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人的衰亡

3个月前 作者: 斯塔普雷顿
    1.第一黑暗时代


    我们已经进入人类历史上的另一个阶段,它距离牛顿生活的年代不到五千年。在本章,我们讲述的跨度约为十一万五千年,下一章是随后的一千万年。那时第一世界国早已灭亡,相当于类人猿出现到你们现在。在第一世界国衰亡后一百万年中的前十分之一,即十万年时间里,人类彻底陷入没落。这段时期我们称之为第一黑暗时代,在这一时期结束前,人类又开始了新的奋斗,从蛮荒走向暴力,进而发展出新的文明。这段复兴期相对较短,从开端至结束仅仅持续了一万五千年。在其最终的衰亡阶段,整个地球遭到严重的破坏,人类的思想随后又陷入长达一千多万年的沉睡状态,这就是第二黑暗时代。这就是我们在这一章和下一章里要观察和研究的时间跨度。


    人们或许以为第一世界国衰亡后,恢复工作只要几代人的光景便可完成。实际上,堕落要彻底得多,漫长得多,令历史学家们迷惑不解。危机发生之前和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人类本性并无重大变化。但他们当初轻松地维持着世界文明,现在却无法在废墟上建立新秩序。人类的遗产尚未复苏便迅速衰落,直至陷入凄惨的荒凉状态。


    导致这一结果的因素有许多,有的相对表面和短暂,有的则深厚和持久。命运似乎在利用许多手段主导着事件,让它们朝着预定的结果发展。不过,尽管这些手段不可抗拒地有着相同的意义,但任何一个力量都不够强。世界国家真正发生危机的时刻,造成人类无助的直接原因当然是疯病蔓延和普遍智力退化,这是细菌的作用。由于短暂的“癫痫”状态,人类在危机最猖獗的初期无力阻止衰退。流行病过后,即使文明已经被摧毁,人类本来可以制订更温和的计划,齐心协力,重新建设,但初人中只有少数人能做到真心奉献,大多数人天生热衷于个人追求。在这段黑暗时期,理想的破灭和身心的疲惫影响太大,以至意识健全的人都缺乏决心去应对。似乎不仅人类的社会结构,连宇宙自身的结构都已经崩溃。人类唯一的反应就是消极的绝望。四千年乏味的生活剥夺了人类的韧性。期待人类重新团结起来是毫无道理的,就如指望洞穴被洪水冲垮的蚂蚁拥有水甲虫的本领一样。


    但初人之所以一蹶不振,还有更深层、更持久的因素。一个微妙的生理变化逐渐削弱了人类的身心健康,有人或许会称之为“物种的普遍性衰老”。每个人体内的化学平衡正在变得不稳定,这样人类独特的青春长驻的天资正逐渐消失。人体内的组织无法补偿生命的损耗,衰老似乎比以往来得更快了。这个灾难并非不可避免,但它是人类特有的影响力导致的,并被人为因素所加重。这是由于成千上万年以来,人类一直生活在非自然环境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最后也没有找到改善的办法。


    设想一下,第一世界国衰亡后,几代人迅速从黄昏滑落到黑夜。生活在这几个世纪的人们时刻能意识到世界处在普遍衰退的状态中,人类的强盛已成为过往。现在的人口几乎全都是旧秩序下的农民,而且由于农业一直被认为是发展缓慢和低下的职业,只适合迟钝的人,所以地球真成了乡巴佬的世界。这些人由于没有能源、机械、化肥,无法独立生存。实际上,他们中只有百分之十的人在后来的灾难中幸存下来。这一代人觉得文明只是个传说,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不停地耕耘,共同抗击强盗。妇女又沦落为性和家庭的奴隶。家庭或部族成了最大的社会单位。无休止的争吵和积怨在山谷间、在耕种者和强盗间爆发。小军阀快速得势,但很快又会衰败,从来没有幅员辽阔的统一政权。由于财富剩余不足,社会供养不起政府和正规军等吞金巨兽。


    我们可以说,这一千年时间里没有发生明显的变革,人类只是在悲惨乏味地继续缓慢前行。这些近代的原始人被这个陈腐星球上的生活所束缚。不仅煤炭和原油已经枯竭,而且几乎没有任何种类的矿产资源等待人类用其软弱无力的工具和智慧去开采。特别是稀有金属,早已从地壳可开采的深度消失,这些材料是发达物质文明从事多种活动所必需的原料。耕种再次受到铁资源缺乏的限制,因为没有机械化开采设备,所以无法开采铁。人类又一次被迫使用石制工具,与他们的第一代祖先如出一辙。但是他们缺乏古人的技能和毅力,现在的工具不是旧石器时代精巧的石片,也不是新石器时代光滑对称的石制工具,而是将鹅卵石打碎,然后在天然石头上磨光了事。几乎所有的石器上,他们都刻上了万字或十字符号,这些符号是初人自始至终在使用的宗教符号,只是现在获得了新的意义。有的符号是以前一架俯冲坠毁飞机的编号,但后来被反叛者用来象征原动力神和国家的没落。但是,后代人重新将它解释为某个神圣祖先的手势,是人类发展全盛时期的纪念品,因为自此以后,他们注定要永远地衰落下去,直到神灵出手干预为止。我们几乎可以说,初人在不断使用这些符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体现出了自身的双重性和自我挫败性。


