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腓力二世和狄摩西尼

    在温泉关战役中失败后，五年来，腓力二世一直克制自己不再引兵进入希腊干涉“神圣战争”，任由它缓慢地发展。福基斯人虽然已经在塞萨利失去了立足之地，但在南方的实力却没有被撼动。法衣鲁斯和他的继任者法莱卡斯——奥诺马尔库斯之子——仍然想尽办法遏制底比斯。他们甚至想要把持维奥蒂亚城市科洛奈阿和奥尔霍迈诺斯。只要德尔斐神殿的财富继续存在，福基斯首领和雇佣军似乎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然而，战争持续了五六年后，德尔斐神殿中的巨额财富已经大大减少。人们开始想到这笔财富总会有耗尽的一天。这个想法促使底比斯坚持作战，尽管在此期间都是底比斯独自承受着战争的所有创伤。塞萨利人和腓力二世实现近期目标后，他们最初的热情开始消散。


    腓力二世再次将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思转向征服色雷斯的大计。在塞萨利之战结束前一年，我们就已经发现腓力二世开始沿着爱琴海北岸向东行进，有时攻占某些本地小国的领地，有时也占领孤立的希腊城市，有时还占据某处雅典外围堡垒。腓力二世最远的一次突袭远达黑海海岸。不过腓力二世的实权仅限于阿伊诺斯城的周边地区。雅典在色雷斯切索尼斯的领地和在马尔马拉海的独立城市仍然毫发未损。在接下来的数年里，腓力二世继续西进。他战胜了伊利里亚人，在伊利里亚建立堡垒，强迫不少伊利里亚部落对他顶礼膜拜。接着，他还逼迫伊庇鲁斯地区的小国君主们承认他的霸主地位。


    第1节　腓力二世与奥林索斯的争执


    在东部和西部，腓力二世势力的迅速扩张让哈尔基季基半岛的希腊城市——奥林索斯及其姊妹城市——完全处于孤立的境地。这些城市在大海和马其顿边界之间的狭小地带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独立地位。奥林索斯曾与腓力二世联手对抗雅典，并接受了马其顿王国馈赠的雅典城市波提狄亚，此后便一直尽心拥护马其顿王国。因此，腓力二世一直对奥林索斯极其和善并殷勤有礼。然而，随着腓力二世越来越强大，哈尔基斯人开始不安起来。哈尔基斯人眼睁睁地看着腓力二世吞并了一个又一个自己的希腊近邻，开始怀疑自己与腓力二世联手不过是延迟了自己被吞并的时间。一位急于染指安菲波利斯、皮德纳、马若涅亚和帕加塞的君主不可能对奥林索斯没有企图。于是，哈尔基斯人与腓力二世断交。公元前352年，哈尔基斯人与雅典和解，随后为一位叛乱的马其顿王子提供庇护。腓力二世的异母兄弟逃往哈尔基斯人处避难。这些情形都让腓力二世认识到，再次攻打希腊时，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信任奥林索斯及其盟友了。与色雷斯和伊利里亚交战时，腓力二世并没有理会哈尔基斯人。平定马其顿王国的东部和西部后，腓力二世的大军开始集结，威胁着哈尔基季基半岛的边境。


    眼看末日就要来临，奥林索斯人派出一支使团前往雅典，乞求自己的旧敌立刻支援自己。近来，雅典人在对抗腓力二世的战争中表现得漫不经心且三心二意。雅典不时派出一小支雇佣军骚扰色雷斯的马其顿军队。似乎只要战火远离雅典，那么对于腓力二世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骁勇善战，雅典就并不在意。当腓力二世攻占雅典的北部领地时，雅典人却全力以赴地忙于毫无必要并且徒劳无功的埃维亚岛远征，以赶走占领卡尔基斯和俄瑞乌斯的僭主们。公元前350年，虽然雅典将军福基翁在泰米尼亚大败埃维亚人，但这场战争的总体结果是彻底的失败和毫无意义的浪费。


    当奥林索斯使团抵达雅典时，问题摆到了公民大会面前：究竟是像过去十年那样放任事态发展，还是要积极对腓力二世采取攻势。狄摩西尼三次伟大的演说都支持后者。也是从这一刻起，狄摩西尼的名字与雅典政治各个阶段的发展越来越紧密相连。


