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讲 论国家的解体

3个月前 作者: 霍尔巴赫
    1.国家是怎样走向解体的


    大自然在本身不断发展中把一切存在物引向灭亡。无论是物质现象也好,或者是精神现象也好,都或缓或速地遵循着这个确定不移的法则。人类社会、政府、法律、信仰、制度,甚至连房屋都在变化,都在日趋陈旧,到一定时刻就会完全消失。人是很容易变化的生物,处在永不停息的互相作用和反作用的状态中:同一个国家里公民反对公民,各个不同的阶层彼此几乎不断地进行斗争。国王和他的臣民经常处于敌对状态。各个民族也不停地把自己的力量用在反对其他民族的斗争中。社会所固有的欲望,同个人所固有欲望一样,在精神生活领域内变成了产生各种派别的动力。这些无穷无尽的冲突归根结底导致政治机体的瓦解。


    国家机体像人的机体一样在生长之中就有自己死亡的胚胎。它们同人一样过健康生活的时间有长有短。它们也同人一样容易因</a>生急病或遭遇危险很快丧失生命;或者得慢性病,这种疾病逐渐逐渐地消耗它的肌体,一步一步地破坏它的生命基础。像病人一样,社会也容易陷入谵妄状态,丧失理智,进行革命性的变革;外表丰满常常掩盖着体内的暗疾,最健壮的人也可能突然死亡。始终积极工作的大自然有时也出乎意料地创造条件让能人出现,这些人能治好国家,使国家免除疾病和痛苦——甚至可以说是使它从灰烬中复活。可是更常见的是,大自然使某些民族出一些只能搞破坏的人,这些人危害四邻,转瞬间就使社会陷入绝境。


    统治者的恶德一旦发展到使国家实力丧失、安全不保、维持社会整体所必需的道德基</a>础动摇的地步,国家就会解体。确认这点之后,我们就可以肯定说:当统治者忽视振作人民的精神以适应社会活动的要求时,当统治者忘记保持国家各种力量的均势、让一个管理部门吞没其余一切部门时,当一个民族由于内部某种过失以致失去在其他民族中间的威信和地位,失去根据天赋优势所应享受的尊敬时,它的政治机体就有解体的危险。民族的权利决定于人口的数量、人民的勤劳程度和能力大小,决定于人民的财富及其进取精神,也决定于国土的肥瘠、幅员及其地理位置。


    当政府遵循的指导原则有缺陷而法律不良又难以贯彻时,当人民蔑视政府权力时,当国内各阶层无政府主义盛行时,当公民把自己的利益和祖国的利益分开并且无视祖国利益时,当内战使公民互相残杀时,当有人用暴力改变国家政体时,当外敌入侵,旨在分裂国家并使国家失去独立地位时,最后,当国家机器的原动力减弱而奢侈浪费的风气又使一切才智之士漠视社会福利、轻视道德准则、对一切公益事业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时,这个民族就会陷入内乱状态。到那个时候,国家善良的公民就会日益减少,而品行不端、放纵贪欲、醉心享乐、生活放荡、对祖国离心离德的人就会充斥全国。


    2.古代帝国的衰亡


    我们来研究古代一些著名民族的历史,看看他们出现了一些什么令人惊讶的情况吧。勤劳的埃及人的制度是那样完善,亚述人、波斯人和米太人的富强是那样声威远播,马其顿人的征战声势是那么显赫,推罗人和迦太基人的商业是那么发达,可是他们的命运究竟怎样呢?打败其他一切民族的胜利者,并吞了世界一切帝国才罢手的民族,其公民可以号令那么多国王的民族 (1) ,到最后留下了什么东西呢?唉!所有这些民族所建立的政府都被推翻了,制度被废除了,住地和剩余财产都被异族瓜分了。他们当年的伟大庄严如今只留下一些残破不全的遗迹。这些遗迹规模宏大虽说仍能使我们想见他们当年的强盛面貌,令人肃然起敬,但是这种敬意已不能使他们获得任何安慰了。


    像梭伦、李库尔赫、努玛等人所制定的法律,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已不为今天居住在这些光荣而自由的古老国家土地上的外来民族所知晓。这些民族私欲横流,各集团之间勾心斗角,战争和征服的狂热如醉如痴,奢侈之风泛滥成灾,其破坏力之大超过其他一切灾祸。在这种情况下,贤明的制度也保护不了这些民族免受其害。但愿以古为鉴,警戒未来。历史能使我们知道:最强大最英武的民族、最贤明的政府和制度(俨然向时代以及向人民的犹豫不决的挑战)迟早都不得不服从一条自然法则,按照这一法则一切事物终归要走向自己的尽头。


    3.答复可能提出的不同意见


    但是有人可能诘问我们:既然一切民族都不得不俯首听命于偶然的劫运,既然一切民族都要成为命运规律或地震的牺牲品,注定走向灭亡,可见灾难反正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为什么还要研究灾难呢?为什么还要争论哪种政体好、哪种政体不好呢?在这种情势下,再明智的法律,再值得赞美的制度,再谨慎的政策,甚至连人们认为是帝国柱石的道德又有什么用处呢?我们不要忧心忡忡地去思索我们的灾难,我们要尽可能驯顺地听从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我们不要苦思冥想以加重自己的不幸,我们还没有看到任何消除不幸的办法。我们要满足于眼前享受,得过且过,不要注视未来,想望未来只能使自己徒增焦虑不安。


    荒淫无耻和轻举妄动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在他们身上恶习恶德已把对祖国之爱、对儿女的脉脉温情都销蚀干净了。冷淡无情的奴隶也是这么表示的,因为专制制度已把他们的一切希望直到改变命运的愿望一概摧毁了。可是,难道民族的疾病就无可救药了吗?难道人根据到时候一定死亡这个情况就作出结论说,当他被病魔缠得精力衰竭的时候,他就应该不治、不医,就听任命运去摆布吗?难道法制、自由、仁政都因为永远实现不了,就变得不大好了吗?难道只因为大病小病迟早总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像身体健康这种幸福就可以忽视不管吗?难道因为用以对抗暴力、暴政和疯狂的罪恶行为的力量常常显得不够就应该轻视理性、理智、道德和自由吗?我们可不能这样想。虽说命运并未注定人要享受安乐之福,但幸福却始终是人民追求的对象。立法者、政治家、有头脑的公民以及关心祖国命运的正直人士都应当关怀人民的福利,哪怕是暂时的也好。


    确立这种认识以后,我们再来看看各种不同政体之所以被推翻的原因是什么;我们也彻底研究一下(如果这是可以办得到的话)国家解体的原因。人们以前由于没有经验以致不可能拿出足够的力量以抵御他们所遭到的灾害,我们不要根据这一点就作出结论说:人类的聪明才智由于长期被压制在幼稚状态,所以永远不可能恍然大悟。我们对于理性的能力不要丧失信心;我们期待知识的发达促使命运的好转;即使我们不能改变我们本身的命运,我们也可以为我们后代播下幸福的种子。让我们来给他们指出他们祖先所碰到的暗礁,谈谈他们先辈的不良政治所造成的不良后果,谈谈糟糕的立法、危险的偏见、无益的习俗和破坏性的恶德;我们也向他们描述狂暴行为造成他们父辈灭亡的景象。每一个正直人士都应该对后代表现出脉脉温情的关怀,让我们为后代积累经验吧!我们的后代利用我们创造的有利环境和我们的思维成果,总有一天会变得比我们明智和幸福,让我们就以这种令人高兴的希望来安慰自己吧!


    4.无限的君主政体崩溃的原因


    许多人认为君主政体比起其他一切政体来具有一些重大优点。管理体制越简单,它的工作效率越有保证。不错,在君主政体下,一个民族的全部力量都交给一个专制统治的国家首脑,就容易集中权力,实现他所提出来的任务。但是,另一方面,一个人掌握的权力过大,他就可以强使整个社会服从他一个人。社会只能以互不配合的力量和互不协调的意志去对付自己的国王。因此,君主政体几乎总是蜕化为专制制度或暴君制度。历代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当国家全部力量都成为暴君的奇思怪想的牺牲品的时候,滥用权力的后果多么严重可怕!


    即使君主政体不蜕化为这种可耻的滥用职权的专制暴政,世袭登位的历朝国王天赋素质的不均衡,能力、性格和嗜好的差异,必然会引起管理制度的不断改变。当国家首脑的意志就是指导全民族的唯一法律的时候,这肯定会使国家立法、国家体制和管理制度以及人民的思想观念发生频繁的根本的变化。在为了满足国王的任性要求,一切都可以随时改变的地方,什么事情都是不会有常规定则的。甚至同一个人在他一生的不同时期也不会总是前后一致的。一个国家经常是新老国王易代,新老大臣更迭,彼此各行其是,互不相谋,这个国家能发生什么情况呢?


    由此可见,绝对的君主专制国家本质上就是极不稳固的;统治者一个人统治全国公民,很容易因为某一考虑不周的举动就导致全民族灭亡。帝国的权柄几乎总是落在能力不足以治国的人手里。因此在专制君主政体下面,全民的命脉几乎都取决于一个人的品性和品格。即使某一位国王偶然具有治国所需要的智慧、才能和品德,可是继位的却多半是庸碌之才,后任的懒惰无能昏聩糊涂或者包藏祸心,只要一刹那间就能把前任为人民所做的一切好事破坏净尽。


    如果法律不能限制国王的权力,如果一个民族不能以某种机构为代表执行最高权力,那么治国的全部重担可以说就要落到一个人身上,要是这个人偶然不中用,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大祸临头。比起一大群人来,一个人总是比较愚钝、偏私和轻率。一个民族如果由一个人领导一切,那么立刻会承受领导人措置不当的后果。当这个领导人因受左右达官贵人教唆以致腐化堕落时,他的恶习恶德就会以特快速度在下层传播开来。于是腐败的宫廷就迅速瓦解着整个民族。缺乏稳固基础的政府无法使臣民养成正派作风。统治者爱虚荣豪华,会把奢侈和浮华的风气传染给整个民族。