    “不可抗拒的衰败”的观念困扰着此时的人类,导致世界国家没落的那代人用过往的愉悦生活和奇迹般的成就压制着晚辈,还不断地灌输一种思想:年轻一代缺乏智慧,无力重建纷繁复杂的世界。随着现实生活环境的日益恶化,过去辉煌的传奇越发传奇。科学知识早就荡然无存,只保留下少量适于原始生活的实用知识。一小部分的旧时文化在遍布全球的混乱民间传说中确实被保存下来,但已经被严重扭曲,面目全非。所以当时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观点:世界始于一团火,生命从火中逐渐形成。(在传说中)类人猿出现后,进化便停止了,直到圣灵下凡创造出雌性类人猿,这才造就出人类,然后才出现了神圣先祖的黄金时代。但不幸的是,不久人面兽心的人战胜了神,所以前行的步伐停滞了下来,转而进入长期的衰退。衰退无法阻拦,直到神灵降临与女人们同居,再次为人类带来生命之火。在第一黑暗时代里,这种神灵第二次降临的观念四处流传,稍微宽慰了人类对自身退化的模糊认识所带来的痛苦。


    2.巴塔哥尼亚的崛起


    几个世纪过去了,人类不可避免地分化成许多种族,分布在不同的地理区域。每个种族由大批的部落构成,每个部落几乎都对其近邻不了解。几千年后,这庞大的血统和文化多样性为新的生物渗透和复苏提供了可能。最终,随着许多种族之间的通婚,一个新种族脱颖而出,恢复了以往人类的尊严。先进和落后地区之间,“原始”与文明之间的真正差异又一次显现出来。


    这种复兴始于南半球,复杂的气候变化使南美洲南部成为孕育文明的天然摇篮。另外,由于地壳向巴塔哥尼亚东部和南部大面积、高强度的扭曲,曾经相对较浅的海洋变成大片新的陆地,包括以前的马尔维纳斯群岛和南乔治亚岛,将美洲和南极洲连在一起,并继续向东和东北延伸,直至大西洋腹地。


    另外,南美的种族环境状况碰巧比其他地方更理想。第一世界国衰亡后,该地区的欧洲因素大大衰退,以往的印第安秘鲁血统开始占优势。数千年前,这个种族已经创建了自身的原始文明。该文明惨遭西班牙人的破坏,但似乎是一件可怕但无足轻重的事情,人们在占领者的面前保持了令人惊讶的冷漠心态。尽管两个种族已经融合为紧密相连的整体,但在这片陆地的远端,人们依然保持着一种与主流美洲文化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它表面上看是美国化了,但实际上基本保持着印第安特色,这对世界其他地区的人们来说是难以理解的。经历了昔日的文明,这种精神已经像冬日的种子一样潜伏着,蓄势待发,随着蒙昧卷土重来,这粒种子开始发芽,并静悄悄地向其他方向生长。这古老的原始文化与古老的世界主义文明留下的众多其他种族因素之间相互作用,使得人们的社会生活重新开始。于是在某种意义上,印加人最终战胜了自己的征服者。


    于是,许多不同的因素交织在南美洲,结束了第一黑暗时代,特别是在巴塔哥尼亚新开垦的平原上。人类智慧的伟大旋律是从复制其以前的辉煌开始,但人们的内心充满了忧郁,因为严重的身体和心理问题阻碍了巴塔哥尼亚人前进的步伐。青春期尚未度过时,他们就进入衰老。在爱因斯坦时代,人的青春大约有二十五年,在世界国家时代被人为地延长了一倍。文明衰亡后,个体生命天然的短暂性再也不会被人为遮蔽了。在第一黑暗时代末期,十五岁的男孩已经开始步入中年。在它最辉煌的时代,巴塔哥尼亚文明为人类的生活提供了很大程度上的安逸和保障,使人的寿命能达到七十甚至八十岁,但敏感、灵活的青春时期最多只能保持十五年。所以,真正的年轻人在心理年龄步入中年以前,就不能对文化做出任何贡献了。十五岁时,他们的骨骼就已经开始脆弱,头发开始变白,脸上长满皱纹。他们的关节和肌肉开始僵硬,大脑反应迟钝,无法适应新情况,生活热情开始慢慢消失。


