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场光荣又幸福的误解！


    红毛春征服警界


    看见红毛春后，文明先生暗自思忖：“呃，这家伙看起来倒体面了不少，不像下等人了！锦衣玉食就是能改变人啊！我得想想怎么合理解释才能让他顺利进入体育总局的名单。总不能说是为了把妹妹嫁给他，就把一个捡球的提携成运动员吧？要不就直说？”他正在犹豫，此时红毛春已经推开门，向他招手，说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副关长夫人带阿福去班婆寺祈福了。”


    “你忙吗？”


    “我现在闲得很。哦，最近你太太的球技好多了！”


    两人正走着时，欧化店老板突然停下来。他假装没听见红毛春赞美他妻子，转而说其他事：“你现在马上上楼换上正式的衣服跟我走。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儿啊？”


    “别问了，先换件衣服去！”


    文明先生大约等了十分钟，红毛春就穿戴整齐下来了。他还不清楚要去哪儿，但他从前的老板已经叫了两辆人力车，对他说：“如今有关我妹妹和你厮混变坏的流言到处都是，究竟是什么情况？你现在跟我走，咱们得马上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红毛春担心极了，马上就联想到监狱、侦查局、法庭，他的前老板可以借助这些国家机关，把他关押起来，刑讯拷问，定他诱拐良家女子之罪。所以，他站住沉思，并没有上车。


    文明先生则暗暗想：“难道说这家伙根本不想娶我妹妹？或者他们两人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事儿，只是大伙儿谣传罢了？”


    他正犹豫不决时，红毛春答道：“先生，是我的错，请您原谅。阿雪爱我，我也爱阿雪，如果您现在要把我们分开，您就杀了我们吧，因为我们已经不可分割了。”


    听到他这么说，文明先生愣住了。这就说明妹妹已经失去贞洁了，此事毫无疑问了。除了阿春，阿雪还能嫁给谁呢？！事已至此，现在只能把话说得好听点来挽回面子！于是他果决地说道：“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我来挽救，我会让你变得身价倍增。我帮你去体育总局登记成为网球运动员，然后你就有机会参加上流人物的北圻网球锦标赛。我要让我妹妹嫁给一个运动员，而不是一个捡网球的小子。”


    “原来您现在是想让我跟您去体育总局？”


    “是啊。你想想看，我是进步人士，我的头脑里没有那些封建阶级思想！出于对运动的一腔热血，我意识到你将来会对国家的体育事业有所贡献，所以在你被网球场解雇那天伸出援手。情况就是这样的。你想想看啊，自从你来为我们工作后地位就渐渐改变了，现在你俨然是另一个全新的人了，所以你才迷上我妹妹。这大概就是天意，即使你们没有相爱，我也曾打算把妹妹嫁给你的，我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这些话令人感动，红毛春听了之后，立马消除了那些可能进监狱、侦查局和法庭的荒诞念头。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还有进体育总局的机会。但是，他想到他那不堪的过去，他觉得自己不配做阿雪的丈夫，想婉言谢绝。他愁苦不堪地说道：


    “先生，从前您在老太爷面前戏称我是一名医学院的学生，所以阿雪才爱上了我。如果阿雪嫁给我就是犯了大错，而我娶阿雪就等于欺骗了一个出身名门的好女孩！”


    这些话让文明先生心生惭愧。他觉得自己过错大了。他确实没料到会发生如此搞笑的事情。于是解嘲</a>道：“这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本身就懂医理，我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事情更顺利。因为这个迂腐的社会一直都只重视文凭。其实，就算你不是医学院的学生，我也愿意把妹妹嫁给你。”


    虽然文明先生认真地打了包票，但红毛春还是愁苦地说道：“先生，您如此体谅我的心情，实在太好心！但您再考虑一下吧，阿雪她是富贵人家的漂亮女儿，家世显赫；而我呢，正如您所知，无父无母，自幼流浪，在网球场捡球，在街上卖烤花生，做过那么多低贱的工作。我觉得我一点都配不上阿雪。”