    当国王不问国事、过着闲逸生活、不能亲理朝政的时候,最高权力就会落到某一个宠臣或某一个亲近国王的妇女或少数靠耍阴谋诡计而飞黄腾达的人手中。这些人经常互相勾心斗角,所操心的与其说是如何努力治理好国家,不如说是如何赢得国王的恩宠来巩固自己的权位和消灭自己的政敌。在这种气质的国王统治下,政权正因臣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而弄得软弱不堪,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只忙于应付十分迫切的事情,这样,它还能够始终不渝地贯彻自己的行政措施吗?它还能够一心一意地为社会造福吗?如果国王一心渴望改变自己的处境,使全体臣民的视线都转向战争,那么人民的鲜血行将为解除他个人的苦闷而白流。他把制造国家灾难当成儿戏,自己得到了快乐却把痛苦带给弱小的邻邦。这样本国臣民的生命财产都要受到无谓的牺牲,国王纵然得到多次胜利也只是使臣民陷于精疲力竭的境地,长期无法恢复元气。好战国王的狂暴行为所造成的人民灾难都载入世界史册上,并且每一瞬间历史都在用人类的鲜血写下新的篇章以证明这些灾难的存在。国王们总认为自己强大,在大多数场合只不过是他们给人民制造灾难的本领强大而已。


    国王们对真正的光荣和真正的伟大没有正确的观念。他们认为光荣和伟大仿佛就表现在生活奢侈豪华和排场富丽堂皇上面,认为这些场面又是和王权分不开的。崇尚节俭、生活俭朴的国王千载难逢。在爱奢侈豪华的国王统治下,国家本来用以维持人民生活的资财却不断地被拿去举行代价高昂的庆典,兴办轻狂浮华的娱乐活动,营造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以及用作其他毫无益处的开支。在人民看来,这些东西无非体现统治者骄傲自满和目空一切。为了满足他们的贪欲,人民不得不保证供应这一切所需的资财。巍峨的纪念碑是以本已陷入贫困境地的人民的更加贫困为代价兴建起来的,遥望这些丰碑就令人感到痛心。无耻的宫廷在众目睽睽下沉溺于钱财之中,靠损害人民利益过奢侈生活。用来满足国王虚荣心的财富通常足以使整个民族都过上幸福生活。


    国王高高在上,无法仔细了解人民生活情况,对人民的需要也得不到鲜明的概念。一切国王的近臣都过着奢华生活,专务享受。那些向国王献计献策的人都是制造社会灾难的罪人,因此他们总是向国王隐瞒灾难实况,以致灾难长期不能消除。可耻的奴才走狗在国王面前总是吹嘘国王制定的法律给臣民带来的利益。难道国王左右这些惯于阿谀奉承的大小官吏愿意陈述</a>人民贫困的真情实况去讨国王的嫌厌吗?不用说,他们不愿意。个人的利害考虑使他们向国王隐瞒由于官吏无能或贪赃枉法造成的社会灾难。要求宫廷官员诚实不欺无异要求他们自我揭发罪行。国王永远不能认识真情实况,他只能猜测这些情况;可是,他即使猜测到了一点真实情况,但在宫廷里面一片忙乱喧嚣声的压制下,也会很快就从他的记忆中完全消失。


    治理国家是一桩严肃而又费力的事业。国王们或者对它的重要性没有任何观念,或者害怕陷入复杂的管理事务之中。他们由于怠于思考以致头脑不清,由于教育不良以致惯于吃喝玩乐,由于常受阿谀奉承以致忘乎所以;他们通常是体力强壮的,但他们是一些不能或不能一贯地集中注意某一事物、而且嫌恶劳动和思考的纨袴子弟型的人物。为了治理好一个国家,需要有魄力、有经验、有天才而且勇于任事的大丈夫;可惜,治理国家的多半是些懦弱无能的凡人。这样,国王还不知道,民族的灾祸就已逐渐扎下了深根,而国王只是由于自己垮台,才知道祸根的深度。


    国王宝座同人民之间那么遥远的、几乎不可逾越的距离总是使国王不能发现和起用那些论品质和道德有利于社会而出身寒微、生活俭朴的人物,他们通常处在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在需要他人的耳目了解一切的国王统治下,真正有才能的人受到嫉贤妒能的宫廷近臣的排挤,可是奖励和恩宠却总是归这些厚颜无耻的庸人所独占。于是全民族充满悲观失望情绪,谁也不想自找苦吃寻求知识,因为在官职只作为奖励给予那些卑鄙无耻、粗鲁无礼和玩阴谋诡计之徒的国家里,知识是无用的。那些出身高贵或拥有钱财的人、幸臣和阴谋家经常受到特别优待,这种不公正的做法阻碍了才智之士越过大群侍臣进身的可能,因为这些侍臣始终认为国王的恩惠完全属于他们所有。


    当权人物所固有的虚荣心在君主政体下比在其他任何政体下都大得多,君主政体的特征就是摆毫无意义的排场,开始是侍臣仿效,然后是全国各个阶层继起取法国王及其近臣,这样就出现了竞逐豪华、肆意靡费的风气。追求钱财的疯狂激情在各人心中燃烧,这是在奢侈之风中的必然现象。我们很快就会看到,奢侈会像蛀虫一样腐蚀和破坏这个国家。奢侈是灾难,可以说是和君主政体结下不解之缘。在这种政体下,国王的偏爱、高贵的门第和财富造成在公民地位方面的极大的不相称。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装扮得颇有威风,哪怕只是外表上的威风,因为这种威风是同权力相联的。在国王统治下虚荣心的感染力比在共和政体下面要大得多,因为在共和政体下,自由和法律所建立的平等原则,使得显示权力外部表征的必要性大大减少了。


    5.有限的君主政体崩溃的原因


    甚至在有限的君主政体下,国王的势力也大于参政各阶层的势力,因为他作为特别需要统一的行政权的唯一主宰掌握着军事力量,可以自由安排恩典的分配和公共资金的支出。他以坚定的意志用这些权力去对付各阶层代表人物互相矛盾、互不协调的意见,必然或迟或早能够使后者服从自己。武力能造成恐惧,引起胆怯,奖励则有诱惑力量,所以归根到底国王能成功地使一切愿意被收买的人臣服于自己。他也不可避免地会凌驾于全民族之上,使后者同意出卖自己的自由。如果这个民族腐化贪财,他就终会成为这个民族的无限专制的统治者。贪财之心成了一个民族的占优势的欲望,就为专制政治扫清了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希望受委托代表人民的公民就把拿到手的权利看作是猎取功名、财富和肥缺的手段。这些人向那些渴望发财的人购买代表他的权利,再把这个权利转卖给能使他们发大财、居高位和得勋章的国王。在国王是掌握一切能引起臣民虚荣心和贪财欲的唯一统治者的国家里,自由始终是靠不住的。只有在国王不能收买和臣服人民代表的国度里,只有在每一个代表都必须用自己的行动向人民负责的国度里,自由才可能有保障。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那种可以让自由的保卫者不受惩罚地加以破坏和取消的自由更加虚幻的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那种可以由选民不加选择地托付用金钱收买选票的人去保卫的自由更加寿命短促的了。


    在君主立宪制的条件下,人民及其代表有可能使当权者尊重自己的意愿,并常常迫使国王及其大臣们接受自己的意见;可是人民容易发狂热病,也容易受激情戏弄并且每每缺乏远见,以致常常怂恿政府去做思虑不周、劳民伤财的事情。最高权力也不总是能够组织足够强大的力量以阻止人民及其代表采取冒失行动;它的理智有时在群氓的不明智要求的冲击下不得不作出让步。商业民族追逐暴利的企图会把臣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商业上,结果使这个民族忽视或者厌弃农业。它将用全部力量放在满足自己的贪财求富的欲望上。这个沉重的包袱必然迟早会把它压得筋疲力尽,特别是在奢侈风气完全摧毁了这个民族用以维护国家所必不可少的爱国心和道德观念以后。


    如果立宪政府或混合政府没有使人民失去表达自己意见的机会,那么政府遭到人民代议机构反对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实行君主立宪制条件下同实行民主制条件下一样,狂热分子、盗名窃誉分子和政治骗子都能够在普通群众中间引起惊恐不安,激起他们的愤怒,鼓动他们怀疑政府的最公正、最明智、最必需的措施和创举。总而言之,如果这些人的个人意见和欲望得不到满足,他们就会唆使人民反对一切对人民本身真正有利的事情。于是,民族将要遭受许多灾难,将因为各个集团之间的不和、各个派别之间的斗争,以及它们相互玩弄阴谋诡计而陷于分裂。其后果,同常见的人民代议机构的垮台毫无区别。在混合的君主政体下,出现这样一些演说家、蛊惑家和阴险的骗子手,他们靠人民的信任登上国王咨议官的高位,以人民名义使民族遭受暴政统治,当国王给予权力时,他们就违背人民意志分享国王的恩典。他们利用自己的权利削弱民族,窃取它的信任,挑起公民之间的不睦,以建立自己控制公民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老奸巨猾的国王就巧妙地绕开自己不能公然违反的法律,或者运用手中过于广泛的权力,利用社会的纷争,拉拢一些党羽实现自己的阴谋,再次把镣铐套在民族身上。


    宗派对立情绪在温和型君主政体下面使臣民分裂,从而常常给国王以取消自由的方便机会。宗派斗争的真正目的很少是为了国家福利的。实际上,事情通常只是某些卑鄙龌龊的小人图谋名利,他们互相争权,互相尽力给对方抹黑,使对方一切措施归于失败。整个民族分裂成为一些小集团,每个小集团都崇拜自己的蛊惑家,他们羞羞答答,所追求的目的只是消灭对方。他们把才智全都用在政治斗争上面,对公共福利毫无裨益。他们之间谁也不关心祖国,谁也不想根绝营私舞弊现象,谁也不想完善法制。这些宗派头目把全民族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们在台上争辩不休,在人民看来简直像在演戏一样,只会妨碍人民思考自身的利益和国家的福祉。


    人们没有研究过真正的治国原则,不善于上升到天赋社会权利的理解高度,除了父辈享受过的、从实际事例中了解到的和当局给予的权利以外不知道有其他权利。煽动者用有关法律、习惯、祖国、自由的空洞而夸张的言论蛊惑他们,使他们不断地陷入迷误,因为他们中间只有很少的人对这些词语具有深刻的信念。