    在如此状况下,人类竟然还能建立起文明,后代人在学习先辈之余竟然还能创新,这实在是奇哉怪也。而实际上,进步虽说不上迅速,却相当稳定。他们虽然缺乏年轻人的活力,但也逃避了年轻人追求的狂热时尚和娱乐消遣,从而保存了自身的精力。此时的初人已经摆脱了放荡不羁。尽管他们在年轻时会去冒险,让自己遍体鳞伤,但仍然具备清醒专注的优势。尽管疲倦和对放纵的担忧注定让他们达不到前辈的最高成就,但也避免了产生早期文明发展到辉煌时期但尚未衰退时的症状,即无意义的叛逆和心理冲突。另外,由于巴塔哥尼亚人的部分动物本性被抑制,所以他们更能够客观公正地去认知世界,更倾向于知性主义。在他们内心,理性行为很少被激情所颠覆,但也更容易由于懒惰或懦弱而遭遇失败。虽然他们惯于超脱,但只能避免精力的虚耗,而做不到摆脱生活牢笼,跃入更广阔的世界。


    巴塔哥尼亚人的思维特质源于较弱的性冲动。许多鲜为人知的因素缓和了性欲过度。在过多性行为方面,初人与所有其他动物都不同,甚至包括性欲旺盛的类人猿。当然,这些因素并非千篇一律,但它们交织在一起的作用却是,人类步入老年时剩余的能量普遍减少。在黑暗时代,为了生存而奋斗的严峻现实迫使人类将性欲抛到了无关紧要的地位,然而这纯粹源自动物的本能。交媾成了偶尔渴望的奢求,自卫本能又一次成为急迫的长久需要。最终,当生活好起来时,性欲依然缺乏,原因是种族“衰老”。于是,巴塔哥尼亚文化与初人的早期文明都有着不同的气质。在此之前,人类的激情和幻想,至少有一半来自想要打破性禁忌与社会禁忌的冲动。一个成功种族的过剩能量由于被环境限制,而被迫投入性活动的河流之中,但被社会风俗的堤坝所抑制,最终河道被加宽让众人顺流而下。尽管有时河水如脱缰野马挣脱出河道,泛起一些垃圾,但总体来说,它是积极的。蓄势待发的河水随时都想朝各个方向溢出,开出自己的河道,如同旁逸斜出的树桩一样。这就是早期人类生活中的充实性、多样性、叛逆性,以及隐秘的激情与渴望。但在巴塔哥尼亚人身上却缺乏这些丰富多彩的内容。他们薄弱的性欲本身并非是弱点,真正应该注意的是,流入性欲河道里的能量泉水是否在之前就已经枯竭。


    让我们设想一小群充满好奇心但头脑冷静的人在古布兰卡港东部立足下来,经过若干世纪,他们推移到平原和山谷地区。随后他们又来到曾经的南乔治亚岛高地,向北向西扩展到了巴西高原,并越过了安第斯山。巴塔哥尼亚人比邻居们更加高瞻远瞩,更加充满活力,更加目光敏锐,别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随遇而安、息事宁人的本性使他们的文化进步没有被军国主义和萧墙之祸拖延。与他们北半球的先人一样,他们历经了分裂和统一,衰退和复兴。但是总体来说,他们的建设事业比过去更加平稳,只是不那么煊赫。早期的人类在不到一千年的时间里便从蒙昧跨入文明,但衰亡也同样迅速。巴塔哥尼亚人则徐图缓进,用了十倍的时间才从部落文化发展到城市文明。


    最终,他们形成了一个组织良好的庞大自治省共同体,政治和文化中心设在原马尔维纳斯群岛东北部新建的海边城市,欠发达的外围地带包括巴西和秘鲁的大部分地区。巴塔哥尼亚人生活的各个地区之间很少有激烈的冲突,这部分得益于人们天生的温和性情,部分得益于组织天赋。这些特性在世界大同主义的强大传统影响下得以加强。世界国家成立之前,人类挣扎在分裂的痛苦中,这个传统就是因此而生,并深深地印在人们的心中。作为神话中的要素,它甚至存续到了黑暗时代。它有着强大的力量,甚至当巴塔哥尼亚人乘船来到遥远的非洲和澳洲建立殖民地时,他们在内心里依然与母国连为一体。哪怕是来自南极洲海岸地区——这里是新浮出水面的陆地,气候温和——的北欧式文化掩盖了旧文明中心的光芒,人类的政治和谐也没有受到威胁。


    3.青春崇拜


    巴塔哥尼亚人经历了早期人类经</a>受的所有心理发展期,但方式却与众不同。他们有自己的原始部落宗教,它源于过去的黑暗历史,建立在敬畏自然力量的基础上。他们是一神论者,并将人格化的“力量”视为邪恶的“造物主”。他们最崇拜的英雄是一位半神,他废除了古老的可怕宗教。他们也经历过虔诚的仪式活动,经历过理性主义,也曾经对自然事物充满好奇心。


    对希望了解他们特殊心态的历史学家来说,最有意义的内容是半神传说,这与第一代人类的早期文化主题相似,但又有差异,十分令人好奇。人们认为半神青春永驻,并被不可思议地视为所有人的儿子。人们并非把他视为自己孩子的“哥哥”,而是把他当作自己“最受宠爱的孩子”,而且在他身上确实体现出了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当时的人类认为这些特质正从他们身上消失。尽管这些人性欲不强,但为人父母的意识却非同寻常地强烈。然而,对“最受宠爱的儿子”的崇拜并没有仅仅停留在为人父母这个层面,它也折射出了人们对自己逝去青春的向往和衰老带给人们的模糊意义。


