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中日战争时期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

3个月前 作者: 费正清
    战争持续了八年。它的直接或间接结果是大约1500万至2000万中国人死亡。[1]财产损失难以数计。而且战争结束后,国民党政府和军队精神疲惫,风纪败坏。因此这场战争对中国人民造成了惊人的损失,并直接有助于1949年共产党的胜利。同日本的这场战争,确实是中华民国史上最重大的事件。


    最初的战役和战略,1937—1939年


    战事是在1937年7月7日午夜前不久的黑夜中开始的。按照庚子协定,从1901年起,日本就已在华北的北平和天津间屯驻了军队。而在那个和煦的夏夜,一中队日本军队在距北平15公里的卢沟桥(马哥孛罗桥)附近举行野战演习,那里是控制所有与中国南方交通的具有战略意义的铁路枢纽所在地。日本人突然宣称,他们遭到中国士兵射击。[2]紧急点名发现,他们的一名士兵失踪了。于是,他们要求进入附近中国人驻防的宛平城搜寻。中国人拒绝后,他们妄图猛攻这座城镇,未能得逞。这就是战争的最初冲突。


    日本终究必须对这场战争承担责任,这是不成问题的。起码从1915年“二十一条”要求起,特别是从1931年攫取满洲起,他们侵略中国的记录是声名狼藉的。然而,在卢沟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为什么会发生,仍然是有争议的。通常中国人争辩说,日本人蓄意挑起战端。据称日本的目标是将华北从南京政府的管辖下分离出去;通过夺取对卢沟桥——宛平地区的控制,他们就能控制通往北平的通道,从而迫使二十九军军长和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将军变成一个顺从的傀儡。再则——接下去的论据是——日本人眼看中国人日益团结,打算趁国民党人变得强大前建立起他们对中国大陆的统治。


    支持这种论点的证据是不缺乏的。例如,1936年9月,日本人曾利用一次类似的事件,占领了横跨北平至天津铁路的丰台。同年晚些时候,他们曾枉费心机地试图购买宛平附近约1000英亩土地以建造兵营和机场。1937年春,日本的军事指挥官们也曾担心宋哲元正进一步受南京影响,从而威胁他们在华北的地位。还有,事变前一个星期里,北平曾处于一种紧张状态之中,谣传日本人即将进攻;日本野战演习在卢沟桥这样敏感的地点持续了一周。这是异乎寻常,而且扰乱人心的;亲日的流氓正在北平、天津和保定制造骚乱。而且值得注意的是,7月9日日本人通知中国人,据认为失踪的士兵已经返回,显然他从未受到中国人的扣押或刁难。[3]


    地图8 日本对中国领土的军事占领


    但是,这一时期的日本文件表明,日本人既未部署,也不希望在卢沟桥发生事端。1937年,东京政府正在实施一项着重发展工业的政策,作为加强其军事力量基础的手段;而参谋本部就在不久前的6月,曾再次命令其野战军司令官避免发生可能惹起“国际纠纷”的事件。当然,华北的日军军官是以不买他们东京上司的账著称的。不过,7月7日日军在华北的规模和部署说明,野战军司令官们并未对事变作过准备。他们仅有5000—7000人(宋哲元的二十九军约为这一规模的10倍),而且大多数显然是在不准备应付卢沟桥冲突的地方从事演习。因此,日本军队仅约135人卷入了起初的战斗。[4]


    不管是不是日本人蓄意挑起了卢沟桥战端,事变本来无须导致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因为7月19日宋哲元签署了一项从宛平撤军的协议,并在其他方面完全满足了日本的要求。但是,南京和东京的决策者们发生了较大的原则性争论,这些争论把两个国家推入全面战争。国民政府认为,任何仅由北平地方当局决定的解决办法,都会支持日本提出华北脱离其管辖范围的要求。因此,它坚持维护中国在华北的全部主权。它还把几个(2—4个)师从华中推进到河北南部,靠近保定,对华北日军形成巨大威胁。另一方面,日本人以把国民党权力排除出华北的原则作为其政策的基础。在中国人显示力量面前,他们决心不向后退。因此,他们开始在平津走廊上加强他们自己的兵力。


    7月25日,日本人与宋哲元的军队再次冲突。三天以后,华北的日本司令长官宣布了“一场对采取行动损害日本帝国威信的中国军队进行的膺惩战”[5]。四天之内,数以千计的中国守军阵亡,而日本人控制了整个平津地区。当时双方政府的政策都变得强硬起来。日本首相近卫文麿于7月27日声称,他决心取得“中日关系的根本解决”[6]。而蒋介石</a>也于7月30日声明:“现在我们唯有领导全国民众,举国一致,斗争到底。”[7]


    8月7日,蒋介石和他的高级顾问们正式决定进行一场全力以赴的抗战。[8]于是,他冒了一生中最大的,也是最有争议的一次风险。他决定把战争的主战场从华北转移到上海。南京的战略家们认为,比起华北的开阔地带来,上海更适宜于与日本作战,因为该市的阻塞地区将抵消日本在大炮、坦克和后勤能力方面的优势。对上海日租界[9]的攻击,也会把日本的注意力从北方转移过来,使那里的中国人有可能加强他们的防御,特别是关键省份山西的防御。南方也希望得到政治上的报偿。中国舆论可能会像1932年一样支持政府,倘若它在上海采取坚定立场的话。再则,在靠近大的外国人社区的地方打仗,也会引起西方列强的关注和同情——还可能进行干涉。[10]虽然亲国民党的著述家们依然宣扬蒋的冒险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但是,损失可能远远超出了他最坏的预料。


    蒋介石于8月11日即已命令首批三个精锐师——以德国武器装备,并由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和他的德国参谋充当顾问——占领大上海界域以内(但在外国人地区以外)的阵地。该市的日本人在其控制区内(包括公共租界的杨树浦区和虹口区),以及这个中国城市的北虹口区一个1.5英里长半英里宽的凸角,(见图8)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仓促增援。但是,当8月13日作战开始的时候(关于哪一方先射击,至今仍无定论),中国军队约有8万,日本军队只有1.2万。德国训练的中国军队,有一个星期几乎把日本人赶进黄浦江。然而,后来日本的增援部队在该市北面长江岸边登陆;战线扩展了;中国军队失去了他们起初的优势。


    战斗是毁灭性的。停泊在附近长江和黄浦江中的日本战舰上的大炮,猛击直射射程内的中国阵地。南京政府决心不撤退,投入更多军队。在三个月的作战中,大约27万中国军队——整整60%的国民党防卫力量和蒋介石现代化陆军的核心——或死或伤。[11]日本人的伤亡超过4万。不计其数的成千上万平民也遭屠杀。西方人的租界以外的该市大部地区遭到毁坏。


    11月初,日本的一支两栖部队在上海西南50英里的杭州湾登陆,一周内这支军队威胁该市守军后方。中国军队向南京撤退。但是,他们的撤退如此慌乱,竟未在沪宁铁路上无锡附近模仿德国兴登堡防线精心构筑的混凝土防御工事前停住。南京于1937年12月12—13日沦于日本人之手。其后,日本的攻势放慢了。同时,他们的军队干出了这场战争中最可耻的一件事——“南京大屠杀”。在7周的暴行中,至少有412万名[12]中国人被残忍地杀害,其中许多人被活埋或者浇上火油烧死。约有两万妇女被强奸。[13]中日战争已经开始了。


    蒋介石曾经长期力图避免敌对行动。自从1927年国民党人执掌政权以来,尽管日本曾多次进行干涉和侵略,他却始终奉行一种和解政策。他深信要抵抗强大的外国侵略者,中国是太弱了,并且又是分裂的,因此他曾默认日本侵占东北四省(满洲),缔结消除国民党在华北影响的停战协定,并屈服于日本的压力,镇压反日的学生运动。然而,从1935年晚些时候开始,反日情绪已经变得如此强烈,致使国民政府觉得对日反应非强硬不可。于是,在1936年12月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逐步开始了战争的准备。他大概口头许诺过他将抵抗外来侵略,换取了西安获释。因此,1937年2月他撤换了据说亲日的外交部长张群,而且他开始与他长期的敌人——共产党人谈判和解。因此,当战事在卢沟桥爆发的时候,蒋介石已经下定决心抗击日本的进一步侵略行动。举国一致,异口同声都支持他,在整个一代人中达到了空前的统一。


    蒋介石的战略基于“以空间换时间”的原则。他敏锐地感到他的军队劣于日本,甚至在战前他即已构想了撤至中国西南偏远内地的战略。1935年8月他对一次政治干部集会说,“我们本部十八个省份哪怕丢了十五省,只要川滇黔三省能够巩固无恙,一定可以战胜任何的强敌,恢复一切的失地”[14]。在蒋介石的信心建立在对中国的经济和社会仍然处于前现代、前工业阶段这样一种认识上。因此,他相信民族的抗战能够持续下去,不管有多少个城市和工厂沦于敌手。万一入侵的军队竟然前进到中国几乎无边无际的内地,他们势必要被截断补给来源而精疲力竭。偶尔如在上海,他并不坚持以空间换时间的原则,然而这个战略毕竟如他所预期的那样,得到了很大成功。日本人相当容易地占领了中国北方和东部的都市中心,并沿主要公路和铁路线持续攻击,迅速推进。但这些交通干线并不穿过华西的山岳和峻岭,而防守的中国人就隐蔽在后面。日本人因而逡巡不前。


