵里那些各式各样贝壳:峨螺、子安贝、花豹贝:这个旋涡形的像埃米尔的头巾,这个扇形的是圣詹姆斯扇贝[33]。老朝圣者的宝藏,死的珍宝,空壳。
在台面呢的柔软绒面上,落下一枚崭新的金镑,亮晶晶的。
——三镑,戴汐先生转动着手里的小小储蓄盒说。这种东西,有一个真方便。瞧,这是放金镑的,这是放先令的。放六便士的,放半克朗的。这里是放克朗[34]的。瞧。
他从盒子里倒出两个克朗,两个先令。
——三镑十二先令,他说,你看一看,我想没有错。
——谢谢您,先生,斯蒂汾说着,腼腆地急急忙忙把钱敛成一堆,一古脑儿塞进了裤子袋里。
——根本不要谢,戴汐先生说。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斯蒂汾的手又自由了,又去摸那些空壳。也是美的象征和权力的象征。我口袋里有了一小把:被贪婪和苦难玷污了的象征。
——钱不能这样装,戴汐先生说。不定在哪儿掏东西带出来,就丢了。你就是买上这样一个机器好。你会觉得非常方便的。
得回答点什么。
——我要是有一个,那也常常是空的,斯蒂汾说。
同一间房间,同一个时辰,同样的智慧:我也还是我。已经三次了。我身上已经在这里套上了三道箍。怎么样?我可以立刻把它们挣断,如果我愿意的话。
——这是因为你不存钱,戴汐先生伸手指着说。你还不懂得金钱的意义。钱就是权。将来你活到我这个年龄就懂了。我明白,我明白。少壮不晓事嘛[35]。但是,莎士比亚是怎么说的来着?只消荷包里放着钱。
——伊阿古[36],斯蒂汾自言自语地说。
他把视线从静止不动的贝壳上,移向老人那双盯着他的眼睛。
——他懂得金钱的意义,戴汐先生说。他会赚钱。不错,是一个诗人,可也是一个英国人。你知道什么是英国人的骄傲吗?你知道你能从英国人嘴里听到的最自豪的话是什么话吗?
海洋的统治者。他那冷如海水的眼睛眺望着空荡荡的海湾:要怪历史;也用同样的目光看待我和我说的话,倒是心平气和的。
——认为自己的帝国有永远不落的太阳,斯蒂汾说。
——才不是呢!戴汐先生大声嚷道。那不是英国人的话,是一个法国的凯尔特人说的。[37]
他用储蓄盒轻轻地敲打着大拇指的指甲盖。
——我来告诉你他们最爱吹嘘什么吧,他庄严地说。我不该不欠。
好人,好人。
——我不该不欠。我一辈子没有借过一个先令的债。你能有这样的感觉吗?无债一身轻。你能吗?
马利根,九镑,三双短袜,一双粗皮鞋,几根领带。柯伦,十个畿尼。麦卡恩,一个畿尼。弗雷德·赖恩,两先令。坦普尔,两顿午饭。拉塞尔,一个畿尼;卡曾士,十先令;鲍勃·雷诺兹,半个畿尼;凯勒,三个畿尼;麦克南太太,五个星期的饭钱。我这一小把不顶事。
——眼下还不能,斯蒂汾回答说。
戴汐先生笑了,流露出富足快乐的心情。他把储蓄盒放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能,他兴高采烈地说。但是将来你必须有这种感觉才行。我们是一个慷慨的民族,但我们也必须公正。
——我怕这些堂皇的字眼,斯蒂汾说,这些话给我们造成了那么多的不幸。
戴汐先生有好一会儿神情严厉地瞪着壁炉上方,瞪着墙上那位穿苏格兰花格短裙、身材魁伟、器宇轩昂的男人:威尔士亲王艾伯特·爱德华[38]。
——你认为我是一个老顽固,老保守党,他的若有所思的声音说。从奥康内尔[39]时期以来,我亲眼目睹了三代人的历史。我记得四六年的大饥荒[40]。你知道吗,奥伦治协会[41]早就鼓动废除联合议会了,比奥康内尔的鼓动,比你们教派的高级教士们把他斥为政客[42]还早二十年呢!你们芬尼亚分子[43]对有些事情是记不住的。
流芳百世,功德无量,永垂不朽[44]。光辉的阿尔马郡的钻石会厅里,悬挂着天主教徒的尸体[45]。嘶哑着嗓子、戴着假面具、拿着武器,殖民者的誓约[46]。黑色的北方,真正地道的《圣经》[47]。短发党倒下去[48]。
斯蒂汾做了一个简短概括的手势。
