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 （1185—1204）

    精彩看点


    无能的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尘世天使——艾萨克二世卖官鬻爵——亚利克修斯篡位——保加利亚叛乱——拜占庭帝国丢失保加利亚——拜占庭帝国分裂——狮心王理查一世——十字军攻打扎拉——小亚利克修斯向十字军求助——威尼斯人祸水东引——十字军发兵君士坦丁堡——艾萨克二世复辟——亚利克修斯·杜卡斯发动兵变——十字军再次攻打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陷落——十字军劫掠君士坦丁堡——十字军瓜分拜占庭帝国


    拜占庭帝国先被好大喜功且穷兵黩武的曼努埃尔一世榨干了国力，又被残暴不仁的安德洛尼卡一世折腾得乱象丛生，最后交到了艾萨克二世手中。1195年，艾萨克二世的兄弟亚利克修斯·安杰勒斯逼迫艾萨克二世退位，登上拜占庭帝国皇位，史称“亚利克修斯三世”。在历任拜占庭皇帝中，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称得上是最软弱和最卑鄙的了。


    与迄今为止我们讲过的整个拜占庭帝国时期的所有故事相比，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在位期间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最荒唐。说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荒唐是有原因的。事实上，当时的拜占庭帝国远未到穷途末路。在位皇帝的勇气和智慧只要能达到及格线以上，重整拜占庭帝国山河就并不困难。当时，拜占庭帝国直接面对的攻势并非不可抵挡。换作其他拜占庭皇帝都能轻松应对。毫无疑问，如果是利奥三世这样的杰出人物，或者哪怕是亚利克修斯一世这样的政治家在世，都可以使拜占庭帝国轻而易举地转危为安。遗憾的是，拜占庭帝国落入了两个无能之辈手中。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的治国纲领只有一条：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自觉难以力挽狂澜，无法救帝国于危难之中，于是听天由命，每天醉生梦死。艾萨克二世喜好华美的服饰，醉心于搜集精美的圣像，而亚利克修斯三世则贪好美食佳酿。在无能程度上，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难分伯仲。对江河日下的拜占庭帝国来说，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摧毁帝国的基业。当然，仅凭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就能给拜占庭帝国带来灭顶之灾是有现实原因的：拜占庭帝国武备松弛且经济崩溃。拜占庭帝国本来是军事大国，但在塞尔柱人入侵后，再未能恢复元气。塞尔柱人的入侵使拜占庭帝国失去了它长期以来在小亚细亚的兵源地。因此，拜占庭帝国不得不大量招募雇佣兵。在招募雇佣兵方面，曼努埃尔一世做得十分出色。曼努埃尔一世麾下有三分之二的士兵都不是拜占庭帝国的本土居民。他真正做到了使雇佣兵令行禁止。曼努埃尔一世还不计代价地为雇佣兵筹备军饷。但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软弱无能、贪图享乐且虚耗国库钱财，既没有办法筹集军费，又不能约束雇佣兵的行为。如果任由军队纪律松懈且行动效率低下，那么拜占庭帝国赖以守卫国门的雇佣兵制度将面临崩溃。在这种情形下，雇佣兵非但不会奋勇杀敌，反而可能会发动兵变。


    安德洛尼卡一世与帝国军队


    拜占庭帝国的内政一塌糊涂。两位“尘世天使(1)”难辞其咎。科穆宁王朝统治时期，滥用职权的情况已经非常普遍。艾萨克二世火上浇油，明码标价卖官卖爵。他不付给官员薪水，让他们“像古时候的使徒一样，不带片缕去上任，尽其所能刮地三尺”(2)。在官员选拔上，艾萨克二世的兄弟亚利克修斯三世承诺唯贤是举，但实际做的跟艾萨克二世如出一辙。亚利克修斯三世身边围绕着一大帮宠臣。他们贪婪成性。这帮宠臣实际掌握了拜占庭帝国官职的任免权。他们得以上下其手，从中渔利。高层职位虽然不能买卖，但被赏赐给了地方上最有影响力的人——以此来安抚他们，使他们不要生叛乱的念头。