    人们相信这位先知的青春期有一百年之久,是“拒绝长大的男孩”。据说,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活力,是因为汇聚了人类微弱的活力,并浓缩了上百万倍。他曾经是,而且永远会是所有父母激情的结晶,因此被认为具有非同寻常的神性。首先他是人子,其次才是神。这种宗教思想认为神不是原初的造物主,而是人类事工 [8] 的成果。神就是纯粹的力量,无意中成为比自己高贵的人的父亲。值得人类崇拜的神是人类长期劳动的成果,是人类为实现其最终目标而永远追求的希望。然而,尽管这种崇拜是基于对年轻心态的向往,但人们也会因此感受到恐惧,有时甚至是现实的威胁。这种现实就是:青春永驻的未来永远也不会到来,人类注定要衰老死去,精神永远无法战胜终将腐朽的肌体,人类最终会黯然失色直至消失。据说只有将神圣男孩的教义刻骨铭心,人才有希望逃脱这厄运。


    传说就是这样。现在该研究现实情况了。“最受宠爱的儿子”的传说是以真人为基础的,他也确实不同凡响。他出生在安第斯山南部,父母都是牧羊人。他首次被人熟知是由于领导了一场浪漫的“青年运动”,他传奇一生中的这段经历赢得了众多追随者。他激励年轻人为老一代人树立榜样;不惧怕传统,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享受生活,努力工作;总之要做集体中忠诚的伙伴。最重要的是,他宣扬“在思想上保持年轻”的教义。他说,任何人只要真诚地希望不要变老,只要心灵不入睡,只要他的心扉向所有使人年轻的事物敞开,向所有衰老的气息关闭,那他就不会变老。他说,发自内心的精神快乐才是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那将重塑爱和被爱的人。只要巴塔哥尼亚人互相欣赏彼此的美貌,不怀任何嫉妒之心,他们这个种族就会焕发青春。他有一支日益壮大的青年团,使命就是让人类彻底恢复青春。


    这个有吸引力的信条似乎奇迹般地得到传播。年轻倡导者的身体特征在巴塔哥尼亚人中是独一无二的。当他的许多同辈人显现出衰老迹象时,他的身体依然年轻。另外他还保持了旺盛的性活力,这对巴塔哥尼亚人来说简直是奇迹。由于没有性禁忌,所以他尽情地做爱,在每个村庄都有情人,后代成百上千。在这方面,他的追随者们想努力达到他的水平,但只取得了很小的成功。但是这个倡导新思想的男孩不只是在身体上保持了年轻,在思维上也是一样。尽管他超出常人的性欲令同辈们感到吃惊,但对他来说这只是多余能量的适度释放。他这样做并没有使自己筋疲力尽,相反能够振作精神。然而,这种活力正被更有节制的劳动生活和冥思苦想替代。就是在这个时期,他开始在心态上与同伴们产生差异。大多数二十五岁巴塔哥尼亚人的头脑会陷入一潭死水,而他仍然在不断地创造着新思想,探索着未知世界。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与青年别无二致,这时候才将深思熟虑的思想传播开去。他深刻的生存观无法被巴塔哥尼亚人理解。尽管一定程度上,他的思想是巴塔哥尼亚文化自己的表达,它所表现出来的活力却是几乎无人可以达到的。


    事情终于发展到了极点:在文明首都的最高神庙仪式上,当人们匍匐在丑陋的造物主雕像前时,这位青春常驻的新思想倡导者大步走到圣坛前。他先看了看礼拜的众人,然后把目光转移到那雕像上,突然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他用力拍击那雕像,然后喊道:“丑陋的家伙,我向你致敬!但并非因为你是无所不能的神,而是因为你是最了不起的小丑。你的脸无比丑陋,但人们却还因此而敬重你!你内心空虚,却让人们敬畏你!”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但是,这位年轻的破坏旧习者身上有着神性的光辉,再加上出人意表的自信仪态,还有身为“奇迹男孩”的声望。于是当他转向众人时,大家立即安静下来,耐心地听着他的训斥。