——我身上也有反叛者的血液,戴汐先生说。母系的。但是我的祖先是投票赞成联合议会[49]的约翰·布莱克伍德爵士。我们全是爱尔兰人,全是国王的子孙。
——够呛,斯蒂汾说。
——Per vias rectas[50],戴汐先生神情坚决地说,这就是他的格言。他投的是赞成票,并且是特地穿上他的长统马靴,从当郡的阿兹骑马到都柏林来投票的[51]。
啦尔—德—啦尔—德—啦
崎岖的道路通向都柏林哪。
一个脾气暴躁的绅士,骑着马,穿着贼亮贼亮的长统马靴。有点小雨啊,约翰爵士。有点小雨,阁下……小雨!……小雨!……两只长统靴颠呀颠的,一直颠到都柏林。啦尔—德—啦尔—德—啦,啦尔—德—啦尔—德—啦底。
——这倒提醒了我,戴汐先生说。有一件事可以请你帮帮忙,代达勒斯先生。请你找几个你在文学界的朋友。我这里有一封给报界的信。你坐一下。我把结尾的一段抄完就行了。
他走到窗边的书桌前,把椅子往前拖了两下,望着打字机滚筒上的信纸,念了几个字。
——坐下吧。对不起,他转过头来说,事属常识,无可非议。一会儿就完。
他挑起两道粗眉,盯着放在肘边的原稿,一面嘟嘟囔囔地念着,一面开始慢慢地戳打字机上的僵硬的钢键,有时还转动滚筒,用橡皮擦掉打错的字,吹两口气。
斯蒂汾面对着仪表堂堂的亲王肖像,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四周墙上的画框里,恭恭敬敬地站着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骏马的形象,马头全都顺从地扬在空中:黑斯廷斯勋爵的御敌、威斯敏斯特公爵的飞越、博福特公爵的锡兰,一八六六年巴黎大奖[52]。骏马上骑着小精灵似的骑手,静候着信号。他看到了他们为国王的旗号赛跑的速度,随着不复存在的观众的欢呼声而欢呼。
——句号,戴汐先生吩咐他的字键说。然而,及时公开讨论这一极其重要的问题……
克兰利带我去找发财捷径,在溅满泥水的驯马车之间钻来钻去,寻找可能获胜的号码;赌注经纪人各占一方地盘,大声地招揽主顾;五颜六色的泥浆地上,一股强烈的食堂气味。美叛逆!美叛逆!大热门,一赔一;冷门票,一赔十[53]。我们追随着马蹄和色彩缤纷的骑装、骑帽,匆匆路过骰子摊、扣碗摊[54],还路过一个脸上肉嘟嘟的妇女,一个肉店老板娘,正渴不及待地啃着一大块橙子。
从孩子们的球场那边,传来了尖嗓子的喊叫声和一阵滚动的哨子声。
又进了一球。我就在他们中间,在他们挤成一团、混战一场的身体中间。这就是生活的拼搏。你是说那个妈妈的宝贝疙瘩,那个外罗圈腿的,似乎有点反胃的孩子吗?拼搏。时间受了惊吓,弹跳起来,一回又一回。疆场上的拼搏、泥泞和酣战声,战死者临终的呕吐物冻成了冰块,长矛勾出血淋淋的肚肠时的狂叫声。
——好了,戴汐先生站起来说。
他一面用大头针把纸别在一起,一面向桌子边走来。斯蒂汾站了起来。
——我写得很简明扼要,戴汐先生说。谈的是口蹄疫问题。你看一看吧。关于这个问题,人们是不可能有两种意见的。
拟借贵报一角宝贵篇幅。自由放任原则在我国历史上曾多次。我国牧牛业。我国各项老工业之道路。利物浦集团操纵戈尔韦[55]建港计划。欧洲大火。粮食运输通过海峡狭窄水道[56]。农业部门绝对彻底的麻木不仁。恕我引经据典。卡珊德拉[57]。由一个不过尔尔的女流之辈[58]引起。言归正传。
——我够干脆的,是吧?戴汐先生在斯蒂汾看信时插嘴问他。
口蹄疫。人称科克配方。血清与病毒。免疫马匹百分比。牛瘟。下奥地利慕尔斯代戈御用马群。兽医外科。亨利·布莱克伍德·普赖斯先生。自献良方颇可一试。事属常识,无可非议。极其重要的问题。确系抓住要害。承蒙慷慨提供贵报版面,谨致谢意。