    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


    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一共在位二十年。以1195年亚利克修斯三世逼迫艾萨克二世退位为分界线，这二十年平均分成两个时间段。对拜占庭帝国后来遭受的灭顶之灾，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三世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时间段的简单划分只是为了使两位皇帝各自应负的责任更一目了然。


    艾萨克二世应当对保加利亚和塞浦路斯的丢失负责。从巴西尔二世征服保加利亚开始，拜占庭帝国已经实际占有保加利亚和塞浦路斯将近两百年。但保加利亚人并没有真正融入拜占庭帝国，依然保留着本民族语言和习俗，一直念念不忘复国大业。1187年，彼得·阿让、伊凡·阿让和卡罗赞·阿让三兄弟起兵叛乱。如果拜占庭帝国能正确对待，那么只靠常备军就能轻易扑灭叛乱。但艾萨克二世先是任命了无能的将领平叛，导致叛军势力愈加壮大；后来又提拔亚历克西斯·布拉纳负责平叛。亚历克西斯·布拉纳是一位有能力的军官，但副官趁机撺掇亚历克西斯·布拉纳反叛，将矛头对准君士坦丁堡。多亏艾萨克二世将尚且忠于他的军队交给了更有能力的人指挥，亚历克西斯·布拉纳才未能攻下君士坦丁堡。艾萨克二世收买了一位颇具才能的西方冒险者——蒙费拉侯爵康拉德。他给了蒙费拉侯爵康拉德一大笔钱，又将妹妹嫁给他。蒙费拉侯爵康拉德成了艾萨克二世的救星。勇猛的伦巴第人——蒙费拉侯爵康拉德——打垮了亚历克西斯·布拉纳的军队，并处死了亚历克西斯·布拉纳，保住了艾萨克二世的皇位。但拜占庭帝国的内战使艾萨克二世无暇顾及保加利亚，致使保加利亚叛军势力膨胀。拜占庭帝国休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平定叛乱。艾萨克二世数次御驾亲征保加利亚叛军，但屡屡失败，眼睁睁看着纳苏斯、索菲亚和瓦尔纳等重镇接连沦陷。


    伊凡·阿让


    全国大叛乱使拜占庭帝国失去了保加利亚，而塞浦路斯的丢失更让人难以接受。艾萨克·科穆宁(3)是曼努埃尔一世的远亲。他带领塞浦路斯人发动叛乱，打败了艾萨克二世从君士坦丁堡派来的舰队。艾萨克·科穆宁占据塞浦路斯长达六年，眼看就要在塞浦路斯建立起一个永久性的独立王国。塞浦路斯的叛乱敲响了拜占庭帝国的丧钟。之前，时有野蛮人入侵或臣民叛乱，导致拜占庭帝国数省尽失，但拜占庭帝国本国人分裂国家，并且将早已经希腊化的一个行省从国家分裂出去并自称“塞浦路斯皇帝”，这还是头一遭。在拜占庭帝国的传统认知中，“塞浦路斯王国”的独立是完全出乎意料和大逆不道的行为。艾萨克·科穆宁叛乱的成功给人们带来新的观念：拜占庭帝国分崩离析也是可能的。这是拜占庭帝国前所未有的危机。此前，拜占庭帝国各地方都唯君士坦丁堡马首是瞻。所有叛乱的目的是攻陷君士坦丁堡，然后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要么干脆改朝换代。不存在分裂拜占庭帝国的可能。如果不是同英格兰的狮心王理查一世起冲突，艾萨克·科穆宁或许已经建立了塞浦路斯王国。冲突的起因是艾萨克·科穆宁虐待失事船的英格兰船员。于是，狮心王理查一世大军压境，占领了整个塞浦路斯以示惩戒。狮心王理查一世将艾萨克·科穆宁扔进了地牢，将塞浦路斯交给了吕西尼昂的居伊掌管。吕西尼昂的居伊召集了法兰克冒险者，即十字军，肃清了塞浦路斯全岛的抵抗势力，建立起一个标准的西欧式封建王国。