    不像蒋介石,日本人没有事先想好的战略,甚至没有要在中国追求的目标。1934—1936年,外务相广田弘毅系统地提出了日本对华三项总的要求:(1)镇压反日活动;(2)事实上承认满洲国,并建立满洲国、日本与中国之间的亲善关系;(3)中、日间在铲除共产主义方面合作。但是,广田三原则的确切含义从来不是清晰的。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决策者们关于他们的下一着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主要代表军队参谋本部的一种意见,反对在中国本部扩张。这帮人争辩说,日本的战争潜力仍是有限的,而当前中国人越来越民族主义化并日趋统一,他们的反抗比前几年难对付得多。然而,日本大多数领导人——文职的和军方的——并不了解正在高涨的中国民族主义潮流的重要性。他们记得1931—1932年他们曾轻而易举地占领满洲,对中国军队极度轻蔑。这些主战派是如此乐观,以致他们竟宣称三个月内就能获胜。[15]


    在战争早期的几个月里,日本扩张主义者们对中国本部仍只抱很有限的野心。这在1937年11月5日东京政府提议以类似广田三原则的条款来解决中国“事变”时,变得更为明显。然而,一直到12月2日,蒋政府也不同意进行谈判。那时上海已经陷落,国民党军队正向南京败退,完全溃不成军。这些轻易的胜利刺激了日本的胃口,而东京政府不再愿意在其11月建议的基础上进行谈判。取而代之的,是它于12月22日提出一套新的更苛刻的要求。这些要求包括:法律上承认满洲国;华北和内蒙非军事化,偿付赔款,以及——最为不祥的——在华北建立一个“特殊的政治机构”,它将促进日本、满洲国和中国的“共荣”。蒋政府对这些要求不予答复,于是东京在1938年1月宣布它决心“消灭”国民政府。[16]


    无论这时还是后来的战争期间,日本扩张主义者在和平条件中也从未打算在中国本部承担直接的行政管理责任。但是,日本的扩张主义者们确实提议实际征服中国,特别是北方五省,以满足日本的政治愿望和经济需要。在1937—1938年中国热情高涨的民族主义气氛下,这些都是蒋所不能接受的条件,即使他愿意也不行。南京陷落后,中国的抵抗并未像日本扩张主义者们曾经自鸣得意地预期的那样瓦解。相反,国民政府的所在地迁到了重庆,同时蒋介石宣布“焦土”政策,从武汉指挥抗战。


    于是日本人以武汉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然而他们首先竭力夺取连接华北和华中的主要铁路的控制权,以联结他们分散的部队。这一点他们最终成功了,虽然像在上海一样,他们偶尔遇到英勇的指挥得极好的抵抗部队。例如1938年4月初,日本军队集结在江苏北部交通枢纽徐州时,李宗仁</a>将军的部队把进攻者诱入四周有城墙的台儿庄包围圈。李的军队使日军遭受惨重伤亡——中国人宣称有三万日本人被打死——迫使日军残部撤退。这是中国的第一次重大胜利,粉碎了日本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但是,如同过去屡屡发生过的那样,中国人不去追击被打败了的敌人,因而他们的胜利是短暂的。徐州于5月19日陷落。华北和南京地区的日本指挥官们,现在可以在即将来临的武汉战役中协同他们的行动了。[17]


    日本人1938年6月初在开封遭到另一次显著的挫折。当他们沿陇海铁路西进时,中国人突然炸开了黄河的堤坝。冲出河道的黄河漫过正在逼近的日本人的道路,继而穿越河南平原,进入安徽省,从那里在山东半岛的南面——而不是北面——入海。这项战略卓越地发挥了作用。侵略者暂时被遏止住了,武汉战役被延长了大约三个月。但是,改变黄河河道的决定曾遭到严厉的批评。确实,国民党人多年否认他们曾有意决堤。因为洪水对中国老百姓的损害甚至超过对日本人的损害。大约四五千个村庄和11个大城镇尽成泽国。据说有二百多万人无家可归,一贫如洗。甚至七年以后,在一些村庄里所能看到的,只是从几英尺河道淤泥中露出来的庙宇弧形屋顶,和光秃秃树木顶端的枝桠。[18]


    然而,在上海、在台儿庄和在黄河上表现出来的决心,在战争初期国民党人的抵抗中是非典型的。许多中国指挥官犹豫而胆怯。[19]他们多数享有地方自主权已经很长久了,不会仅仅为了服从蒋介石的命令而去冒生命和权力的风险。例如,省主席韩复榘可耻地把山东省丢弃给日本人,虽然他与大多数人不同,因违抗蒋的命令而付出了生命代价。他于1938年1月被处决。


    虽然日本人在攻克武汉的旷日持久的战役中蒙受了重大损失,但他们在大炮、坦克和飞机方面的优势,使他们终于能在1938年10月25日夺取这座城市。仅仅四天以前,他们实际上未遇抵抗就拿下了广州。日本战略家们确实认为,中国人现在要投降了。


    国民党政府某些成员确实对战争可怕的破坏感到嫌恶。例如,蒋介石的焦土政策导致的1938年11月的长沙大火等灾祸,就是明证。此外,在英国和法国为了与希特勒和平相处,于慕尼黑献出了捷克斯洛伐克之后,靠外国干涉反对日本的希望也于1938年9月受挫。只有苏俄向中国提供援助。有人认为,它之所以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延长战争,从而削弱国民政府。因此,有人争辩说,战争的真正得益者是中国共产党人,他们利用国民党剿共战役中断的喘息机会来扩张地盘。


    政府中对抗日政策抱有疑虑的人的首要发言人是汪精卫</a>。作为国民党的副总裁,他名义上是国民运动的第二号领袖人物。汪虽然是富有魅力的政治家,在国民党内有相当多的追随者,但他在蒋介石支配的政府中掌握的权力是很小的。因此,也许是受过大的政治野心,以及对不能改变那强加于中国人民的抵抗战略的绝望这双重动机的驱使,他于1938年12月18日从重庆逃跑了。后来,在日本人的实际支配下,他于1940年3月在南京建立了维新国民政府[20]来和重庆政府对抗。[21]


    在蒋介石方面,他并不显得垂头丧气。他乐观地宣称,放弃武汉“标志着我们的斗争从防御到进攻的转折点”。[22]尽管这似乎是虚张声势,但连日本人也承认,由于未能在武汉把国民党军队打垮,他们已失去速胜的机会。这时国民党军队已经撤退到有利于日本军队前进的现代交通干线之外的崎岖山区。日本高级指挥部预料胜利的时间已经不是三个月,也许是三年了。[23]


    中国的战争动员


    尽管日本反复挑衅,蒋介石还是把那不可避免的战争推迟了好几年,他认为他必须首先镇压共产党人,并提高军队的素质。但是,到1937年7月,国民党中国依然可悲地没有准备好战争。因此,在以后的两年里,他们仓皇失措地将国家置于战时体制。


    在南京的十年中,蒋曾特别注重武装力量的现代化。一个德国顾问团——其中最著名的是汉斯·冯·赛克特和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开始训练新式的军官团。为中央军的精选部队进口了主要由德国制造的大量武器和装备。建立了空军的核心,并筹划用德国建造的潜艇、巡洋舰和鱼雷艇装备海军。[24]


    冯·塞克特将军曾特别向蒋强调,高度发达的国防工业对维持一支现代化军队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就这种工业基础的明显的重要性而论,实际成就是太少了。直到1935年,为了发展重工业,才建立国家资源委员会。资源委员会于1936年开始一项发展工业的三年计划,但直到战争开始后资金仍严重不足。[25]因此,1937年国家的国防工业仍停留在草创阶段,而军队仍继续大量依赖外国的武器和装备来源。中国的兵工厂的确生产了大量的步枪和机枪,但几乎所有的重武器以及载重汽车、石油和无线电设备仍然不得不进口。大约30万军队已经接受了德式训练,但其中只有8万全</a>部用德国武器装备。大约170万国民党军队的其余部分,以欧洲和日本的标准看,训练很差,装备窳劣,而且分属于无数实际上各自为政而又互相猜忌的司令部。[26]


    政治上,中国也已开始为预期的与日抗争进行动员,但是进展同样很慢,令人忧虑。1936年12月西安事变(第3章《对南京十年时期国民党统治的评价》)后,国民党人与共产党人开始谈判第二次统一战线。蒋介石同周恩来</a>于次年头六个月会谈了五次,然而到7月战争爆发时仍未达成协议。[27]


    1937年春,蒋介石还曾采取不寻常的步骤,邀请全国400多位头面人物到旅游胜地庐山出席谈话会,共商国是。被邀出席会议的不仅有国民党的知名人士,而且有小党派(如中国青年党、国家社会党、第三党和学术及职业团体的杰出非党人士胡适</a>、傅斯年</a>和张伯苓)。谈话会实际上是直到战斗已经开始的7月16日才召开的。尽管政府早在战前就试图这样做,以便与不断高涨的抗日情绪保持一致,但它依然继续监禁如陈独秀</a>等政治犯,并对抗日民族救亡运动的民众领袖即所谓“七君子”起诉。


    不过,战事一开始,战争准备就加快了步伐。与共产党人的统一战线终于结成。政府的领导结构全部更新。同时,绝非不重要的,是政府、民众和物资开始向中国西部内地省份大规模迁移。因此,国民党统治的结构和环境都改变了,虽然它的基本特征——一种依恃武力的独裁统治——依然没有变更。


    为了在政治上动员全国,政府试图同时加强蒋介石中央集权的独裁权力,并扩大其民众支持的基础。早在1937年8月,蒋被授予新的广泛权力。难于控制的、曾负责对政府进行监督和指导的党的机构——中央政治委员会被国防最高会议(1939年1月改组为国防最高委员会)所代替。蒋主持这个名义上的最高政府机构。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军事委员会也由蒋主持;它不仅控制军事,而且控制政府的全部行政职能。现在,按照军事委员会新修改的组织法:“(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肩负全部国防责任,拥有对陆、海、空军的最高指挥权,并指导全国民众。”[28]蒋介石根据这项授权在委员会内建立了八个部门,负责指导政策、重工业、轻工业和商业、国际关系、民防以及作战。行政院和国民政府各部仍然存在,但它们的职责大量被军事委员会接管。[29]


