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3个月前 作者: 瑞恩
正在待命的伞兵们挤在距离渡河点不远的地方,此地在奈梅亨铁路桥下游约1.6公里处。从星期二晚上一直到星期三上午,当古尔本中校和范德沃特中校率领的英美联军继续为争夺铁路桥和公路桥战斗的同时,盟军官兵在努力扩展通向河岸的占领区域,这样禁卫装甲师的坦克和重炮就能进入阵地,支援水陆两栖攻击。“台风”战斗轰炸机群将于进攻发起前30分钟低空掠过北岸,用火箭弹和机枪覆盖整片登陆地区;地面上的坦克和火炮将对登陆地点再进行15分钟的炮火准备。随后,在坦克发出的烟幕掩护下,由28岁的第504伞兵团3营营长朱利安·阿龙·库克(Julian Aaron Cook)少校率领的第一攻击波将出发,进行有史以来最为大胆的一次渡河行动。
指挥官们为了制订这项计划用了整整一个晚上,计划本身也尽可能趋于完美,但是伞兵用来渡过这条近400米宽的河流所要乘坐的船只,却迟迟没有抵达。进攻发起时间原先定于下午1点,现在不得不推迟到下午3点。
美军分成数个小组等待着,与此同时库克来回踱着步子。“那些该死的船在哪里?”他很纳闷。加文将军以及第504伞兵团团长塔克上校告诉他,他的3营将渡过瓦尔河进行强攻。从那一刻起,库克就一直处于“震惊到目瞪口呆”的状态。在这名年轻的西点军校毕业生看来,似乎“我们正被要求,全凭我们自己的力量,进行一次奥马哈海滩式的抢滩登陆行动”,他的部下当中有许多人从未坐过小船。
焦急等待船只到达的并不只有库克一人。中午之前,弗雷德里克·布朗宁中将已经收到了第一份清晰的报告,内容中提道厄克特面临的形势严峻。这封电报经由英军第2集团军的通信系统转发,“幽灵”小队解读。电报中说</a>:
(201105)……部队主力仍然在大桥北端附近,但未能与大桥北端的部队取得联系,也无法再次提供补给……阿纳姆完全掌握在敌人手里。要求采取所有可能的措施尽快救援我部,战斗异常激烈,德军攻势异常凶猛,我部处境非常不妙。
布朗宁深感不安,为了替厄克特所部的幸存官兵解围,拿下奈梅亨大桥的行动必须争分夺秒。而在此时,能否顺利救出阿纳姆的守卫者,几乎完全取决于库克和他的第3营——这是一个库克还没有意识到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船仍未运上来,甚至连那些船是什么样子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整个夜间,霍罗克斯将军和他的参谋们都在试图加快行车速度,尽快把船运到。在遥远的战线后方,工兵车队中有3辆装载着船只的卡车,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公路上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着。途经艾恩德霍芬时,它们就被德国空军的一次猛烈轰炸耽搁了。整个市中心毁于轰炸,几十辆运送补给物资的卡车被摧毁,一列运送弹药的车队整个被点燃了,形势更加雪上加霜。现在,距离攻击发起时刻还不到1小时,瓦尔河渡口仍然看不到卡车和那些极其重要的船只的影子。
攻击出发阵地位于庞大的PGEM发电厂东侧。起初大家认为可以直接从发电厂渡河,那儿有一个小河湾是德军观察的死角,可以为部队登船提供掩护。塔克上校后来放弃了,因为河湾离敌人坚守的铁路桥太近了,当伞兵从码头区出现的时候,德军能用机枪火力横扫每个人。而且在河湾出口,有一股流速为每小时13~16公里的水流,水流的漩涡还要更强一些。塔克计划把地点移到更西边的地方,让他的士兵跑步把船送到河边,放船下水,然后划船过河。但这也让库克少校担忧,据他所知,每条船大约有90公斤重,再加上士兵们的装备和弹药,这个数字可能会翻番。
部队下水后,每条船将运送13名伞兵和3名工兵,工兵负责将伞兵送过河去。渡河行动将是持续的,这些船只将在波浪中往返穿梭,一直到库克的整个营,以及威拉德·E.哈里森(Wird E. Harrison)少校指挥的1营的几个连全都过河为止。爱德华·泰勒少校的爱尔兰禁卫团第2装甲营第2中队的坦克部队将给予火力支援,泰勒对这整个计划感到惊愕。“简直是在拿上帝吓唬我。”泰勒回忆说。他问咬着雪茄的塔克上校,他的部下以前是否演练过这样的行动。“没有,”塔克很干脆地回答说,“他们正在接受在职培训。”
库克与爱尔兰禁卫团第2装甲营营长贾尔斯·范德勒中校站在发电厂的9楼,用望远镜观察北岸。就在他们站立点的对面,从河边到内地有一片200~300米长的开阔地,库克的部下登陆以后,将不得不穿过这块没有隐蔽处的地段。在更远处的河岸边,有一道4.5~6米高的斜堤,堤岸上面是一条东西走向6米宽的公路。在距离公路大约730米的地方,有一座被称为“荷兰花园堡垒”(Fort Hof Van Hond)的低矮建筑。库克和范德勒能够清楚地看到敌军沿着堤岸构筑的防御阵地,而且他们确信观察所和炮兵阵地就设在堡垒里面。库克记得,他当时想的是“有人提道,这真是一场噩梦</a>”。不过,在进攻发起时,空军和炮兵的有效支援将削弱德军的抵抗,掩护伞兵迅速控制北岸。库克的部队将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己方的火力支援。