    为了保卫自由,必须有一些诚实、有教养、讲道德的人,而大公无私和心地善良的品质对于他们特别重要。无才能、好虚誉、贪心重、坚持要求保有自己那种无意义而且多半不公正的特权的人往往因利害冲突而意见分歧,他们很少关心公共福利。几乎所有国民会议都是在下流人物的空洞无聊的辩论声中过去的。这些人一个盯着一个,都试图消灭或推翻对方,却不能给亲爱的祖国带来任何好处。各个集团都拥有大批并不高明的追随者,他们之间勾心斗角,专制政治就利用这些矛盾充作调停人出现。一些按组织说可以认为最合理的政府,但由于人们缺乏道德以致经常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中,到头来这些政府就这样瓦解和垮台了。国王认为权力受了限制就不断地努力扩大自己的权力。贵族有时目空一切竟不承认自己的利益同他们所轻视的平民利益有一致性。教士们仿佛认为他们的利益只在于帮助国王实现他的取消公众自由的计划。大臣们则力图损害国王和人民的利益以增强自己的利益。领导人民或自称代表人民的人则充任各个政治集团的信徒,借口为国效劳,实际上则只为贪利贪权的沽名钓誉分子的私欲服务。在那些造反谋逆者口中,社会福利一词只是他们争取人民支持借以向国王夺取所希望的一切的手段。


    6.民主政治垮台的原因


    人人都容易懂得民主政治带来了哪些困难和不便,由于人民思虑不周贸然采用这种政体,看来这种政体要算是一切政体中最糟糕的一种政体。对古代的或是现代的民主政治的历史哪怕只作最简单的评述就足以使人们相信,在这种政体下的人民行动的主要策划者通常只是一些情绪急躁、行为狂妄而不能自我控制的人。国内一部分最缺乏理智和教养的人控制着一批论其经验和知识可以获得领导他人权利的人,然而后者大半却由于骄傲和专横而得不到人民信任。不理智的人总是妒忌心重。妒忌而多疑的群众认为自己应该对一切以其功绩、能力或财富令人憎恨的人施加报复。在共和国里人们行为的动力不是道德而是妒忌心。对国家贡献最大的人遭受惩罚。他们的善良事业不为不知恩义的群众所承认,群众人数众多而且从未受过惩罚,这就使他们感觉不到忘恩负义行为的可耻。人民群众同个人一样,当他们既无知识又无道德却拥有权力的时候,就会变得粗鲁无礼和居心险恶。他们看到自己的力量时就因为这种虚荣而自我陶醉,却永远不善于明智而公道地使用这种力量,结果抛弃了真正的朋友,把自己交给一些放纵情欲、背信弃义的人去统治。雅典人的民主曾受到非常高的赞扬,但雅典人的历史向我们展示出来的却只是一幅精神错乱、忘恩负义、偏私偏爱、欺凌压迫的错综复杂的图景。了解雅典的历史,我们就知道:这个不体面的共和国的一些最高尚最宽宏大量的保卫者是怎样迫不得已要么就要在它面前为自己的忠诚服务作辩护,要么就得离开祖国去过流亡生活,以逃避无知平民的狂怒。实际上他们不是增进平民的自由,而是助长平民的专横。


    这样,在民主政治下甚至连道德本身也变成了罪恶。受炫惑的人民常常成了谄媚分子花言巧语的牺牲品。这种人利用人民的怒火以实现自己的企图。人民在充满热情的想象力驱使下,落入造反谋逆者手中,后者煽动人民起来排除妨碍他们满足私欲的一切阻力。人民缺乏理智使自己变成沽名钓誉分子的俘虏,而沽名钓誉分子则迫使他们自我戕害,最后人民就不得不投入暴政的怀抱寻求保护,以期结束自己的不幸境遇。于是暴政就乘机来结束在无政府主义状态下和群众为所欲为状态下所容许的破坏行为。


    总而言之,在权力属于人民的地方,国家本身就孕育着使自己崩溃的因素。自由蜕化成为一意孤行,并让位于无政府主义。人民群众遇到灾难就盛怒发狂,获得成功就傲慢无礼,取得权力就趾高气扬,他们处在谄媚分子包围之中,根本没有什么温文尔雅</a>。他们总是准备容许那些费尽心机骗人的人对自己施加影响。他们不怕有损体面,不怕受良心责备,不作深思熟虑,放纵自己去从事最可耻的犯罪行为和最可恨的破坏社会秩序行为。如果多数有利害矛盾的公民互相争夺国家执政权利,这样民族就会分裂成互相敌视的派别。一些人追随马略,另一些跟随苏拉,结果就爆发了内战 (2) 。容易传</a>染的狂热病笼罩着众人的心灵,狂热分子借口关心公共福利分裂民族,断言为了拯救民族仿佛非如此不可。一切使大地上庐舍为墟的战争中最可怕的战争——内战就这样爆发了。在这种战争中,父子相残,兄弟相杀,这个公民成了另一个公民的仇敌。因为宗教迷信还用上苍赞成为借口使政治斗争神圣化,所以什么办法都熄灭不了敌对双方的冲天怒火。到这个时候人民便完全不顾良心谴责,献身于这场最可怕的破坏性战争中,认为表现得越是疯狂和残酷,越是能博得主人的欢心。


    7.贵族政体国家崩溃的原因


    在贵族政体统治下,少数有势力的公民很快就会使人民感到自己是掌权的,他们瞧不起人民,一步一步地迫使人民服从暴政。在贵族专政的国家里,每一个政府成员都以国王自居。我们看到,许多贵族政体国家所执行的政策跟疑心最重的暴君所执行的政策相同,因为它们同样不相信人民,同样推行残酷的法律,同样很少给人民自由。贵族的暴政使人民所受的磨难并不亚于国王的暴政,甚至更加难以摆脱。贵族阶层几乎从不改变自己的原则;专制国王有时由于自己改变主意,有时由于继位者比较温和,倒是可能改变原则。在无限的贵族专制政体下,统治者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企图,永远要对人民实行暴政统治。如果某些比较狡猾或者比较精明的统治者争夺政权,人民群众也会分成敌对的派别,为自己的压迫者强求权位而付出鲜血。


    8.国家灭亡的其他原因


    不过国家灭亡的原因并不只是政体一端。像最有益于健康的食品吃得过多就会危害身体一样,起始对民族最有益最能救命的药方最后也能变成有毒的药方。同理,自由本是社会福利的唯一保障,但是自由如果不受防止滥用自由的法律约束,就会变成危害性极大的胡作非为。另一方面,当国家情况起了变化使祖先制定的法律规章成为无益的或者甚至同当前的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仍然过分地尊重这些法规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了。在另一种情况下,不尊重这些法规又会导致奴隶制度或纪律废弛,导致暴虐政治或无政府主义。在共和制度下,改变法律常常引起革命。在专制制度下,除了国王或者他的代理人的眼前利益所决定的东西以外,不存在其他法律。长久的升平岁月会使民族娇生惯养,安于现状,不能抵御外敌的阴谋诡计。过于好战的民族常常耗尽用以维持本身生存的一切财富,在外敌攻击下,结果难免灭亡。极穷困的民族埋怨自己的命运,羡慕邻国的富庶。极富足的民族却常常会用自己的财富作孽,会在过于富裕容易造成的奢侈安乐的环境中日益腐化以致灭亡。


    9.论奢侈


    这样一来,我们就十分自然地要开始讨论奢侈问题了,何况富足是大多数道德家和政治家所惊叹的事情,也是其他某些人歌颂和喜爱的对象。商业繁荣如不用贤明的政策把它限制在适当范围内迟早会造成奢侈之风。个人也好,国家也好,财富过多就难免不滥用财富,现在我们就来研究滥用财富的后果。


    奢侈——这是发生在以发财致富为主要欲望的社会里产生的现象。一旦金钱成了大多数社会成员追逐的唯一对象,那么对于这些人来说就不会有其他动力比贪财欲望更强大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财富更能引起人们巨大的热情;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寻找最快致富途径的欲望,即寻找最快获得货币——财富的标志——途径的欲望,更能激起人们强烈的竞争精神。照普遍的信念来说,财富体现着权力、享乐和幸福。


    受这种偏见麻醉的民族不满足于靠广泛发展商业来满足自己的实际需要,常常臆造出一些违反天性的虚假需要。享受过分使它神智迷糊,使它觉得必须常常变换口味。欲望的满足会同时产生烦闷和无聊,烦闷无聊乃是杀害富人的心如铁石的刽子手。为了使富人脱离这种昏迷状态,有心计的人就不能不想出各种能刺激感官的新花样。因为只有新奇事物、异常现象和稀罕古怪的东西才能使这些厌弃普通娱乐的人感兴趣,所以新的娱乐花样就层出不穷。于是人们周围一切都变成了臆造和虚构的东西,变成了各种人为的东西。富足像魔术一样只会引起幻想。只有利用人工手段才能使这种病态的幻想有所缓和。为了摆阔气显威风而贪财牟利,这是一种很有感染力的情欲。谁也不喜欢自己已有的东西;谁都羡慕别人拥有的东西。因为每个人都希望外表看来是幸福的,所以谁也不可能真正幸福。最本质的幸福成了追求形式的牺牲品。关心娱乐消遣变成了头等大事。


    我们看到,这么多胡乱花钱的现象,这么多一掷千金的娱乐,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嗜好,这么多眨眼即逝的时髦风尚,在那些奢侈成风的国家里,时而出现,时而隐失,其根源就在这里。在这些国家,人们都不得不时常改变自己的外观,丢弃自己的本色,矫揉造作,梳妆打扮以取悦于某些人。这些人像娇生惯养的儿童一样,时刻需要新的玩意儿,如果看见别人有而自己没有时就会认为自己倒霉。饰物、家具、奇装异服高贵到其价值仅仅取决于它们的稀罕性和异常性的地步;佳肴珍馔制作精美到它们和天然产品很少共同之处的地步;可是他们还嫌这些东西做得不讲究,花样变换得太慢,不能满足他们千奇百怪的嗜好。在许多娇生惯养的人看来,追求非常讲究的衣着、饰物、家具和食品,这就是他们生活中的最重要的目的。他们闲得无聊,从自己身上找不到内心满足的方法,于是就从奢侈品上面来打主意。高楼大厦到处在兴建起来,它们的规模宏大徒然使它们的主人觉得自己的存在平凡渺小,徒然引起别人的强烈的妒忌,或者引起双方都大受损失的竞争。在这些外表堂皇但毫无用处的大厦周围,还建起广阔的公园、美丽的花园。园林所占的土地本来可作农民的耕地,现在却筑起围墙,给国家造成损失。一切自然的东西都受到忽视,不得不到处向人工的东西让路。人工的东西就以巧胜造化而洋洋得意:山岭变成平原,平原变成山岭;水从原地被排走,喷向天空以供那些饱食终日的人赏心悦目。这些人对自然美景感觉迟钝,只是喜欢失去天然本性的东西。


    当然,为了满足人们一切新的设想,财富是必不可少的。可是一个民族不论财力怎样充裕,要满足所有想使用财富的人的要求,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因此,政府为了满足人们的贪心,自己也变得贪得无厌。它只须示意人们有获利的希望,就能激起他们的贪财欲望。国家任何财宝都无法填满所有这些贪婪分子的欲壑(政府原是应该促使他们为公益出力的)。因为这些人贪得无厌,所以国王失去了奖励臣民的可能性。他于是不得不收买某些人,因为在一个利欲熏心的民族中,责任、道德、勇敢精神——一切都是可以出卖的。


    但是,轻举妄动、不肯深思熟虑的人,当他们对本身职责毫无认识时,当他们想的尽是娱乐消遣尽是各种各样的日常琐事时,怎么能够履行自己的职责呢?要知道,他们如果把严肃的责任放在心中那就显得滑稽可笑了。从那些完全不关心为祖国出力的人身上,从那些除享乐以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身上,从那些认为一切使他们离开娱乐的事情都是不堪忍受的折磨的人身上,能够找得到什么公共道德呢?对于那些娇生惯养、身体虚弱而从不认为自己的劳动已经得到足够报偿的人,怎么去灌输高尚气度、伟大心灵和勇敢精神呢?