    狮心王理查一世


    吕西尼昂的居伊与萨拉丁


    艾萨克二世被刺瞎双眼


    此时，艾萨克二世正忙于保加利亚战事，未能妥善处理塞浦路斯事件。之后不久，在一场宫廷政变中，艾萨克二世突然下台——他的亲弟弟亚利克修斯·安杰勒斯——后来的亚利克修斯三世——密谋已久，成功发动政变。亚利克修斯三世抓住艾萨克二世，刺瞎他的双眼并将他关进修道院。很久之后，艾萨克二世的拥护者才得知他遭遇了不测。


    除了这场针对哥哥的政变，亚利克修斯三世再未展露过任何才能。对保加利亚的战争注定虽胜尤败。曾经，艾萨克二世涉足泥潭；如今，亚利克修斯三世也深陷其中。亚利克修斯三世一头扎进了与鲁姆苏丹国塞尔柱人的恶战当中，并与亨利六世产生了龃龉。亨利六世要不是驾崩，必然也会率军马踏拜占庭。但只要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行宫可以休息，有酒池肉林可以享乐，亚利克修斯三世就根本不把军事和外交上的失利等“小事”放在心上。


    1203年，又一个意想不到的危机逼近亚利克修斯三世，令他从歌舞升平的梦中惊醒。被亚利克修斯三世刺瞎双眼的艾萨克二世有个儿子，“叫亚利克修斯·安杰勒斯”——与亚利克修斯三世同名。我们称他“小亚利克修斯”。小亚利克修斯从君士坦丁堡逃到了意大利，受到神圣罗马帝国新任皇帝斯瓦比亚的腓力的庇护。斯瓦比亚的腓力娶了艾萨克二世的女儿，是小亚利克修斯的姐夫。由于这层关系，斯瓦比亚的腓力决定帮助小亚利克修斯。机会并不难找。当时，一群由法兰克人、佛兰德人和意大利人组成的十字军在威尼斯无所事事。他们正在等待教皇的号令。这些十字军行军至威尼斯，本想给埃及苏丹马利克·阿德尔重重一击。威尼斯人承诺为十字军提供战船。但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他们认为十字军不该再向之前预定的海岸发动攻击。威尼斯人与马利克·阿德尔达成了对他们极其有利的协议。马利克·阿德尔在亚历山大港给予威尼斯人非常优厚的贸易特权，将与印度等远东国家的远洋贸易全部交给威尼斯人。因此，十字军东征的目标必须从埃及转向基督教的其他敌人。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首领们没有能力按照约定支付威尼斯人船资，只得驻扎在岛上的污水池边。因此，疾病在十字军中滋生，将十字军的耐心和给养逐渐消耗完毕。威尼斯人亨利·丹多罗总督老奸巨猾，趁机跟十字军谈条件，提议十字军可以通过为威尼斯做事来偿还船资。近来，达尔马西亚的扎拉发生叛乱，投靠了匈牙利国王。亨利·丹多罗总督提议，如果十字军可以收复扎拉，那么威尼斯人就可以免除十字军的债务，并且将他们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亨利六世


    亚利克修斯三世


    亨利·丹多罗


    攻打扎拉


    十字军集结的初衷本来是为了对抗穆斯林而进行圣战，现在却要转而攻打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小镇，并且介入威尼斯内政。有良知的人都会拒绝卷入这种不神圣的勾当，坚持初衷，继续攻打埃及。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十字军内部有良知的人越来越少，虔诚的战士也越来越少。但贪婪的冒险者和财迷心窍的十字军首领越来越多。虔诚的圣战者们先后被心怀叵测的同伴说服。于是，攻打扎拉势在必行。