范德勒认为,强渡可能被证明是“可怕的、会造成严重伤亡”的行动,但他打算让自己的坦克部队在最大程度上给美军提供火力支援。他计划投入大约30辆“谢尔曼”坦克——分属爱德华·泰勒少校的第2中队和德斯蒙德·菲茨杰拉德(Desmond Fitzgerald)少校的第3中队。14点30分,坦克开向河边,并排爬上堤岸,75毫米口径的坦克炮排列成行,向对岸开炮射击。英军的这次炮击还将得到第82空降师的迫击炮和炮兵配合,总共将有100门各类火炮对北岸进行轰击。
库克的部下还没有实地观察过攻击区域,他们是在快速行军途中接到简短命令的。当他们到达岸边时,河流的宽度震惊了每个人。“起初,我们接到命令时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第307空降工兵营C连的小约翰·奥格尔·霍拉伯德(John Augur Hbird , Jr)中尉回忆说。第504伞兵团3营H连的西奥多·芬克拜纳(Theodore Finkbeiner)中士确定要参加首轮渡河攻击行动,他相信“由于有烟幕掩护,我们有非常好的机会”。但I连连长托马斯·莫法特·伯里斯(Thomas Moffatt Burriss)上尉却认为,这无疑是一个自杀任务。
第504伞兵团的新教随军牧师德尔伯特·屈尔(Delbert Kuehl)上尉也有同感。通常屈尔不会与攻击部队一同出击,现在他请求允许自己与库克的部下一起行动。“这是我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他回忆说,“因为我是自愿前往的。这项任务看似不可能完成,我感到士兵们如果需要我的话,那我就应当参与此次行动。”
3营的作训参谋亨利·鲍德温·基普(Henry Baldwin Keep)上尉被称为这个营的百万富翁,因为他是美国费城比德尔家族的成员。他认为:“我们取得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在过去的18个月中,我们几乎一直在连续作战,我们什么都干过了,从跳伞到建立桥头堡,再到充当山地部队和正规步兵。但渡河却是另一码事!它听上去就不可能。”
按照3营情报参谋军官弗吉尔·F.卡迈克尔中尉的说法,库克试图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他宣称自己将模仿乔治·华盛顿的样子,“笔直地站立在船上,紧攥右拳向前推去,高喊:‘前进,士兵们!前进!’”H连连长卡尔·W.卡普尔(Carl W. Kappel)上尉听说对阿纳姆的攻击出了麻烦,因而非常关注,他想“上那条该死的船,玩命地渡过河去”。他有一个好朋友在英军第1空降师里。他感到如果有谁会在阿纳姆大桥上,那人就是“弗罗斯蒂”——约翰·弗罗斯特中校。
到下午2点时,冲锋舟仍然踪影全无,而现在要把正在途中的“台风”战斗轰炸机中队召回,已经为时太晚。在进攻出发阵地上,库克的部下和范德勒的坦克部队隐蔽在河堤后面待命,下午2点30分,“台风”战斗轰炸机的空袭开始了。机群从攻击部队头顶上掠过,编队解散后一架接一架呼啸着俯冲下去,朝着德军阵地倾泻火箭弹和机枪子弹。10分钟后,当范德勒的坦克部队进入堤岸上的射击阵地时,3辆运送冲锋舟的卡车到了。在距离攻击发起时刻还剩下20分钟的时候,库克的部下才首次看到这些轻薄的可收放式的绿色小船。
每条船长约5.8米,船底是用加筋的胶合板做的,帆布制作的船帮用木楔子固定住,从底板到舷边高度约0.8米。每条船上本来应该有8条1.2米长的短桨,但许多船上只剩下两条,士兵们不得不用他们的步枪枪托来划船。
工兵们迅速组装船只。每组装完成一条,使用这条船的伞兵就把他们的装备放到船上,准备朝河岸冲刺。在向对岸德军阵地进行炮火准备的震耳欲聋的炮声中,26条船终于都组装完毕。“有人喊‘前进’!”第307空降工兵营C连3排排长帕特里克·J.马洛伊(Patrick J. Mulloy)中尉回忆说,“于是每个人都一把抓住船舷,开始用力拖着船朝河里跑去。”炮弹呼啸着从士兵们的头上飞过,坦克在他们前面的堤岸上开炮,而白色的烟雾在马洛伊看来“相当浓厚”,飘荡在宽阔的河面上。攻击开始了。
第一拨渡河的部队大约有260人——投入了H连和I连,外加营部参谋和工兵——他们来到河边一下水,便有一部分人闹出了灾难性场面。被扔进浅水中的船陷在了淤泥里动弹不得,士兵们在浅水区挣扎扑腾,把船抬到深水区,推开船后爬了上去。有些士兵在试图爬上船的时候把船搞翻了。有几条船由于承载超重,陷在水流之中开始打转,继而失去控制。还有些船则因为严重超载而沉没。短桨丢失,士兵落水,卡尔·卡普尔上尉眼前是一番“乱作一团”的场面,他的船也开始下沉。“詹姆斯·勒加西(James H. Legacie)二等兵落水了,开始下沉。”卡普尔记得。卡普尔紧随着他跳下了水,快速的水流让他吃了一惊,他一把抓住勒加西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但等我把他拉到岸边的时候,我就像一个老人般精疲力竭”。卡普尔又跳上另外一条船,再次出发。第307空降工兵营C连的汤姆·麦克劳德(Tom MacLeod)中尉的船几乎被水漫过,他以为他们正在沉没。“我们疯狂划动着短桨,”他记得,在一片喧嚣声中,他听见了库克的声音,那是从附近的一条船上发出的,库克喊道:“别停!别停!”