    文明先生蹙眉沉思：这家伙怪了！干吗要让我改变想法？我妹妹的那份像宝矿一样的家产足以让他衣食无忧啊，他不明白吗？他肯定是想让我做出保证，真够刁难的！


    于是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回道：“这有什么呢！哪有什么低贱的职业？只有低贱的人。我奉行平民思想，很期望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平民妹夫。况且阿雪也有自己的私产，娶了她你就不用担心生计艰难，只要专心献身于国家体育事业就行。”


    红毛春依然拒绝：“算了，我不太敢接受。请您容我再考虑一下。”


    文明先生愤怒到了极点，用恐吓的语气说道：“这是道德问题！你让一个出身体面的女孩名声受损，我必须解决这件事。如果不能解决，我就和你没完。”


    红毛春害怕了，连忙说道：“嗯，您要如何处置我都行，只要您高兴。”


    此时，文明先生长舒一口气，高兴得像一个逼嫁成功的人。他再不必担心这件嫁娶之事了，可以向母亲回复了。他快乐地指着车让红毛春上。


    到体育总局后，红毛春觉得他的人生踏入了富贵功名的康庄大道。那里的车道上到处是漂亮的汽车，无论越南人还是法国人都衣着华丽，还有那么多漂亮的时髦女郎。在这种氛围里，红毛春觉得自己也已经跻身上流社会了！啊！体育！有什么你做不到呢？！体育啊！自由万岁！


    当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关于我们民族未来的各种崇高思想时，文明先生带他走进一间宽敞、威严的办公室，墙上贴着各种运动的画报，有网球、拳击、击剑、游泳、撑杆跳高、自行车比赛、赛车，等等。在那里，不少人跟文明先生握手寒暄，也顺便与红毛春握手。看着那些人用法语叽叽喳喳地交谈，红毛春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重视母语而对法语不屑的神情。大家看到他这种态度也感觉很不舒服，文明先生忙介绍道：“各位，这是我的朋友，阿春，他是一个网球教授，今天到这儿是为了冲进北圻网球锦标赛的，他前途无量。”


    一位知识分子转向红毛春，用法语向他问好了一通，但红毛春只是撇嘴道：“您讲越南语就行了！”


    那人面露惭愧，意识到了自己轻视母语的错误，连忙改用越南语说道：“唉，我说顺嘴了，请您原谅！我久闻您大名，如今得以相见，实在是荣幸之至。”


    红毛春侧头道：“我也很荣幸！”


    “谢谢您！我多次见过您打球，着实佩服。您前途无量。我们正担心咱们北圻无人与中圻、南圻对抗，现在您的出现让我们有了指望。如果您能够打败中圻、南圻，您会作为印度支那的代表去暹罗参赛。”


    “我也希望如此。”


    之后大家郑重互相握手告别。由于局长不在，大家都觉得要尽量多结交些朋友才算不虚此行。红毛春因此认识了许多网球运动员，其中还包括巡抚和总督的儿子，大家互道“荣幸”，都希望能与红毛春在日后的锦标赛中较量一番。红毛春的耳朵被赞美声包围，那些有把握打赢的人主动与他交谈，但都表现得谦逊有礼；至于那些技术不佳、自认为会落败的人，他们可一点都不敢冒犯他。


    有三家日报的体育记者争相采访了他，立刻在体育界引起了热议。人们都在谈论他，在他们眼里，红毛春是一位网球教授，球技高超，已经名列选手榜。文明把红毛春推向大众时用了一种极其圆滑的手段，他像一条忠于主人的狗一样站在红毛春的身边，生怕他出疏漏损害名声。不过，红毛春表现得又大方又谨慎，总是像上流人士一样摆出高傲的姿态。遇到难以回答的问题时他就闭口不言，指指旁边的文明先生：“如果想了解什么事儿，请您问我的老板。”


    这反而让文明先生也沾了光，因为每当记者为其拍照并向读者介绍“北圻的希望”时，就要求文明先生也站在旁边。


    后来，就像那些又优秀又自信的选手一样，红毛春偶尔会亲密地拍着文明先生的肩膀说：“我会让你名声大噪的，就像阿金、阿交令他们的经纪人阿燕获得功名富贵一样。我想你一定会因为我而变得家喻户晓。”


