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虚
3个月前 作者: 中岛敦
えいきょ
本篇取材于《左传</a>》『定公十四年』至『哀公十七年』有关卫庄公蒯聩的事迹记载。
卫灵公三十九年的秋天,太子蒯聩奉父王之命出使齐国。途经宋国时,听到耕田的农夫们在唱一支甚为古怪的歌。
既定尔娄猪
盍归吾艾豭
(既然已给了母猪
就该早日归还公猪)
卫太子蒯聩不由得闻之色变,因为他听出了这歌中的蹊跷。
父亲卫灵公的夫人(并不是太子蒯聩的母亲)南子,来自宋国。南子不仅容貌出众,更兼心智过人,早已将灵公玩弄于股掌之上。最近,南子夫人又向灵公进言,将宋国的公子朝招来卫国,并任之以大夫。这个宋朝,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其实,南子早在嫁入卫国之前,就与他有丑闻传出,并且,除了灵公以外,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们两人旧情复燃,肆无忌惮,在宫中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毫无疑问,宋国农夫所唱的母猪、公猪,指的正是南子与宋朝。
太子蒯聩从齐国回到卫国后,便将近臣戏阳速招来密谋。
第二天,太子前去拜见南子夫人,而戏阳速则怀揣匕首躲在屋角帷幕之后。太子若无其事地跟南子敷衍时,不住地朝帷幕后递眼色。也许是戏阳速突然害怕了吧,反正不管太子蒯聩怎么递眼色,这位刺客就是不现身。太子一连递了三次眼色,那黑色的帷幕也仅仅是微微摇晃了几下而已。南子夫人注意到了太子的异样,便循着太子的目光望了过去。当她察觉到屋角处藏有刺客时,立刻大叫一声逃进了内室。灵公闻声前来,握住夫人的手想让她镇静下来。南子夫人却只顾发疯一般地尖叫:“太子欲杀臣妾!太子欲杀臣妾!”
可等到灵公招来军队讨伐太子时,太子蒯聩与戏阳速此刻都早已远远地逃出都城了。
太子蒯聩先是出奔宋国,继而亡命晋国。他逢人便讲,好端端的刺杀淫妇之义举,却因胆小鬼的背叛而失败了。这话被同样从卫国逃出来的戏阳速听到后,则如此反驳道:“哪有此事?我才差点被太子出卖呢。太子威胁我,要我去刺杀他的后母。我要是不答应,他必定会杀了我,可我要是真杀死了南子夫人,又定会成他的替罪羊。所以我嘴上答应他,却又不真的动手。这正是我深谋远虑的结果。”
当时的晋国,正苦于范氏、中行氏之乱。由于叛乱者有齐国、卫国在背后撑腰,所以一时间难以平息。
卫太子蒯聩逃入晋国后,便寄身于该国权臣赵简子的门下。赵简子十分厚遇这位流亡太子。当然,目的无非是想拥立他以打击当下作为反晋派的卫侯罢了。
虽说受到了厚遇,可太子蒯聩在晋国的身份毕竟与在故国时不同。这里的风景也与卫国迥异。晋国的都城绛,位于山峦起伏的丘陵地带,与一马平川的卫国风光大异其趣。太子蒯聩在此地打发了三年寂寞的时光之后,接到了来自远方的父亲卫侯的讣告。
据传闻,卫国由于太子缺位,只得立其子辄即位。那正是蒯聩亡命他国时留在卫国的小男孩。蒯聩原以为自己的哪个同父异母兄弟会继任卫侯的,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那么个小孩子当上卫侯了?一想起三年前儿子那副天真幼稚的模样,他就不禁想笑。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回归故国,并当上卫侯——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亡命太子蒯聩便在赵简子的军队簇拥下,意气风发地渡过了黄河。终于又踏上了卫国的土地。他不由得感慨万千。然而,来到了一个名叫戚的地方后,他就知道再也不能往东前进一步了。因为,他们遭到阻止太子回国的新卫侯所派出的军队的伏击。就连进入戚城,也是以为父吊丧的名义,用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的手段获得当地人好感后才办到的。这一出人意料的变故,令他勃然大怒,却又毫无办法。等于是刚将一条腿踏入故国,就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时机了。而且,与他最初的预计相反,这一等,竟然就是十三年。