库克少校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同时也在大声地祈祷着。弗吉尔·卡迈克尔中尉注意到,他已经与每一行歌词合上了节奏。“万福玛丽亚——您充满圣宠——万福玛丽亚——您充满圣宠!”库克随着短桨的每一次划动而吟唱着。[1]随后,在一片混乱中,德军开火了。
德军火力猛烈而密集,这让马洛伊中尉回想起“我们在安齐奥受到的最糟糕的炮击。他们正用重机枪和迫击炮不断射击,大部分火力来自堤岸和铁路桥,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容易被击中的浮标”。随军牧师屈尔惊恐万状,坐在他旁边的士兵被炸飞了脑袋。屈尔反复嘟囔着:“主啊,愿你的旨意成全。”
在PGEM发电厂大楼的指挥所里,范德勒中校与布朗宁将军、霍罗克斯将军一起观察着渡河行动,他们神色严肃,一言不发。“这是一个可怕的场面,很恐怖,”范德勒记得,“船只就这么从水面上被炸飞了起来。炮弹落在水里,不断地升起巨大的水柱,而从北岸射来的轻武器子弹,让河面犹如一口沸腾的大锅。”士兵们本能地蹲伏在船里。霍拉伯德中尉盯着脆弱的帆布船帮,感到自己“完全暴露,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他的头盔也“似乎就像无檐的小便帽一样”。
弹片撕裂了这个小小的船队。运送着詹姆斯·梅加勒斯中尉所属的半个排士兵的船沉没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没有幸存者。迫击炮排排长艾伦·弗伦奇·麦克莱恩(Allen French Mcin)中尉看到,有两条船被炸成了两半,伞兵们都落入水中。在I连连长托马斯·伯里斯上尉的那条船四周,枪弹“就像冰雹一样”倾泻下来。最后掌舵的工兵说</a>道:“抓住船舵,我中弹了。”他的手腕被打断了。当伯里斯俯下身来帮忙的时候,那个工兵又再次被子弹击中,这次是头部中弹。弹片则从侧面击中了伯里斯的身体。当那个工兵翻身落入水中时,他的脚钩住了船帮上缘,这令他的身体起到了船舵的作用,让船转起圈来。伯里斯不得不把死去的工兵推进水里,此时又有两名坐在前面的伞兵被打死了。
一阵疾风刮来,烟幕被吹散了,顿时德军机枪手对着一条条船不停地扫射。克拉克·富勒(rk Fuller)中士看到,有些士兵既忙着迅速过河,又不顾一切试图躲避弹雨,结果“船帮两侧的人划船的动作正好相反,导致他们的船一圈圈地在河面上打转”,德军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射杀了。富勒“吓坏了,感到自己瘫软无力,无法动弹”。船行至河中央,I连的伦纳德·G. 特林布尔(Leonard G. Trimble)二等兵突然被猛击了一下,人躺到了船底板上。他乘坐的船被火力直接命中,特林布尔的脸上、肩膀、右臂和左腿都挂了彩,他相信自己会流血而死。船进了水,在河面上疯狂地转着圈,接着又被水流推送着缓缓地漂回到了南岸。除了特林布尔之外,船上的所有人都阵亡了。
在指挥所里,范德勒看到“烟幕屏障开始出现巨大的缺口”。他的坦克手打了10多分钟的烟幕弹,但现在爱尔兰禁卫团所部的每种弹药都快要耗尽了。“德军的火力出现变化,开始使用重型武器了,我记得自己几乎是在试图恳求美军再快一些。显然这些年轻的伞兵在使用冲锋舟方面没有经验,冲锋舟并不是那么容易操纵的东西,他们正在水面上作‘Z’字航行。”
第一拨士兵终于到达了北岸。士兵们挣扎着从船上爬出来,一边开枪一边穿越那片开阔地。克拉克·富勒中士几分钟前还吓得几近瘫痪,现在为自己还活着而高兴,甚至感到“兴高采烈。恐惧被一种突然出现的不顾一切所取代,我感到自己能把德军全都揍一顿”。范德勒观察着登陆的状况,“先是看见一两条船触到了河滩,随即又有三四条船靠岸了。没有一个人停下,士兵们跳下船就开始朝堤岸跑去。我的上帝啊,那是一个多么英勇的场面!他们就一个劲儿地冲过开阔地,我还没看见有人在未被击中之前倒下。我认为,最终成功渡河的人,占整个船队的一半还不到”。接下来,令范德勒吃惊的是“那些船又掉转过头,开始返航,再运送第二拨人”。布朗宁中将转向霍罗克斯,说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为英勇的战斗场面。”
当朱利安·库克的冲锋舟靠近河滩时,急于上岸的他跳下水拖着船向前走,突然间他看见右边的灰色河水开始翻腾,还发出了一种“噗噗”的声音。“那样子就像一个大气泡,正在稳稳地靠近河岸,”他后来回忆说,“当一顶钢盔的顶部露出水面继续向前移动时,我想我是产生幻觉了。接着钢盔下面出现了一张脸,那是小个子机枪手约瑟夫·杰德里卡(Joseph Jedlicka)二等兵,肩膀上缠着7.62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带,两只手各拎着一箱子弹。”杰德里卡从船上掉入两米多深的水里,他屏住呼吸冷静在河床上走着,一直走到岸上。
医护兵已经在河滩上开始忙碌。当汤姆·麦克劳德中尉准备返回瓦尔河南岸,再运一船伞兵过来时,他看见步枪已经插在阵亡者旁边的地上了。
下午4点刚过,在位于多嫰堡的前进指挥部里,海因茨·哈梅尔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据报告,“一道白色的烟幕出现在荷兰花园堡垒对面的河面上”。哈梅尔带着几名参谋匆忙驱车来到瓦尔河北岸的伦特村,这里距奈梅亨大桥有3公里远。烟幕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英美联军正在试图乘船渡过瓦尔河。不过哈梅尔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分析:河流的宽度,守卫在北岸的兵力,奥伊林早上送来的乐观报告,以及他自己对奈梅亨的英军和美军兵力的估计——全都表明这项行动是行不通的。但哈梅尔决定还是亲自去看看。他回来回忆说:“我可不想由于这些桥梁落入敌人手中而被柏林逮捕和枪毙——无论莫德尔对此事的看法如何。”