    在奢侈成风的国家,战争成了可耻的交易品。既然黄金成为受尊敬和享幸福的唯一尺度,荣誉也就成了空虚的幻觉和过眼的烟云。要使人们放弃成见,奢侈之风比理性快得多。对于他们来说,除金钱以外没有更牢靠的东西,除财富以外没有更实际的东西,除享乐以外没有更合乎心愿的事情。有些人财迷心窍,十分吝啬,一切都斤斤计较。他们在锱铢必较中积累财富是他们唯一实在的幸福,至于尊敬、美名、荣誉、诚实,在他们看来都只是一些空洞的名词。何况最富有的人很快就能开始指挥其他所有的人,从而变成最受尊敬的人。于是造成这样一种状况,每个人都对自己说:“只要我发了财,国家会发生什么事情,那跟我有什么相干呢?只要我的日子过得好,别人的意见对我起什么作用呢?我为什么要关心儿女的命运呢?难道人生下来是为了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未来吗?应当为自己而生活,不要为忧虑在等待着我们的未来而损耗自己的生命。”奢侈之风就是这样使人们丧失了一切羞耻之心,使他们变得既麻木又残忍,还斩断他们之间的最神圣的关系——他们家庭幸福所系的关系。


    10.奢侈危害人口的增长


    奢侈导致人口减少。它吸引许多农民离开农村流入城市,因为这些农民希望进富裕的城市过轻松的生活,而不愿从事繁重的田间劳动。奢侈成风的城市把人民中的最优秀分子吸引了进去。娱乐的需要也把各地游手好闲的和寂寞得发慌的人吸引到城市里来。富有的财主厌倦农村的孤寂单调生活,离开祖传的田庄来到热闹的城市中寻欢作乐,以安慰自己冰冷的心灵。他们的财富也跟着他们一起进城。这些财富不是用来帮助那些用劳动创造财富的农民,不是放在农民中间周转,而是落到那些寄生虫、仆从、堕落的妇女和口是心非的朋友手里,因此产生许多罪恶行径和混乱秩序。富人挖空心思,一再臆想出各种需要,以致常常妨碍他们繁衍后代。他们知道,行为不检的妇女会增加他们的开支,人口众多的家庭只会妨碍他们实现自己的胡思乱想。“父亲”一词使他害怕。万能的金钱给他带来与传宗接代有关的快乐,却不会产生任何不愉快的后果。他让自己过独身生活,不愿生儿育女,怕影响自己以后继续过富裕生活。


    为了满足富人异想天开的需要,航海者和商人常常远离祖国去搜寻稀有商品,结果也使国家损失大批公民——这些人在远方严寒的气候条件下丧生,再也不能回到故土劳动了。可见,富人愚蠢到厌弃本国产品,造成无数人为他们的卑鄙而古怪的嗜好献出了生命。


    农业听其自然,任凭命运摆布。从事农业的只是一些赤贫农民,政府诛求无厌,苛捐杂税与日俱增,沉重的负担压在农民头上,结果使农业发展不起来。捐税使农民陷入绝望境地。而那些本身有钱可以鼓励乡村居民勤勉劳动的人,那些应当以自己的贷款促使农民采取有效措施的人,那些能够用自己的恩惠帮助农民恢复失去的勇气、经受住沉重的捐税的人,却忽视某些帮助过贫穷劳动者的人所享受的恬静的快乐。这些只会在城市里作无聊消遣的麻木不仁的人不知道农村的贫困状况。他们朝思暮想的只是怎样在豪华阔绰、游手好闲的生活中花掉由继承得来的财产。他们最后留给儿女的就只是一些一再抵押过的未垦荒地。


    儿童任性是父母娇生惯养的结果。商业发展得过多过滥就会造成奢侈之风。同父母尝到儿童任性的后果一样,商业也会尝到奢侈成风的后果。人们轻视一切本国工业产品,甚至也轻视自己工厂里生产的东西。他们所珍贵的东西只是因为这些东西稀少,难以到手。甚至连奢侈民族所崇拜的偶像——金钱也成了一些人胡思乱想、反复无常和胡作非为的牺牲品,因为为了满足他们的任性要求就不得不让他们把金钱一去不复返地花给远方民族。当贪婪的政府把商业作为满足自己无穷欲壑的财源的时候,商业就受到更大的损害。政府渴望增加自己的财富,就给食品、工业品及其他商品增加捐税。商业就享受不到它所十分必需的更大自由了,它不断地受到阻碍。商人看到政府消费很大,开支日益增加,为满足政府的需要而经常加重的捐税终归会很快地把商业扼杀掉,因此他们只好纷纷离开祖国。


    由于人们贪财致使工厂的数量超过可容许的限度,工厂太多也伤害农业。人工的工厂产品和手工业产品引起人们轻视一切自然产品。农民希望从事不那么繁重的劳动促使他们离开自己的田园。当爱奢侈的民族的自然爱好有了变化致使某些工厂成为不必要时,当政府的严厉政策给工厂活动造成困难时,工人就会把自己劳动的双手和一切能力献给其他民族。他们一旦离开本国就永远不会同意再回来。


    11.奢侈伤害民族的战斗精神


    一个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弄得身体很孱弱,他的自然感情也被穷奢极欲的生活弄得很迟钝,而他的唯一嗜好又是金钱:能要求这样的人具有英勇精神吗?不错,勤劳生活培养出来的士兵能够勇敢战斗,所以士兵必须过朴素生活,而不能过奢侈生活。士兵能得到的最大享受只是伤心地看着他们的指挥官过奢侈生活。但是指挥官庸碌无能,士兵的力量和勇敢精神能够产生什么结果呢?勇敢精神如果没有经验作指导,没有理智来约束,就只能产生害处。那些军事长官从小就娇生惯养,长大后又留恋城市的淫逸放荡生活,身体早已被这种无聊生活弄得虚弱不堪,难道他们能够在战场上或兵营里显示出在战争条件下所必须的意气昂扬的力量吗?战斗技能必须经过长久操练和实际锻炼才能掌握,试问他们成天和女人鬼混,难道能学会这些难以掌握的技能吗?他们从小就养成的懦怯性格和虚弱身体难道能抵挡得住战斗的疲劳和困苦吗?他们是不是具有那种能够使人临危不惧的精神力量呢?他们有没有能力迅速判断客观形势,从意外情势中想出解救之方呢?


    只有一种推动力能够指导献身于战争的人,这就是爱国心,就是赢得普遍尊敬的热望,就是害怕蒙耻受辱的恐惧心:总而言之,就是荣誉感。可是在奢侈成风的国家里,虚荣心压倒荣誉感。在这里,荣誉就是拥有财富。只要拥有财富,就可以掩饰耻辱而且不费一点气力就能得到普遍的赞美和尊敬,就能得到快乐,得到在组织合理的社会中只有凭功绩、能力和贡献才能得到的一切权益。荣誉感鼓舞人们舍生取义,而财富则使人贪生怕死,要求人们活着享乐。奢侈之风用许多枷锁束缚人们,使得人们胆小怕事。如果国家把财富看作高于一切,如果财富成了促使全国臣民履行本身职责的唯一动力,那么这个国家注定要灭亡。


    12.奢侈削弱人的身体和精神


    在任何一个奢侈成风的国家里,人们彼此唯一的需要就是玩乐。妇女在社会里开始起着巨大的作用。男人由于希望讨得迷人的女性的欢心,由于认定女性生来就是供自己享乐和美化生活的,所以不得不改变自己天生的刚强性格以适应女性的温柔性格,并互相调和彼此的思想、爱好和见解。久而久之,国务活动家、科学家甚至军人都丧失了大胆地思维和果敢地行动的习惯。男人对于自己已经着迷的妖艳女人,不得不克制并缓和自己的强烈激情,以期适合他们的性格。爱失去了炽盛的热情,变为殷勤的侍候,勤勉的劲头不断减退。大家变得讲究体面、谦恭有礼。害怕把女人吓跑,害怕这些性格温柔的女人不放心:这种恐惧心理使所有同她们打交道的人都带有非常顺从和非常宽容的色调。随着奢侈之风的增长,妇女对社会的影响愈益增大,最后她们终于开始决定社会风尚。妇女经常待在男人中间,从男人那里学得一些不良习气,而她们本身生性柔弱又使她们受混乱环境支配。这样一来,国内就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有影响力的轻佻的妇女,同样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一味力图讨好妇女的轻佻的男人。


    13.奢侈能产生好处吗?