    然而,在五个月里,战时状态的管理陷于一片混乱。军事委员会的司法权是如此广泛,其行政权是如此复杂并难于控制,而它与其他政府部门的关系又是如此模糊不清,以致政府工作犹如一团乱麻。结果民事管理的责任,至少在形式上又还给政府和党的相应机构。而军事委员会再度单纯负责指导战争的军事方面。尽管作了这种调整,军事委员会在整个战争期间仍然是政府的实际中心。蒋介石在各个时期还担任了其他高级职务。例如,他是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长,行政院院长(即政府总理),国民参政会议长和国民党的总裁。但是,他更喜欢通过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办公室[30]行使他的职权。


    因此,在军事委员会内,他设立了参事室(由王世杰指导),它广泛地关注经济问题、财政问题和政府管理问题。即使在外交政策方面,参事室讲话往往比外交部更有权威性。还有侍从室,可理解为委员长的私人秘书处。这个机构配备过像陈果夫和陈布雷</a>这样有影响的要人,它决定谁晋见蒋,什么情报上报给他,并就所有官职的任命向他提出建议。军事委员会还包含一个保密检查室和一个军事调查统计局,后者是一个由戴笠将军指挥的非常可怕的秘密警察组织。结果,军事委员会处于一种非正式政府的地位,在整个战争期间凌驾于国民政府正式官署之上,事实上拥有无限的权威。[31]


    在国民党内,蒋介石的个人领导权也是得到公认的。他追求党的总理职务已好些年了,在1924年党改组后,孙逸仙曾通过这个职务对国民党活动行使独裁的控制权。然而,孙逝世后,那个头衔永久为他保留着,而国民党至少自此以后在形式上实行一种委员会体制。蒋介石希冀恢复原领导原则,认为他应当得到这份尊荣;认为孙逝世后缺少一位独一无二的领袖,已经造成党的严重分裂和不稳定。在南京十年中,如在广东和广西聚集于胡汉民周围的党内的强大派别,曾经对蒋的不断增长的权力心怀妒忌。但在1938年3月于武汉举行的国民党临时代表大会上,他终于被授予总裁的头衔(在中文里,措词是总裁,不是总理,一种并无不同的差异)。他对党的控制实际上已经完成。他也洋洋自得,欢欣地说:“余为党国奋斗三十年,至今方得全党之认识。吾党动摇已十有五载,至今日方得稳定。”[32]随着1943年8月林森主席的去世,蒋也担任了主席的职务。因此,在战争期间,党、政府和军队的所有最高职务都集于他一身。


    甚至当蒋巩固他的独裁时,他也力图扩大他的政治基础。1938年初在武汉,民族团结精神以空前未有的热情激荡着,并且绝未再现。国民党临时代表大会,倡议设立国民参政会和三民主义</a>青年团。国民参政会是准备为民众参与国民政府事务提供讲台的一个类似议会的机构。起初,它由从各方面遴选出来的200人组成,企图保证非国民党员的贤达参与政事。结果小党派和共产党得到大约50个席位;无党派人士得到70席;国民党员拥有的席位不超过80席。新的参议会是这样一个明显具有代表性并有能力的机构,在战争的头一年间它反映了民族团结的情绪。[33]


    然而,参政会不是一个羽毛丰满的议会,因为它的权力是受到严格限制的。它可以提出政策,也可以批评,但是不能实施它的决议。它的权力仅仅是咨询性的。但直到大约1939年,参政会充满了合作气氛,它是一个有影响的政府机构。


    三民主义青年团则是一个迥然不同的组织,它企图谋求全国青年的支持。当时所有非国民党的青年团体概行取缔(通过简便的拒绝它们所需要的政府登记的手段),而男女青年被鼓励群集于蒋介石领导之下。不过,组建青年团还有第二个目的,即恢复国民党的生机。蒋介石1938年依旧对国民党深感失望,他觉得国民党腐败无能。他宣称:


    多数的党员,大概都是意志消沉,生活松懈,兴趣淡泊,工作懒散。而且也同一般流俗,一样耽安逸,讲享受,甚而至于争权利,斗私见……于是党员几乎成为一个特殊的阶级……民众不但对党冷淡,甚至要生反感。[34]


    蒋介石希望青年团能使国民党运动充满新的理想主义。他说:“中国国民党是国家的动脉,而三民主义青年团是动脉里的新血轮。”[35]


    国民党中国几次战时动员行动中,最富戏剧性的是居民、政府、学校和工厂从沿海地区向内地迁移。在战前,中国国家生活的政治文化和工业中心,是华北以及华中和华南沿海和沿江地区的城市——而恰恰是这些地区最容易受日本人蹂躏。在那些地方以外,是辽阔的内地省份四川、云南、贵州、广西、湖南、陕西、西康和甘肃。[36]这些省份的生活自清代以来变化甚微,然而国民党人却在这里建造他们的战时根据地。


    预料到与日本的这场争斗将是一场消耗战,国民政府在卢沟桥事变后立即把关键性的工业企业迁往内地。军事工业,如飞机装配厂,特别是南京、武汉、广东和山西的兵工厂,构成了1937年8月开始的重要的工业内迁的主体。私营实业家们也受到催促,把他们的工厂迁离日本人的进军路线。8月10日,上海战事爆发前三天,政府拨款给国家资源委员会,以帮助私人工厂从该市转移出来。战火迅速赶上这些准备工作。146家工厂重15000吨的设备,随同2500多名工人,甚至是在弹火纷飞下从上海迁移出来的。在战争的这个早期阶段,大多数内迁工厂的目的地是武汉。但是,在许多机器还来不及拆箱和工厂恢复生产前,武汉自身也危在旦夕了。于是,向内地的迁徙再度开始。一些工厂横越洞庭湖,船运到广西或湘西;另外一些工厂则经铁路运往陕西的西安和宝鸡。许多设备放在木船上,拉纤溯长江而上。宜昌以西,江水穿过狭窄而陡峭的峡谷曲折回旋,这里船只时常由几百个拼命用力而汗流浃背的纤夫拖曳逆流前进。总共有623家私营工厂搬迁到未被占领的地区(其中大约3/4最终恢复生产)。武汉两家大型然而陈旧的钢铁厂,包括汉阳钢厂,是这次转运的主要部分(37000吨)。另外,还有119家纺织厂重32000吨的机器,以及320家机器制造厂重约19000吨的机器。随同这些工厂迁移的有42000名技术工人,其中12000人是靠政府的财政资助来的。[37]


    国民党人曾把这次工业内迁,描述为中国人民英勇献身的证据。虽然成就是显著的,但它的效果被大大夸大了。迁移机器的总数共约120000吨,相对于当时拥有的工业设备和国民党中国的战时需要,实际上都是无足轻重的。更为重要的,假如政府事先就筹划了这次工业内迁(因为政府早已预料到要发生这场战争,它本可轻而易举地做到),这项工作或许会更加安全和更加广泛地完成。实际上,工业内迁非但不能作为中国人民爱国主义的丰碑,反而适足暴露谋图私利达到令人痛心的程度。例如,当兵工厂搬迁时,不仅机器、原材料和工人以及他们的家眷都装船运送,而且工人们私有的每一件物品,包括房门和窗户都搬迁了。兵工厂的工人们为了有限的运输工具互相进行激烈的争夺,有时甚至互相射击。[38]私人实业家们受到来自政府保证赚钱的诱惑。他们得到保证,在5—7年的时间内获得5%—10%的利润,并获准低息贷款和自择厂址。[39]未得到这种有吸引力的许诺的大部分私人实业家,宁愿要香港或上海公共租界的舒适,而不愿接受内地的艰苦和不安定。中国金融家们同样不理会政府要求把他们的投资转移到内地的呼吁。亿万元的法币闲置于香港和上海,或者抽逃到美国。于是,有些中国人表现了一种爱国献身和民族团结的模范精神;但大多数实业家和金融家觉得,中国的抗战事业与他们个人很少或者没有关系,并且对政府的战争公债很少信任。他们不愿让爱国主义使他们的商业本能变得迟钝。[40]


    大学</a>也加入了向内地的迁移。由于它们曾经是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策源地,日本军队对它们进行了特别的报复。1937年7月29日,日本飞机轰炸了天津南开大学。翌日,日本的大炮轰毁了残存的校园。最后,他们用煤油纵火焚烧废墟,以彻底毁灭这一抗日中心。北平的清华大学先被日本抢劫者有计划地掠夺一空,然后它的建筑物被改成皇军的一座座兵营、医院、酒吧、妓院和马厩。其他在上海、南京、武汉和广州的大学都屡遭轰炸。[41]


    学生们和教授们成为涌往内地的难民潮的一部分。1939年后期,原来的大学、学院和职业学校只剩6所留在日本占领区,其余足足有52所教育机构已迁入内地,还有25所避入外国租界或香港。参加西行队伍的那些人,有时不得不走上两三千英里才找到一个战时避难所。例如,中国最著名的三所大学清华、北大和南开起先避难到湖南长沙,他们在那里建立了一所联合大学。[42]但是,到1938年2月,学生们和全体教员不得不再次迁移,这次是去云南的省会昆明。一批乘火车和轮船取道广州和河内。第二批由257名学生和11位教授组成,基本上是步行,跋涉一千多英里到达新校址。