朱利安·库克少校知道部队的伤亡非常可怕,但现在他没有时间来估算损失。他的各连已经在那块暴露的河滩上登陆了,各单位都完全混在了一起,而且一时间毫无建制可言。德军正在用机枪扫射河滩,然而顽强的伞兵们可不想就这么被火力压制住,他们或单独、或三三两两,朝着堤岸奔去。“要么待在那里被打成筛子,要么前进。”库克后来说道。官兵们奋力前进,端着机枪、手榴弹和上了刺刀的步枪向堤岸发起冲锋,利落地把德军找出来。西奥多·芬克拜纳中士相信,他是最早赶到那条高高的堤坝公路上的人之一。“我把头探出坝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挺机枪的枪口。”他回忆道。芬克拜纳瞬间缩了回去,但“枪口风还是把我的钢盔吹飞了”。芬克拜纳把一颗手榴弹扔进了德军的机枪巢,听见了手榴弹的爆炸声和人尖叫的声音。随后他迅速站起身来,上了堤岸公路,朝下一个机枪巢冲去。
I连连长莫法特·伯里斯上尉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身体侧部的弹片伤,上岸后他“因为还活着而兴奋异常,激动到呕吐起来”。他径直朝堤坝跑去,边跑边朝他的士兵喊道,让“一挺机枪朝左翼射击,另一挺机枪朝右翼射击”。士兵们立即执行了他的命令。伯里斯看见堤坝的后面有几幢房子,他踢开一幢房子的门,惊讶地发现“有几个德军士兵还在里面睡觉,显然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伯里斯迅速掏出一颗手榴弹,拔下保险销扔进屋子,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在烟雾、喧闹和混乱当中,第一拨上岸的伞兵都记不清他们是怎么离开河滩的。杰克·博默下士是一名通信兵,他背负着沉重的通信设备向前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可能的话就得活下去”。他知道自己要冲到堤岸边等待进一步的指示。爬上堤岸顶端的时候,只见“尸横遍野,而德军士兵——其中有些还不到15岁,另一些则在60岁以上——他们几分钟前还在屠杀坐在船上的我们,现在却乞求饶命,试图投降”。士兵们由于亲身经历的磨难而大受刺激,同时还因为战友的阵亡而出离愤怒,故此不愿意抓太多的德军战俘。博默回忆说,有一些德国人“立即在近距离内被打死了”。
第一攻击波的伞兵用了不到30分钟时间便制伏了堤坝公路上守卫的德军。死去和负伤的美军躺在河滩上,强渡行动令幸存者身心俱疲。当然,并非所有的德军阵地都被攻占了,但现在伞兵们可以蹲伏在原先的德军机枪巢里,掩护后续的几拨部队登岸了。第二拨渡河过程中,美军又损失了两条船。在仍然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剩余的11条船上的工兵尽管疲累欲死,仍然又来回航行了5次,最终把所有的美军都送过了血染的瓦尔河。现在,至关重要的就是速度了。在德军部队彻底弄明白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在他们把那些桥梁炸掉之前,库克的部下得夺取各座桥梁的北端。
现在,堤岸防线已经被美军攻占了,德军正在撤退到第二道防线上去。库克的伞兵对敌人决不心慈手软。亨利·基普上尉评论说:“该营的剩余人员似乎变得狂热起来,而且由于狂怒而疯狂,士兵们片刻间忘记了恐惧。我从未目睹过人性的变态会展现得像今天这样激烈。这是一副令人敬畏的场面,但却不是一副令人舒心的场面。”
先前无助地坐在船上、眼睁睁地看着战友们在身边死去的美军伞兵,或单兵或成战斗小组,用手榴弹、冲锋枪和刺刀干掉了相当于他们战死同胞人数四五倍的敌人。他们残酷无情地把德军找出来予以消灭,此后既不停歇也不重组,而是继续勇往直前发起攻击。他们冒着机枪火力,冒着正前方“荷兰花园”堡垒里的高射炮组的猛烈轰击,一路杀过田野、果园以及堤岸后面的房屋。有些小组沿着内凹的堤坝公路朝正东方向跑去,直奔各座桥梁。与此同时,另一些小组对那座堡垒发动猛烈攻击,对德军火力几乎毫不在意。有些伞兵背着手榴弹,游过环绕着堡垒的河流,爬上外墙。勒罗伊·M. 里士满(Leroy M. Richmond)中士潜水过河,出其不意地俘虏了守卫堤道的德军,然后挥手让自己的战友继续前进。按照弗吉尔·卡迈克尔中尉的说法,伞兵们“设法爬上了堡垒顶部,接着在下面的其他伞兵迅速朝上投掷手榴弹,手榴弹被一个接一个地甩入了小塔楼的射击孔里”。德国守军很快就投降了。
与此同时,两个连队——伯里斯上尉的I连和卡普尔上尉的H连——的部分单位正在朝数座桥梁冲刺。在铁路桥上,H连发现德军的防御非常严密,看起来美军的进攻有可能被挡住,[2]随后来自大桥南端以及奈梅亨的英美军队的持续压力,使得敌人突然间垮掉了。令卡普尔吃惊的是,“数量庞大”的德军开始穿过大桥撤退——直接朝着美军的枪口撤退。从PGEM发电厂附近的坦克上,约翰·戈尔曼中尉“能够看到,好像有数百名德军士兵稀里糊涂、慌慌张张地穿过大桥直接朝美军跑去”。在北岸,H连2排排长理查德·拉里维埃(Richard La Riviere)中尉和爱德华·J. 西姆斯(Edward J. Sims)中尉也看到德军士兵向他们迎面跑来,更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德国人把武器丢下,就这么徒手涌向北出口。“他们成群结队地过桥,”拉里维埃回忆说,“而我们就让他们走过来——来到大桥三分之二的地方。”随后美军开火了。