    文明先生听了这话很开心，因为他知道这是事实，尽管红毛春是在他的扶持下才有了个人样。


    他们二人在一群洋人、乡绅会会长、经理面前签了名，与他们亲密地握了握手，然后得意扬扬地走了。走到拐弯处两人撞上了两个警官，就像是两辆汽车互相没看见而“咚”地撞在了一起。红毛春抬头一看就认出了是18区警署的明杜和明德两位警官，他们其中一位拿出纸和笔打算开罚单：“我们是右行的，你们两位走了左边，签名吧！”


    “荒唐！哪有这种法律？！这是在室内，又不是在大路上，为什么要罚？！”


    “我可不管这些！你们撞到了国家公职人员，妨碍了我们执行公务……”


    红毛春挺胸说道：“我是阿春Me sù′（先生），网球教授，是北圻的希望！”


    两位警官害怕得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也傲慢地挺胸说：“我是明德Me sù′（先生）！四等警察，战功辉煌，河内至河东自行车赛一等奖获得者，河内至涂山二等奖获得者，是警察界的未来！”


    另一位警官也模仿同伴的样子，傲慢地说：“我是明杜Me sù′（先生），五等警察，河内至南定自行车赛一等奖获得者，曾经赢得过兰登杯和米莉亚杯，是河内警署的光荣，是印度支那的希望！”


    两人昂首挺胸炫耀自己，仿佛维持城市秩序的必要条件是车速了得，他们得意扬扬地忘了开罚单的事儿……


    文明附和道：“嗯，我觉得要想当一个好警察，就应该这样。”


    一个警官也附和道：“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专门训练。我们管辖着十八条街，可以整日整夜溜车，就算是阿奉和阿供那样勤奋的运动员也不比我们的日常训练严格！”


    另一个警官又接着说：“偏生我们骑的是那样寻常的车，又是在拥挤的街道上ru líp（自由）练习！每天都是长途练习。既然没有什么罚单开，我们也就当是赛车解闷罢了！体育万岁！警察万岁！”


    红毛春点头说：“原来我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啊！”


    两个警察齐声答道：“对！没错！不过，我们还是得照样开罚单！”


    红毛春又说：“我们都是为了体育的未来，我们是光荣的一代！”


    “这不用说，不过一码是一码。”


    “这么说我们刚刚撞在一起不过是一场体育事故罢了，谁会惩罚遭遇体育事故的人呢？”


    两名警官抬头互看了一眼，不知道他们这样说是否合法。但是红毛春又说：“就算了吧，如果皇上宴请体育冠军，往后我们可能会坐在一起呢……谁忍心罚呢！”


    文明先生嚷道：“别跟他们废话了，开罚单就违反法律了，哪种法律规定是这样罚的！”


    明德搓手回答：“我们是警察，当罚则罚！一般人害怕法律，我们是国家公职人员不怕法律！如果您指责我违反法律，就是妨碍国家公职人员在履行公务了。”


    红毛春打圆场说：“您说得有理！算了算了！您是不是来这里报名的？”


    “对！河内-Tourane（土伦）杯比赛！”


    “所以您看，咱们同为体育界的后起之秀。如果处罚就结仇了，做朋友总好过做仇人。从今以后我们就互相帮助，互相宣传吧。”


    “此话怎讲？”


    “你们就宣传我是网球才子，是印度支那网球界的希望……”


    两个警官一同追问：“那我们呢？”


    红毛春拉长声音说道：“至于你们两位嘛，只要看到你们在巡查，我们就会向周围的人宣扬你们的优秀事迹，说你们两位恪尽职守，一心维护城市秩序，必将在河内至西贡大赛中获奖，必将在警界中一路节节高升……您说对吗？”


    两位警察点了点头，与红毛春和文明先生两人握手言和，表示不再开罚单。


    原来警察就是这样履行职责、严格遵守法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