    战争使教育机构蒙受重大损失。17所学校被迫关闭;成千上万青年辍学。当然,有的学生待在家里,但其余学生成百上千地加入了国民党军队或共产党的游击队,或者参加军队的文娱或护理队。对于那些继续学习的人来说,流亡大学的条件往往是极差的,课本、图书资料和科学仪器设备均严重短缺。教授们往往丢失了他们的讲稿和其他参考资料。学生们和教授们都觉得生活条件严酷。庙宇、祠堂或篱笆墙的棚屋变成了教室和宿舍。板条箱当课桌;照明不足。


    精神昂扬至少部分地一度弥补了物资的匮乏。学生们感到,只要他们继续学习,就是对他们所痛恨的侵略者的蔑视。政府当局也认为他们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他们为战后国家重建作准备比在军中服务能更好为国效力。因此,除偶然的空袭和其他不便外,教育体制继续照常运转。再则,因为实际上所有学生都受政府贷金资助,并免予应征入伍,大学注册人数从1936年42000名学生增长到1944年的79000名。


    几百万难民的涌入,深深地影响中国西部的省份。[43]直到当时,内地省份是与世隔绝的,它们仅仅从沿海地区接触到近代化的影响。相比之下,许多难民来自富有阅历的中等和上流阶级,习惯于财富、权力和现代舒适生活。他们常常屈尊俯就那些习惯古怪、语言难懂的比较土气的本地人。他们也怨恨当地的商人和房主索要歧视性的价格和租金。另一方面,当地居民怨限下江人[44]的架子和傲慢。新来者确实试图垄断政府的主要职能,攫取对金融贸易和经济的全面控制权。政府机关和工厂中令人歆羡的工作拒绝雇用本地人,下江人认为他们懒惰和笨拙。几年过去后,语言上的差异不再阻碍本地人与难民之间的交往了,互相通婚愈来愈寻常,而且价格上的双重标准也大量消失。然而本地人对工作和社会地位上的歧视的不满,直到战争结束还没有完全消除。[45]


    1939—1945年的恶化:军事


    1938年10月下旬武汉和广州失陷后,战争的特征和国民党区域的状况起了深刻的变化。战事渐次进入一种僵持局面。尤其在1941 年12月7日[46]日本攻击珍珠港后,国民党领导人预料西方盟国能够打败日本,无需中国作进一步的牺牲。毕竟他们已经单独与日本打了四年半仗。因此,他们对与日本人作战,不如对遏制共产党人那么专心致志。共产党人日益增强的势力和地区性的控制,对战后时期的国家统一和稳定呈现了不祥之兆。但是,最重要的是重庆国民党政府发现,它自己陷入了似乎不可逆转的军事、经济、社会和政治的恶化过程。这种恶化,到1945年使它处于虚弱和萎靡不振的状态。


    国民党人于1938年10月在武汉战败后并未屈服。这时,日本的领导人认识到,他们对中国人的抵抗能力估计错了,日军假如进入内地继续追击那些不可捉摸的防守者,只会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因此,他们采取了一种新战略,着重以政治手段确保对中国的控制。首先,他们巩固自1937年7月以来所占领的地区的控制。当时他们在华北和华中仅有效地控制大约10%的土地——基本上是主要城市以及主要铁路和公路沿线地区。他们需要消灭许多小股的抵抗力量,并利用占领区的生产能力为本国经济服务。[47]


    其次,日本人决心拖垮国民党人,直到他们因“内部分裂”而崩溃。[48]因而,他们在加紧对国民党区经济封锁的同时,开始了一场破坏性的空中战争。1939年春,他们夺取了江西的南昌,切断了重要的浙江—湖南的铁路。11月,他们以一支两栖部队在广东西部的北海登陆,并挺进100英里攻取广西省会南宁。这是对国民党人的一次摧毁性的打击,因为它切断了通向河内的新铁路线,而中国人当时正通过这条铁路线取得足占他们极为需要的进口物资的1/3。其后,1940年9月,日本人占领了法属印度支那北部,封闭了河内与昆明间的重要铁路线。此后,国民党人依靠新开辟的勉强可以通行的滇缅路、香港(日本人于1941年12月占领)的空运和通往俄国的漫长的队商卡车路,从外部世界取得供给。


    日本人不加区别地空袭军事的和居民的目标。与破坏军事设施和工厂相比,他们的目的更重在使民众在精神上垮掉。实际上在国民党区的所有城市,包括桂林、昆明和西安,都遭到了空袭。然而,重庆遭受空袭最为严重。1939—1941年轰炸了268次,城市大部毁坏,成千上万的人死亡。仅1939年5月大轰炸的头两天,就有4400人死于非命。[49]


    但是,中国人的抵抗意志既非空袭,亦非封锁所能摧毁。确实,重庆民众不屈不挠的意志,在轰炸持续期间一直是坚定的,只是到1941年晚些时候轰炸停止后才有所衰退。封锁未完全收效,部分是因为国民党人在1939年7月已经使从日本占领区运来多数货物的交易合法化,后来又对这种交易积极促进。日本人无法停止这种贸易。他们不可能在中国占领区与未占领区间二千多英里边界的每一英尺,哪怕是每一英里都加以监视。许多日本人也在这种贸易中主动勾结。因此,战争时期国民党中国输入品中,相当大而又无法确定的一部分是通过这种所谓走私交易进来的。[50]


    1940年7月,日本内阁的一场重大争论也影响了他们在中国的活动。日本领导人发觉,除非他们获得东南亚的丰富自然资源,在中国取胜将依然无望,而且他们确信西方列强全神贯注于欧洲的战争,他们商定把帝国扩张的范围扩大到中国战场以外去。他们希望——虽然不是确信——通过外交途径,他们能够在南方达到他们的目标。这一决定不可避免地改变了对华战争的特征,也导致了在一年稍多一点的时间内进攻珍珠港。[51]


    在中国方面,战略和政治上的考虑已经使国民党领导人相信要打一场消耗战。蒋介石宣称,日本人在中国辽阔的地域推进,把他们的人力资源和装备摊得太开了。“我们的敌人打的时间越长,它陷入的困难也就越多;我们打得越久,我们就更坚强,更有决心”[52]。像日本人一样,蒋也希望避免决战,因为他预料西方盟国最终会被拖入反对日本的斗争。开始,他只期待盟国的物质援助和对日本的经济制裁。但是,在珍珠港事件(这个消息在重庆受到兴高采烈的欢迎)后,他期待英国,特别期待拥有巨大技术资源的美国,会承担打败日本的主要责任。到1943年,美国驻华大使克拉伦斯·E.高思评论说:“中国人使自己相信,他们太疲惫,过于精疲力竭;装备也太差,不能出更大的力了,尤其是在无需再如此努力的时候;而且他们可以保持他们所有的抗日的东西,坐下来歇口气,并把注意力集中于规划中国战后的政治和经济问题。”[53]


    把国民党的注意力从日本人那里引开的主要政治问题,是与中国共产党人不断增长的摩擦。1941年1月新四军事变[54](见第12章)后,统一战线实际上已不复存在。有影响的国民党领袖们——最著名的有军政部长何应钦和党务工作者陈立夫——多次刺耳地鼓吹发动一场根绝赤祸的运动。蒋介石顶住了这些压力,主要是因为他害怕盟国将停止对国民党军队的援助,如果它公开卷入内战的话。然而,自1939年年中起,他就调动他的许多最精锐的部队——不同的时候在15万至50万人之间——去封锁共产党人在西北的根据地。[55]


    虽然国民党人与日本人双方从1938年后期起都甘愿打一场消耗战,但这并不意味着战斗已全面减少。日本人偶尔也发动一场攻势以达到有限目标。例如,1940年6月,他们攫取了重要的长江口岸宜昌,以阻断华中粮仓各省与重庆之间的货物流通,以及取得一个更靠近国民党地区的空军基地。1942年夏,在詹姆士·杜立德将军轰炸东京后,日本人以10万军队攻入浙江和江西,捣毁可能在将来用以对其本土岛屿进行轰炸的空军基地。他们也定期向国民党战线发起进攻,相比之下,他们较少占领新的土地,而较多蹂躏农村,掠夺或毁坏新近的收获,阻止国民党人集聚具有潜在危险的精选的部队,或者在实战中训练新兵。[56]在所谓相持的这几年内遭受的伤亡——特别是早期——是重大的。中国人承认死亡人数1940年为34万,1941年为14.5万,1942年为8.8万,1943年为4.3万。[57]但是从1939年到1944年初,战线并无重大变动。敌对双方之间的战略平衡,在将近六年中变化甚微。


    在战争后半期,国民党军队人数在350万以上。[58]但是,它不是一支统一的国家军队,而是对中央政府忠诚程度不同,训练、装备和作战能力各异的军队联合体。这个参差不齐的集合体的中心是“中央军”。1941年,在全部国民党军队三百多个师的总数之中,中央军约有30个师近50万人。在战争进行过程中,蒋扩充了这支武装,以致到战争结束时,中央军约有65万人。在1937年,中央军的军官是中央军官学校的毕业生,这是有代表性的。他们学习过现代军事技术——30年代时常由德国教官传授。政治灌输在他们的训练中显得很重要;军官们高度效忠于蒋介石。[59]