自己的那个儿子辄(曾经是那么地可爱),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仅仅是取自己而代之,并无情阻止自己回国的,贪得无厌的,可恨的年轻卫侯。就连自己以前照应过的诸位大夫,也没一人前来请安。他们好像从未听说蒯聩这个名字似的,在年轻而傲慢的卫侯以及辅佐他的上卿——道貌岸然、老奸巨猾的孔叔圉(一个糟老头子,其实就是蒯聩的姐夫)的手下,悠然自得地侍奉着。
时光在每天从早到晚看着黄河水的十余年间悠悠逝去,曾经任性浮夸的白面贵公子,不知不觉已成了饱尝辛酸、性格乖僻的中年人了。
在此寂寞无聊的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就是他的儿子,公子疾。他是现在卫侯辄的同父异母弟弟,蒯聩进入戚地不久,他就与母亲一起来到了父亲身边。蒯聩早已拿定主意,自己一旦得志,定立此子为太子。
除了儿子,他还在斗鸡中找到了宣泄那自暴自弃之热情的出口。在满足赌博心理和嗜虐心性的同时,他也陶醉于矫健雄鸡的勃勃英姿。他在并不十分宽裕的生活费中,斥巨资建造了极为气派的鸡舍,豢养了许多健美、雄壮的斗鸡。
孔叔圉死后,其未亡人,也即蒯聩的姐姐伯姬便开始滥用起权势,将自己的儿子当作了傀儡。而此时国都内的政治氛围也出现了转变,开始变得对流亡太子蒯聩有利了。伯姬的情夫,一个名叫浑良夫的人充当了他们姐弟间的联络人,频繁往来于国都与戚地之间。太子以他为左膀右臂,紧锣密鼓而又小心翼翼地实施着翻天的密谋。不仅如此,太子还向浑良夫保证:一旦自己大志得遂,就立他为大夫,并可免他三次死罪。
周敬王四十年闰十二月某日,太子蒯聩在浑良夫的接应下进入国都。傍晚时分,他男扮女装潜入孔宅,与姐姐伯姬以及浑良夫一起,挟持身为孔氏家督、卫国上卿的外甥孔悝(也即伯姬的儿子),将其纳入同伙,发动了政变。蒯聩的儿子,当时的卫侯辄即刻出逃,作为父亲的、曾经的太子蒯聩则取而代之,登上了卫国的王位,是为卫庄公。此时,自南子被逐出卫国算起,已是第十七个年头了。
卫庄公即位后所要做的大事,既不是调整外交关系,也不是整肃朝纲,而是要对自己所虚度的过去的时光进行补偿,或者说是对过去的清算与报复吧。失意时代所失去的快乐,如今必须马上获得充分的补偿;失意时代遭受屈辱的自尊心,如今必须立刻得到伸张;失意时代虐待过自己的人必须处以极刑,污蔑过自己的人必须加以相应的惩罚,不对自己表示同情的人必须让他们靠边站。最让他觉得遗憾的则是,先君的夫人南子已在前一年死去。因为,抓住这个淫妇,让她受尽折磨后再处以极刑,曾经是他流亡在外的年月里最快乐的梦想。他对过去不曾对自己关心的诸位重臣说道:
“寡人已经饱尝了颠沛流离之苦了。怎么样,你们也偶尔品尝一下吧?这样的经历会成为一剂良药的。”
就这么一句话,逃亡国外的卫国大夫就不止两三位了。
对于姐姐伯姬和外甥孔悝,是本该重重酬谢的,然而,某夜他招此二人来赴宴,将其灌醉并塞进马车后,命御者径直将车赶出了国境。
在当上卫侯的头一年,他就跟中了邪似的,每天都在报复中度过。毋庸赘言,为了弥补自己在颠沛流离中白白浪费了的青春,他将国都周围的美女搜罗殆尽,悉数纳入自己的后宫。