——我要这封信见报,让人们都看到,戴汐先生说。你等着瞧吧,下次再闹牛瘟,他们就要对爱尔兰牛实行禁运了。然而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人家实际上就治好了。我的表弟布莱克伍德·普赖斯来信说,奥地利的牛瘟,就都是由当地的牛医治疗的,并且治好了。他们主动表示愿意到这里来。我正在部里想办法。现在我要试试公开宣传。我是困难重重呵,周围尽是……阴谋诡计,尽是……后门势力,尽是……
他伸出食指,老气横秋地敲击着空气,为下边的话作准备。
——注意我的话,代达勒斯先生,他说,英国是落在犹太人手里了。钻进了所有的最高级的地方:金融界、新闻界。一个国家有了他们,准是衰败无疑。不论什么地方,只要犹太人成了群,他们就能把国家的元气吞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注意,问题越来越严重。情况再明白不过了,犹太商人已经在下毒手了。古老的英国快完了。
他快步向一边走去;在经过一束宽阔的阳光时,他的眼睛活了起来,呈现出蓝色的生命。接着他又转身走了回来。
——快完了,他说,如果不是已经完了的话。
婊子的满街招呼
将织下老英格兰的裹尸布[59]。
他走到那道阳光中间站住了,两只眼睛若有所见似的在阳光里瞪得滚圆,神色严厉。
——凡是商人,斯蒂汾说,不管是不是犹太人,都要贱买贵卖,难道不是吗?
——他们戕害光,[60]犯下了罪孽,戴汐先生严肃地说。你看吧,连他们的眼睛里面都是黑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直到今天还在地球上四处流浪。
在巴黎证券交易所的台阶上,金色皮肤的人们伸出戴宝石戒指的手指报着行情。鹅群的嘎嘎乱叫声。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圣殿里转悠[61],声音嘈杂,模样古怪,脑袋上戴的是不得体的大礼帽,脑袋里装的是密密匝匝的计谋。全不是他们的:这些衣着,这种言谈,这些手势。他们的圆圆的、迟缓的眼睛否定了这些话,这些热烈而不冒犯人的手势。他们知道周围聚集着敌意,知道自己的热忱全是白费事。白白地耐心积攒、贮存。时间肯定会把一切都冲散的。路边堆积的财货:一经劫掠,全都易手了。他们的眼睛懂得流浪的岁月;含辛茹苦的眼睛,懂得自己的骨肉所受的凌辱。
——谁不是这样的呢?斯蒂汾说。
——你是什么意思?戴汐先生问。
他朝前跨了一步,站在桌子旁边。他的下颌歪向一边,疑惑不定地张着嘴巴。这是老年的智慧吧?他等着听我的。
——历史,斯蒂汾说,是一场噩梦</a>。我正在设法从梦里醒过来。
球场上又传来孩子们的一阵叫喊声。滚动的哨子声:进球了。要是噩梦像劣马似的[62]尥蹶子,踢你一脚呢?
——造物主的规律可由不得我们,戴汐先生说。人类的全部历史,都向着一个大目标走:体现上帝。
斯蒂汾翘起大拇指,指向窗户说:
——那就是上帝。
呼啦!啊哎!呜噜咴噫!
——什么?戴汐先生问。
——街上的喊叫声,斯蒂汾耸耸肩膀回答。
戴汐先生用手指捏着鼻翼,低头往下面看了一忽儿才把鼻子放开,抬起头来。
——我比你幸福,他说。我们犯过许多错误,有过许多罪孽。一个女人把罪孽带到了人间[63]。为了一个不过尔尔的女流之辈,就是墨涅拉俄斯的那个跟人私奔的老婆海伦,希腊人同特洛伊打了十年的仗[64]。一个不忠实的妻子把外人带进了我们这个岛国,那就是麦克默罗的老婆和她的情夫,布雷夫尼的王爷奥鲁尔克[65]。巴涅尔也是因为一个女人才倒了霉[66]。许多错误,许多失败,但是惟独没有那一种罪孽。我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了。但是,我还要为正义而战斗到底。
因为厄尔斯特[67]将要战斗,
为正义而战决不会错。
斯蒂汾举起了手里拿着的信。
——这个,先生……他开始说。
——我可以预见,戴汐先生说,你在这里是干不长的。你天生不是当教师的材料,我觉得。也许我错了。
——倒是当学生的,斯蒂汾说。
那么在这里你还能学到什么呢?