    然而,大多数国民党武装是军阀部队的直接衍生物,由不受中央政府节制的名声显赫的人物指挥。因此,他们的忠诚是有条件的,淡薄的。他们妒忌和害怕蒋介石的日益增长的权力。例如,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抵制中央政府对他的省内权力的侵犯,并为批评重庆政府的知识分子提供一个避难所。华北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山西省政府主席阎锡山</a>,像一位拥有自主权的总督那样统治着他的故乡山西。他阻止中央军进入他的战区,并保有自己的政党(民主革命同志会[60])以对抗国民党。确实,从1941年起,阎甚至与日本人保持密切而和好的关系。其他具有省籍渊源的将军们,如李宗仁(广西)、薛岳(广东)、于学忠(满洲)和傅作义(绥远),均已失去他们特殊的地方性根据地,但仍对那些宁愿效忠他们,而不愿效忠蒋介石的军队保持着指挥权。[61]


    那些非中央军的指挥官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关系,因战争爆发而起了变化。在南京十多年中,地方军阀的权力已经衰微。蒋的权力日益增长,最关紧要的是他已控制一支政治上忠实并且比较熟练的军队。但蒋的最好的军队,包括他那由德国教官训练的精锐师大部在上海溃灭,造成了国民党军队内部的军事天平向非中央军的指挥官们倾斜。蒋的政治权威相应减弱。


    在整个战争期间,蒋通过在各省部队中安插国民党干部,用新近训练的军官和现代装备重建中央武装力量等手段,竭力矫正他本人与地区指挥官之间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平衡。这些努力激起了地方将军们的猜疑和敌意。他们抱怨中央政府歧视他们,把他们的师送去与日本人进行毁灭性的战斗,而蒋却安然保存自己的部队。他们因补给品分配不公而愤怒,因为蒋把从美国得到的武器弹药,包括根据租借法从美国得到的装备,大部分分配给他自己的部队,而不给不大可靠的地方部队。[62]


    简言之,国内政治支撑着蒋对战争的指挥,而蒋则借此增强他的中央权力。当然,如蒋的支持者们所申辩的那样,没有哪个现代国家能够轻易容忍它的军事指挥官们起着破坏作用的独立态度。不过,蒋所采用的增强其中央政府权力的手段,本来就不可能是最有效的。不管怎么说,各省军阀们的不满随着战争的进展而越来越激烈。在1944年,主要的地方军阀结成了一个联盟,实际上阴谋推翻蒋的政府。[63]当时许多非中央军的指挥官干脆叛逃到日本人那边。这些叛逃的将军1941年有12个,1942年有15个,1943年是高峰的一年,有42人叛逃。50多万军队跟随这些叛逃的将军离去,而日本人则利用这些伪军去保卫其占领的地区,以对抗共产党游击队。[64]


    国民党军队最严重的缺点之一是军官团的素质差,这个缺点在战争期间加剧了。美国在华高级军官艾伯特·C.魏德迈将军,在1944 年10月后把国民党的军官们描述为“无能,愚蠢,缺乏训练,褊狭……全然不称职”。[65]这也是非中央军高级指挥官们的特色。他们中间大多数人获得荣誉和地位,并不是由于他们军事技能娴熟,而是由于他们在派系斗争中的机敏和及时转输忠诚。不过,即使是毕业于中央军官学校的高级军官们,也非常缺乏军事领导所需要的素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20年代黄埔军校前四期的毕业生,那时训练是初步的,而且只持续几个月。在他们因对蒋介石效忠而被提升到师和军的指挥官时,他们对军事科学技术的理解往往是狭隘而过时的。在30年代,这些高级军官本来可以趁机在参谋学院[66]里受先进的德式训练。然而,那时他们已经有这样高的军阶,以致他们认为再去当学生会有失尊严。[67]


    当然,也有些高级指挥官超越这种体制。例如,陈诚、白崇禧和孙立人,由于他们智慧,廉洁,具有军事才能而出类拔萃。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白崇禧也好,孙立人也好,都不是蒋介石核心集团成员。蒋使用他们的才干,但把他们紧紧地拴住,因为他们不是中央军的人,并表现出了一种倔强的独立精神。蒋的一个亲信陈诚,由于在与自负而平庸的军政部长何应钦派系纷争中的失败,战争期间大都在政治风云之中度过。[68]


    战争开始时,总的说来下级军官比他们的上级更能胜任。1929—1937年间,中央军官学校平均每年有3000名学员毕业,并且有大约2000名参谋接受过高等训练。但是,战争深深地斫伤了下级军官团。他们中有一万人在最早的上海和南京周围的战斗中就牺牲了。这些损失绝不会完全得到补偿,因为战争期间由于降低入学要求以及缩短学习课程。军官训练大大地退化了。确实,在一个正规的步兵营里,军校毕业的军官所占的百分比,从1937年的80%降到1945年的20%。[69]由于好的军队莫过于有一批好的下级军官,这些数字为战争期间国民党军队的退化提供了一个粗略的指标。


    然而,退化在最下层,在应征入伍者中间最为明显。战时中国军队大部由征兵组成。所有男子,凡在18—45岁之间——除去学生、独生子和严重疾患者——均得服从征召。按照法令,他们以抽签的方式公平地被挑选。事实上,有钱有势的人逃避征召,而无钱无势的国民被强征入伍。征兵的军官们往往甚至连抽签的手续都不顾。有些农民简直是在田里劳作的时候被抓去的;另有一些则是被捕去的,那些不能买通路子出来的人于是就被编入军队。


    服兵役是一种可怕的经历。没有运输车辆,新兵常常行军数百英里到他们被指定的部队——有意远离新兵家乡,以减少开小差的诱惑。新兵常常被用绳索套在他们的颈子上缚到一起。夜里,他们可能被剥光衣服,以防他们私逃。就食物而言,他们只得到少量的米,因为征兵的军官们为了一己私利,惯常“克扣”给养。就水来说,新兵可能不得不从路边的泥水坑里饮水——这是引起腹泻的一个普通原因。疾病很快在应征新兵队中流行开来。然而,他们得不到医疗,因为新兵在加入他们被指定的部队前,不被视为军队的一部分。[70]八年战争期间,这类死于途中的新兵可能大大超过100万。[71]


    抵达部队的新兵们经受住了也许是他们服兵役的最坏时期,但他们的前景往往仍是暗淡的。在中央军里,食物和服装一般是充足的。但是,那些不幸被派遣到某些地方部队——诸如陕西和甘肃的部队——的人命运极为悲惨,谢伟思报道说:“几乎像乞丐一般。”[72]


    造成国民党军队战斗效能减弱的首要问题并非武器短缺,而是食物短缺。1944年10月,魏德迈将军最初担任蒋的参谋长职务时,他主要关心部队的调动和部署问题。但是,不到一个月,他了解到士兵因太虚</a>弱而不能行军,并且不可能有效地打仗,原因多半在于他们是半饥饿的。按照部队规章,每个士兵发给每天24盎司米,一份盐;每月一份全薪,如果全花在食物上,一个月可以买一磅猪肉。一个中国士兵靠这些配额可以很好地维持生活。可是,事实上他真正得到的仅仅是分配给他的食物和钱的一部分,因为长官们习以为常地为自己“克扣”很大一部分。结果是大多数国民党士兵营养不足。一位美国专家1944年广泛地检查了不同种类部队的1200名士兵,他发现57%的人表现出营养不良。这显著地影响了他们发挥士兵职能的能力。[73]


    原始的卫生和医疗同样削弱了国民党军队,于是疾病成了士兵经</a>常的伴侣。疟疾是一种最为流行并使人衰竭的病痛。战争期间,由于军队的体质状况恶化,痢疾发生率大为增加,这种疾病常被忽视,终至无法医治。最后,患者甚至不能进食,不久死去。疥疮、热带皮肤溃疡、眼感染、结核病和花柳病也很普遍。[74]


    1945年在西南作战时,美国观察家发现第十三军甚至不能步行一小段距离,“一大批掉队,而有许多人因极端饥饿而濒于死亡”。[75]另外一位美国军官包瑞德上校报道说,看到国民党士兵们“行军不到一英里,就摇摇晃晃倒下来死了”。[76]受到高度重视的《大公报》的一位记者说:“军队开过以后,在路旁能发现死亡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77]国民党军队中受到特别照顾的,或由美国训练的部队——如青年军和在印度训练的中国远征军——不间断地得到良好的给养和装备;但他们是例外。


    确有一个军医团,但它所提供的医疗被中国红十字医疗济难总会会长罗伯特·利姆(林可胜)形容为“前南丁格尔的”。[78]医疗队的正规机构——包括急救队、包扎所、野战医院和后方医院——是无懈可击的,但因供不应求、人员不合格、设备和药品不足、腐败和麻木不仁,不能很好发挥作用。


    在全部军队中,大约只有2000名大体合格的医生服务,其比率充其量大约为1700人有一名合格医生,相比之下,美军中大约每150人就有一名医生。另有28000名军医在医疗部队服务,但这些人大多没有受过正规训练,并且纯粹是从担架员到包扎员,到“医生”这样提升的。极少数真正胜任的医生,集中在前线重伤士兵所不能到达的后方医院服务。因为担架队常常人员不足,以及医疗运输工具稀少,在战斗中受伤——即便是轻伤——往往也是致命的。一名受伤士兵即便受到初步治疗,可能也要等上一天。然后他才需要转到包扎所和后方医院。1938年罗兹·法默看到过被运送到后方的伤员,他评论道:“遍体坏疽,蛆虫在伤口上蠕动。”[79]经这样的治疗,即使是轻伤员也会迅速感染,而多数伤情,如胃部受伤或丧失一肢,往往致命。在战时中国很少看到跛子。[80]