一阵弹雨涌向大桥的守卫者,德军士兵纷纷倒下——有些人掉进桥下面的主梁里,还有些人落入水中。260多人被当场射杀,许多人受了伤,还有几十个人在停火之前就被抓了俘虏。美军强渡瓦尔河的行动开始还不到两个小时,数座桥梁中的第一座就得手了。爱尔兰禁卫团第2装甲营第2中队中队长爱德华·泰勒少校看见“有人在挥手。我一直长时间地全神贯注于那座铁路桥,结果那座桥成了对我来说唯一存在的东西了。我拿起无线电呼叫营部,‘他们上桥了!他们夺到桥了!’”下午5点,掷弹兵禁卫团的托尼·海伍德(Tony Heywood)上尉收到了泰勒的消息,看到消息“完全把人搞糊涂了”。这条消息指的是哪座桥?古尔本中校率领的掷弹兵禁卫团第1摩托化营仍然在法尔克霍夫附近,与范德沃特中校的伞兵并肩作战,奥伊林的党卫军部队仍在那里继续抵抗,让他们无法夺取这座公路桥。海伍德记得,如果消息说的是这座公路桥已经被夺取了,那么“我无法明白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铁路桥完好无损、实实在在地掌握在了英美联军手中,但德军——不论是准备战斗到最后,还是吓得要逃离阵地的——却仍然在桥上。美军迅速在北端寻找准备炸桥用的炸药,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但大桥仍然还有被接上线路爆破掉的机会。卡普尔上尉通过无线电呼叫库克少校,催促他尽可能快地派英军坦克过桥。他和I连的伯里斯上尉都相信,有了这些坦克作为支援,他们就能抓住这个绝佳时机,拿下铁路桥东边约1公里远的奈梅亨公路桥。卡普尔回忆说,接着塔克上校来了,上校说这个要求“已经转达了,但德军仍可能随时把这两座桥都炸掉”。库克的伞兵没有犹豫,又出发赶往公路桥。
哈梅尔旅队长无法搞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站在伦特村附近一个地堡顶上,举着望远镜向远处观察。这处阵地在瓦尔河北岸,距离最重要的奈梅亨公路大桥约有1公里,从这里他能够看见烟雾在其右边升腾而起,还能听见震耳的枪炮声。但除了知道对方曾经试图在铁路桥附近渡河之外,似乎没人确切地了解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公路桥,桥上什么也没有。哈梅尔回忆说,随后“后送的伤员开始出现,我接到了相互矛盾的报告”。他得知美军已经过了河,“但一切都被夸大了,我不清楚他们是坐10条船还是100条船过的河”。哈梅尔的脑海里“在紧张地思考着,试图决定下面该做什么”,他与工兵进行核实。“我被告知,两座桥都做好了爆破准备,”他记得,“守军指挥官得到了指示,要炸毁铁路桥。炸公路桥的引爆装置就藏在伦特村地堡附近的一个花园里,有一个人守在那里,正在等待起爆的命令。”接着,哈梅尔得到了第一份清楚的战报:只有几条船过了河,而且战斗仍然在进行。他再次用望远镜观察,公路桥仍然很清晰,畅通无阻。尽管他“本能地想要把这座桥炸毁,摆脱压在肩上的麻烦,但我并没有打算做任何事。我要绝对确定桥已经失守,才能这么干”。哈梅尔决定,如果他不得不炸掉公路桥的话,他也要确保“桥上挤满英军坦克,而后全部炸上天”。
在胡纳公园以及紧邻公路桥南入口的法尔克霍夫小礼拜堂里,卡尔―海因茨·奥伊林一级突击队中队长手下的党卫军掷弹兵正在为生存而战。爱德华·古尔本中校的掷弹兵禁卫团第1摩托化营,以及本·范德沃特中校的第82空降师505伞兵团2营组成的英美联军,有条不紊地发动了持续进攻。范德沃特的迫击炮和大炮轰击着德军防线,同时他的伞兵开始逐屋逐户地战斗。奥伊林的防线正在不断收缩,古尔本的坦克正在接近这道缺口,它们在狭窄错综的街道上行驶,逐退面前的德军,坦克上的17磅炮和机枪不停地开着火。
德军奋力还击。“这是我遇到过的威力最大的炮击。”第505伞兵团2营F连的斯潘塞·弗里·沃斯特(Spencer Free Wurst)中士回忆道。沃斯特当时是一名年仅19岁却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战士,自北非战役以来一直在第82空降师服役。“我身处枪林弹雨之中,感觉似乎伸出手去就能抓住子弹。”沃斯特趴在离法尔克霍夫小礼拜堂大约23米远的一幢房子的窗台上,从这个有利位置能够朝下看见德军的阵地。“公园里到处都是散兵坑,”他记得,“所有的战斗行动似乎都是以这些散兵坑以及一座中世纪的塔楼为中心。我看到我们的人从右边和左边发起进攻,直接朝环形交叉路口发起冲锋。我们太急于赶到那座大桥了,结果我看见有些士兵爬到散兵坑旁,简直就是把德军士兵拽出来的。”沃斯特的步枪枪管太热了,结果步枪里面的润滑油都从木头枪托里渗出来了。
当致命的激烈交火仍在进行的时候,沃斯特惊讶地看到范德沃特中校“吸着一支雪茄,蹓跶着过了街。他在我待的这幢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抬起头说道:‘中士,我想你最好还是去看看,是否能让那辆坦克动起来。’”范德沃特指着公园的入口处,那里停着一辆英军坦克,坦克的炮塔关闭着。沃斯特从窗台上爬下来,跑到坦克边上,用他的钢盔敲打着坦克侧面,炮塔打开了。“中校要你们动起来,”沃斯特说道,“来,我告诉你们朝哪里开火。”沃斯特走在坦克的旁边,德军尽收眼底,他把目标指了出来。当范德沃特的士兵和古尔本的坦克增强火力的时候,敌人的防御圈便开始崩溃了。这条由反坦克炮组成的令人畏惧的防线,曾把盟军此前的每次进攻都挡了下来,现在被摧毁了。最后,只有环形交叉路口中央的4门坦克歼击车还在开火。下午4点过后,随着盟军坦克和步兵发起的一次全力突击,这些坦克歼击车也被打垮了。当范德沃特的伞兵用刺刀和手榴弹冲锋的时候,古尔本把他的坦克列成战阵,4辆并排冲进公园。一片惊恐中,德军溃散了。他们撤退时有些人试图在大桥的钢梁上隐蔽,另外一些离得更远的士兵则快速穿过英美联军的炮火,朝着那座中世纪的堡垒跑去。当德军士兵经</a>过时,许多伞兵朝着他们扔手榴弹。攻击结束了。“他们确实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沃斯特说道,“我们看见,他们径直从我们旁边冲过,跑向那条通往大桥的公路,有些人跑了过去,直奔东边。我们感到相当欣慰。”