正像先前所设想的那样,蒯聩登上王位之后,立刻将曾与自己共患难的公子疾立为太子。以前一直觉得还是个小孩子的儿子,曾几</a>何时,已成长为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并且,或许是小时候饱尝艰辛,看到的尽是人心阴暗面的缘故吧,这位太子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其年龄不相称的令人胆寒的刻薄神情。幼年时溺爱的结果,以儿子的不逊与父亲的退让的形式,在种种场合留下了痕迹。作为父亲,卫庄公仅会在这个儿子面前显示出软弱,而这种软弱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现在,可以说只有这个太子疾和升为大夫的浑良夫,才是卫庄公的心腹。
一天夜里,卫庄公跟浑良夫说起,前任卫侯辄出逃时,将卫国历代传承的镇国宝器悉数带走了,有什么办法能将其弄回来吗?浑良夫屏退了持烛的侍者,亲自持烛走近庄公,低声说道:
“流亡在外的前卫侯辄与现太子疾一样,也是您的儿子,当初他越过您而登上王位,并非出于其本意。事到如今,您不如干脆将他召回,与现太子做一番比较。才干胜出者,重新立为太子,您看怎样?倘若前卫侯辄的才干不如现太子疾,到那时便可仅将宝器留下……”
然而,这间房屋里可能藏有密探。因为,浑良夫已经十分谨慎地屏退了侍从,可他与卫庄公的这番密谋,照样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太子疾的耳朵。
第二天一早,杀气腾腾的太子疾带着五名手提白刃的壮士直闯父亲的居室。卫庄公吓得脸色苍白,哪敢叱责公子无礼,唯有战栗不已。太子命壮士杀了带来的公猪,逼迫父亲盟誓,以确保自己的太子地位。随后又提出,浑良夫这样的奸臣理当立刻诛杀。卫庄公说:
“我跟他有约在先,要免他三次死罪的呀。”
“好吧,”太子疾厉声道,“等他第四次犯死罪时,便可诛杀了,是吧!”
早已被儿子的气势所压垮的卫庄公,只得唯唯诺诺地回答说:“是。”
第二年春天,卫庄公在郊外的游览地籍圃盖了个亭子,其屏障、器具、缎帐等,全都饰以老虎图案 。举办落成典礼的当天,卫庄公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卫国的名流全都身穿华服而来,济济一堂。浑良夫出身微贱而陡然富贵,本是个喜欢花哨时髦的家伙。这天,他身穿紫衣,外罩狐裘,赶着一辆由两头公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前来赴宴。由于当天是不拘礼仪的欢宴,他没摘下宝剑就坐下来吃喝了。吃到一半觉得热了,就将狐裘大氅脱了下来。见此情形,太子疾猛地蹿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揪了出来,并将白刃抵在了他的鼻子尖上,大喝道:
“你仗着大王的宠爱胡作非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今天我就代替大王在此结果了你。”
手无缚鸡之力的浑良夫毫不反抗,只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卫庄公,口中喊道:
“主公曾许诺过我,可免三次死罪。纵令我今天有罪,太子您也不能杀我。”
“你说三次?好吧。让我来数一数你的罪状吧。今天你身穿只有国君能穿的紫衣而来,其罪一。乘坐只有天子近臣才能乘坐的双骏马车,其罪二。在君王面前带剑脱裘而食,其罪三。”
“仅此三件,太子您还是不能杀我!”
浑良夫拼死挣扎着喊道。
“还有!你不要忘了,那天夜里你对主公说了些什么?你这个离间君臣父子的佞臣!”
霎时间,浑良夫脸色雪白如纸。
“加上这一件,正好凑满四件!”