    攻陷扎拉后，一项更重要的任务摆在十字军面前。当十字军在达尔马西亚海滨过冬的时候，小亚利克修斯出现在他们的营地。斯瓦比亚的腓力派特使将流亡的小亚利克修斯护送到十字军的营地。小亚利克修斯向十字军首领提出请求：在驶向东方前，十字军的船调转方向，将他失明的父亲从地牢中救出，使他摆脱亚利克修斯三世的魔掌和暴行。如果十字军能将篡位者赶走，并使合法的统治者重登皇位，那么拜占庭帝国将满足十字军任何要求——数不清的财富、给养、战舰和雇佣兵。未来，十字军对埃及作战时，拜占庭帝国还会提供援助。


    尽管扎拉镇基督徒的流血事件和十字军的违背誓言已经使教皇英诺森三世十分恼火，但十字军——他们都是西方的贵族——欲壑难填。对拜占庭帝国黄金的垂涎还是占据了上风。与此同时，威尼斯人一直希望祸水东引，使战争远离埃及。十字军首领犹豫再三，尽管深知答应小亚利克修斯的请求有可能招致教廷震怒——教廷甚至可能将他们逐出教会，但他们还是盛情款待了小亚利克修斯。十字军的一切行动都听从十字军首领们的决定，而首领中的带头人倾向于接受年幼的小亚利克修斯的请求。当时，十字军的三个主要首领分别是亨利·丹多罗总督、蒙费拉侯爵博尼法斯和佛兰德伯爵鲍德温。在亨利·丹多罗总督身上，寡廉鲜耻体现得淋漓尽致。亨利·丹多罗总督是十字军中最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人。虽然年老目盲，但亨利·丹多罗总督依然神志清醒，意志坚定。他之所以参加十字军东征，是为了报复拜占庭帝国，清算意大利人与拜占庭帝国的宿怨(4)。同时，他还想法设法且不择手段地搜刮财富，并将这些财富带回威尼斯。地位仅次于亨利·丹多罗总督的是法兰克人营中的佛兰德伯爵鲍德温和蒙费拉侯爵博尼法斯。他们是十字军中除威尼斯人外另外两种人的真实写照。代表佛兰德人的佛兰德伯爵鲍德温勇敢大度、心虔志诚且温文尔雅</a>。他本应该做更高尚的事，有更光荣的死法。他是布永的戈弗雷和第一次参加十字军东征的英杰们的真正的继承者。代表伦巴第人的蒙费拉侯爵博尼法斯老谋深算，将武力和欺诈当作最好的工具。蒙费拉侯爵博尼法斯参加十字军东征只是为了获取东方诸国的财富和“征服者”的威名。他根本不关心什么圣墓教堂(5)，只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通过三位首领，我们可以对十字军中来自西方封建社会形形色色的人有所了解：有身披甲胄来到东方寻宝的修道院院长，有满口污言秽语的男爵和一文不名的骑士，有偶尔客串海盗的威尼斯船员，还有蛮族的士兵。


    扎拉投降


    教皇英诺森三世


    在蒙费拉侯爵博尼法斯和亨利·丹多罗总督逐个说服良心上过不去的佛兰德伯爵鲍德温等人后，十字军舰队开赴君士坦丁堡。开拔前，十字军和小亚利克修斯签订了条约。条约规定了小亚利克修斯和他失明的父亲艾萨克二世应负的责任：事成后，他们付给十字军二十万马克白银；送一万壮丁到巴勒斯坦；承认教皇对东正教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些条款给未来埋下了祸乱的种子。