禁卫装甲师师长艾伦·阿代尔少将记得,他在附近的一幢大楼里指挥作战时“咬紧牙关,就害怕听见爆破的声音,因为那会告诉我,德军已经把大桥炸掉了”。他没有听见爆炸声。通往瓦尔河大桥的各处入口都畅通着,各个桥墩完好无损。
掷弹兵禁卫团第2装甲营第1中队1分队分队长彼得·托马斯·鲁宾逊(Peter Thomas Robinson)中士指挥的4辆坦克一直在待命,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现在他们朝大桥驶去。[3]这名参加过敦刻尔克撤退的老兵在几小时前就接到了中队长约翰·特罗特(John Trotter)少校的通知,要求他待命出击,“随时准备夺取大桥”。德军仍然在大桥上。特罗特提醒鲁宾逊:“我们不知道你过河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大桥得夺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要停下来。”特罗特一边与中士握手,一边开着玩笑:“不要担心,我知道你的妻子住在哪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会告诉她的。”鲁宾逊觉得没有什么可乐的。“你非常快活,是吧,长官?”他问特罗特。鲁宾逊爬上坦克,率先奔向大桥。
4辆坦克组成的分队从环形交叉路口的右侧进入了胡纳公园。在鲁宾逊眼里,“整座城镇都在燃烧,我左边和右边的楼房都着火了”。由于被烟雾笼罩,这座庞大的大桥显得“特别巨大”。当鲁宾逊的坦克隆隆向前行进时,他不断用无线电向师部做汇报。“所有人都接到了命令,不得使用无线电,把频道让出来。”他回忆说。鲁宾逊记得,在坦克“哐啷哐啷”地驶上大桥引桥时,“我们遭到了猛烈的炮火攻击,随着一声爆炸,承载着一侧坦克履带的诱导轮被击中了”。坦克仍然在行驶,尽管“无线电断了,我已经与师部失去了联系”。鲁宾逊喊叫着要驾驶员倒车,把坦克倒退到道路的一侧。他迅速跳下车跑到后面的坦克跟前,让那辆坦克的车长比林厄姆(Billingham)中士下车。比林厄姆自然不愿意,双方发生了争辩。鲁宾逊喊道他是在下达“直接的命令,赶快从那辆坦克里出来,到我的坦克里面去”。后面第三辆坦克的车长查尔斯·W. 佩西(Charles W. Pacey)中士让驾驶员把坦克驶出队列,率先冲上了大桥。鲁宾逊跳上比林厄姆的坦克,命令其他坦克跟上。鲁宾逊回忆说,当4辆坦克前进的时候,他们遭到了炮击,向他们开火的是一门“88毫米高射炮,它就在河对岸几栋燃烧着的房子附近,同时远处好像还有一辆突击炮也在向他们射击”。
范德沃特中校注视着这些坦克,他看见那门88毫米高射炮开火了。“那场面相当壮观,”他回忆说,“那门88毫米高射炮在公路一侧用沙袋加固的掩体内,距离大桥北端不到100米。一辆坦克与88炮交火了大约四个回合。坦克一直在用机枪发射7.62毫米的曳光弹,在黄昏的暮色中好看极了。”随后鲁宾逊的炮手、禁卫军士兵莱斯利·约翰逊(Leslie Johnson)打出的一发炮弹击中了88毫米高射炮。鲁宾逊记得,德军用手榴弹、步枪和机枪在大桥的钢梁上负隅顽抗,坦克的车载机枪猛烈射击,“就像推倒九柱戏(保龄球的前身)中的木柱一样把他们干掉了”。而约翰逊在对敌人的猛烈炮火进行反击时,“连续将炮弹打出去,装填手的装填速度有多快,他的射速就有多快”。在冰雹般的炮火之中,鲁宾逊的分队隆隆向前突进,现在接近了公路桥正中间的标识。
薄暮时分,翻腾的烟雾覆盖了远处的瓦尔河公路桥。在伦特村附近的前沿阵地上,海因茨·哈梅尔旅队长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火炮在他的周围不断开火,撤退的部队穿过村子,进入新的阵地。哈梅尔最害怕的事情现在发生了。美军出人意料地大胆强渡,成功渡过了瓦尔河。在奈梅亨,卡尔―海因茨·奥伊林一级突击队中队长的乐观主义已经被证明是无稽之谈,从他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很简短,奥伊林说他被包围了,部队只剩下60个人。现在,哈梅尔对大桥失守确信无疑了。他不知道铁路桥是否已经被炸掉,但如果要炸掉公路桥的话,必须立即行动。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把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他回忆道,“什么事情必须先做?要采取哪些最急迫、最重要的行动?这全都归结到那些桥梁上了。”他事先并没有与比特里希取得联系,以便“提醒他,我可能不得不炸掉那座公路桥。我原以为,本应该由比特里希下令准备炸掉大桥”。因而哈梅尔推论,尽管有莫德尔的命令,但“倘若比特里希处在我的位置,他也会把主桥炸掉。在我看来,不管怎么说,莫德尔的命令现在已经自动取消了”。此时此刻,他估计坦克一定会出现在公路桥上。
哈梅尔站在工兵身旁仔细观察着大桥,而起爆装置就在后者身边。起初哈梅尔没看见有任何动静,随后突然间他看见“一辆孤零零的坦克驶到了桥中央,接着第二辆坦克出现在它后方靠右的位置”。哈梅尔转脸对着那名工兵说道:“做好准备。”又有两辆坦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而哈梅尔还在等待着,等到那列坦克都开到大桥正中央时再下达命令。他喊道:“炸掉它们!”那名工兵向下猛压起爆器撞针杆。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英军坦克仍在前进。哈梅尔喊道:“再来!”工兵再次把起爆器的撞针杆猛地压下去,但哈梅尔期盼的巨大爆炸还是没有发生。“我期待着要看到大桥倒塌,坦克冲进河中,”他回忆说,“但相反,那些坦克仍在继续向前行驶,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他朝着焦虑的参谋们喊道:“我的上帝啊,他们两分钟后就要到这儿了!”