    有些政治家大概会说,文明的政府甚至会从奢侈之风中取得好处,把爱奢侈的风尚转变过来为民族造福。但是,怎样才能够把这个从一切方面损害国家机体的痼疾转变过来为国家兴利呢?奢侈之风弄得人们昏天黑地、冷淡无情,失去一切活动能力和精力,试问从这种昏睡状态,从这种冷漠状态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当财富成了衡量荣誉、快乐和幸福的唯一标准的时候,什么欲望能够成为追求财富欲望的解毒剂呢?对那些图虚荣、讲排场、争奇好胜、爱精美高贵的享受,喜欢外国货这一切已经成为绝对必需的人来说,试图制定反对奢侈的法律来约束他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们总是能够利用财富、高位或贵族身份逃避法律或者破坏法律,使这种法律永远无法实施。他们使自己的双手闲置起来,过惯奢侈生活的人是不会利用双手的。况且在奢侈之风盛行的情况下,政府是软弱无力的;国王大臣和宫廷官员本身已被奢靡生活弄得精力衰竭,他们自己制定法律,自己就是头一批违反法律的人。那些过惯浪荡、散漫生活的人,那些不能做任何严肃工作的人,他们以吃喝玩乐为人生唯一目的,视讲排场和图虚荣为唯一可能办到的大事,他们得的奢侈病比什么人都严重,难道他们能够找到有效的治病药方吗?对此,我们只能空怀希望,聊以自慰而已。在染上奢侈病的国家里,从国王到底层人民,所有的人都程度不同地感觉到这种疾病的痛苦。一切公民都为贪财而苦恼,而他们的统治者由于享受过分而昏昏入睡,只有靠各种各样的娱乐消遣、靠越来越大的浪费挥霍才能暂时摆脱昏然状态。为此而出高价、花大钱常常成为他们唯一的乐趣。


    可见,反对奢侈的法律是无效的。它一点也不能把人心从这种使人如醉如狂的流行病中挽救过来。再说这种法律既可能是针对全民的,也可能是专对个别阶层的。如果它是针对全民并要求全体公民严格遵守,那么一些身怀技艺而不能为祖国出力的匠师就会离开祖国,让自己的技术去为别的民族服务。结果,国家既损失了人才,又损失了用他们的技艺从异地赚回来的财富。如果这种法律只适用于一部分人,或者只是为限制某些阶层的奢侈风而制定的,那么,它会在各阶层之间造成差别,由于虚荣心在这个奢侈成风的国度里已变成极重要的推动力,这些差别就令人特别难以接受。另一方面,政府本身也受同一疾病的损害,已没有必要的能力实现自己的企图,使臣民服从自己,于是它也变成了违法分子的同谋犯。君主政体所固有的这些困难比共和政体更大,公民之间由于社会地位、家庭出身和势力不同所造成的不平等,国王的个人爱好,特别是女人的魅力——这一切使政府解除武装,使它的一切努力归于无效,使它的措施失去严厉性。在奢侈成风的情况下,任何法律都不可能具有重大的意义。


    那么,要是政府决计对奢侈品课税呢?这种税会使企业家丧失干劲,会损害工厂生产。何况谁也不会承认他的开支过多,每个人都认为,处在他的地位最无益的物品、最讲究的奢侈品都是完全必要的。那些达官贵人认为,没有30个仆役就不够用,面子观念使他们不能减少所拥有的车马数量。平民出身的人对自己的服饰装束和其他生活要求也持同一论调。他们埋怨对他们所谓的必需品课税,一贯认为一切不论大小物品对他们的幸福都是必不可少的。


    可见,治国者要么自己就属于造成奢侈之风的罪人之列,要么就是拿不出办法去扑灭这种灾祸的人;然而为了治疗这种痼疾却又不能不去找这种倒霉的医生——在造成和传播奢侈病方面有罪的医生。难道能要求只知道讲排场、遇事不假思虑的国务活动家去关心国家福利、倾听理性的呼声吗?难道能指望那些处在轻佻女人、谄媚者、寄生虫和骗子手包围之中的办事不认真的上层人物会挺身而出、不怕劳累、并想方设法去减轻他们视为幸福的奢侈灾难吗?


    14.奢侈败坏道德


    要想在染上奢侈恶习的民族中找到道德基础或发现任何美德,那是枉费心机的。期待那群贪财而且永不知足的人秉公办事、乐善好施、心怀恻隐,那也是毫无结果的。他们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个人需要,哪里还顾得上陷入不幸的亲友,哪里还肯为此作出牺牲呢?因此奢侈之风使人与人之间互相疏远,使他们失去原应互相关心的情谊,妨害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互惠,互助互惠对于社会生活原是非常必要的。富人心如铁石,从不同情别人。他们过着富裕生活、忙于享受,对他人不幸的哀号充耳不闻。他们即使极其富有,还是觉得财力不足以使自己消愁解闷。他们仿佛认为施舍别人自己就得放弃娱乐享受。生活放荡、挥霍无度的父亲每每轻视儿女教育。如果说他也关心教育,那只不过是年青时代起就教育儿子如何讨好女人,如何以他为榜样,不错过一次玩乐的机会。儿女玩乐成习,一般难以戒除,当他们那个无深谋远虑的父亲一死,他们多半会陷入赤贫境地,这是他们完全不愿忍受的。婚姻的唯一联结纽带是金钱上的考虑。这种婚姻把一对对同样任性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男女联结在一起。在非常不满意的许墨奈俄斯撮合 (3) 所引起的忧愁中,为了安慰自己,双方都拼命花钱,从别处找寻在家里找不到的快乐。结果就破坏了社会的正常生活。淫逸、放荡、私通行为公然出现,完全不怕舆论谴责、不怕法律制裁。达官贵人自己比普通人更腐化,难道他们还能制止社会普遍腐化吗?相反,用自己的行为示范,鼓励腐化、奖励腐化,使腐化行为合法化。社会的领导人通常都是些货真价实的腐化堕落分子,法律对这些人所领导的社会自然毫无办法。这些人使人们不要体面,不知羞耻,不讲公道,泯灭真诚。他们奖励自己所喜爱的恶德陋习,把善良风俗当成嘲笑的对象,变成某种值得蔑视的东西。


    既然有人向公民们作这样的示范,那么公民的习俗会发生什么变化呢?不道德的父母能教养出有道德的儿女吗?贪图玩乐和追求享受使自己同其余所有的人隔离开的人,害怕寂寞生活、对人为的需要永远不知满足的人,对周围的人不会有亲密的联系,不会有友谊关系,也不会有人道主义精神。对于受着奢侈之害的民族来说,一切美德对它都是不合适的和格格不入的,因为它认为诚实只是欺诈行为,热爱荣誉乃是疯狂行为,自我克制乃是软弱表现,爱自由乃是虚幻的梦想,责任心和忠于职守乃是蠢人的标志。好奢侈的人认定一切发财行为和一切轻狂行为都是正当的。在他们看来,如果恶德能带来乐趣,恶德就值得喜爱。他们甚至纵容犯罪行为,只要犯罪行为能带来快乐。


    奢侈以遏制不住的贪财欲望为基础,邪风所播,最后把全国一切阶层都引入歧途。它处处压制尊重诚实和讲究良心的美德,导致欺骗和奸诈行为,造成金钱高于名誉。负债成为高尚的标志,蒙骗债主,借债而不准备还债,以损人利己为目的而欺诈诚实人,为使自己出人头地而算计勤劳公民,使他们陷入赤贫境地,这一切就是奢侈之风所引起的各种卑鄙行径。在那些奢侈之风已使人们天良丧尽的国家里,这些卑鄙行径已经司空见惯,不以为耻。国王自己带头,恬不知耻地违反自己的庄严义务,致使这些罪恶行径成为高尚的事情,所以人们对这些现象就更加不觉得惊奇了。有些国家的公民有时由于信任国王的诏令而受到惩罚,陷入破产境地。这种国王贪图享受,罪恶般地靡费钱财,也就常常不得不扮演着骗子手的角色。


    在贪婪而不公的统治者统治下,大家都会破产。在恶习深重的宫廷里,金钱可以收买当权者的欢心;在军队里,金钱竟能解决军衔问题;在教会里,金钱可以代替学识和道德。商业中良心无立足之地。质地优良和经久耐用不再是商品的优点,真正的优点让位给不足为凭的外观。每个人都希望迅速而轻而易举地发财致富;人人都希望占有财富以满足虚荣心和无穷的想象力所思索出来的需要。手工业工人和工厂工人强使富人支付高额报酬以实现他们的非分之想。甚至连仆人也只想怎样抓住主人或抢劫主人,而他们为主人服务并不卖力。


    15.奢侈对人的精神能力和艺术的影响


    奢侈之风对一切同它有关的事物都有感染作用,科学、文学和艺术同其他事物一样都深受其影响。科学家也好,文学家也好,都会因此而丧失天才所素有的无私的灵感。他们会养成打小算盘的习惯,寻求容易发财致富之道,而忽视研究艰深的课题。他们会满足于获得肤浅的科学知识,离开书斋而同那些举止轻浮的人一起消磨时间,这些人与其说是帮助他们提高创造力,不如说是在摧残天才。


    奢侈之风在某些艺术领域里所造成的成绩,大概最能使为奢侈辩护的人感到安慰。的确,不能否认奢侈之风在不同流派的艺术家之间曾引起过极其强烈的竞争,他们在争名逐利方面都力图战胜对方。但是一个民族有许多艺术家、雕刻家和著名工匠并不会因此变得更幸福。暴君爱好虚荣可能给艺术发展以强有力的推动,但不会因此给民族带来任何好处。相反,为了满足暴君的嗜好,这个本来已经够贫困的民族往往被弄得经济益发破产。在这种寡廉鲜耻的政府统治下,优秀的艺术作品往往只为帝王的石椁作装饰。


    另一方面,奢侈摧毁了对自然美的审美能力。为了迎合某些人的非常讲究的口味和奢侈的要求,搞艺术的人不得不放弃纯朴、真实和刚强的风格;他们害怕吓倒那些胆怯的人;他们迁就富人的离奇古怪的要求。为了模仿世俗情调,他们的作品就具有娇嫩、雅致、柔弱的性质。获得胜利和达到成功的渴望促使有才能的人阉割自己的作品,使作品失去真正的美。他们羞怯地向流行的低级趣味让步,向柔弱无力的艺术风气低头。对社会有益的重要知识处处向阿谀奉承讨公众喜欢的知识让道。在浮华之风盛行的国家里,在人们唯娱乐是务的地方,有后面这种才能的人始终受特别重视。


    16.奢侈之风是很难根除的祸害


    由此可见,奢侈之风无论用什么观点去看待它,对人民总是非常有害的。它是民族灭亡的预言者。对于这种祸害不见得有什么办法能够加以避免,因为有责任消除这种祸害的人正是支持这种祸害的人。如果这种祸害再同暴政或非理性管理制度联结在一起,结果又将怎样呢?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类力量都不能恢复民族的实力。奢侈是一种慢性病,流行这样广泛,影响这样深远,病情又这样复杂,要治疗它非得细心看护照料不可,玩忽职守、纲纪败坏的政府在这方面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当这种疾病侵入因管理不良业已衰弱不堪的政治机体时,不管采用什么治疗方法,它都会十分迅速地扩散开来。奢侈之风麻醉国王比麻醉臣民的程度要大得多。国王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发财上面,以金钱能帮助他重建自己领土上的秩序的幻想自慰。其实金钱只是权力的工具之一。金钱虽能保证向统治者提供人力、军队和兵舰,但决不能产生智慧、天才、道德和爱国主义精神,而唯有这一切才能保卫国家或者提高帝国的声威。