    中国士兵给养差,受凌辱和嘲弄,不可避免地缺乏士气。集体开小差鲜明地反映了这一点。大多数新兵,即使在到指定部队的行军中幸存下来,除了逃跑,也别无想法。许多人成功了。例如,第十八军第十八师被视为一支较好的部队,1942年还驻在后方未参加战斗,却由于死亡或开小差,它的1.1万人中有6千人失踪了。高思大使评论道:这些统计数字并非例外,类似的减员率在所有军区普遍存在。即使胡宗南的精锐部队——因为他们被用于遏制北面的共产党军队,他们属于训练、给养和装备最好的部队——据说1943年需要补充的比率为一个1万人的师每月600人。[81]官方的统计导致这样的结论:在八百多万士兵中,大约每两个人就有一个去向不明,大概不是开了小差,就是非战斗死亡。[82]


    外国军事援助


    中国军队不完全是单独作战,朋友们的援助——或者缺乏这种援助——对国民党人抗日斗争的性质有重大影响。从战争一开始,蒋介石就对外国的援助和调停寄予巨大的希望。西方民主国家确实同情中国抗击彻头彻尾的侵略行径,但它们的同情转化为物质援助毕竟太慢。相反,倒是苏维埃俄国成了国民党人的第一个异常慷慨的朋友。尽管莫斯科与南京之间的关系紧张了10年,两国政府对遏止日本在亚洲大陆扩张却具有共同利益。因此,甚至在卢沟桥事变之前,俄国人对国民党人的政策就已经变得温和了。他们曾经鼓励第二次统一战线。西安事变期间,他们劝告安全释放蒋介石。而且早在1937年9月——没有等到缔结一项正式的援助协议——他们就开始发送物资给国民党人。1937—1939年期间,苏联供应总数大约为1000架飞机,2000名“志愿”飞行员,500名军事顾问以及大量大炮、军需品和石油。这些是根据总额为2.5亿美元的三项中期低息(3%)贷款提供的。这些源源不断的援助,到1939年9月欧洲战争开始以后才减少。但是,苏联的援助一直延续到1941年希特勒军队开进俄国。意味深长的是,实际上俄国援助没有一项是输送给中国共产党人的。按照中国驻俄国大使蒋廷黻</a>的说法,“莫斯科对在中国激起反对日本比传播共产主义更感兴趣”。[83]


    西方民主国家对中国请求援助反应比较迟钝,并且态度暧昧。战争第一年,法国提供了一笔500万美元的小额贷款,以建筑一条从印度支那边境到广西南宁的铁路。美国用全部买进价值为1.57亿美元的中国白银的方法来支持中国的法币储备,从而支持其在国际市场上的购买力。但是,直到1938年12月,战事爆发将近一年半之后,美国和英国才分别同意总数为2500万美元和50万英镑(合200万美元)两笔为数不大的对华贷款。而且,美国和英国害怕疏远日本,特别禁止中国人使用这些借款购买武器和其他战争物资。从1940年开始,西方的援助逐步增长。美国允诺的贷款1940年为4500万美元,1941年前期为1亿美元。1941年后期,美国按照新近的租借法案条款,开始也向中国发送军械和其他物资。美国志愿队,一支在陈纳德指挥下以“飞虎队”著称的空军小分队,1941年下半年在缅甸投入战斗。在战斗四年半以后,西方民主国家的援助总额才与俄国所提供的大约相等。[84]


    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对中国战争的关注明显增长。但是,当时成为盟友的两国之间的关系充满了烦恼。关系紧张的一个基本原因,是美国从未提供中国人认为应向他们提供的大量军事支持和物资援助。1942年前期,日本人切断滇缅公路后,通往中国的主要补给线是从印度出发,飞越喜马拉雅山麓起伏的丘陵,到达云南昆明的危险的航程。关系紧张的部分原因,则是美国飞机不足,越过这条有名的“驼峰”的补给物资与重庆所表示的需要相比,仅仅是杯水车薪。尽管有运输上的困难,假如西方盟国的政策不是先打败德、意,然后集中力量对付日本,中国本来是可以得到多得多的援助的。例如,在1941年和1942年,美国仅仅分配给中国租借援助总额的大约1.5%,1943年和1944年只有0.5%——尽管这个数字在1945年上升到4%。[85]国民党人对“欧洲第一”的政策愤愤不平。


    1942年后,困扰中美关系的许多抱怨和误解,是围绕约瑟夫·W.史迪威将军这个人物出现的。珍珠港事件时,被视为美国军队中最有才华的军团指挥官史迪威将军,起先被遴选为派往北非的最高作战指挥官。但是,由于他对中国的出色了解和参谋长乔治·C.马歇尔对他的器重,他被改派担任后来陆军部长亨利·L.史汀生所说的“在整个战争时期指派给任何美国人的最困难的工作”。[86]史迪威被选派为蒋介石的盟军联合参谋部的参谋长和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后,他特别受到指示,要“为进行战争提高美国对中国政府援助的效力和帮助中国军队提高战斗力”。[87]作为在中国的美国战区司令官,不可避免地在中国人对华盛顿的优先政策的不满面前,史迪威首当其冲。他与蒋介石首次闹翻,是在缅甸的盟军败绩问题上。他们代表了不同的世界,并且都不喜欢对方。在史迪威的许多品质之中,他对缺点直言不讳,不善外交,不能容忍装腔作势和官僚主义的繁文缛节,喜欢辛辣地讽刺。蒋介石正好相反,尚虚荣,不直截了当,含蓄,并且非常注意地位上的差异。史迪威很快把蒋介石视为“一个无知、专横、顽固不化的人”,他把国民政府与纳粹德国的独裁和强盗行径等同起来。史迪威在朋友中间轻蔑地称蒋为“花生米”,而在1944年中期,他私下反复这样思索,“中国顽症的治疗在于除掉蒋介石”。他问:“为什么暴死这次就不能在适当的地方降临呢?”[88]蒋介石知道史迪威对他的态度和轻蔑看法,反过来也厌恶这个美国人。至少早在1943 年10月,他就试图把史迪威调离中国。但史迪威有马歇尔将军的信任,他保持其职务直到1944年10月。


    与他们的个人不和搅在一起的,是蒋介石与史迪威的目标根本不同。史迪威只关心增进中国对抗日战争的军事贡献。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开始训练飞越驼峰到达印度的中国军队,并建议国民党军队应从根本上加以改编。他断言根本的问题不是缺乏装备,而是有用的装备未被有效地使用。他争辩道,这支军队“总的说来处在令人绝望的状态,营养不良,不发薪饷,未经训练,照管不周,而且贪污腐败”。[89]作为一种补救办法,他建议把军队的规模裁去一半,清洗不称职的指挥官,并由美国来训练和装备首批30个师,最后达到100个师的精锐部队。他还建议,由美国训练的中国师发动一场攻势来收复缅甸,因为只要日本控制那个国家,中国的外国补给物资就只有依赖飞越驼峰流入的有限货物。史迪威认为,只有靠开辟一条经缅甸的陆路,才能输入充足的物资来装备中国军队,以大举进攻在中国的日本人。


    蒋介石把与日本打仗置于一个较低的优先地位。在他看来,在盟国参加战争以后,最终战胜日本是肯定无疑的。但是,他与共产党人的角逐尚属未定之局。因此,他主要关心的是保存和增强他和国民政府的权力。史迪威关于改编军队和对日本人发动进攻的建议,对蒋是最讨厌的事,因为这些建议有打破他所造成的政治力量微妙平衡的危险。比如,他装备最好的军队是忠诚于他的人所指挥的,纵令他们往往在军事上是不够格的。假若照史迪威极力主张的那样去办,军官们都得任人唯才,那么军权将落到他的潜在政敌们的手里。举一个恰当的例子,史迪威十分尊重白崇禧将军,很想委派他担任国民党军队中具有实权的职务。史迪威所忽视的,而在蒋的思想中最先悚然出现的,是白崇禧是一个有着长期反叛中央政府历史的前广西省军阀。同样在1943年,史迪威建议共产党军队和国民党军队在华北联合发动一场对日本人的战役。然而要劝导共产党人参加这样一场进攻,势必要把武器和其他物资供应他们,蒋当然不能接受重新装备或以其他方式加强他所憎恶的人的方案。


    史迪威名义上的部下陈纳德将军,与蒋介石的意趣比较投合。珍珠港事件后,陈纳德重被征调进美国军队,而他的“飞虎队”改编为中国航空特遣队(后来的第十四航空队)。陈纳德对空军打击力量保有近乎宗教般的信念。他于1942年10月声称,他以105架战斗机、30架中型的和12架重型的轰炸机,就能“使日本垮台……很可能在6个月之内,顶多在一年之内”。[90]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对蒋介石是有魅力的,因为它将使中国成为主战场——从而使国民政府有资格要求更大份额的物资援助——而无需大量耗费自己的资源。那么,史迪威所要求的军队改革和积极参加地面战争将是不必要的。


    在华盛顿有马歇尔将军和陆军部长亨利·L.史汀生做后盾的史迪威,强烈反对陈纳德计划。他争辩说,这个计划的关键性缺点是一旦空袭有效,日本人将攻击和摧毁美国的空军基地。鉴于中国军队当前处于无能状态,那些空军基地十分脆弱。但罗斯福却站在陈纳德和蒋介石的一边,于是陈纳德的空中攻势开始了。到1943 年11月,在中国境内的日本基地和沿中国海岸的日本船舶蒙受重大损失。此外,日本当局担心美国人将利用桂林和柳州的空军基地发动对本土岛屿的袭击,摧毁其军事工业。于是,史迪威最担心的坏事不久成为事实。因为日本于1944年4月发动一号作战这是自1938年以来他们在中国发动的最大和破坏性最强的一次战役。它切断了国民党人的防线,甚至形成对昆明——中国未被占领地区的一个战略枢纽的威胁。这一军事威胁,恰好与经济萧条和正在增长的政治不满同时出现。


