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省（公元前520年）

    The Provinces（B.C. 520）


    登基之后，大流士花费了大量的心思和时间，将波斯帝国的疆域系统地划分为界限分明的行省。当时，他将波斯帝国划分成十二个行省，每个行省任命一个总督，并对总督进行排列，排列的顺序为由西到东进行，如小亚细亚西部的总督排第一位，而东印度的总督排在最后，即第十二位。


    另外，大流士还明确地规定了各个行省应该交纳的贡赋数量和方式，并按照该地区土壤的肥沃程度与物产种类的多少来调整贡赋。在波斯帝国的十二个行省中，有些行省需要交纳金币，有些行省需要交纳银币，还有一些行省则交纳当地的特产。例如，某个行省是著名的产马地，所以这个行省每年都需要向大流士进贡三百六十匹白马。当时，大流士用这些白马组建了白马骑兵部队。这支骑兵部队可以说是当时最壮观的一支骑兵部队，骑兵部队的战马统一为装饰华丽的白马，骑兵部队的每个骑手都配备着非常豪华的装备。


    波斯帝国的行省总督们有两大任务：第一，保证自己行省的贡赋征收顺利，并将征收到的贡赋交到国王手中；第二，保障自己行省的稳定，抵御外侮、镇压内乱。为了完成这些任务，每个总督的手中都有一支军队。当然，军队的供养也需要总督负责，不过，每个总督都可以从自己的辖区内搞到足够的钱来充当军费。


    其实，每个行省都相当于一个半自治的王国，每个行省的总督都可以在自己的行省内行使如同国王一般的权力，还可以修筑军事工程。事实上，总督和国王的联系很少，可以说，除了每年一次的觐见和上交贡赋，除了战时提供一定的军队，这些行省的总督在很大程度上独立于国王。


    可以说，国王只有通过司法权来和平地约束实力强大的总督。但一旦总督不服从国王的命令，甚至起兵反叛，国王所能做的就是征召军队，武力平叛。不过，付诸武力的代价总是很高的。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国王也不一定能够完全打败叛乱的总督。因此，很多时候，当某个总督实力增强，野心膨胀时，他很有可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击败国王的军队，谋得更多的特权。更有甚者，有些总督甚至可以推翻国王，自己登顶。


    登基后不久，大流士对一位行省总督非常不满，想处死他。这个故事本身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从这个故事中一窥大流士行省制的特点和他统治波斯帝国的方式。


    欧瑞特斯是大流士统治时期的一名总督。当时，他管理的是吕底亚王国下属的一个行省，行省的首府是萨尔迪斯。此人是一个反复无常、残暴不仁的人，下面这件事能充分展示他的残暴。


    某天，欧瑞特斯的邻居—邻近行省的总督麦特洛巴特来拜访他。席间，这两个人如同普通士兵一样开始彼此吹嘘自己曾经的英勇行为。后来，麦特洛巴特说：“欧瑞特斯，我觉得，只有征服希腊的萨摩斯岛，你才有资格吹嘘你有多么勇敢，多么有进取心。你看看，萨摩斯距离吕底亚海岸线并不远。波斯实力雄厚，想要吞并它，把它变成波斯的一部分，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但现在，萨摩斯岛依然保持独立，难道是因为你害怕萨摩斯岛上那个希腊城邦里的波利克拉特吗？”


    麦特洛巴特的嘲讽深深地刺痛了欧瑞特斯，因此，尽管此前他与波利克拉特无冤无仇，但现在，他决定吞并萨摩斯岛，干掉波利克拉特。


    虽然萨摩斯只是爱琴海上的一个小岛，但岛上的城邦还是很强大的，波利克拉特手上有一支强大的舰队，而且野心勃勃的他当时正计划着如何称霸海上。另外，说到波利克拉特，我就不得不说一下下面这个故事。从这个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人是有多么迷信。这个故事发生在冈比西斯远征埃及之前。当时，波利克拉特的城邦正处于最繁荣兴盛的时期。就在那时，他的盟友埃及法老雅赫摩斯给他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下：


    波利克拉特，当我得知你的城邦正欣欣向荣时，我也与有荣焉。但祸福难料，如果你的城邦依然保持当下的势头的话，我担心可怕的灾难会突然降临。因此，如果上天不能打断你的城邦这种高歌猛进的势头的话，我建议你自己做点什么。我觉得，你应该想办法让自己蒙受一些损失。这样一来，你或许便能够破财免灾，消除未来可能出现的厄运了。


    波利克拉特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于是，他开始思考用何种方式给自己造成一些损失。最后，他决定把他极为珍视的、价值不菲的戒指扔掉。这枚戒指是将非常昂贵的珠宝镶嵌在黄金中制成的，因其精致的做工而闻名。波利克拉特认为，丢掉这枚戒指后，他便能够达到破财免灾的目的。于是，波利克拉特命人把他的海军中最大的一艘船—一艘配备了五十名桨手的大帆船准备好，然后，他带着大批的侍从登上了船，扬帆出发。那艘船驶出岸边很远后，他拿出那枚戒指，当着众人的面，将它扔进海中，看着它下沉。再也看不见戒指之后，波利克拉特认为这枚戒指再也不会浮出水面。