    “一群傻子!”他喊道,“一群未老先衰的婴儿!如果神真的喜欢你们的谄媚,喜欢这般杂乱无章,那也只是因为他喜欢这个笑话,这是对你们的嘲讽,也是对他自己的讽刺。你们太注重形式,但缺乏理智的态度;你们太庄严,但只为了愚蠢的结果。你们渴望生存,但你们却无法生活。你们眷恋青春,但青春却离你们远去。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说过‘让我们保持年轻吧’,你们拍手称赞,同时紧抱着玩具拒绝长大。对一个男孩来说,我当时说的话已经很好了,但还远远不够。现在我已长大成人,我会说‘看在神的面上,长大吧’,当然,我们一定要保持年轻,但如果我们心理不长大,而只是身体在不停地生长,那保持年轻又有何用?要保持年轻,当然是要保持身体灵活和思维敏捷。成长根本就不是陷入思想僵化,将幻想破灭,而是升华,掌握人生搏击中所需的更卓越的本领。要想成熟,我们还要意识到,生活归根结底是一场比赛,一场非常严肃的比赛,毫无疑问,千真万确。当我们比赛的时候,就要拿出比赛的精神,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拼搏,去胜利。可是我们往往只关注如何取胜,没有太关注比赛本身。我们只是想取得更好的成绩而已。当野蛮人与巴塔哥尼亚人较量时,他们忘记了那是场比赛,而只是发疯地想获胜。我们多么鄙视他们!如果他们发现他们自己要失败,就会变得野蛮起来;如果获胜,就会叫嚣、炫耀。无论输赢,比赛都被玷污了,而且他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毁掉一件乐事。他们竟然要纠缠和谩骂裁判!当然,我自己也曾经那样做过,但不是在比赛时,而是在生活中。我曾经辱骂过生活的裁判。不管怎样,就算这样做,总比贿赂他要好,因为那是对他的侮辱,与你们现在用敬语、誓言所做的事情如出一辙。我从未那样做,我就是憎恶他。于是我学会了嘲笑他,更准确地说,是嘲笑你们放在他那个位置上的象征。但至少现在我看清了他的尊容,我要与他一起嘲笑我自己,因为我丧失了比赛精神。这一切皆由于你们!你们到这来谄媚哭诉,无理地向裁判索要偏袒!”


    此时人们涌向他,想抓住他,但他阻挡住了他们,并向他们露出了年轻人的微笑,这微笑扫去了他们心头的厌恶感,内心产生了敬慕之情。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告诉你们,我的教训是从何而来的。我对爬高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有一次,我爬上阿空加瓜山上的雪原峭壁,暴风雪将我困住。或许你们有的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空中弥漫着密密麻麻、快速飞舞的大朵雪花。我被大雪吞没,完全失去了自控力。挣扎了几个小时后,我掉进了一个雪堆。我努力地想站起来,但一次次摔倒,最后头被埋在雪里。一想到死,我就变得狂暴起来,因为我还要做许多事情。我疯狂地挣扎,但无济于事。于是突然间——怎么说呢?——我意识到比赛就要输了。太棒了!好极了!输赢无所谓了!那个时候,重要的是比赛本身,而不是获胜。我那时一直非常茫然,眼睛像被东西蒙住,成了胜利的奴隶。但是,我突然间觉得自由了,恢复了视力。现在,通过裁判的双眼,我看清了我自己,看清了我们所有的人。就如同一个演员通过自己在戏中扮演的角色、从作者的眼神中、从观众席上看到了整场演出。在这里,我扮演着一个好人的角色,使命尚未完成,就开始谈论粗心大意导致的悲伤。从戏中角色的角度来看,这种情形是可怕的;但若是站到旁观者的位置,从更宏大的世界中来看,这又是好事,大好事。我发现,对我们乃至全世界的人来说,情况都是如此。我似乎看到了无数民族都与我们一起参与到了这场宏大的表演中。我现在是从剧作家的角度看待问题,平静里蕴含着兴奋,极尽嘲弄却并无敌意。一切都清楚了。”


    “那时我好像已死到临头,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还有一线希望。无论如何,我被这新的世界观所鼓舞,所以我更加坚强起来,努力地从雪堆中逃脱出来。我再次来到这里,但我已面目一新,精神得到了解放。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说过‘我要成长为更加有活力的人’。但在那个时代,我从未想到会有比闪烁的青春更强大的活力,一种永不磨灭的炽热感觉。还有人不理解我的思想吗?难道没有人至少去渴望这种充满智慧的人生吗?你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不再谄媚生命本身,不再阿谀力量。行动起来,把它抛掉。在你们的心里打碎这可笑的塑像。我现在就要动手了。”


    他边说边拿起大烛台将雕像打碎。这时,人群中又一次出现骚动,庙方将他抓了起来。不久,他便被判渎圣罪,然后被处死了。这最后的放纵言行是他多次鲁莽行为的最后的极致,当权者乐于借此铲除这位聪颖但又危险的狂人。


    但是人们对这“神圣男孩”的狂热崇拜已相当普遍,因为他之前的教诲表达了巴塔哥尼亚人最根本的渴望。尽管他令人困惑的临终警语被追随者们传承了下来,但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理解。他们只是看到了反对崇拜圣像的表面行为,但对他规劝的实质精神没有领悟。


    几个世纪过去了,新宗教的思想传遍了整个文明世界。这股普遍的热情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使人类的精神活力得以恢复。肌体的活力也随之发展,因为在男孩死前,他无可匹敌的生物“突变”或者说精神“返祖”影响了成千上万的后代人,这些人又广泛传播了这有益的种子。毫无疑问,这种新气质让巴塔哥尼亚迎来了鼎盛时期,极大改善了人类的物质条件,将人类文明推进到北方大陆,并使人们可以凭着重振的热情去解决科学和哲学难题。