    狄摩西尼


    第2节　狄摩西尼的早年生活


    狄摩西尼来自富裕的中产阶级。他的父亲曾开办了一间盾牌制造作坊。父亲去世后，狄摩西尼被监护人们看管。狄摩西尼的监护人经营不善，将狄摩西尼父亲的遗产挥霍一空。成年后，狄摩西尼便埋头与这些奸诈的委托人打官司。在维护自己权利的过程中，狄摩西尼渐渐对公共演说产生兴趣，并在后来成为当时最伟大的政治雄辩家。然而，刚开始时，狄摩西尼的热情并没有换来成功。举止笨拙、语速过快和口齿不清破坏了本应精彩的演说。从讲坛下来的狄摩西尼叹息道：“任何一位烂醉如泥的船长都有自己的听众，我虽然对雅典有着丰富精彩的见解，但一上场便被轰下台。”狄摩西尼的友人们鼓励他坚持下去，告诉他无论举止如何，他演说的内在实质都可以与伯里克利媲美。于是，狄摩西尼开始致力于研究演讲的艺术。他向做演员的朋友萨提洛斯讨教发声的技巧，并学会在最不利的情形下练习演说。传说暴风来临时，狄摩西尼会来到海边，在狂风巨浪中大声演讲，以决定面对喧嚣人群时自己的音调高低。当狄摩西尼举止得当时，演说的内在实质便传达了出来。不久，狄摩西尼成为雅典主战派首屈一指的雄辩家。


    狄摩西尼被轰下讲坛


    狄摩西尼以雅典先辈的丰功伟绩来填补自己的想象力。他挚爱的读物是修昔底德的历史著作。他所有政治活动的潜在目的是要恢复雅典在希腊城邦中的领袖地位。公元前354年，狄摩西尼首次重要的政治演说旨在宣扬重组在同盟战争中已经变得不堪一击的舰队。公元前352年，狄摩西尼鼓动雅典人援助麦加罗波利斯。公元前351年，狄摩西尼又动员雅典人支援罗得岛，以证明雅典自古以来就是受压迫城市的朋友和帮助者。毋庸置疑，狄摩西尼政策的最大错误就在于，他试图让时至今日已经破败不堪且毫无生气的雅典去成就公元前420年时如日中天的雅典的宏图大业。与之前的雅典政治家兼具军人和政客的双重气质不同，在热衷达成政治目的的同时，狄摩西尼总是忽视雅典军事力量的不足。


    狄摩西尼在海边练习演讲


    随着腓力二世的性格和计划的逐渐显现，狄摩西尼的政策也越来越倾向于反马其顿。关于雅典海军的演说，根据其大意命名为《一评腓力》。在狄摩西尼今后的演说中，“腓力二世”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腓力二世的恶行成了这位雄辩家演说中唯一的主题。


    第3节　奥林索斯的毁灭


    当奥林索斯使臣向雅典求助时，狄摩西尼敦促雅典不仅要不计前嫌与奥林索斯结盟，还要派出一支声势浩大的雅典陆军攻击马其顿王国。这支陆军不能只是雇佣军，必须得是雅典公民组成的重装步兵。狄摩西尼的计划仅仅实现了一半。雅典虽然与奥林索斯结盟，但派出的支援严重不足。首批支援是反复无常的卡瑞斯率领的三十八艘战船；接着是卡里德姆率领的由四千雇佣兵组成的轻装部队。卡里德姆是一位埃维亚将军，受阿提卡雇用，多次因欺瞒雇主而被怀疑。因此，支援严重不足的哈尔基斯城相继落入腓力二世手中。奥林索斯人是唯一敢在战场上直面马其顿国王军队的人，但遭遇两次惨败。第二次战争结束后，两位叛徒在马其顿王国黄金的诱惑下为腓力二世敞开了城门。腓力二世烧毁了奥林索斯，将多数公民变卖为奴，以报复奥林索斯的忘恩负义。某些小型哈尔基斯城也遭受与奥林索斯同样的命运。


    对于奥林索斯的陷落，雅典人似乎表现更多的是惊讶而非恼火。虽然狄摩西尼长篇大论，但雅典人还是很难对远离国门的战事提起兴趣。雅典城中一个大的派系只顾及雅典的物质利益。只要不触及雅典的贸易和商业，他们愿意牺牲其他任何一切。而对雅典的贸易和商业最好的保障就是与腓力二世议和，接受他开出的一切条款。雅典城中的另一个派系虽然不受雅典的贸易和商业的影响，但认为雅典如今太过软弱无力，并且精疲力竭，无法为了希腊全局的利益与腓力二世长期作战。他们劝说所有的主战派，一切都将徒劳无功，注定失败。后一个派系的领袖是福基翁——雅典最后一位完美地集雄辩家和军事家于一身的人。福基翁虽然英勇正直，但是一位无药可救的悲观主义者。福基翁身上的哲学家气质太过强烈，因而与大众格格不入。此外，福基翁对民主制鄙夷至极，认为雅典的公民大会毫无益处。福基翁尤其憎恶狄摩西尼慷慨激昂的高谈阔论，对狄摩西尼的反对也是直言不讳且思路清晰。因此，当福基翁登上讲坛时，狄摩西尼不得不说：“这把利刃又要将我的观点剁得粉碎。”