    企图减轻奢侈所产生的祸害是不会有结果的;政治家试图激起一种欲望去抵制贪财欲望也是枉然的。没有哪一种欲望能够同贪财欲望相抗衡。有了用娱乐充实闲散生活的习惯,固然能够把一度服从过自己权力的人永远控制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以内,但是要消除喜爱这种生活方式的风尚却是极端困难的。必须让整整一代人同意受苦,然后以未染上父辈这种痼疾的新一代人来取代老一代人。不应对这种主张期望过高。如果奢侈之风侵入某个国家,它就会使全国臣民丧失理智和陷于不幸,因为人们的享受欲望是漫无止境的。要是真的打算驱除奢侈之风呢?他们又会觉得放弃娱乐似乎是不能忍受的,成千上万人的抗议呼声就会起来反对这种为他们所害怕的改革。谁也不肯放弃空虚的梦想,在习惯、舆论和榜样的影响下,梦想成了必需品。触目伤心的事件能使国家绝望,使它如临深渊。一时的压迫可能在某一个时期使爱好自由的民族失去自由,如果它还没有丧失勇气,如果还有道德心,它就能够重新挺立起来。但是它如果为奢侈恶习所俘虏,就会变得完全消极无为,什么力量也无法使它重新振作起来。


    重新形成一个民族比改造一个民族要容易得多。为蒙昧而无经验的人民立法的立法者,比为腐化了的人民立法的立法者有许多方便之处。前者是同儿童一样的纯洁的未受偏见影响的人打交道(就是同洛克所说的tab rasa (4) 打交道);后者是同思想意识十分复杂的人打交道。前者是用信仰或其他力量影响没有偏见的人,他们准备接受立法者愿意为自己制定的法规;后者则不得不同人们早已熟稔的许多信念、法规、风俗、习惯、偏见、成见、奇思怪想作斗争。不论立法者有多大的天才力量,他都很难一下子就断然否定这一切错误东西,何况他本人还要冒风险,有可能成为这些他应反对的错误东西的头一个牺牲品。


    柏拉图拒绝为昔勒尼市 (5) 居民立法,因为他认为他们过于贪恋自己的财富,而且不认为富人能遵守法律。任何欲望都不能取代贪财欲望,满足了贪财欲望就能满足其他一切欲望。因此,赞成奢侈的人硬说只要政府明智就能使奢侈之风造福国家,这种说法是没有道理的。他们这么说的根据大概是看到某些自由国家政治比较开明,使奢侈病在这些国家里的破坏作用没有像在无限专制国家里那样大和那样快。毫无疑问,关心人民的开明政府在某一时期内能够保护民族不受奢侈之风的毁灭性影响。可是,它让奢侈之风有可能传播,加以支持,认为奢侈之风乃是达到自己的目的所必须的,它又怎能治好这种病症呢?在共和国或自由的国家里,奢侈的后果影响较小,因为在自由情况下公民的财富分配比较平均,这里每个人在劳动中过日子,比较不那么易受虚荣心驱使而胡思乱想要这要那。在君主制政府统治下,人们这些想入非非的需要变成了实际需要,因为专制制度总是爱虚荣、喜欢富丽堂皇的排场,这种奢侈恶习也传染给了糊涂的或遇事不加深思的臣民。


    17.奢侈和君主专制政体分不开


    一着手探讨我们所研究的现象的根源,我们就深信专制制度原来就是产生奢侈的真正原因,专制制度和奢侈一道都要对奢侈给社会所造成的祸害承担罪责。专制君主总是爱虚荣的。他们除以空幻的豪华排场、眩人眼目的金银装饰换取表面效果以外,不知道有其他能使自己表现出真正伟大的办法。他们用同样的恶习毒害自己的宫廷,结果使自己也成了恶习的牺牲品。企图以豪华排场炫耀自己和显示高贵,过去是将来仍然是那些有权接近地面神仙的人的病态嗜好。帝王将相缺乏才智和美德,没有能力做好事,就决计用人工构造的伟大代替真正的伟大。公民也尽其所能极力模仿这些决定人们命运的身居高位的人。虚荣心于是成了王室和服从独夫统治的全民族的普遍嗜好。在共和国和自由国家里,奢侈之风比在视臣民为奴隶的国家里要少见些;可是,奢侈欲一侵入自由国家,也很快就会为害整个国家。任何冒险家只要能够满足人们许多由奢侈之风所造成的欲望,就能够把牛轭套在人们身上。


    18.论限制奢侈的办法


    深染奢侈恶习的统治者所采用的整治奢侈办法是再荒谬也没有的了。他们为了使自己摆脱甚至在十分富裕条件下仍然摆脱不开的贫困所作的努力是再自相矛盾和再滑稽可笑也没有的了。对于他们来说,节约始终是他们摆脱贫困的最必要的办法。可是,节约和政权是水火不相容的,因为政权的行动除金钱外不受其他动机支配,政权所考虑的只是如何满足自己的贪欲。这个政权的开支总在不断增长,因为国内希望保持高级生活水平的人太多了。政府也许想发展农业吧?可是,苛捐杂税、政治压迫、轻视农民需要已经使农村破产,使农民丧失了最后一点生活勇气。也许应该活跃国家的商业吧?可是,商业受贪得无厌的包税吏的压榨已经无法自由展开活动。


    过奢侈生活的人和专制主义者同样贪婪和狂妄,行为也同样残忍,因为两者衡量需要的唯一尺度都是掌权者的胡思乱想和任性要求。过奢侈生活的人和专制主义者都希望不劳动、不努力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都希望不播种也能收获,甚至还希望从人民贫困中榨取财富。他们要求向那些本来已苦于各种苛捐杂税困扰的人开征新税,要求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人再贡献余力。他们希望不消除病因就能治好疾病。他们永不同意限制自己的任性要求和紧缩自己的开支,因为他们的虚妄需要总是与日俱增,永无止境。沉溺于奢侈生活的专制君主根据人民以前可以予取予求这个事实得出结论:人民永远有能力满足他们的任性要求。


    19.奢侈是古代一切国家灭亡的原因


    要使某一个民族移风易俗,必须从改变那些治国的人的生活目的和信念开始。要扫除一个国家的奢侈之风,必须从扫除国王宫廷中的奢侈之风开始,因为宫廷总是对其他所有公民起主导作用。为了减轻奢侈造成的灾难,必须厉行合理的节约。只有把这些办法合理地配合起来付诸实施,才能使政治机体恢复健康,使它从上到下面貌一新,不过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公正而开明的国王,对社会需要感觉敏锐,善于培养善良风俗,使人们的关系简单朴实。这样的国王真</a>是千载难逢。王宫里爱虚荣、轻举妄动、铺张浪费总是和社会福利相对立的。染恶习的人总不愿改正自己的恶习。国王如果必须哪怕只减少一点宫廷的豪华排场,减少一点浪费,也认为有失体面。只有必须改革的强大呼声才能把他们从无忧无虑的昏迷状态中惊醒过来。可是,大多数情况却是要等到想挽救已来不及的时候,国王和人民才能看清国家已面临彻底垮台的危险。


    因此,历史给我们提供例证说明那些最繁荣昌盛的民族是怎样由于奢侈成风以致一个个地灭亡的,那就不足为奇了。任何药方治不好讳疾忌医的病人,只有江湖骗子才会试图用治标的办法去医治那种要靠火与刀才能根除的痼疾。最无痛苦的手术也能引起恐惧,人们的过于敏感的神经对极微弱的疼痛也会加以抗拒。总之,一些民族灭亡了,但是这却丝毫无助于另外一些民族摆脱迷误。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继续受贪恋财富的情欲支配。这时,它们吃喝玩乐、营私舞弊种种恶习恶德甚至使它们对眼前灾祸也察觉不出来。高傲的斯巴达人能长期抵抗得住波斯人的军队,却抵敌不住他们的黄金 (6) 。阿吉斯王试图实行改革,自己却被处死 (7) 。奢侈使道德的幼芽枯萎,但道德的种子却被严厉的李库尔赫 (8) 保存下来。罗马原是多民族的统治者,却在自己聚敛起来的财富的重压下衰朽了,直到自己的世界帝国完结才同奢侈之风分手。


    可见,这些民族是由于人民及其统治者冥顽无知而走向灭亡的。贫穷的民族为自己发财致富而努力,通过征战或贸易获得财富,某个时期在世界大社会中占据着引起其他所有民族妒忌的地位。它们向周围世界散射出昙花一现的光彩使人们一时眼花缭乱。它们运用权力使别人尊敬自己。但是归根到底它们的财富和声威却使它们走向屈辱和贫困,因为富裕使它们陶醉,恶德使它们腐化,奢侈使它们昏昏欲睡。昏睡引起噩梦</a>,梦后继续昏睡,最后导致死亡。一个民族如果丧失其固有的积极性,如果由于缺乏自由以致一切活动受阻,如果由于受专制制度奴役不能发挥自己的能量以致委靡不振,如果恶德恶习从体内腐化它,并使它丧失保持本身力量所必需的美德,那就应该认定这个民族虽生犹死 [9] 。


    真正的道德是合理政治的基础,因为政治任何时候都不能使自己脱离道德。只有明智而讲道德的国王才能创建伟大、繁荣、幸福永恒的国家。缺乏知识和道德的国王只能统治腐化和粗鲁无礼、在道德方面没有地位、不起任何重要作用的民族。这样的国王所拥有的不巩固的政权和不稳定的强盛当然不能保持长久。总而言之,由于无时不在无地不在的自然法,大地之上没有哪一个恶德本身不包含着受惩罚的因素。


    20.论改造国家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向人们描述贫困的悲惨景象而不提出救治方法更无益、更令人意志沮丧的了。可是贫困的根源就在王室本身,有什么办法能救治这种贫困呢?怎样防止像瘟疫一样广泛扩散的、其气息也毒害人民的王室影响呢?什么力量能够使这种无法抗拒的奴役社会的势力服从理性呢?只有真理能创造这种奇迹,只有真理有力量足以消除谎言、诽谤、暴政和偏见在造福社会的道路上所设置的障碍。许多国王的统治常常显得如此残暴,只因为他们不懂得这种真理;他们恼恨真理,只因为不懂得真理具有无可估量的优势;他们迫害真理,因为他们认为真理似乎同他们的利益是对立的。


    但是,国家的真正利益是怎样的呢?难道这种利益不是博得人民的尊敬、爱护和支持,使他们真心依恋自己的统治者并准备为统治者牺牲一切吗?而要在人民心中激励这种感情有什么比培养道德更好的办法呢?难道受尊敬的国王在自己的臣民中受全民的保护,比多疑的受疑心折磨的暴君处在时刻提防有人行刺的武装警卫包围中,不是安全得多吗?对于专制君主来说,他使自己与人民为敌,使自己成为一群保卫自己、防止人民不满的仆从的俘虏,还有没有真正的幸福呢?