戴汐先生摇摇头。
——谁知道呢?他说。要学习,就得虚心。而生活就是伟大的教师。
斯蒂汾又把手里的几张纸抖了抖。
——关于这封信……他开始说。
——对,戴汐先生说。你手里拿的是两份。看你能不能设法让它们马上见报。
《电讯》。《爱尔兰家园》。
——我去试试,斯蒂汾说,明天给您回音。我跟两位主编有一面之交。
——那就行了,戴汐先生兴致勃勃地说。昨天晚上我已经给国会议员菲尔德先生写了信。牧牛业贸易协会今天在城标饭店开会。我请他把我的信提交给会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它弄到你那两种报纸上去。是什么报纸?
——《电讯晚报》……
——那就行了,戴汐先生说。时间要紧。现在我得给我表弟写回信了。
——早安,先生,斯蒂汾说着把信放进了口袋。谢谢您。
——不谢,戴汐先生一面翻着书桌上的文件找东西,一面说。我年纪虽然老了,倒还是喜欢跟你交交锋的。
——早安,先生,斯蒂汾又说,并对他弯着腰的背影鞠了一个躬。
他出了敞着门的门廊,走上用砾石铺的林荫小路,这时又听到操场上学生们的喊叫声和球棍的噼啪声。他走出大门,门柱顶端高踞着狮子:没有牙齿而仍张牙舞爪的东西。可是我还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的。马利根准会给我起一个新的外号:阉牛之友派诗人。
——代达勒斯先生!
追上来了。不至于又有什么信吧,我希望。
——等一下。
——我等着,先生,斯蒂汾说着,在大门口转回了身。
戴汐先生站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就说一句话,他说。爱尔兰,人们说她很光荣,是惟一的从来没有迫害过犹太人的国家。你知道吗?不知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冲着明亮的空气,威严地皱着眉头。
——为什么呢,先生?斯蒂汾问着,开始有些忍俊不禁了。
——因为爱尔兰从来没有放他们进来过[68],戴汐先生严肃地说。
一团笑咳从他喉咙里蹦出来,后面喀啦啦地带着一长串痰。他迅速转过身去,咳着,笑着,同时抬起两只手在空中摇晃着。
——她从来就没有放他们进来过,他夹着笑声,又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同时还用两只戴鞋罩的脚使劲地跺着砾石路面。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他的富于智慧的肩膀上,太阳光透过星罗棋布的树叶,掷下了许多亮晶晶的圆片,跳动着的金币。
* * *
[1] 塔林敦即今意大利南部城市塔兰。公元前三世纪初罗马军队进逼时,塔林敦向希腊北部伊庇鲁斯的国王皮洛士(公元前319—前272)求援。
[2] “记忆的女儿们”典故来自英国诗人布莱克(1757—1827)的《最后审判的景象》:“寓言或讽喻是由记忆的女儿们编造的。想象是受灵感的女儿们包围的……”按照希腊神话,九位掌管各种文艺(包括历史、诗歌等等)的女神,都是大神宙斯和记忆女神所生的女儿。
[3] 布莱克主张听任自己的想象力自由驰骋,主张以过分的行动去抵消另一种过分,他说:“鸟飞不愁高,只要它用的是自己的翅膀。”
[4] 阿斯库伦在今意大利南部,皮洛士战胜罗马军队的两个战役之一在此进行。
[5] 这是皮洛士在阿斯库伦之役的胜利之后说的话,因为他在这一战役中损失了大批精兵良将。由此人们把得不偿失的胜利称为“皮洛士的胜利”。
[6] 道尔盖是都柏林的一个滨海郊区,即学校所在地。
[7] “皮洛士”(Pyrrhus)读音似英语的pier(栈桥,或凸码头)后续拉丁字尾us,再加上刚才听老师问“皮洛士到头”,更促使这个糊涂学生张冠李戴,以为是谈海边的栈桥。
[8] 国王镇有东西两大凸码头伸入海中,形成一个人造的港湾,离学校所在地道尔盖不远,常有青年男女在此幽会。