    第4节　《菲洛克拉底和约》


    雅典人已经预料到，奥林索斯陷落后，腓力二世就会攻打雅典北部的最后一处领地色雷斯切索尼斯。雅典人也开始担忧，如今的腓力二世既然手握众多港口，就可能会设法派船骚扰雅典的商贸。的确曾经有一次，某些马其顿王国民船登陆阿提卡，抢走了停泊在马拉松附近的雅典两艘城邦战舰之一的“帕拉鲁斯”号。出人意料的是，雅典人欣喜地发现，腓力二世并没有迫切想要作战，而是明确无误地表明了自己议和的倾向。虽然难以觉察这位马其顿国王的真正意图，但绝大多数雅典人还是急于投其所好。在一位叫“菲洛克拉底”的演说家的鼓动下，雅典派出一支十人使团前往佩拉，打探腓力二世的条件。在使团中，有行动的发起者菲洛克拉底、狄摩西尼及狄摩西尼的对手——雄辩家埃斯基涅斯。腓力二世热情有礼地接待了雅典使团。腓力二世富丽堂皇的宫殿和取之不尽的宝物让雅典使团眼花缭乱。直截了当的巨额贿赂足以让不少使团成员赞叹不已。雅典使团带着马其顿国王的溢美之词回到雅典，却无法汇报议和的条件。签署和约前，腓力二世决定尽可能地从这场战争中榨取利益。他深知雅典在签署和约前不会再骚扰自己，便快马加鞭赶往色雷斯。在急行作战中，腓力二世制服了色雷斯地区的所有小国。在此期间，腓力二世还派出使团前往雅典，与雅典就和约条款讨价还价。征服色雷斯后，腓力二世的地位最终确立。马其顿王国和雅典也承认了彼此现状。腓力二世将保留所有的新旧征服地。雅典则必须宣告放弃所有失去领地的所有权，只保留现有领地。此外，虽然这份和约即将涵盖雅典的其他盟友，但不包含福基斯人。雅典人接受了最后一条——仅仅因为染指腓力二世钱财的菲洛克拉底和埃斯基涅斯庄重地像雅典人保证该条款纯属形式。他们告诉雅典人，腓力二世根本无心伤害福基斯，而是更有可能出兵攻打底比斯。因此，公民大会正式批准了和约条款，并再次派十人前往佩拉，正式宣誓与腓力二世结盟。狄摩西尼一直抗议。多数使臣犹豫不决。徘徊数日后，雅典使团花了三周时间才乘船抵达马其顿首都佩拉。在佩拉，雅典使团又等待了一个多月，因为腓力二世仍然在色雷斯。最终，当腓力二世出现时，雅典使团又置狄摩西尼的催促于不顾，没有立刻请求腓力二世核准和约内容，而是陪同腓力二世前往塞萨利，直到抵达费莱才宣誓和约有效。对于该拖沓的行为，雅典使臣当然有最佳的理由。他们与腓力二世达成腐败协定：腓力二世重金贿赂雅典使团；而在木已成舟前，这笔贿赂会让雅典使臣对雅典人隐瞒腓力二世的真实意图。


    埃斯基涅斯


    第5节　腓力二世征服福基斯


    在和约签订的那一刻，腓力二世进军费莱的目的便昭然若揭。几天内，腓力二世就来到温泉关，并攻占了该地。由于失去雅典人的支援，福基斯人已经无力抵抗。一旦攻破山区屏障，福基斯的抵抗就立刻土崩瓦解。眼看就要和马其顿人短兵相接，法莱卡斯决定不战而降。法莱卡斯获准带领八千雇佣军离开。跟随他的还有自愿离开的福基斯人。法莱卡斯乘船离开，首先抵达伯罗奔尼撒半岛，接着来到克里特岛，最终在赛多尼亚围城战中葬身克里特岛。


    因此，福基斯人就这样被自己的首领卑鄙地抛弃，只能任由腓力二世摆布。二十二个城市相继向兵临城下的腓力二世敞开城门。奥林索斯的遭遇还历历在目。作为德尔斐的掠夺者，福基斯人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厄运的到来。