    未动一刀一枪，十字军就到了达达尼尔海峡。拜占庭帝国皇帝亚利克修斯三世整日醉生梦死，对十字军的到来听之任之，甚至都没有派舰队去爱琴海上阻挡一下。亚利克修斯三世将自己关在君士坦丁堡里，希望君士坦丁堡高大和坚固的城墙可以解救他的危难——就像它之前救过希拉克略一世和利奥三世以及众多前任拜占庭皇帝一样。如果十字军的攻城战只在陆地上进行，那么亚利克修斯三世的愿望还有可能实现。丹麦人和英格兰人组成的瓦兰吉卫队曾经击退过法兰克人从陆地上对君士坦丁堡发起的进攻。但亚利克修斯三世面临的处境和以前的拜占庭皇帝有所不同。他面对的是一支舰队，而自己手上并没有足够的海防力量。虽然十字军被拜占庭守军逼退，但威尼斯人从海堤对君士坦丁堡发起猛烈的攻势。威尼斯人在舰船甲板上搭起临时攻城塔，然后从攻城塔向君士坦丁堡的海堤上搭建浮桥。盲人亨利·丹多罗总督的小船紧贴君士坦丁堡城墙。他逼士兵们向前冲，直到能在海堤的攻城塔下找到落脚之处。接着，威尼斯人开始向城内抛射引火物，并引发了一场骇人的大火灾。


    威尼斯舰队抵达君士坦丁堡


    亚利克修斯三世着实是个懦夫。听到十字军进入堡垒，他立刻翻身上马溜之大吉，丢下他的部下不管不问，一直跑到色雷斯内陆。事实上，拜占庭军队此时并未处于下风，只是已经不知道为谁而战，或为何而战了。拜占庭军队很快找到了效忠的对象。他们的军事长官将年迈的艾萨克二世从修道院的地牢里拖了出来，并宣布艾萨克二世重登皇位，然后派人到十字军营地宣布休战，并请求小亚利克修斯回宫与他的父亲艾萨克二世团聚。回宫后，小亚利克修斯成了艾萨克二世的共治皇帝。史称“亚利克修斯四世”。


    至此，十字军的远征告一段落。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十字军内部恐怕心有不甘。洗劫君士坦丁堡的计划未能实现，而该计划是十字军离开扎拉时就一直抱有的“美好愿望”。接下来三个月，十字军都在努力做一件事：从他们成功复辟的伙伴——艾萨克二世和亚利克修斯四世手中榨取每一枚能搜刮到的银币。老皇帝艾萨克二世双目失明，又身患痛风，已经快被十字军的要求逼出精神病。年幼的亚利克修斯四世缺乏经验和手腕，行事极其稚嫩。与人打交道时，亚利克修斯四世既不坚决，也不坦诚，还缺乏威严。亚利克修斯四世缺乏诚意的外交激怒了十字军，而他对拜占庭帝国臣民没有限度的压榨又惹恼了拜占庭人。在拜占庭帝国与十字军无休止的讨价还价中，1203年到1204年的冬天过去了。后来，亚利克修斯四世越来越害怕十字军，因而更卖力地压榨臣民，直到最后激起了叛乱。亚利克修斯四世将象征圣索菲亚大教堂荣耀的黄金灯和银烛台熔掉，又将圣像屏风上的金银拆掉，还征收了城中教堂里镶嵌着珠宝的圣像和圣物。人民对亚利克修斯四世的行为忍无可忍。他们不愿意侍奉这样一个皇帝——既对十字军唯命是从，又让罗马教廷骑在东正教头上，还将古老的拜占庭帝国千百年来聚积的财富白白送给那群意大利的暴发户们。


    十字军攻打君士坦丁堡


    亚利克修斯四世


    1204年1月，一场风暴席卷了君士坦丁堡。百姓和军队封锁了城门。城中零星的十字军成了他们发泄怒火的对象。这些百姓和军队不再群龙无首。一位胆大威猛且肆无忌惮的军官站了出来，宣布要夺得皇位。这位军官是亚利克修斯·杜卡斯。在暴乱中，艾萨克二世被吓死；亚利克修斯四世被抓，随即被吊死。亚利克修斯·杜卡斯登上拜占庭帝国皇位，史称“亚利克修斯五世”。安杰勒斯王朝的统治宣告结束。提起亚利克修斯五世时，史官很少以亚利克修斯五世的姓“杜卡斯”来称呼他，而常提及他的绰号“穆泽弗卢斯”(6)。该绰号大概得自亚利克修斯五世浓密且高挑的眉毛——这是他脸上最明显的特征。