[9] 伊迪丝等全是女孩子的名字,而这里却是一个男校,所以她们不是课堂中的学生。
[10] 皮洛士死于公元前二七二年阿尔戈斯巷战中,当时有一个老妇人从屋顶上扔下一片瓦来,把他从马背上砸下,他才被人杀死。
[11] 罗马帝国的独裁者凯撒于公元前四十四年被罗马贵族杀死。许多历史学家认为此事是罗马长期动乱的起因。
[12] 指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关于可能性的理论:事情发生之前,具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而在其中的一个可能性变成了现实之后,其它的可能性就全被排除了。
[13] 此系出自英国诗人弥尔顿为溺死的同窗所写的悼念诗《莱西达斯》(1638)。
[14] 亚里士多德曾多次论述,潜在的可能性变为现实的过程就是运动。
[15] 圣日内维也符图书馆在巴黎,晚上在此读书的几乎全是学生。
[16] 暹逻即今泰国。
[17] 布莱克在《天堂与地狱的结合》中说</a>,知识传播过程是在地狱里一个印刷所中进行的,其中共有六个洞窟,第一窟中有一些龙样的人和龙在清理垃圾和掏土挖洞。
[18]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提出,关于思想的思维是基本的推动力。
[19] 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中说:“正如手是工具的工具,头脑(灵魂)是形态的形态……”意思是说一切事物都只有通过头脑的活动才能认识。
[20] 指耶稣。据《圣经·新约》记载,耶稣曾在风浪中踏着水面走到离岸很远的船上。
[21] 据《新约》记载,在耶稣讲道时,有些人设圈套企图使他触犯罗马王法,问他向罗马政府交纳税金是否违背教义;耶稣不直接回答,而叫他们拿来一枚纳税的银币,指着银币上铸的凯撒头像,说“将属于凯撒的交给凯撒,将属于上帝的交给上帝”。
[22] 这也是一个谜语。这是头两句,后两句是:
种子是黑的,地儿是白的。
你猜到这个谜语,我就给你喝的。(谜底:写信。)
[23] 这是爱尔兰的一个取笑谜语的谜语,意思是说有些谜语是无法猜的,但一般把谜底说成狐狸埋葬自己的妈妈,斯蒂汾改说奶奶,显然与当时的思想状态有关。
[24] 斯蒂汾的朋友克兰利曾规劝他对母亲要体贴,并说:“在这个臭粪堆似的世界上,不管别的东西怎么靠不住,母亲的爱总是靠得住的。……”事载《写照》最后一章。
[25] 高隆班(543?—615)是爱尔兰著名僧侣和圣人,以学问高深和布道热心著称,曾不顾其母反对而外出传道。同时“高隆”在拉丁文和爱尔兰语中是“鸽子”的意思,因此斯蒂汾有可能借此影射第一章涉及的圣灵使马利亚受孕而生耶稣的《圣经》事迹。
[26] 摩利斯舞是一种禳灾祈福的舞蹈。“摩利斯”一词来自“摩尔人”;摩尔人是非洲西北部柏柏尔人与阿拉伯人混合的一个民族,在公元八世纪入侵西班牙,代数也是经摩尔人传入欧洲的。
[27] 阿威罗伊是十二世纪的阿拉伯哲学家、医学家,摩西·迈蒙尼德是十二至十三世纪的犹太哲学家、医学家,二人对亚里士多德哲学思想有深入研究,对中世纪西方思想界(包括斯蒂汾信服的十三世纪天主教哲学家阿奎那)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28] 按《新约·约翰福音》(詹姆士王钦定本),上帝即生命,而生命即光,“光在黑暗中放亮,而不为黑暗所理解。”
[29] 拉丁文“母亲之爱”,按主生格讲是“母爱”;按宾生格讲是“对母亲的爱”。
[30] 斯图亚特是英国王室,一六○三至一七一四年间统治英国。其中的詹姆斯二世于一六八八年在英国被黜后逃到爱尔兰,次年用劣金属铸币,使爱尔兰币大为贬值,但是这些不值钱的硬币后来成为稀有物品,有人加以收藏。