    多数国王认为放弃了那种令人厌倦的虚有其表的豪华排场就有损于尊严,这种排场难道最终不会成为他们一切灾祸的原因吗?繁文缛礼把国王们推崇到神的地位,同时也使他们永远失去人民的敬爱,这种礼仪能不能长久地保持对他们的吸引力呢?单调的娱乐、无益的花费、富丽堂皇的排场除了使人民陷入贫困以外,最后能使国王们得到什么快乐呢?


    21.教育国王的结果


    但愿合理的教育能帮助那些应国家召唤而登上王位的人认清国王的真正的伟大、真正的光荣和真正的安全在哪里;但愿国王心中讲究豪华排场的虚荣心通过教育让位给坦白的胸襟,守秩序的精神,简单朴素的嗜好,履行职责的知识,主持公道的不可动摇的决心,尊重法律、自由和公民权利的诚意,对社会福利的热爱,对人民幸福和利益的认真关怀,赢得民族拥护的高尚抱负,唯恐招致人民仇恨的恐惧心,爱好和平的伟大心灵,严格履行自身义务的责任心。国王受过这些原则的教育以后,就可望他做到迅速改造国家。可尊敬的国王就有了无限的潜力能够影响本国臣民的思想。


    人们对于决定自己福利的人的意志始终是会顺从的。他们变得喜欢反抗和沾染恶习,那只是由于自己忽视本身义务,以及由于政府办事不公和居心不良。讲道德的国王在摆脱谬见并认清虚荣心的虚幻性以后,很快就会把那些准备推行正确政策和计划的国务活动家放在自己身边。如果美德受到国王喜爱、尊敬和鼓励,那么它在宫廷官吏身上就不会那么罕见了。臣民的心掌握在国王手中,国王能使臣民的心成为邪恶的或者明智的,成为喜欢表面排场的或者崇尚简单朴素的,成为悭吝的或慷慨的,成为卑鄙的或者高尚的,成为对社会福利热心的或者敌视的。国王的奖励或惩罚、喜爱或厌恶、尊敬或鄙视能迅速改变宫廷面貌。消除世间一些大人物的虚假的信念,很快就能影响广大公民,促使他们或者效法美德的榜样,或者紧步那些被命运推上高位的人物的恶德的后尘。


    22.论公民的教育和培养


    既然合理地教育国王能使宫廷发生如此令人高兴的变化,那么明智地教育全体公民对社会的好处又会有多大!人们发现这么多包藏祸心的人,自己有时也以社会不良分子的面貌出现,其原因只在于统治者忽视公民教育、阻碍公民教育,甚至还尽力分化和腐蚀他们。到处把公民教育交给那些只顾私人利益、完全不顾社会利益的人,交给那些不要祖国的人,交给那些只考虑如何利用自己权力更牢靠地压制理性的专制君主,交给那些认为自己是神灵代表并且蛊惑人们低首下心和奴颜婢膝地害怕神灵的暴君。这样的教师传授给人民的只是奴才精神,只是不加思考地服从领导的习惯,只是对他们最应关心的事情采取有害的冷淡态度。这些教师的课程既不能使人们具有关于自由、关于爱护公共福利的概念,也不能使他们具有力图博得同胞尊敬和进行为社会生活所必需的各种活动的概念。他们只在人民中间培养逆来顺受的服从性和自惭形秽的自卑感,却永远说不出产生这些性格的真正原因,更说不出克服的方法。他们使人民失望,使人民孤僻成性,丧失活力。如果说他们似乎也在人们身上发展了某种精神上的积极性,那只不过是用一种疯狂的热情在麻醉人民。这对社会是十分危险的,对认为迷惑人民有好处的国王本身也往往是极其有害的。


    暴君的原则和利益同正确的政策是完全不相容的。在治国事业上正确的政策以理性、法律和显而易见的社会利益为指针。这种政策无须以欺骗作为使人们服从的手段。它的宗旨在于使人们认识自己的真正利益,鼓励人们热爱祖国,指出没有自由,祖国也就不能存在;它向人们说明联合的好处,使他们成为勇敢的、有教养的、有技艺的、勤劳的、合群的人。它的目的在于教导人们培养真正的道德,没有道德,社会生活对他们也就没有好处,没有乐趣;它的目的也在于教导人们懂得,把臣民、夫妻、父子、朋友以及社会成员互相联结起来的关系是神圣的;它的目的还在于启发人们、培养他们的高尚情操,使他们知道社会尊敬的意义,使他们具有博得社会尊敬的热烈愿望。这种政策也同统治卑贱奴隶的企图是格格不入的。如所周知,奴隶是永远不能变成公民的。古代有一位作家说过,奴隶不是公民,因此,对奴隶来说,不存在祖国。


    使人们彼此接近,使人们真正成为社会动物,使他们崇尚美德从而使他们过幸福生活——这正是道德方面的任务,执行这个任务就奠定了政治的基础。不知道这个非常明显的原则,人们生活在社会上就如同关在监狱里一样,由于本身恶习未改,致使这种生活对彼此都是不堪忍受的。真正的道德总是或者同人们的宗教观点相抵触,或者同统治者误解的原则和利益相抵触,或者同历代都有的为当局所树立的和支持的习惯、偏见和错误见解相抵触。


    当政府天天以强暴、残酷、侵占、征服、弄虚作假等行为给人们作示范的时候,要使人们相信它公正、温和善良、酷爱和平、专做好事是办不到的。当人民看到国家的统治者、统治者左右的贵族、对全社会有影响的富人,甚至连断言整顿社会风气之权仿佛属于他们的教士们都显得贪婪、浪费、淫荡和享受过分的时候,这些人口中谴责虚荣、谴责恶德、谴责奢侈和浪费,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当罪恶的政府制造罪恶这么快又这么多以致使自己来不及加以惩治的时候,要想利用法律即使是残酷而野蛮的法律来根绝犯罪,也是枉然的。这么多的不幸者以抢劫和杀人为唯一的生活来源,他们的赤贫、懒惰和堕落难道不是国王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不是他们过分残酷无情所造成的吗?最后,宗教虽然以老天的惩罚相威胁,又怎能影响那些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迫使他们犯罪作恶的人的心灵呢?


    23公共权力应当促进公民的道德教育


    只有在贤明政府统治下才能有良好的教育和良好的风俗。真正的道德对服从暴政的人是没有好处的。道德只有在政权有利于它的时候,在法律加强它的时候,在许多事例证明它有益的时候,以及在高尚的品行受到奖励和尊敬而获得鼓舞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道德。不公正的专制政府一切行为的必然后果就是消灭一切美德,所以任何真正的道德对于这种政府都是一种侮辱性的讽刺。


    为了使人们公正、温和、合群,必须有公正的管理制度。但是,怎样去建立这样的制度呢?为此,应该约制人们一切不明智的欲望,人们欲望太多、利令智昏就容易作恶。要知道,人生来就有弱点,统治别人的人有足够的力量管得住自己的就很少。何况即使是最公正的国王,他也不免要传位给最不公道的和庸碌无能的暴君,后者在一刹那间就能把善良风俗和人民福利完全毁灭。


    因此,人民的幸福不应当光只依靠像人这样一种反复无常的生物的爱好和情绪。人民的幸福应当依靠永远不变的公道原</a>则,依靠社会的本质,依靠什么力量也不能加以削弱的社会权利,依靠目的明确的社会意志,依靠社会的力量,这种力量如果是统一的就永远是威严可怕的。但愿关心公共福利的公民把自己身上蕴藏的这种力量化为任何胆敢侵害公共意志的人的不可克服的障碍。但愿社会各阶级不要互相争夺那些虚幻的和应受轻视的特权,而要协同一致反对不公正的执政当局,迫使他们遵守自然界限。但愿每一个社会联盟的成员,包括社会联盟的首脑,都依靠社会,而不要攫取强使社会服从自己意志的权利。但愿他在他的要求公平合理的一切场合能在国家各个阶层中找到顺从他的人。但愿当他想干违反公道的事情时,公民的意志成为他的不可逾越的障碍。到那个时候,要制止任何当权者损害社会利益,有受理性指导的公民的公共意志就完全足够了,而无须掀起革命、暴动和充满激情的斗争。


    为了成功地统一全体公民的意志,除理性以外还需要别的什么吗?难道不是理性使全体公民认识到大家利益的一致性,感觉到必须成为自由的人,必须处在法律保护之下,过着平安的生活,永远不受激情和任性要求的支配吗?难道享受个人的自由和享受有全社会给予可靠保障的财产私有权,不比那些靠不住的特权、毫无意义的称号、勋章、奢侈浪费以及其他助长虚荣的诱惑物更好吗?要知道,专制制度总是利用后面这些东西来迷惑那些糊涂的公民,分化他们,使其中一些人服从另一些人。只要粗略地思考一下就能使那些死抱住自己的无意义的特权和奖章不放的达官贵人相信:对于奴隶来说,既不存在伟大,也不存在高贵;只有自由才能使人高贵;只有法律保护才比反复无常的统治者所能提供的保护更为可靠;不应当为无聊的游戏、娱乐和虚伪的奖章——暴政就是用这些东西来分化人民的——而牺牲可靠的安全保障。