    一号作战战役的成功,使中国在军事上处于绝境。为寻求解决这场危机,罗斯福于1944年9月19日,要求蒋介石授权史迪威“不受限制地指挥您的全部军队”。[91]史迪威亲自送达这份电报后,在他的日记里记载:“我把这包红辣椒面交给花生米,然后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坐了下来。投枪击中了这个小人物的太阳穴,并且穿透了他。真干净利索,他除了脸色发青,说不出一句话来以外,眼睛一眨也不眨。”[92]但是,史迪威的狂喜是短暂的。蒋懂得由史迪威来指挥作战,中国的政治权力也许将缓慢地然而却确定无疑地从他的掌握中滑落。这种情况他是不能接受的。他不屈不挠地劝说罗斯福召回史迪威。1944年10月19日,艾伯特·C.魏德迈将军被任命为蒋的参谋长和在华美军司令。


    1944年日本的一号作战


    日本的一号作战,使国民党人遭到一次毁灭性的挫败。它向所有中国人,也向全世界揭示在此前的七年战争中,国民党军队和政府已堕落到何等惊人的地步。日本这次作战的目标是夺取或摧毁中国中南部的空军基地,陈纳德第十四航空队正是从这些基地发动它的高效的空中攻击的。为了完成这项任务,日本人于1944年4月首先攻入河南,取得对平汉铁路的完全控制,以保卫他们的后方。到5月下旬,他们已准备就绪。日本人从汉口沿湘江南下,首先包围湖南省会长沙。中国人以前在长沙曾三次成功地抗击了日本的进攻,但这次中国人防御不力,该城于6月18日失陷。


    10天后,对衡阳的攻击开始。在陈纳德的战斗机和轰炸机的支持下,薛岳的广东部队在这里顽强战斗六个星期。在整个一号作战期间,这是中国军队进行大规模持续抵抗的唯一例证。此后,中国的防线崩溃。日本人向南推进到广西桂林和柳州的主要空军基地。1944年11月,他们摧毁了陈纳德的空军基地,形成了穿过中国中部连接沈阳到河内的一条通道,然后西进。他们似乎势不可当。中国军队被驱赶上去抵挡,但是——按照魏德迈的说法——甚至装备精良的师都“融掉了”,他们“看来缺乏士气,完全不想守住阵地”。[93]通往重庆的路似乎已向侵略者敞开,蒋介石勇敢地宣布他决心留在重庆;在重庆保卫战中,“必要时杀身成仁”——这种宣言已难以安定人心,因为他在放弃南京和汉口前也发出过类似的誓言。[94]


    但是,12月上旬日本军队突然停止前进。这是什么缘故呢?当时,日本的攻势显得不可遏止,而造谣者指控蒋与日本人商订了一项协议,让出重庆。事实上,日本人停止西进是因为一号作战的任务——摧毁美国的轰炸机基地——已经完成。到1944年,让重庆政府残存而不将其摧毁已成为日本的目标。


    然而一号作战使国民党中国遭到了可怕的损失。将近50万士兵死伤;中国领土被日本人的南北通道切成两半;它足足丧失了1/4的工厂;政府税收来源锐减,平民伤亡和财产损失巨大。[95]


    尽管到1944年国民党军队已明显衰败,但对它在战争期间成就的评价却有很大差异。例如,长期担任军政部长的何应钦宣称,他的军队与日本军队作战,计有22次会战,1117次重要战斗,38931次小战斗。他宣称,相反,共产党人“未出动一兵一卒抗战”。魏德迈将军同样力言,“中国国民党政府远非史迪威和他的一些美国记者朋友描述的那样不愿打仗,他们已在抵抗日本中表现出惊人的坚韧和耐性”,而“在中日战争的任何一次重大会战中,都没有共产党的中国军队作战”。[96]


    千真万确,国民党军队曾多次英勇地与日本人作战。薛岳将军的部队三次在长沙(一次在1939年,两次在1941年)抵抗日本人的大规模进攻。1943年11—12月,中央军第五十七师在湖南常德以极大的决心作战,遭受了不下90%的伤亡。1943年在鄂西,抗击日本人所称的饭碗战役,中国军队损失了大约7万—8万人,而日本军队的伤亡为3000—4000人。[97]


    批评国民党人的人,曾把这些英雄主义和勇猛善战的实例说得一文不值。例如,他们宣称1944年6—8月光辉的衡阳保卫战,是由非中央军的指挥官薛岳不顾重庆政府的阻拦而进行的;又说,在这些罕见的事例中,国民党人之所以发起攻势,是因为蒋介石需要宣传,好使盟国领导人相信中国战场值得给予更多的物质援助。此外,共产党人曾嘲笑国民党人关于对日作战的主张,他们断言直到一号作战,日本军队足有84%集中于对付共产党的军队,而只有16%对付国民党人。[98]史迪威在1944年晚些时候调离之前,也曾指责国民党高级指挥官们“异常无知和漠不关心”,并断言现领导下的国民党军队完全没有能力对抗日作出积极的贡献。[99]


    不管这一争论的最终评判如何,国民党军队坚持抗击拥有巨大技术优势的敌人长达八年之久,仍然是一个事实。这场抗战的政治、经济和人员的代价是巨大的。然而他们并未放弃同盟国的战争努力,他们迫使日本人在中国保持一支大约100万人的军队,这对最后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是,归根到底,最重要的历史事实是在战争后期,大约从1942年起,大部分国民党军队已丧失了战斗意志,它实际上再也不能采取有效的军事行动了。这一概括也有例外。史迪威和魏德迈制定的建立一些高素质的中国师——由美国人训练、指导和装备——的规划,于1945年最终开始结果。例如,1945年4—6月,其中的一些师勇敢而有效地击退了日本人在湖南西部的进攻。战争结束时,这些师中有8个已经完成了13周的预定训练计划,另有22个师已经开始。但是余下的300多个中国师仍然原封未动。


    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队的普遍衰退具有严</a>重的后果。因为这支军队是国民党政治权力的基础。它开始溃败预示着蒋介石和国民政府的倾覆。蒋似乎没有能力扭转这一崩坏的过程。改革军队的所有尝试——如史迪威将军沮丧地认识到的那样——都很快在国内政治的浅滩上搁浅。例如,相对于可利用的资源,这支军队太庞大了,不会有战斗力;但裁军的建议也是不可行的,因为地方指挥官们反对,他们如果失去他们的军队,他们也将失去他们的权力。蒋对政府的行政控制也过于无力,以致不容许作必要的改革。举例来说,他曾反复下令,征兵制度应更人道一些。然而,由于这个制度为地方士绅和腐败官员所支配,政府对这些人控制不了,或无法对他们执行纪律,征兵制度造成的恐怖依然存在。


    通货膨胀灾难


    由一号作战暴露出来的国民党政府和军队的虚弱,是长期复杂的恶化过程的顶点。引起这一过程的原因很多,而以通货膨胀为最。像白血病患者的血液一样,国民政府的贬值通货流遍全国,使整个机体——军队、政府、经济和社会普遍虚弱。起初通货膨胀率比较缓和。在战争的头一年,价格上升约40%。从1941年下半年到1944年,物价每年翻一番以上。此后,增长率又急剧上升。[100]


    通货膨胀的基本起因是金融性的。那就是政府通常向四家政府银行借款,这四家银行大量印刷新钞票以满足这种需要,使通货数量大为膨胀。开战以后,政府支出立即增加。在头两年,政府花费大量款项在内地重新安置和发展工业。庞大的款项被用于在中国西部建筑新的公路和铁路,并修至印度支那和贯穿缅甸。在这两年期间,政府的年支出增长33%,而它的岁入下降了63%。战前,大宗岁入来自商业和都市的经济部门——关税、盐税和商品税约占80%。当日本人蹂躏上海和其他沿海城市时,这些税收来源大量丧失。政府战时支出的约75%靠印制新纸币来弥补(见第10表)。


    虽然法币数量的增加曾经是,也许始终是助长通货膨胀进程的基本力量,但非金融性的因素加速了价格上涨。其中主要的是商品短缺和货币信用跌落。对机器、金属、电力设备、化学品和燃料等生产资料的急迫需求以及它们的供应短缺,使它们处于价格上涨的前锋地位。例如,金属和金属制品的价格在战争的头两年间上涨了6.8倍,而总物价指数仅翻了一番。大多数生产资料不得不进口,而日本对国民党地区强制实行经济封锁加深了这种短缺。


    表10 按战前价格计算的纸币发行值,1937—1945年*


    * 此为每年12月份的数字,1937年和1945年的指定月份除外。


    资料来源: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1937—1945年》,第304页。


    日本人于1937年9月实施的封锁起初并不有效,但套索逐步收紧。1938年10月广州和汉口陷落后,进口品价格猛涨72%;1939年下半年广西南宁这一关键性的供应环节丧失后,进口品价格又翻了一番。从1941年12月起,日本对英美的战事迅速使上海、香港和滇缅公路不再成为供应来源。进口品的涓涓细流继续从苏联经过甘肃和新疆的漫长陆路流入,费用浩大;而飞越驼峰的空中补给线变得日益重要。即使如此,到1944年,中国进口品还是落到仅为战前水平的6%。


    在1937—1939年通货膨胀的第一阶段。普通中国人未受到其最坏的影响,因为消费品价格的增长与生产资料相比要慢些。最重要的是战争头两年食品价格上涨和缓——在重庆仅为8.5%。原因是1938年和1939年国民党地区受惠于大丰收——在当时未被占领的15个省中,收获量高出战前平均水平8%。其他日用必需品,如衣服和住房的价格比食品上涨快——例如衣服的价格到1939年年中大约翻了一番。但大多数中国人可以推迟购买新衣服。而住房的费用,除难民群集的城市外,则上涨不大。其结果是在头两年里,大多数人能够承受通货膨胀的影响而不过分困难。