[31] 十二使徒指匙柄上的人像。据《新约》记载,耶稣原来要求他的使徒们只向犹太人传教,但后来使徒们根据彼得直接从上帝获得的启示,决定也向非犹太人展开传教活动。
[32] “起始如此……无穷无尽”,这些散在本段各处的词句出于天主教礼拜仪式中诵唱的《小荣耀颂》:“荣耀归于圣父、圣子、圣灵;起始如此,现在仍是如此,永将如此,无穷无尽。”
[33] 圣詹姆斯神祠在西班牙,是中世纪欧洲朝圣胜地之一。该祠采用扇贝作为标志,朝圣者佩带以为纪念。另外,贝壳也象征金钱。
[34] 克朗、先令都是英国当时通用的钱币,按当时英国币制,一镑合二十先令,一先令合十二便士。克朗是一种值五先令的银币。
[35] “少壮不晓事”是一个谚语的开端,谚语劝人从早积攒,以免老来匮乏。
[36] 伊阿古是莎士比亚悲剧《奥瑟罗》中的坏蛋。“只消荷包里放着钱”是他教唆别人干坏事时说的,见该剧第一幕第三场。
[37] “日不没国”是一种夸耀帝国幅员的说法,从纪元前五世纪的波斯帝国以来的各大帝国时期都有,说法大同小异,但是据考证没有一个说法是“法国的凯尔特人”提出来的。
[38] 艾伯特·爱德华(1841—1910)在维多利亚女王时期是威尔士亲王,英国王储,在小说涉及的一九○四年,他已经成为英王爱德华七世。
[39] 奥康内尔(1775—1847)是著名的爱尔兰民族运动领袖,因发动信奉天主教的广大人民群众争取爱尔兰天主教合法地位而被爱尔兰人称为“救星”(除北爱尔兰情况特殊外,绝大多数爱尔兰人信奉天主教)。政治上他主张废除英、爱联合议会,建立独立的爱尔兰议会。
[40] 从一八四五年起,爱尔兰的马铃薯生产连年遭灾,而马铃薯是当时爱尔兰劳动人民的主食,因此造成一八四六至一八四七年的大饥荒,饿殍遍野,瘟疫流行。这是爱尔兰历史上一次极大的灾难,人口因而锐减。
[41] 奥伦治协会是十八世纪末年由英国殖民者在爱尔兰北部建立的宗教、政治团体,主要宗旨是维护在北爱尔兰占扰势的新教的利益,反对天主教势力,并反对脱离英国。据考证,该协会在最初成立时,确曾反对将爱尔兰议会并入英国议会,但是当时的爱尔兰议会完全由信仰新教的英国殖民者把持,所以他们那时反对联合议会,和后来爱尔兰人民要求废除联合议会(即作为一种争取民族解放的民权运动)显然意义完全不同。
[42] 爱尔兰的天主教主教都支持奥康内尔,虽有少数对他所采取的作法有意见,但并没有人把他“斥为政客”。
[43] “芬尼亚协会”是一个爱尔兰民族主义组织,主张通过武装暴动脱离英国。该组织成立于一八五八年,最活跃的时期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后逐渐消亡。斯蒂汾当然不可能是这一组织的成员。
[44] 引自奥伦治协会纪念英王威廉三世的祝酒辞:“纪念伟大的好国王威廉三世,他流芳百世,功德无量,永垂不朽。他拯救了我们……”该协会以威廉三世为号召,因为英帝国征服爱尔兰的殖民事业是在他任英国国王期间(1689—1702)完成的。此人在继承英国王位之前是奥伦治亲王,被称为“奥伦治的威廉”。
[45] 阿尔马郡在爱尔兰北部,这一带的英国殖民者曾在十八世纪大举迫害天主教徒,企图把他们全都逐出该郡。最严重的一项事件是一七九五年的“钻石之战”,他们屠杀了拒绝外迁的天主教徒二三十人,奥伦治协会即在这一事件之后建立。
[46] 从十七世纪初开始,英国将爱尔兰北部大批土地没收,赐给英国殖民者,接受者必须宣誓忠于英王,承认英王不仅是国家元首,同时也是宗教领袖。此政策使爱尔兰当地信奉天主教的人民实际上沦为农奴。
[47] 新教牧师布道时均穿黑袍。新教强调《圣经》本身的重要性,这是和强调仪式的天主教的主要区别之一。
[48] “短发党”指爱尔兰民族主义者,他们在一七九八年起义时曾剪短发以示向往法国革命。“短发党倒下去”是奥伦治派反对爱尔兰独立的歌曲词句。