    然而，腓力二世表现得比预想得要仁慈。腓力二世并不是憎恶福基斯人的渎神行为，而是要急于把控希腊的门户——这才是他来到温泉关的主要原因。向德尔斐进军时，腓力二世召集近邻同盟在原地址会面，而近邻同盟会议已经终止十年之久。各城邦代表纷纷赶来，热切期盼报复福基斯人，并提议以最粗暴的方式对待福基斯人。譬如，伊蒂人代表希望将所有达到兵役年龄的福基斯男性推下帕纳塞斯山的悬崖。然而，腓力二世制止了代表们的怒火，采取了相对缓和的惩罚手段：除了阿巴伊，福基斯所有城镇都将解散；城镇中的居民则被迫分散地居住到不足五十户的村庄里；解除全部福基斯人的武装；福基斯狭长的边境地带转让给维奥蒂亚人。此外，腓力二世要求福基斯人每年向阿波罗进献五十塔连特，直到他们全数归还德尔斐的财产。而要还清这笔财产，福基斯人需要两百多年。


    与对福基斯人的处罚相比，近邻同盟的代表们的其它决议更重要。近邻同盟的代表们将原本属于福基斯的两席投票表决权转让给腓力二世，由此承认腓力二世是希腊城邦中的一员，同时还让腓力二世分享皮提亚竞技会中的主要席位。与伟大的政绩相比，腓力二世对皮提亚竞技会中席位的重视程度并不亚于一项伟大的政绩。(1)今后，马其顿王国可以名正言顺地与邻近的希腊城邦平起平坐，甚至有望获得斯巴达、雅典或底比斯在希腊城邦中曾占据的霸权地位。


    不久，当底比斯人、塞萨利人和腓力二世庆祝皮提亚竞技会时，德尔斐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然而，在雅典，只有愤怒和沮丧。因为雅典人如今看穿了腓力二世急于讲和的原因，对自己的愚蠢及伙同腓力二世欺骗自己的雅典使团咒骂不已。雅典人甚至一度要重新与马其顿王国开战，而他们的暴怒又是如此的徒劳。由于当初反对与马其顿王国结盟，狄摩西尼如今深得民心。他反对陷入一场没有盟友且毫无准备的战争，并成功将国人的怒火转嫁到背信弃义的使臣身上。带领使团的菲洛克拉底一经弹劾就立刻逃离雅典。埃斯基涅斯接受了审判。一番巧言令色后，他成功逃脱了裁决。人民法庭中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而只有得到额外的十六票，人们才能为埃斯基涅斯定罪。


    当时，腓力二世可以肆意开疆拓土。对福基斯的征服和与雅典的议和使腓力二世可以将战火烧向其他方向。腓力二世初期的军事行动让老朋友塞萨利人的幻想破灭了。塞萨利人原以为，既然“神圣战争”已经结束，那么腓力二世便会撤军。然而，腓力二世不仅没有将温泉关和帕加塞湾附近的驻军撤离，反而占领了费莱和其他城市的要塞。接着，依照吕山德模式建立的“十人执政官”纷纷掌权。塞萨利发现自己实际已经成为马其顿王国的一部分。通过攻占温泉关，腓力二世终于可以自由出入希腊南部。不久，马其顿王国的军队就出现在伯罗奔尼撒半岛。


    第6节　马其顿王国在伯罗奔尼撒的影响


    将这位陌生人引入守卫森严的伯罗奔尼撒半岛完全是伯罗奔尼撒人自食恶果。正是伯罗奔尼撒人的呼吁才让腓力二世有了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机会。始作俑者就是伊利斯的寡头派。一支流亡在外的民主派带领曾追随法莱卡斯的雇佣军让伊利斯的寡头派不胜其烦。寡头派因此不顾一切地寻求腓力二世的支援，并与马其顿王国结成攻守同盟。不久，前来支援的马其顿军队便奔赴其他地方。阿尔戈斯和麦西尼正与斯巴达交战。骁勇善战的斯巴达国王阿希达穆斯三世正对阿尔戈斯和麦西尼步步紧逼。公元前344年，阿尔戈斯和麦西尼主动与腓力二世结盟，借调腓力二世的军队，并在腓力二世的协助下将斯巴达人赶回埃夫罗塔斯河谷。狄摩西尼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拜访阿尔戈斯和麦西尼。他告诫阿尔戈斯和麦西尼的政治家不要与马其顿王国结盟，并提醒他们曾与腓力二世结盟的奥林索斯的命运，但徒劳无功。战胜斯巴达后，阿尔戈斯和麦西尼满足于短暂的胜利，拒绝展望前景，对狄摩西尼置之不理。阿尔戈斯和麦西尼自以为利用马其顿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摆脱这位主人。


    腓力二世时期的马其顿及希腊诸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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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腓力二世对自己在奥林匹亚竞技会的战车赛中取胜无比自豪，并因此在所有的金币铸造中都纪念这次胜利。——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