太子疾的话音刚落,浑良夫的人头已经落地,一腔鲜血喷洒在绣金猛虎的黑色缎帐上。
脸色苍白的卫庄公,看着儿子的举动,始终未出一声。
却说晋国的赵简子给卫庄公派来了使者,带来的口信大意如下:当初卫侯亡命之际,在下尽管力量微薄,也曾施以援手,为何回国后便音信全无?如若你自身多有不便,则希望能遣太子为使,来向晋侯表示问候。
这一番颇为傲慢的说法,让庄公又想起了过去的悲惨经历,自尊心大受挫伤。他十分勉强地让晋使如是回禀:由于国内纷乱不绝,还望宽限时日。
然而,晋使刚刚回国,卫国太子疾的密使也到了晋国。带来的口信则是:父王卫侯的回答无非是遁词而已,实则是由于先前受到晋国的关照,反倒觉得难以接近,故有意拖延,望勿受骗。
太子疾的这种做法,显然是为了自己能早日取代其父亲登上王位所搞的小伎俩,就连赵简子也觉得十分不快。与此同时,他又考虑到,卫侯的忘恩负义是必须加以惩戒的。
该年秋天的某个夜晚,卫庄公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荒凉的旷野上,耸立着一座屋顶已经倾斜了的楼台,一个男人登上该楼,披头散发地大叫道:“看见了!看见了!瓜,满地都是瓜啊。”卫庄公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猛然想起这里就是古代昆吾氏之国的废墟。往地上一看,见果然长满了西瓜。楼上那个男人在发疯似的跺着脚狂喊:“是谁把小瓜种成这么大的?又是谁将那个悲惨的流亡者扶植成了显赫的卫侯的?”这声音听着也觉得耳熟。他心中诧异,侧耳静听。这次听得十分清楚了。“我是浑良夫啊。我何罪之有?我何罪之有!”
卫庄公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人也一下子惊醒了。为了驱散心中的不快,他走到了外面的露台上。深夜的月亮正处在原野的尽头。是个近于赤铜色的、浑浊的红月亮。卫庄公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似的,回到室内,随手拿起了灯下占卜用的筮竹。
第二天早晨,卫庄公召来筮师解卦。筮师说:“无害。”卫庄公大喜,并赠予领邑作为赏赐,可筮师从卫庄公跟前退下后,立刻仓皇出逃,亡命国外。因为他明白,如果照卦象直解的话,主公定然不悦,不如说句假话,暂且蒙混过关,但必须马上逃之夭夭。
之后,卫庄公又重新占了一卦。卦辞曰:“鱼疲病,曳赤尾于横流,如迷水边。大国灭之,将亡。闭城门水门,乃自后逾。”所谓“大国”,想来是指晋国,可除此之外,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想,不管怎么说,反正前景黯淡是确切无疑的。
自觉来日无多的卫庄公,面对晋国的高压和太子疾的专横,不思切实有效的对策,一心只想着在灰暗的预言变成现实之前尽情享乐。由于接连不断的大兴土木和超强度的强制性劳作,石匠、木匠等工匠的怨嗟之声充斥大街小巷。一度忘记了的斗鸡之戏,也重新沉湎其中。今非昔比,如今可与当年的流亡时代不同,可以随心所欲,竭尽奢华地享受这项娱乐了。因此,他毫不怜惜地运用金钱和权势,将国内外出色的公鸡搜罗殆尽。其中,从鲁国某贵人处购得的一只,羽毛如金,爪距如铁,高冠昂尾,诚为罕见之逸品,令卫庄公爱不释手。可以说,这位卫侯即便有不进后宫的日子,也无一日不去看此鸡振羽奋翅之英姿。
一天,卫庄公站在城楼上眺望下面的街市,发现有一处所特别杂乱、污秽。
他问侍臣那是什么所在,侍臣回答说是戎人的部落。所谓戎人,是一些体内流着西方化外之人血液的异族人。卫庄公看着觉得十分碍眼,便下令将他们全都放逐到离都门十里之外的地方去。不多一会儿,这些贱民们便扶老携幼、车载肩挑着可怜的家当,陆陆续续地出都门而去了。那种在官差的驱赶下惊慌失措的惨状,即便是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时,卫庄公发现,这群被驱赶的人中,有一个头发格外浓密、美丽的女人。他立刻命人将该女子叫了来。原来她是戎人己氏的妻子。只见她的相貌并不美丽,可一头乌发却着实油光动人。卫庄公命侍臣将该女子的头发从根部悉数割下,说是要给后宫某宠姬做假发。看到已变成秃头的妻子归来后,丈夫己氏立刻拿出一件斗篷给妻子蒙在头上,并对仍站在城楼上的卫庄公怒目而视,任凭差役鞭打,也不肯轻易离去。