[49] 指一八○○年五月爱尔兰议会表决是否并入英国议会一事。当时即便在由英国殖民者把持的议会中,反对联合的力量也是十分强大的,英国用了公开贿买和封官许愿的手段才使议案通过。戴汐所说的爵士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是联合以前的爱尔兰议员,但是事实上他坚决反对联合。见本页注⑥。
[50] 拉丁文:走直路。
[51] 阿兹是爱尔兰北部当郡地区的一个半岛。当郡是英国在爱尔兰的殖民中心之一,历史上的约翰·布莱克伍德是该郡的议员之一,在酝酿联合议会时英国许他晋升爵位,要他投票赞成联合,但他拒不接受。他家的一个后代曾在一九一二年致乔伊斯的信中提到此事说:“请记住,约翰·布莱克伍德是在正要穿上他的长统马靴到都柏林去投反对票时死去的。”
[52] “御敌”、“飞越”、“锡兰”都是曾在重要赛马中赢得大奖的名马。“巴黎大奖”是法国最盛大的赛马活动,每年一次,一八六六年的大奖即由“锡兰”获得。希腊史诗中的涅斯托耳也以爱马著称。
[53] “美叛逆”是一匹马的名字。该马一九○二年在都柏林附近的一次赛马中获胜。斯蒂汾回忆的下赌注办法正是那一次的实际情况。
[54] “扣碗”是类似押宝的赌博。三个小碗倒扣在地上,猜哪一个扣着小球或豆子。
[55] 戈尔韦是爱尔兰西部一个大港,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曾有人企图把它发展成为一个国际航运中心,但开办航线后连遭事故,于六十年代以失败而告终。但据考证,此事并无“利物浦集团”插手。
[56] “欧洲大火”指欧洲大战。戴汐的意思大概是,如果戈尔韦建港计划没有被破坏,那么万一欧洲发生大战,粮食运输就可以不必通过爱尔兰东部易受战火威胁的海峡,而可以用直达大西洋的戈尔韦港。
[57] 卡珊德拉是希腊神话中特洛伊国王的女儿,她能预言凶祸却无人听信,因此不能阻止凶祸发生。
[58] “不过尔尔的女流之辈”是英国谚语用词,指水性杨花的女人。戴汐意指海伦。参见58页注②。
[59] 这两行诗引自布莱克的《清白的征兆》。原诗</a>有关段落抨击英国当时允许公开卖淫和赌博的制度。
[60] 意指犹太人不信耶稣并要求将他在十字架上钉死。按《约翰福音》,耶稣即光。
[61] 据《圣经·新约》,耶路撒冷的圣殿里原来有许多人在做买卖和兑换银钱,后来都被耶稣赶走。
[62] 英语的“噩梦”(nightmare)是一个复合词,其中后半部分(mare)与“母马”(mare)同形。
[63] 指《圣经·旧约》所述夏娃偷吃“善恶知识树”的禁果,导致亚当、夏娃被上帝逐出乐园,开始过劳碌辛苦的人间生活。
[64] 指希腊史诗《伊利亚特》所述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希腊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夫人海伦,从而引起特洛伊战争。
[65] 戴汐这里所说涉及爱尔兰十二世纪的历史,但是颠倒了人物。历史事实是,爱尔兰的一个小国伦斯特的国王麦克默罗拐走另一个小国布雷夫尼的国王奥鲁尔克的妻子,从而引起争端,麦克默罗被逐出爱尔兰后引来英国军队,这就是英国入侵爱尔兰的开始。
[66] 巴涅尔(1846—1891)是爱尔兰自治运动的领袖,他是新教徒,但是能得到整个民族的拥护,被称为“爱尔兰的无冕之王”。他在一八八九年因与有夫之妇相好而失去领袖地位,爱尔兰民族运动也因此受到重大挫折。
[67] 厄尔斯特即爱尔兰北部六郡的总称,这两句话出自十九世纪的一个英国政治家之口,他在竞选时煽动厄尔斯特反对爱尔兰自治的情绪说了这些话,后来成为爱尔兰北部反对爱尔兰自治、反对天主教的战斗口号。
[68] 事实上爱尔兰从很早的时期起就有犹太人,十三世纪也驱逐过他们,从十七世纪起又来了不少。十八、十九世纪期间还有明确的立法行动帮助犹太人归化。一九○四年公布的爱尔兰人口统计中包括犹太居民将近四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