    然而，人无法驾驭自己的命运。几天后，萨摩斯岛上的一位渔夫在海岸边抓住了一条又大又漂亮的鱼。见到这条非常奇特的鱼，他觉得自己应该将它送给波利克拉特。后来，当波利克拉特的仆人切开鱼腹准备烹饪时，他们惊奇地发现，波利克拉特的戒指就在鱼腹中。戒指的失而复得让波利克拉特喜出望外，在此之前，他正在后悔自己的草率，并为失去戒指而痛心。但现在，戒指再次回来了，他高兴得无以复加。同时，他还向雅赫摩斯派出使者，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雅赫摩斯，想与雅赫摩斯分享这份快乐。


    然而，雅赫摩斯回复说：“在我看来，这个戒指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回到你的身边是个不祥之兆。我想，命运之神一定会将某种可怕的灾难降临到你的身上，而现在，不论你采取什么预防措施，都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了。现在，我要和你断绝盟友关系，断绝一切联系。不然，我恐怕也会遭遇池鱼之殃。”


    现在，我们已经无法查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们无法确定它是不是在波利克拉特死后，人们为了给他的一生增加一些戏剧化色彩而故意编造出来的。但是，如果雅赫摩斯真的有过类似的预言，那他的预言很快便会成真。因为此后不久，我们前面提到的欧瑞特斯与麦特洛巴特的对话便发生了，那时，欧瑞特斯便决定要除掉波利克拉特了。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欧瑞特斯没有勇气和力量公开进攻波利克拉特的城邦。因此，他决定用欺骗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首先，他给波利克拉特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为：“波利克拉特，我知道你一直有一个雄心壮志，那就是你想独霸地中海。现在呢，我也想参与其中。想想看，你有一支强大的舰队，而我则有数不尽的钱粮，你我一旦结盟，我便可以倾尽全力地供应你。这样一来，我们称霸地中海的道路将会更加容易吧。为了表达我的诚意及展示我的能力，你可以派亲信来看一看。”


    收到信后，波利克拉特非常高兴，立刻派了一名亲信充当使者，命他前去波斯拜见欧瑞特斯。当时，为了糊弄即将到来的使者，欧瑞特斯命人在许多箱子里装满沉重的石头，并在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金币或银币，然后，他命人将这些箱子严严实实地盖起来、绑紧，将其放在国库中。波利克拉特的使者到达后，他便命人将这些箱子抬出来，当着使者的面打开，让使者过目。看到箱子里装满“金银财宝”后，这个使者便回去了。回去之后，他向波利克拉特报告说：“欧瑞特斯所言不虚。”因此，波利克拉特决定亲自走一趟波斯，与欧瑞特斯共同商议、完善他们的宏伟蓝图。于是，他乘坐他那艘配有五十名桨手的大帆船赶到了波斯。


    不过，在波利克拉特出发前，他的女儿似乎有了某种预感，觉得灾难即将来临。于是，她恳求波利克拉特不要去波斯。她说：“父亲，我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梦，这个梦预示着您此行将会遭遇不测。”但波利克拉特并不在意女儿的话，后来，见她一直不停地劝阻自己，他甚至呵斥了她。不得已，她只好放弃，而波利克拉特则登上了他的豪华大船，扬帆起航。


    一进入欧瑞特斯的领地，波利克拉特便被欧瑞特斯的人抓了起来。之后，欧瑞特斯命人杀害了他。杀掉波利克拉特后，欧瑞特斯还命人将他的尸体钉在十字架上，在公共场合示众。而随波利克拉特来到波斯的人也被贬为奴隶，只有少数几个声望较高的人被放了回去。不过，在放掉他们之前，欧瑞特斯还专门命人将他们侮辱了一番。


    另外，欧瑞特斯还以这种奸诈的手段，毫无理由地杀害了另外一些人。不过，只要大流士没有受到直接影响，他就不会专门去管欧瑞特斯做什么。毕竟，对他来说，能够有效地征收贡赋、上交贡赋的总督才是好总督。只要能够完成进贡任务，那么大流士便会对欧瑞特斯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很快，欧瑞特斯的行为变本加厉，造成的影响也越来越坏，已经危及行省的安定。这时，大流士便不得不派出一个使者，专门去告诫欧瑞特斯。但已经变得骄狂的欧瑞特斯根本不愿意服从大流士的命令，而那个传达大流士旨意的使者也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后来，大流士确信，欧瑞特斯杀害了他的使者，并且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欧瑞特斯甚至将其毁尸灭迹了。