    但是,这场复兴并不持久。倡导者的后代们为他们感情强烈的生活感到骄傲。在身体、性生活和思维方式方面,他们都因不自量力而失败,变得衰弱无力。另外,强有力的气质也由于接触内心衰老之人而逐渐被冲淡乃至淹没。所以过了几个世纪,人类又回到了中年的精神状态。与此同时,神圣男孩的构想逐渐被扭曲。起初,他的思想是要让青年人活出青年该有的样子,包括赤胆忠心、放肆玩乐、同志情谊、肉体愉悦,还有纯粹的恶作剧。但是不知不觉中,主旨却变成了引导年轻人经历悲哀的成熟期。躁动的少年变成了长者心中童年应有的样子,天真而温顺。狂暴的力量被遗忘,沉积在人们内心中的感觉则变成了对父母抚养管教行为的一种滑稽可笑、不可自制的盲目崇拜。同时,这骇人的想法受到冷静谨慎的人们赞颂,而这些人的思想品质正是中年人所欣赏的。


    这种被扭曲的青春形象不可避免地成了人类青年男女们的巨大精神压力。作为社会高尚品德的模范,它受到了推崇。但是年轻人唯有压抑天性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它已不再是青春的体现。以往妇女被推上神坛的同时也深受其累,现在青年也陷入同样的窘境。


    4.灾难


    在随后的岁月里,巴塔哥尼亚人终于发现了先于他们的文明。在抛弃之前建立在恐惧基础上的宗教的同时,他们也遗忘了过往辉煌的传说,开始将自己视作新思想的先锋。他们故乡所在的新生大陆上自然没有古老社会秩序的遗迹,而旧世界中随处可见的废墟被解释为天地造化。但随着自然知识的进步,考古学家再现了被遗忘的世界。在中国的一座毁坏高楼的地下室,他们发现了一批金属板,事情于是出现了转机。金属板是用特别持久耐用的人造材料制成的,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实际是一千个世纪前的印刷刻板。不久又发现了其他的物品。一点点地,古老语言终被破译。在不到三个世纪的时间里,古文化的脉络终于被揭示了。目前,人类的未来发展压在当代文明身上,如同古代高楼在脚下的陋屋小村旁轰然倒塌。探险家们发现,他们费尽心力开垦出的土地其实早就被征服过,只是后来又失去了。他们还发现,在物质方面,他们的光辉成就在过去的人类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他们还发现,在才智方面,他们所获得的一些零碎成果只是当年恢宏知识大厦的一小部分。巴塔哥尼亚的自然知识体系还赶不上牛顿之前的欧洲。在此之前,他们只不过初窥科学的门径,剔除掉了少量迷信而已。现在,他们突然间继承了丰富的思想遗产。


    对一个有强烈知识追求的民族来说,这本身就是令他们困扰不已的经历。但带来更大压力的一点是,随着研究的进行,他们深刻意识到过去不仅辉煌而且疯狂,而且从长远来看,还是疯狂占据了上风。巴塔哥尼亚人的思维是理智的、实证的,所以他们从不会不经验证就接受古老的知识。考古学家的发现被交给物理学家和其他领域的科学家进行进一步研究。很快,欧美社会高峰期的坚实思想、灿烂价值就与世界国家的退化产物区分开来了。


    这种与更发达文明相碰撞的结果是戏剧性的,也是悲剧性的。巴塔哥尼亚人分成了两派:一派守旧,一派革新。前者认为新知识就是邪恶的谎言,后者则主张坦诚地面对现实。对前者来说,事实令人沮丧;后者虽然感到震撼不已,却也在其中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威严感和希望。地球只是星云中的一个小颗粒,这种观点是新信条中最不具颠覆性的一条,因为巴塔哥尼亚人早已经放弃了地心说。最令守旧派痛苦的理论是:人类早就拥有了他们渴望的活力,然后将其消耗殆尽。另一方面,革新派极力主张利用大批新知识。他们还主张,凭借这些知识,巴塔哥尼亚人或许可以用心智上的卓越弥补活力的不足。


    意见分歧如此表面化,这在巴塔哥尼亚人的世界里是从未发生过的。民族主义等事物出现了。活力更强的南极洲沿岸地区变得现代了许多,而巴塔哥尼亚本身却紧抓着过时的传统不放。当时爆发了几场战争,但随着物理和化学在南极洲地区的进步,南方人发明了北方人无力抵挡的武器。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新文化取得了胜利。整个世界再次得到统一。


    迄今为止,巴塔哥尼亚文明都处于中世纪状态。在物理和化学的影响下,它开始发生变化。风力和水力开始用于发电。人们努力勘探着浅层再也找不到的矿藏。建筑工程开始使用钢材,电力飞机被制造出来,但并未取得辉煌成就。这并非空穴来风:巴塔哥尼亚人生性谨慎,本就不适于空中冒险,不过倒是在改进飞机的效率。自然地,他们将失败归因于缺乏适用能源,如汽油。缺乏油煤的情况确实一直困扰着他们。火山能当然是可以利用的,但这一技术从未被曾拥有丰富资源的古人真正掌握,巴塔哥尼亚人在这方面也是彻底遭到了失败。