哈梅尔向手下的军官厉声发出命令,告诉他们“要用每一门可用的反坦克炮和火炮,封锁埃尔斯特和伦特之间的公路,因为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会直接开进阿纳姆”。随后更令人沮丧的消息传来——铁路桥也未被炸毁,同样落入盟军之手。他匆匆来到附近一个指挥所,那里有一个无线电通信单位。他与师前进指挥部取得了联系,和师首席参谋通了话。“施托莱(Stolley),”哈梅尔说道,“告诉比特里希,他们过了瓦尔河了。”[4]
彼得·鲁宾逊中士的4辆坦克强行通过大桥。又有一门88毫米高射炮停止了射击,鲁宾逊“认为,我们也把它打瘫了”。前方隐约出现了一道由巨大的混凝土块组成的路障,路障有大约3米宽的缺口。鲁宾逊看到佩西中士的坦克成功地穿过了缺口,在对面停了下来。随后鲁宾逊的坦克也开了过去,在佩西为后面的3辆坦克打掩护的时候,鲁宾逊的坦克又再次充当头车。鲁宾逊记得,“能见度差到可怕。我拼命喊叫,努力为炮手和驾驶员下达指令,同时向师部汇报所发生的一切。喧闹声是难以置信的,从大桥的大梁上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射击声”。鲁宾逊看见右前方三四百米的地方,在车行道旁边又出现了一门88毫米高射炮。他朝炮手喊道:“炮口直接对准400米之外,开炮。”炮手约翰逊把那门大炮炸成了碎片。当大炮周围的步兵开始逃散时,约翰逊用他的机枪开火了。“那是一场屠杀,”他回忆说,“我甚至都不必费心看潜望镜。他们人数有这么多,我只需扣动扳机而已。”他能够感到,坦克在“碾压着尸体,颠簸而行”。
从炮塔上探出身子的鲁宾逊看见他的3辆坦克仍然在前进,且没有受损。他用无线电呼叫其他坦克,要他们“靠拢,继续前进”!这个分队现在靠近了大桥北端。几秒钟后,一辆突击炮向坦克分队开火射击。“在我们的面前发出了两声巨响,”鲁宾逊回忆说,“我的钢盔被炸飞了,但我并没有受伤。”约翰逊发射出了三四发炮弹,那辆突击炮和旁边的一幢房子“‘呼’地燃烧起来,整个地区都被照亮了,就像白天一样”。不知不觉之间,鲁宾逊的坦克分队已经驶过了大桥。
他命令炮手停火,当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看见壕沟里出现了一些人影。起初他以为是德军士兵,接着“通过他们钢盔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是美国佬。突然,美军一窝蜂地涌到坦克四周,拥抱我,亲吻我,甚至亲吻坦克”。托马斯·莫法特·伯里斯上尉的衣服仍然湿漉漉的,浸透了强渡瓦尔河过程中受伤流出的鲜血,他对约翰逊咧着嘴笑。“你们这些伙计是我多年来见到过的最美的人。”他说道。奈梅亨的这座庞大的多跨连续桥梁,连同各条几乎有800米长的引桥,完好无损地被盟军拿下了,在“市场—花园”行动要攻占的各座大桥当中,倒数第二座现在已经掌握在盟军的手中了。时间是9月20日,19点15分。现在,从这里到阿纳姆只剩下18公里路程。
皇家工兵部队的托尼·琼斯(Tony Jones)中尉——霍罗克斯将军后来称他为“勇士中的勇士”——跟着鲁宾逊的分队过了大桥。琼斯仔细地寻找爆破器材,他是如此全神贯注,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德军正在朝他开枪。他回忆说,事实上“我并不记得看见任何德军士兵”。在大桥中央的路障附近,他发现“有6条或者8条电线从栏杆上落了下来,掉在人行道上”。琼斯立即把这些电线都切断了。不远处,他发现有十来个“泰勒”反坦克地雷整齐地堆放在一条狭长掩壕里。他推断“它们大概是要用来封锁路障上的3米宽的缺口,但德军还没有来得及这样做”。琼斯取下起爆用的雷管,把它们扔进河里。在大桥北端,他在其中的一个桥墩上发现大量炸药,他对“德军为了炸桥而做的准备感到震惊”。铁制的炸药盒子被漆成了绿色,与大桥的颜色一致,“这些精密加工出来的炸药盒很适合安装进大梁上。每个盒子都有一个相配的序号,它们总共装了大约230公斤的TNT(即三硝基甲苯,黄色炸药)”。这些炸药使用电力起爆,引爆装置仍然在其应在之处,与琼斯在大桥上刚刚切断的电线相连。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德军没能把大桥炸掉,除非英美联军突然而又猛烈的突击迫使他们没来得及这样做。现在引爆装置被卸了下来,所有的电线都切断了,这座大桥对车辆和坦克来说是安全的了。
但美军预期的那支将立即出发前往阿纳姆的英军装甲特遣队却没有出现。
与英军第1空降师在“走廊”尽头会合这件事情,沉重地压在美军的心上。这些美军自己就是伞兵,他们对仍然在前方战斗的战士怀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库克的3营在强渡瓦尔河的时候损失惨重,H连和I连均伤亡过半——共有134人阵亡、负伤或者失踪——但从南北两端攻占奈梅亨大桥并打开朝北的公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库克手下的军官让部队迅速进入了公路桥北端的环形防线内,等待着,期望能看见坦克纵队快速通过,去解救前方的英军伞兵。但过了大桥之后,就没有进一步的作战行动了。库克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本来以为在天黑前坦克会“拼命”冲向阿纳姆。
H连连长卡尔·卡普尔上尉感到惴惴不安,因为他的朋友约翰·弗罗斯特中校“就在前面某个地方”。他的部下也在北端发现了电线并将其切断,他确信大桥是安全的。当他和拉里维埃中尉继续注视这座空荡荡的大桥时,卡普尔不耐烦地说道:“也许我们应该带上一支巡逻队,牵着他们的手将他们领过去。”
3营G连的欧内斯特·P. 墨菲少尉跑到已经过了桥的彼得·鲁宾逊中士面前,对他说:“我们已经清理出前方大约400米的区域,现在该由你们突向阿纳姆了。”鲁宾逊倒是想出发,但他已经得到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公路和大桥北端”。他没有接到出击的命令。