    到了这种地步，大流士终于决定惩罚一下欧瑞特斯。但做出决定之后，他还需要仔细琢磨一下什么才是惩罚欧瑞特斯的最好办法。欧瑞特斯管理的行省距苏萨城很远，而且他在那里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拥有很强的军事力量。按照法律，欧瑞特斯的士兵应该服从大流士的号令，但大流士也不确定他的命令对那些人是否有效。可是，如果让大流士征召大军，武力解决欧瑞特斯的话，花费又太大了，而且还有些冒险，得不偿失。最终，在权衡利弊后，大流士决定：他直接发令指挥欧瑞特斯管辖行省内的军队；如果这个方法无效，再武力镇压欧瑞特斯。


    为了选择一个合适的执行人，大流士召集了一部分人。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大流士说：“现在，我有件事需要派你们中的一个去做。在这个任务中，我不会给他提供军队，因此，他需要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独立解决这个问题。欧瑞特斯已经犯下滔天大罪，此人不仅在其行省内横征暴敛、草菅人命，还杀害了我的使者。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我想问一下，你们谁能把他抓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流士的话音刚落，群情激奋的人们便纷纷毛遂自荐。最终，有将近三十个人愿意听从大流士的调遣。大流士便通过抽签的方式选出了巴格斯。得知自己被选中后，巴格斯立即开始思考具体的计划，并做好了出发前的部署。


    首先，巴格斯求见了大流士，并请大流士下达了许多命令。这些命令的重要程度各不相同，而接受这些命令的人便是欧瑞特斯行省内军队的各级将领。这些命令都非常正式，上面不仅有大流士的签名，命令本身还盖上了大流士的印章签名。之后，巴格斯请求大流士任命他为监督这些命令执行的军官。


    做完这些准备后，他便带这些命令前往欧瑞特斯的行省。见到欧瑞特斯后，他先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拿出了一些不重要的命令。看到这些命令后，欧瑞特斯及其麾下的将领都很乐意服从。与此同时，欧瑞特斯以国王特使的规格接待了巴格斯。确定欧瑞特斯麾下的将领愿意执行自己带来的命令，并且视自己为国王的代表后，巴格斯便时不时拿出新的命令。在这个过程中，巴格斯不仅检验了这些人的忠诚度，还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发现他已经可以牢牢地控制这些将领后，巴格斯拿出了大流士的最后两条命令：第一，罢免欧瑞特斯的总督一职；第二，处死欧瑞特斯。两条命令全都得以顺利执行。


    本章讲述的一系列事件本身并不重要，但它们比任何笼统的讲述更有力地说明了在大流士的庞大帝国中，其统治的基本特征和运作模式。


    个人的和个别的权力争夺与交易，不是大流士关注的全部。他深思熟虑，耗费大量时间，以一种独特的、系统的方式，将统治区（dominions）划分成行省（provinces），并且明确规定各行省应上交的贡品及各行省获得贡品的方式。他将帝国（empire）划分成大区（districts），每个大区都由总督（satrap）治理。他明确了各大区上交贡品的数量，贡品的数量会随着土壤的肥沃程度与产量的多少而变化。在某些情况下，贡品可以使用黄金、白银或者特殊商品来交纳。这些商品都是这个国家必需的。例如，一个总督辖地（satrapy）以盛产骏马闻名，这里便有义务在一年中每天进贡一匹白马。一年三百六十天，这是波斯历法中的天数。这使大流士很快拥有了一大批白马。马被装饰得很华丽，骑兵的装备良好，这样组建起来的骑兵部队战斗力很强。总督们由西向东依次排列，小亚细亚西部的总督排第一位，东印度的总督是最后一个，排第十二位。东印度人的贡品是金锭（ingots of gold），因为他们的居住地盛产黄金。


    现在将事实从古代历史的虚构（fiction）中甄别出来，确定哪些是虚假的，哪些是真实的，实在为时已晚。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把故事讲给读者，让读者自己决定应该相信什么。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可以通过讲述古代印度民族获得黄金的方式来结束本章。


    产金的地区位于偏远、荒凉的沙漠中，这里只生活着野兽和毒虫，其中有一种蚂蚁，体形巨大，既凶猛又贪食，跑起来比速度最快的马或骆驼还快。它们挖土打洞时，会将地下阻挡它们前进的黄金颗粒全都刨出来，扔到它们“制作”的“沙山”周围。印度人会深入这些沙漠，骑着他们能买得到的、跑得最快的骆驼，同时带着跑得不那么快的骆驼。到达“沙山”时，他们跳下骆驼，收集蚂蚁刨出来的黄金，尽快装满袋子，以便骑着骆驼离开。与此同时，蚂蚁会收到警报，聚集起来攻击他们，但在本能的驱使下，蚂蚁聚集到一定数量后，它们才会发动攻击，所以印度人有时间将黄金装满袋子，在蚂蚁准备好前离开。蚂蚁开始追击，骆驼全速奔跑。成群的蚂蚁跟在骆驼后面，逐渐逼近。最后，即将被蚂蚁追上时，印度人抛弃手中牵着的骆驼，飞奔向他们接下来要骑乘的骆驼。当蚂蚁们忙着吞食这些留给它们的“受害者”时，所有恶行的始作俑者已成功逃走，从而把黄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这些著名的蚂蚁比狐狸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