    自登基以来，亚利克修斯五世诸事不顺。他只是个篡位者，名不正且言不顺。他的政令甚至出不了君士坦丁堡。安杰勒斯王朝对拜占庭帝国压榨太狠。到亚利克修斯五世手上时，拜占庭帝国已经一穷二白。二十年来，拜占庭军队军纪松弛，屡遭劫难，毫无战斗力。拜占庭帝国的舰队已经不复存在。除了摆出来装样子的几艘船外，其他的船都被亚利克修斯三世的海军将领们卖掉。卖船的钱装进了他们的口袋。无论如何，亚利克修斯五世做的都比他的前任要好得多，起码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安杰勒斯王朝的内侍和神职人员都是一群人见人厌的蛀虫。因此，亚利克修斯五世抄了他们的家，总算得到了一笔钱。他将这些钱用到了刀刃上：首先补齐了军队的欠饷，然后大力练兵。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军队上。除了操练士兵外，他还想方设法使他们令行禁止。他加强了海堤的防卫力量，沿着海堤用木头搭了一排塔楼。在此之前，海堤的防御力量不堪一击——四个月前，无数守军以生命为代价证明了这点。但凡兵工厂能生产出来的守城军械，亚利克修斯五世都为它们布置了发射用的平台。与此同时，亚利克修斯五世下令在全国实施民兵制度，强迫君士坦丁堡的贵族和公民拿起武器，守卫城墙。鉴于拜占庭帝国以往的不良信誉，这个命令激起民众许多怨言。公民们抱怨道：既然他们已经交了税，就算是支持了军队；因此，这种额外的徭役理应免除。实际上，亚利克修斯五世的征兵毫无益处。拜占庭军队虽然人数增加了，但战斗力一点都没有得到提升。


    亚利克修斯五世每天亲自率领骑兵在十字军的军营外巡视，遇到出来打劫的小股十字军队伍就围而歼之。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会巡视防御工事，或者发表演讲鼓舞士气。如果勇气和热情能确保成功，那么亚利克修斯五世一定是个大赢家。但谁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一扫拜占庭帝国二十年来的颓势和乱象呢？亚利克修斯五世如临深渊，深感皇位摇摇欲坠。


    十字军围攻君士坦丁堡


    经过两个月的准备，十字军对君士坦丁堡发起攻势。他们为这次进攻君士坦丁堡必然一战功成，不会重蹈1203年秋天的覆辙。这次，十字军重点从海堤发起进攻。面对君士坦丁堡的高墙，十字军在陆地上难有作为，索性不再浪费力气。在1203年的攻城战中，君士坦丁堡海堤防御空虚的弊端已经暴露无遗。十字军将舰队化整为零。每一艘战舰负责一段海堤，并带上所有可能用得上的攻城器械。战争中，十字军继续使用浮桥攻城。十字军的登陆部队计划经由城墙和水面间狭窄的海滩上岸，用冲车和云梯攻打君士坦丁堡的防御工事。1204年4月8日，攻城战正式打响。两英里长的海堤上有一百多处遭到十字军猛攻。但他们都被拜占庭军队击退。双方伤亡惨重。亚利克修斯五世指挥若定，调度有方。军械装置发射的火炮十分密集，消灭了每一个想要踏足城墙的十字军士兵。十字军的战舰损失惨重。到了1204年4月8日的中午，十字军整支舰队都被打残，勉强撤离战场，退回到金角湾修整。


    当时，许多十字军已经想要撤军。他们认为战事不利是上帝对他们的惩罚——他们不该对一个基督教城市开战。因此，他们想退回圣地耶路撒冷，但以亨利·丹多罗总督为首的威尼斯人坚持再进攻一次。十字军花了三天时间修整战舰。1204年4月12日，十字军发起新的攻势。这次，十字军将全部战舰两两锁在一起以稳定船身，并集中火力攻击一小段海堤。最后，经过一番苦战，凭借战船上的攻城工事和弓弩手发射的弩箭，十字军清除了其中一座防御塔楼上的拜占庭守军，成功搭起浮桥，扎下了一个安全的前哨。一队十字军士兵由此进入君士坦丁堡，并打开城门迎入十字军大部队。一阵短兵相接后，拜占庭军队撤离城墙，退到了城中的巷子里。十字军一面在全城纵火，一面继续发动进攻。到了1204年4月12日晚上，位于君士坦丁堡西北角的布雷契宫殿已经落入十字军手中。