冬天,大夫石圃与从西边入侵的晋军相呼应,举兵谋反,袭击王宫。因为他知道卫侯要剪除自己,所以就先下手为强了。不过另有一种说法,认为他是与太子疾合谋的。
卫庄公四门紧闭,亲自登上城楼与叛军交涉,提出了种种议和条件,但石圃十分顽固,拒不接受。没奈何,卫庄公只得率少数亲兵奋起抵御。一来二去,夜幕已经降临。
卫庄公知道,自己必须趁着月亮升起之前的黑暗逃走。于是,他便带着诸公子、侍臣等少数随从,抱着那只高冠昂尾的心爱的公鸡翻出了王宫的后门 [1] 。由于他平日里养尊处优,不习惯爬高落低,一脚蹬空便摔了屁股蹲,把脚也给崴了。当时情况紧急,没时间医治,只得在侍臣的搀扶下,在漆黑一片的旷野中匆匆赶路。因为他明白,无论如何也得赶在天亮前越过国境,进入宋国。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觉得天空似乎脱离了旷野的漆黑,变作一团朦胧的浅黄色飘浮了起来。原来是月亮升起来了。月亮呈十分浑浊的赤铜色,就跟那天夜里梦中醒来后在王宫露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怎么会这样?真是讨厌啊!”——就在卫庄公心生不快的当儿,左右草丛中蹿出了几条黑魆魆的人影,砍杀了过来。是强盗,还是追兵?不及细想,他的手下就已经与他们展开了激烈的拼杀。诸公子和侍臣几乎被斩杀殆尽,只有卫庄公一人,由于他没有站起身来,一直在草丛里爬,反倒逃脱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还紧紧地抱着那只公鸡呢。不过这只公鸡早就被他捂死了,所以从刚才起就一声也没叫。即便如此,他还是舍不得扔掉公鸡,用一只手拽着,继续往前爬。
在旷野的一个角落里,卫庄公十分诧异地发现了一片人家。他好不容易爬到那儿,气息奄奄地倒在了第一户人家的门前。
有人出来将他搀扶进去,并给了他一碗水喝。
“你还是来了!”
他刚喝完水,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如此说道。
他吃惊地抬头看去,见说话的像是这户人家的主人。红脸膛,门牙很大且朝前突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人是谁?卫庄公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认识我了?也难怪。那么,你总认识她吧。”
说着,那汉子便将蹲在屋子角落的一个女人叫了过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长相后,卫庄公不禁松手扔下了那只死公鸡,他身体摇晃着几乎要瘫倒在地了。因为他只知道,这个头上裹着斗篷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为了给宠姬做假发而夺去她一头青丝的戎人己氏之妻。
“饶命。”卫庄公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饶了我吧。”
他用颤抖的手摘下身上佩戴的美玉,递到了己氏的跟前。
“这个给你。请放我一条生路吧。”
己氏抽出番刀,狞笑着走上前来。
“难道我杀了你,美玉还会自己跑了不成?”
这就是卫侯的最终下场。
[1] 即前文卜辞所说的“乃自后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