    实际上,巴塔哥尼亚人完全掌握了开发风力与水利资源的技术。整个地球的资源任由他们索取,而且全球人口不超过一亿。单凭现有资源,他们永远无法在生活奢侈方面与第一世界国的居民比拼,但他们本来是可以建立起自己的乌托邦的。


    但事情并非必定如此。虽然人口增长缓慢,但工业发展却导致大量社会冲突。他们的先辈就险些被类似的冲突毁掉。他们似乎认为只要物质力量强大,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这种强烈的非理智观念,其实是他们最热衷地渴望获得更强大活力的表现。


    在这种情况下,古代历史的任何事件、任何线索都会让他们着迷。获取无限物质力量的秘密曾经被人们知晓,而后又丧失。巴塔哥尼亚人为何不能凭借出众才智去重新发现它、利用它、建立人间天堂呢?毫无疑问,古人们摒弃这种危险的能源是正确的。但是巴塔哥尼亚人头脑冷静,性格单纯,所以没什么好担忧的。有的人认为,与其寻找新能源,不如探索抑制衰老的良方。但不幸的是,尽管物理科学进步迅速,但更精妙的生物科学一直比较落后,这主要是因为古人自己在这方面的铺垫就不多。于是,才智最卓越的巴塔哥尼亚人都受到未来成就的感召,汲汲于研究物理问题。政府通过建立并资助实验室工作来鼓励科学研究,全力推进这个领域的工作。


    但是研究课题难度很大,尽管巴塔哥尼亚的科学家非常勤奋,却缺乏坚韧不拔的精神。经过了大约五百年断断续续的研究,秘密才最终被揭示,而且未必完全。他们发现,只要初期投入巨大的能量,他们就能让一种特殊原子中的正负电荷湮灭。而且,这种技术并没有多大的局限性。无论如何,人类已拥有了一种用之不竭、容易操纵的能源。尽管新能源是可控的,但并非毫无危险,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人用它做愚蠢的事,或者将它泄露出去。


    不幸的是,新能源发现时,巴塔哥尼亚人比从前更加不团结。由于工业发展和温顺天性,巴塔哥尼亚社会的阶级分化比当年更加极端,尽管自有其独特性。普通巴塔哥尼亚人对哺育子女有着强烈的欲求,从而阻止了统治阶级像以前的统治者一样做出残酷的行径。除了工业发展占主导地位的第一个世纪,工人阶级没有遭受到严重的身体伤害。温情脉脉的政府承诺,所有的巴塔哥尼亚人一定会得到衣食保障,所有的人都会有充足的休闲和娱乐机会,但对大众的管制也越来越多。如同第一世界国时期,公职再次被控制在少数工厂主手里,但情形略有不同。从前大企业的主要动机是激发几近神秘的创造能动性,但现在的寡头自认是民众的父母,目标是“培育具有年轻心态的人,这些人要淳朴、快乐、精力充沛、忠诚”。他们的理想国家介于由好心但严苛的成年职员管理的预科学校,与股东职责只是将所有权力交托给才华横溢的董事的股份制企业之间。


    社会体制运行良好,而且延续了很久。这一切不仅得益于巴塔哥尼亚人与生俱来的温顺,还得益于统治阶级招贤纳士的良好政策。他们至少从旧文明时代中吸取了一个经验:尊重智慧。在严格的考试制度下,最聪颖的孩子从各个班级里被挑选出来参加培训,最终成为领导者。即使是领导者自己的孩子也要参加相同的挑选和考试,只有合格后才能被派遣到“年轻领导人学校”。腐败不可避免地存在,但总体上是好的。挑选出的孩子会在理论和实践方面接受刻苦的训练,日后成为组织者、科学家、牧师和逻辑学家。


    才华并不出众的孩子受到的教育与年轻领导者不同。“己不如人”深深刻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学会了尊重地位高的人,因为这些人凭借才能被安排从事专业性强的艰苦工作,为社会服务。但这并不是说,不太聪颖的孩子接受教育后只能去做苦工。相反,社会期望他们成为祖国温顺的、勤奋的、快乐的儿女。他们学会了忠诚和乐观。他们接受各种专业训练,被鼓励尽可能地结合实际水平去发挥其聪明才智,但被严格禁止从事某些国家事务及宗教和理论科学研究工作。青春之美的思想成为官方教育之本。孩子们继承了年轻人所应具有的传统美德,具体来说就是诚实和单纯。作为一个阶层,他们非常健康。体育是巴塔哥尼亚教育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另外,日光浴作为一种宗教仪式极其普遍,尤其是在工人阶级中,因为据说它可以使身体保持“年轻”,使内心平静。被统治阶级的大部分闲暇时间花在消耗体力、脑力的竞技和体育上,此外还有音乐和其他形式的艺术,因为它们被认为是适合青少年的文娱活动。政府对艺术产品施行了审查制度,但很少执行,因为巴塔哥尼亚公众迟钝而繁忙,只能理解一些最浅显、最有地位的艺术。他们完全专心于工作和娱乐,没有性束缚的痛苦。他们的超脱生活通过信仰崇尚年轻和忠诚社会的官方宗教得以满足。