    大火驱散了守军将士。亚利克修斯五世努力搜罗残部，想在次日与十字军巷战。但他的部队已经吓破了胆，建制全被打散。恰在此刻，守军中最精锐的瓦兰吉卫队提出要求：立即兑现酬劳，否则拒绝出战。安杰勒斯王朝长达二十年的混乱统治种下的苦果，此刻终于被拜占庭帝国吞下。到了1204年4月13日，拜占庭帝国开始坠入深渊。


    亚利克修斯五世没有办法让部下继续作战。绝望之余，他连夜逃出城外。亚利克修斯五世逃离后，留守的最后一位拜占庭军官狄奥多尔·拉斯卡利斯头脑冷静，对十字军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但终因寡不敌众，跟随亚利克修斯五世的脚步逃离了君士坦丁堡。1204年4月13日早晨，十字军发现整个君士坦丁堡城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在此之前，他们以为还要经过艰苦的巷战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战争结束十二小时后，踏着冰冷的血迹，十字军按照原计划开始洗劫君士坦丁堡。十字军首领不能或者不愿约束部下。因此，各种暴行伴随着抢劫全面展开。尽管没有遇到抵抗，十字军还是对城中居民展开大屠杀。其中以威尼斯人最卖力。据估计，大约有三四千手无寸铁的平民惨遭屠戮。公正地讲，没有证据表明屠城行为是十字军的军令，相比于血腥的屠杀，人们在这次暴行中看到更多的是兽欲和贪婪。不必说希腊本土作家，就连西方作家都用大量文字记录了这三天的屠杀、强奸和抢劫等种种令人发指的罪行。无一例外。不管是高贵的骑士还是普通士兵，只要看上哪家民宅，就径直闯进去，对房子的主人为所欲为。与民宅相比，教堂和女修道院的遭遇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些神圣场所内发生的暴行令教皇都惊叹。他说十字军在征服君士坦丁堡后做尽了坏事。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让一名妓女坐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宝座上，还命令她在祭坛前表演种种不堪入目的下流艳舞。十字军中有大量神职人员。这些神职人员非但没有想过去制止士兵门亵渎宗教的行径，反而拼命争抢教堂里存放的圣骨和圣物。一位目睹君士坦丁堡受难的希腊作家说：“十字军的行径比撒拉逊人还可恶。异教徒尚且知道尊重教堂和投降了的妇女。”


    纵兵洗劫三天后，十字军将搜刮到的财宝全部上交。财宝由十字军首领们统一分配。虽然难免有人私藏财宝，但充入公账以供分配的金银仍然至少值八十万英镑。后来，经有关方面证实，十字军这次掠夺君士坦丁堡的财宝价值远不止八十万英镑。因此，在十字军的罪行清单上，近现代历史学家又重重写下一笔。


    截至1204年，君士坦丁堡仍然保留有巨量的古希腊艺术雕塑。经历了九百年时光的侵蚀，君士坦丁堡的广场上和宫殿中仍然布满艺术瑰宝。君士坦丁大帝和他的皇子们留下的财富完好如初。尼基塔斯·蔡尼亚提斯(7)曾亲眼目睹这些瑰宝，并给我们留下一份清单。清单上面列举了主要的雕塑，譬如，利西普斯的赫拉克利斯、萨摩斯的赫拉、盖乌斯·屋大维建造的关于亚克兴的铜像、古罗马青铜像“母狼抚育罗慕路斯和雷姆斯”“帕里斯与金苹果”“特洛伊的海伦”等等。可悲的是，十字军将这些名作连同数十座其他铜像一起回炉，制成了铜币。就连基督教的艺术雕像也未能逃脱此劫。十字军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拜占庭帝国历代皇帝的陵墓都遭到挖掘，一克金属制品也没有剩下。祭坛和教堂的屏风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头。