    贵族们!当你们成为公正而又有道德的人,而且除了公正的法律以外不知有其他统治者的时候,只有到这个时候,真正的伟大才是属于你们的。军人们!当你们在保卫社会安宁的事业中以自己的勇敢精神赢得同胞尊敬的时候,只有到这个时候,真正的光荣才是属于你们的。富有的公民们!只有在法律——专制制度破坏不了的法律成为你们的财产保障的时候,只有到这个时候,你们的财产安全才有保证。最后,国王们啊!当你们王位的权威是以道德、公正、无私的法律和爱护臣民为基础,而臣民也联合起来服从你们、保卫你们的时候,只有到这个时候,你们每一个人的王位才能巩固。自然和理性吁求你们,反复告诉你们:你们不应该把你们自己的利益同人民的利益分开,如果你们不愿使自己遭受危险的话。一切叫你们相信,为了你们的利益,你们必须注意教育自己和教育人民,必须放弃奢侈生活,放弃难免不和奢侈生活伴生的无秩序状态,还必须治理好有理智的公民,没有他们,任何国家都不可能长期存在。


    全部政治科学都归结于这些简单明白的真理。国王和人民只因为不懂得这些真理,所以几乎处处误入歧途,举止惊慌失措,深感自己不幸。只有依照这些明确的真理办事,国家才能为后代创造出繁荣的,免除争斗、内讧、战争和流血的社会模型,这种社会的安宁将建筑在理性和公道的稳固的基础上。


    但愿人们别再认为改善人们命运属于空虚的梦想,别以为制止滥用职权行为是办不到的。如果说以前许多政府没有达到它们完全可以达到的完善地步,那应该归咎于国王和人民没有知识、缺乏经验和精神修养程度不够。理性是靠经验获得的有益于人们而无害于别人幸福和利益的知识。既然人是理性动物,那么人生来就一定知道自己的利益;既然人类本性经常使他们追求幸福,那么他们就终必会获得幸福;如果这种幸福不能永远存在,那么当它可靠地创造出来以后,人们至少能够在一个长时期内享受它。


    24.国王——国家真正的改造者


    名副其实的公民应该抛弃自己的漠不关心态度,这种态度妨碍他们去寻找结束本身苦难所必需的方法。但愿他们别以为改善本身命运是没有希望的。但愿他们寻求真理并向别人宣传真理。纵然真理的作用一时看不出结果,但是它迟早会促使国王和人民从麻木不仁的昏睡状态苏醒过来。到那时国王将为自己实行极其有害的政策而感到惭愧,因为这种政策只保证他们守住不安定的统治奴隶的政权,而奴隶却时刻在准备打断自己身上的枷锁。国王自觉地放弃使统治者和被统治的奴隶双方都不安全的专制政体,难道不是可以同时保证自己获得最高荣誉和满足自己最大利益吗?国王放弃专制权力,即放弃荒谬的制造灾难的权力,难道不是为了本身的安全而作出的一种牺牲吗?国王放弃极其有害的奢侈生活,撙节追求虚荣和讲求排场的开支,用以改善全体人民的境遇,难道不会给他带来永久的和真正的光荣吗?沽名钓誉,吹嘘自己伟大,挥霍无度,沉湎于宫廷的嬉游娱乐(其实这不过是掩饰内心苦闷的一种方式),难道能够像忠诚人民的颂扬和感谢那样使国王得到纯真而持久的满足吗?末了,让雇佣的军队或只图私利的达官贵人保护国王,难道会比感恩图报的人民的热爱更靠得住吗?


    人们希望知识的增长有朝一日会打开国王们的眼睛,使他们认得清真正的权力、真正的伟大和他们所理想的威信同虚有其表的权力、伟大和威信的区别。指挥国王和人民的强有力的命运之手终归会使他们诉诸理性和公道,没有理性和公道,这个世界上就什么也靠不住。国王认清了自己的真正利益就会非常迅速和非常有效地恢复国家的秩序,从而使自己成为人民真正的欢呼对象,成为其他国王的模范,成为引起后世赞颂的真正英雄!一个国王不知疲倦地为本国人民的福利而工作,这样也就是时刻在为本身幸福而工作:还有什么政策能够和他的这种政策媲美呢!


    国王利益和臣民利益的美满结合无疑是健全政治的基础。本书前面所讲的一切应该使读者有可能认识这个重要的真理。让我们回顾前面所阐述的各项原则,把它们归结到一起来,从总结的角度来加以研究吧!


    25.全书总结


    一、人诞生在社会中,需要和习惯使他留在社会中,也使这个社会成为他所必需的。既然社会对人有益,人对社会也应该有益:人对社会有益,社会就会增进人的福利;为了自己的幸福,个人的局部利益应该同社会利益协调一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履行自己对社会所应负担的义务就是获得幸福的手段。人应当承担这样的义务才能变得幸福,因为他要享受幸福只有生活在社会中才成为可能。只有适合社会人的本性、责成他履行自己对其他社会成员的责任的法律才是完善的法律。道德感就是认清上述一切义务。美德就在于对社会作贡献。社会应该保障对社会作出贡献的人享受福利。它给予这些人的帮助和给予这些人的权益,就是它治理公民的权力的基础。任何权力如果它的目的不是为人们谋福利,就不可能是公正无私的。


    二、统治人——意味着对人们行使属于社会的权力,借以促使人们按照社会的目的生活。政府代表社会施政,从社会获得权力或力量以促使全体参加社会联盟的成员履行自己的社会义务并使他们服从法律,因为法律只是公共意志的表示。由此应当得出结论:政府是一种社会力量,其任务是在个人私欲同社会福利相抵触时压制个人私欲,并督促人们履行他们在缔结社会契约时相互承担的义务。总而言之,政府的存在就是为了促使生活在社会中的人们履行道德所规定的义务。


    每一种政体都既有优点,又有缺点。如果政府认真地彻底地履行社会对其成员所应负的义务,并且责成社会成员按照社会目的行事,那么任何政体都是好的。


    三、国王是社会的全权代表,社会选举和批准任命他们,是为了借助于他们对公民行使权力。如果国王按照联合的信念和目的进行统治,那么,服从国王就等于服从社会——社会乃是主权的根源。由此可见,国王的权力乃是民族愿意托付给他的权力。他的权力正是以民族的权力为基础的。他的权力保障民族的福利,民族永远不同意他违反民族利益。他保障民族福利是不是保障得好,决定着臣民是不是服从他以及服从他的程度怎样。公正——这是国王的基本美德。国王离开公正原则要想不遭受危险是办不到的。


    四、国王服从法律,法律是全社会意志的表示;公民之所以服从国王,是因为国王的命令符合公共利益。没有这样的公民团体,它的利益能和社会利益分开。社会保障全体公民的权益,从而有权使全体公民服从它的权力。每个阶级都应该发挥自己的作用,促进公共福利。公民意见分歧、利益矛盾——这是民族衰弱的真正原因,也是人民遭受滥用权力之苦的真正原因。


    五、专制制度造成当权者的个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矛盾。这种制度就是把一个人或一个阶层的任性要求当做法律强加给全社会。专制权力很快就会蜕变为暴政,而暴政乃是国王和被统治臣民之间的一种以暴力为基础的战争状态。这种战争状态对双方同样有害,为了本身利益,无论哪一个公民都不应该支持它或容忍它。再没有什么事情比专制制度或国王独断专行与社会目的更不相容的了。这种独断专行切断了君民之间的关系,使公民的爱国心、劳动热情、工作积极性以及一切美德都丧失净尽,使全社会的幸福都成了一个人或几个人的狂妄要求的牺牲品。无限制的权力永远不能保证民族有可能享受真正的和长久的幸福。


    六、自由是任何民族和任何社会的不可剥夺的权利,因为自由是保护和繁荣社会联盟所必不可少的。是自由的——意味着只执行那种为社会所同意的并且用以保障社会福利的法律。独断专行和专制或暴政一样,也是同社会福利背道而驰的。哪里没有道德,哪里就不可能有自由。爱国主义、豁达精神、荣誉感、公益心也只能在享受真正自由的民族那里才能存在。


    七、政治应当同样地注意一切对造福社会和保全社会有重大意义的事。立法应当有助于满足国家的需要,应当鼓励公民劳动,向公民灌输道德心、爱国心,应当鼓励繁衍人口、发展农业和发展真正有益的商业,奖励值得赞美的事业活动,奖励社会必需的人才,同时也要压制邪恶。


    八、应该把人类看成一个大社会。自然在组织良好的个别社会中为全体公民制定了法律,也为全人类的大社会制定了同样的法律。各民族——这是世界大社会中或多或少地具有理智和力量的个体。一国之内全体公民要联合起来,彼此必须承担义务,一些民族同其他民族互相联合,也要承担同样的义务。适应地球上各民族生活条件的各种道德规范,应当成为人类权利的基础。必须用看待暴力行为和杀人行为的观点看待战争。征服——只不过是抢劫行为罢了。国与国之间结盟缔约,要像私人之间立契约、订合同或交盟友一样讲良心。不懂得这些道理,不掌握必要的力量以迫使各民族履行全世界或全人类通行的道德准则,各民族就很少能懂得把它们互相联系起来的义务,而它们的领导人为本身狂妄的欲望所迷惑,就会像蹂躏一切公道法则的强盗和土匪一样胡作非为。这些无视法纪的人的猖狂行径终会导致民族灭亡。


    九、不公道的或忽视本身义务的政治天天都在给民族造成严重的创伤。国王的狂妄行为和残暴行为同他们那对人民疾苦漠不关心的态度一样不断削弱社会,导致社会灭亡。奢侈浪费过去和现在始终是使国家濒临崩溃的原因。它涣散人民的精神,削弱行政的动力;它消磨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使人民轻视荣誉,从而逐渐动摇社会的基础。为了改造染上奢侈顽症的国家,需要智慧、胆略、才能和顽强精神,而那些对自己的真正利益一向毫无所知的国王就很少具备这些品质。医治一旦腐化了的国家需要创造奇迹,不能指望从情欲斗争、狂妄行为、突然发生的革命和利用暴力手段蓄意夺权中出现这种奇迹;暴力手段只能使其活动本来就已经遭到破坏的社会更加虚弱无力。这种改造最好应该寄希望于普及教育。教育能启发人民认清自己的权利,启发国王认清自己的责任和明显的利益。教育告诉国王们:如果社会不幸,任何统治者都不可能幸福;丧失了道德基础的民族,就既不可能幸福,也不可能有稳固的地位,更不可能强盛;没有公道和自由作保证,任何一个政府都维持不下去。


    真理就是上面这些。这些真理应该成为任何政治制度的基础。在本书各讲中,这些真理已阐述得十分清楚了。写作本书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人民的最大福利,也是为了供那些为人民立法的衮衮诸公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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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Ubi non est pudor nec cura juris, sanctitas, pietas, fides instabile regnum est. Senec. in Thyeste.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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