    平稳的社会状况在工业大发展的第一个世纪后又持续了四百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阶级之间的心理差异开始增大。人才在工人阶级中变得越来越稀少,高官越来越多地从高官的后代中招募,直至最后成为世袭阶层。双方的分歧进一步扩大,统治者开始失去与被统治者的思想沟通。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但如果他们的心理能跟上其他科学的发展步伐,这个错误是可以避免的。面对工人们的日益愚钝化,统治者们开始把他们当作孩子来对待,而统治者们也忘记了这个事实:尽管工人阶级很单纯,但他们毕竟是成年人,他们需要感觉到自己是人类伟大事业中的自由伙伴。从前,他们被长期灌输有关责任感的幻觉。但由于分歧扩大,工人阶级越来越被当成婴儿而非青少年看待,越来越被当成宠物而非人类对待。他们的生活受到了越发琐碎的规制,尽管出发点是好的。同时,社会对他们教育程度的关注越来越少,这就使得他们无法获取知识、领会人类共同的使命。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的性情发生了变化。尽管他们的物质条件比已知的任何时代都要好(除了第一世界国阶段),但他们变得情绪低落、心怀不满、恶意中伤,对上级不再心怀感</a>激。


    新能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的。世界人口由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组成:一个是人数相对较少的高知识阶层,他们热情地投身社会和自身文化的发展;另一个是人口庞大的愚钝群体,他们是身体健康但心灵空虚的产业工人。两个阶级之间的严重冲突早已被一种药物的使用问题激发。这种药物能让人亢奋,因此受到一批人的推崇。领导者们以毒副作用为由宣布禁售,但动机遭到无产阶级的误解。从表面看,引发仇恨的是这一起事件,但实际上是长久以来不知不觉地积聚在公众心头对领导者的憎恶。


    有谣传说将来机械能会用之不竭,人们期待着迎来永恒盛世,那时每个人都将拥有无限的能源。人们将不再需要去工作,娱乐时间将会大大增加。不幸的是,新能源首次大规模使用是在采矿业,开采深度前所未有,目的是寻找早已在地表附近消失的矿藏。矿工的工作艰苦而危险,时有伤亡和骚乱。统治者将新能源用于镇压骚乱者,效果相当残忍,他们宣称慈父之心正因愚蠢的孩子在流血,但这种惩罚可以防止更糟糕的邪恶行为发生。统治者规劝工人们要用“神圣男孩”在生命最后的超然态度去面对困难,却遭到了嘲笑,这也是种瓜得瓜。随后又爆发了罢工、骚乱和暗杀。工人阶级与主人的博弈同羊和牧羊人之间的关系别无两样,因为工人阶级没有能力组织大规模行动。由于一场悲哀徒劳的反抗,巴塔哥尼亚终于毁灭了。


    新矿区爆发了一场小纠纷。管理人员拒绝让矿工将技能传授给儿子,理由是职业教育要由学校负责。干预家长权利引发的愤怒让积怨突然爆发。暴乱者占领了一个供电室,胡乱操作了一阵机器后,无意间让令人生畏的物理能量挣脱枷锁,席卷全球。第一次爆炸的威力很大,足以炸毁矿井上面的山脉。那些山区里有大片放置危险化学元素的空地,这些化学品被第一次爆炸发出的光线引爆,于是又点燃了附近的物品。爆炸形成的灼热风暴席卷了整个巴塔哥尼亚,而且不断引爆新的可燃物,于是愈演愈烈。风暴狂扫安第斯山和落基山一线,强大的热量将其变为焦土。它还毁掉了白令海峡,并像一窝巨大的火蛇迅速地爬滚到了亚洲、欧洲和非洲。火星人已经注意到相邻星球的光亮突然增强,像猫一样紧盯着小鸟一般的地球,但两者相距遥远,猫对小鸟鞭长莫及。很快,海洋里出现了沸腾现象,水下剧烈翻腾,巨浪冲垮海岸,流向溪谷。最后由于海水蒸发和海底裂缝张开,海平面总体大幅度下降。火山地区开始奇异地活跃起来。南北极的冰冠开始融化,但也让极地不至于像其他地方一样陷入火海。此时,大气层变成了由水汽、毒气、灰尘组成的云团,不断被飓风搅动着。由于电磁场持续衰减,地表温度逐渐升高,最终只有北极和北极附近的个别地区有生命幸存。


    巴塔哥尼亚人临终时的痛苦是短暂的。非洲和欧洲的若干偏远定居点躲过了火焰风暴,但几周之后还是遭受了蒸汽飓风的袭击。三个月内,两亿人口因烧灼、高温、窒息几乎损失殆尽,只有不到三十五人因恰巧在北极附近地区而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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