    西方史学家写道：“这是有史以来毁灭性的征服，虽亚历山大和查理曼大帝所不能及，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拜占庭人正处在沉痛的哀悼中，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世界之眼、华美之国、大地上美景之最、教会之源、信仰之泉、教义之正统、科学之所在被全能之手倾掉了她杯中的生命之水，又用烈火焚毁。正如当初上帝毁灭摩押平原五城(8)一样”。


    尼基塔斯·蔡尼亚提斯


    最后，十字军开始坐下来划分地盘。他们推举佛兰德伯爵鲍德温为东方的皇帝，史称鲍德温一世，他统治着拉丁帝国。十字军将已经成了废墟的君士坦丁堡转交给鲍德温一世。历经两次大火焚毁，君士坦丁堡成了断壁残垣，大半个城市几成白地。城中居民逃走了五分之四，只有乞丐留了下来——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除君士坦丁堡外，鲍德温一世还分到了色雷斯和拜占庭帝国的亚洲行省——比提尼亚、米西亚和吕底亚，但这几个行省还有待征服。十字军推举鲍德温一世的同伴蒙费拉侯爵博尼法斯为“塞萨洛尼卡之王”——向鲍德温一世效忠。史称“博尼法斯一世”。博尼法斯一世得到的领地包括马其顿、塞萨利和内陆的伊庇鲁斯。威尼斯人要求得到八分之三个拜占庭帝国。他们得到克里特、爱奥尼亚群岛、希腊和阿尔巴尼亚西海岸的港口以及通往达达尼尔海峡入口的沿线土地。威尼斯人占据了所有优良港口和坚固的海上堡垒，但对内陆不屑一顾。与占领地盘相比，商业利益才是威尼斯人的最高追求。拜占庭帝国的其余部分分给了十字军中的小头目们。他们得先打下自己的封地，然后向鲍德温一世宣誓效忠——其中多数人没有活到这一天。十字军将一个威尼斯高级教士任命为君士坦丁堡的大教长，并且派人将东西方教会已经完成合并的消息通知教皇。然而，所谓的合并其实是通过武力灭绝君士坦丁堡的东正教会来完成的。


    接下来，我们需要再提一下亚利克修斯五世这位逃难的拜占庭皇帝。后来，亚利克修斯五世落入十字军之手。十字军指控亚利克修斯五世谋杀年幼的亚利克修斯四世，将亚利克修斯五世从高台上抛下摔死。看到这一切，拜占庭人才恍然大悟。长久以来，关于最后一位恺撒的预言困扰了众多预言家，原来喻示的竟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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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当时史官语。——原注


    (2) 《伊萨克·安杰勒斯》第三卷，尼西塔斯著。——原注


    (3) 此处艾萨克·科穆宁同艾萨克一世同名，并非指艾萨克一世。


    (4) 从曼努埃尔一世到亚力克修斯三世，拜占庭帝国对威尼斯人的态度摇摆不定，数次驱逐威尼斯人，没收其财产。


    (5) 1009年，埃及法蒂玛王朝哈里发下令摧毁圣墓教堂，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后来的基督徒复仇行动，即早期十字军东征。


    (6) 这个绰号通常指眉毛浓密低垂或哭丧着脸的人。


    (7) 尼基塔斯·蔡尼亚提斯（Niketas Choniates，1155—1217），中世纪拜占廷帝国杰出的历史学家，曾任拜占庭帝国首相。


    (8) 《圣经》中记载的五座城市：索多玛、蛾摩拉、押玛、洗扁和比拉。据《圣经·创世记》记载，所多玛与蛾摩拉是摩押平原五城中的两个，因为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深重，上帝派天使去毁掉这两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