第504伞兵团团长塔克上校对英军的延误大为光火。塔克本以为大桥一旦被夺取并清理完爆破器材后,一支特遣部队就会在公路上攻击前进。他认为,应该“就在此刻,在德军惊魂未定尚未获得喘息机会之前”向前突击。他后来写道:“我们拼了老命才渡过瓦尔河,夺取了大桥北端。我们就站在那里干看,义愤填膺,因为英军竟然要安顿下来过夜,没有充分利用当前的形势。我们无法理解,这完全不是美军的作战风格——尤其是倘若18公里外命悬一线的是我方士兵,那就更不是我军的作战风格了。我们会一直前进,不停地向前冲。要是乔治·巴顿的话,他就会这么做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3营营部连的安德鲁·D. 德米特拉斯(Andrew D. Demetras)中尉无意中听到塔克在与禁卫装甲师的一名少校争吵。“我想,一个最为难以置信的决定正要当场出炉。”他回忆说。在一间被用作指挥所的小平房里,德米特拉斯听见塔克愤怒地说道:“你的小伙子们正在阿纳姆受苦,你最好还是冲过去,只有18公里路。”那名少校“告诉上校,在步兵赶上来以前,英军装甲部队不能前进”,德米特拉斯回忆说。“他们是在按照军事教科书打仗,”塔克上校说道,“他们已经‘入港驻泊’过夜了。如同平常一样,开始喝茶小憩。”
尽管他的兵力还不到正常的一半,而且弹药即将告罄,但塔克还是想到要派第82空降师的伞兵单独北上,向阿纳姆进军。不过他也知道,加文准将绝不会批准他的这次行动,因为第82空降师沿着“走廊”设防,战线拉得太长,已经抽不出兵力了。但加文同</a>情并理解他的部下,英军本应该在前面大举猛攻,正如他后来所说:“没有比军长布朗宁中将更好的军人了,但他只是个理论家。倘若当时是由李奇微来指挥的话,我们就会接到命令,即便我们困难重重也要上路,去救援困在阿纳姆的官兵们”[5]。
尽管他们明显漫不经心,但英国军官——布朗宁、霍罗克斯、邓普西以及阿代尔——却同样完全意识到当务之急是继续前进。然而,问题是巨大的。霍罗克斯的第30军缺乏燃料和弹药,他看到了自己的纵队有可能会在奈梅亨南边随时被切断。奈梅亨市中心的战斗仍然在进行,格威利姆·艾弗·托马斯(Gwilym Ivor Thomas)少将的第43威塞克斯步兵师,由于远远地落在纵队后面,甚至还没有到达南边约13公里处的赫拉弗大桥。托马斯既小心翼翼又按部就班,因而跟不上英军纵队的行军速度。德军在几个地点切断了公路,托马斯的部队为了再次控制公路击退德军进攻,卷入了激烈战斗。德军的进攻现在正从两侧挤压通往奈梅亨的狭窄“走廊”。尽管布朗宁中将对德军进攻的凶猛程度感到担忧,但他仍然认为托马斯的行军速度能够更快一些。霍罗克斯则不这么肯定。他对公路沿线的大规模交通阻塞保持着关注。他告诉加文准将:“吉姆,永远也不要试图只通过一条公路为一个军提供补给。”
地形——蒙哥马利已经预见到而且正如莫德尔所指望的——极大地影响了从奈梅亨大桥继续前进的战术考虑。在禁卫装甲师师长阿代尔少将看来,很显然坦克部队到达了“市场—花园”行动“走廊”中最糟糕的路段,面前的这条奈梅亨和阿纳姆之间绝对笔直的高堤坝公路看上去就像一座“岛屿”。“当我看到这座‘岛屿’的时候,心都凉了,”阿代尔后来回忆说,“你无法想象还有其他更不适合坦克行进的地势:陡峭的公路两边都是沟渠,能够轻易被德军炮火覆盖。”尽管阿代尔忧心忡忡,但他也知道他们将“不得不碰碰运气”。然而他手头上又没有步兵,而“在这条公路上前进,显然首先是步兵的任务”。霍罗克斯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坦克部队将不得不等待,直到步兵能够赶上来并超越禁卫装甲师的纵队。几乎将在18个小时之后,英军坦克部队才能够对阿纳姆发起进攻。
然而这名军长像那些美国人一样,对迅速在走廊上出击抱有希望。奈梅亨大桥一被夺取,认为阿纳姆大桥的北端仍然在英军手中的布朗宁中将便告知厄克特,坦克部队已经过河了。在距离午夜零点只差2分钟的时候,布朗宁仍然对能够早点出发持乐观态度,于是发出了下述电文:
202358……打算让禁卫装甲师……天一亮便全力以赴赶往阿纳姆大桥。
大约45分钟之后,布朗宁得知步兵未能及时赶上来,于是又给厄克特发了第三封电报:
210045……明天的进攻第1空降师将予以最优先考虑,但不要期望在中午12点之前会有其他进展。
在阿纳姆,“最优先考虑”的信息来得太晚了。约翰·弗罗斯特中校的第2伞兵营官兵已经被他们的悲剧命运所笼罩。在鲁宾逊中士的坦克分队隆隆驶过奈梅亨大桥的3个小时之前,汉斯―彼得·克瑙斯特少校率领的首批3辆德军坦克,终于杀开一条路,上了阿纳姆大桥。
[1] “‘主与你同在’太长了,”库克说道,“所以我不断重复‘万福玛丽亚’(划上一桨),‘您充满圣宠’(再划上一桨)。”3营的基普上尉试图记住他在普林斯顿当船员的日子,却发现自己在神经质地数着“7-6-7-7-8-9”这些数字。——原注
[2] 按照查尔斯·B.麦克唐纳在《齐格弗里德防线战役》一书第181页中的说法,德国人在那座桥上部署了令人望而生畏的武器,包括34挺机枪、两门20毫米高射炮,一门88毫米高平两用火炮。——原注
[3] 据说有一面美国国旗在铁路桥的北端升起,在烟雾和混乱之中,英军坦克手们以为那面旗帜是飘扬在公路桥的另一头——这意味着美国人已经占领了那里。这个说法可能是真的,但在我进行的许多次采访中,却没有发现一个参与者能够证实此事。我曾在整个地区走了一遍,似乎难以想象有谁在朝公路桥对面望去的时候,会把在西边一公里以外飘扬的一面旗帜误认为是这座大桥的终点。——原注
[4] 德军企图炸毁奈梅亨公路桥,这里是首次披露,在此之前哈梅尔将军从未就这个问题接受过任何人的采访。直到今天,炸桥用的炸药为何失效仍然是个谜。许多荷兰人认为,这座重要桥梁是年轻的荷兰工人扬·范胡夫救下的。19日,他被美军第82空降师的荷兰联络官阿里·贝斯特布鲁尔切上尉派进了奈梅亨,给伞兵做向导。据信,范胡夫成功地渗透进了德军战线,到达了大桥,并在那里切断了连通起爆炸药的电缆。他很有可能这样做了。1949年,令一个调查这个事件的荷兰委员会感到欣慰的是,范胡夫确实切断了一些电线,不过无法证实仅仅切断这些电线是否就能真正挽救大桥。炸药控制装置和传输电线在瓦尔河北岸的伦特村,诋毁范胡夫的人断言,他能摸到传输电线而又不被德军发现是不可能的。争论仍然在激烈进行。尽管证据对他不利,但就我本人而言,我倒愿意相信这个年轻的荷兰人,他因为在这场战役的进程中作为地下抵抗组织的一员所起的作用而被德军枪杀了,他确实挽救了这座大桥。——原注
[5] 加文将军说:“我无法告诉你我那些部下的愤怒和心酸,我在黎明时分找到了塔克,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敬佩的军人就是英国军人,但英国的步兵指挥官却或多或少并不理解空降部队的袍泽情谊。对我们的部下来说,只有一个目标:拯救他们在阿纳姆的伞兵兄弟们。这是个悲剧,我知道塔克想去,但我绝不能让他去,我手头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除此之外,塔克和我其他战线上的军官们也没有充分意识到,英军在当时也有一些难题。”——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