    但是,1940年食品价格开始暴涨,严重影响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并刺激了整个通货膨胀的进程。这一变化最初起因于歉收。1940年农业产量比1939年下降10%,而翌年又下降了13%。1941年7月政府又开始田赋征实而不收现金。这意味着到达自由市场的粮食更少,这样进一步搅乱了供需之间的平衡。


    通货膨胀还有非金融性的其他原因。国内工业生产普遍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布匹、药品、纸张和电灯泡等货品原来大多在沿海城市生产,现在这些城市已丢给日本人。战争期间,许多面向消费者的小型工厂在内地建立起来了,但它们只能满足一小部分需求。来自日本占领区的输入品,成了消费品的一宗重要来源。起初,国民党人和日本人双方都禁止这种贸易。然而,在1939年7月,随着消费者需求无情地增长,除少数紧缺物资外,重庆政府让所有其他物资的贸易合法化。确实,在1943年,它甚至设立了一个官方机构,由强有力的军事秘密警察首脑戴笠将军指挥,从事并增进与敌占区的货物贸易;不过,无论这种贸易,还是本地的生产均不能满足市场。就日本人而言,在整个战争期间,他们都宣布这种贸易为非法,但他们也企图参与。[101]


    从1940年起,通货膨胀的最重要的非金融性原因大概不是商品短缺,而是公众对货币缺乏信任。1937—1939年,有一种强烈的储存法币的倾向,尤其是在农村民众中间。这种储存是乡村中对货币收入通常短缺的一种反应,它缓冲了通货膨胀的冲击,因为它减少了流通中的货币量,从而缓解了对难以得到的消费品的需求。但是,随着1940年夏季稻谷歉收,农夫们开始储存粮食,而不储存货币。投机商预计将来价格上涨,也买进并囤积大量粮食。1940年和1941年,重庆的食品价格随之暴涨了将近1400%。其结果是工业、运输业和其他行业的工人要求大幅度提高工资,并领到这些工资,这导致消费者开支激增,而它又导致进一步储存货物。于是,通货膨胀螺旋上升开始了,直到1949年以后才得到有效的制止。


    起初,国民党当局以出售公债和外汇储备来避免印发大量新钞票。不久那两种替换物都枯竭了。与开辟新税源或紧缩开支控制预算赤字相比,印制新币毕竟容易得多。再则,当局不考虑经济学家们有关通货膨胀危险的警告,争辩说在像中国这样一个农业社会,它不会成为一种严重的危险。只是在1940年和1941年价格开始暴涨后,他们才逐步觉察到如果要避免因货币贬值而断送全部战争的努力,他们就必须增加岁入,削减支出。


    1941—1942年,政府开始认真寻求新的税收来源。所得税扩大了;对运输中的货物征收一种所谓消费税——其实就是恢复旧的令人痛恨的厘金;而且盐税增加了,成为政府税收中最有成效的税种。另一项增税计划是1942年制定的,对盐、糖、烟草和火柴的销售实行国家专卖。这几种措施仅仅是勉强有利。所得税和超额利润税几乎完全行不通,部分由于故意逃税。消费税虽然有利,但对贸易造成许多障碍,于1945年被废止。所有这些征税计划都不解决问题,这由下列明显事实可以看出,税收所得还不到政府战时现金支出的17%。


    最为深远的财政改革是田赋征实。自1928年以来,农业土地税曾由地方政府以货币征收。因此,中央政府不得不在公开的市场上为其庞大的军队购买米谷。但是,随着米价暴涨——1941年6月平均价格高出战争前夕20倍以上——维持军队的费用已变得难以支持。因此,自1941年7月开始,中央政府从各省接管了田赋的征收。它是按稻米而不按货币课税(在非产米区按小麦和大麦等其他粮食;在罕见的情况下征收棉花)。然而,这样征收的粮食仍然满足不了军队和公务员的需要。因此在1942年7月政府着手实施粮食的“征购”(在1943年7月改为“征借”)。这就是说,纳税人现在不得不向中央政府输送的不仅有土地税,而且还有大体相当的粮食,纳税人对后者以后将得到补偿。


    通过这些措施,中央政府获得了有保障的食粮来源。它不必再以法币在公开的市场上购买昂贵的稻米。这减少了印制新钞票的压力之一。然而,这种粮食税极易被侵吞。这种侵吞使农民深为不满,也促成政府道德上败坏。张嘉璈是一位非常客观的政府高级官员,得出的结论无疑是正确的:“(田赋征实的)长期的政治和社会影响,在很大程度上超出了为军队获取低价食品的眼前利益。”[102]


    尽管政府在开发新税源方面并非明显地成功,但它确实果断地限制了开支。在1940年,政府认识到放手鼓励经济增长正在产生一种具有潜在危险的通货膨胀倾向,它收缩了信贷政策,并削减工业和交通的发展。然而,最重大的节约是限定士兵和政府官员的工薪。政府认识到只有印制巨额的追加货币,政府雇员的工薪才能保持与上涨的物价同步,因此直到1944年政府实质上未增加工薪。官员们工薪的票面购买力,在1937年与1944年间下降了约85%,而士兵们则下降了约94%。当然,官员们事实上部分通过食品和住房补贴得到资助;而且在许多情况下,他们也从兼职获取兼薪以维持生计。还必须承认,战争期间国民党政权统治的地区和人口两者都比战前小得多。无论如何,按不变价格计算,每年政府的开支事实上在战争过程中是下降的。虽然不可能精确,1944年政府实际的现金支出已经下降到它战前支出的1/4以下。政府是在挨饿。


    政府靠压低其雇员的薪俸来节约开支,是否明智尚难断言。低薪金迫使许多,也许是大多数政府官员和军官参与侵吞,通过与占领区未经批准的贸易形式而自肥,或者谋取损害政府工作效率的兼职。反之,假使政府让士兵们和官员们的工薪与正在上升的生活费用挂钩,那么政府赤字必将大量增加,从而加重通货膨胀的压力。经济上唯一可以接受的压低政府支出的手段,是裁减军队和官僚的规模。这将会紧缩开支,并可能增进效率。但是,出于政治原因,这种措施未能采纳。


    在1942—1944年,物价每年上涨约237%;1945年仅1月到8月,价格就上涨了251%。就金融方面而论,政府发行了空前数额的新钞票,以满足一系列猛增的新支出——在1945年1月与8月之间,流通的法币总额增至三倍。增加开支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人在中国的存在日增。它在中国的兵力,从1942年末的1255人增加到1945年1月的32956人,以及1945年8月的60369人。这些军队不得不主要由地方经济供应,并且是按大多数中国人从未见过的消费水平。1944年年中,孔祥熙抱怨:“在中国,你们的孩子们每天需要6只鸡蛋,而现在减为4只。但是,你们每天吃1磅牛肉……为了供应肉食,我们把耕牛拿来给你们吃……很快将没有任何牲畜留下来帮助农夫们耕种他们的田地了。”[103]确实,在中国的一个美国士兵的费用,高达500个中国士兵的费用。此外,决定修建4个供远程B29轰炸机使用的大型空军基地和3个战斗机的简易机场,全部于1944年6月完成,这导致更庞大的开支。从1944年11月至1945年5月,美国人存在的月费用从10亿元增加到200亿元。回想起来,很清楚,从美国增加在中国的作用中取得的军事利益——特别是B29的行动,它在战争期间发动了不过20次空袭——与加在中国虚弱经济的财政损失相比,远远得不偿失。[104]


    中国用于美国军队的开支对通货膨胀的影响,由以下事实可以看出:在战争的最后一年半里,这笔开支足足等于新发行货币的53%。然而,国民政府本身的开支也在急剧增长,这大部分是因美国人的建议而发起的改革的结果。例如中国军队的39个师,为了现代化、训练、医疗和改善伙食被挑选了出来。政府官员和教员的薪俸在1944年晚些时候提高了——虽然这只能稍稍缓解他们的困难。同时新创办的战时生产局的开支和贷款,虽然只占政府总支出的约7%,但在1945年上半年也推动物价持续上升。到战争结束时,平均零售物价指数高出1937年7月2600倍。


    并非社会的各个部分都同等地受到通货膨胀的影响。一小撮囤积居奇者、投机商和贪官污吏获得了大量财富。有些群体如地主和产业工人,在不同程度上和不同时间内生活较好。但大多数民众逐步降低到勉强能维持生活的水平,甚至低于这个水平。表11表明了国民党中国几个收入群体购买力的变化,虽然这并不精确反映他们的相对生活水准。例如,由于歉收、增税和加租以及兵役和劳役的负担,大多数农民生活得比表上所表明的贫困得多。[105]另一方面,士兵、官员和教授等政府雇员,并不完全像表中所表明的那样生活得那么坏,因为他们受到廉价的食物和住房这类形式的补助。


    表11 几个收入群体货币收入的购买力指数,1937—1945年


    资料来源:a.1937—1942年的指数引自汪荫元:《四川战时物价与各级人民之购买力》,《四川经济季刊》第1卷第3期(1944年6月15日),第263页;1943—1945年的指数是6月份比率(工薪/生活费用),《经济史实》第22卷第177期(1943年7月),第34卷第479期(1944年7月),第46卷第701期(1945年7月)。


    b.汪荫元:《四川战时物价与各级人民之购买力》,第263页。


    c.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63页。


    d.张嘉 璈:《恶性通货膨胀》,第63—64页。e.周舜莘:《中国的通货膨胀》,第243页。


    通货膨胀对官员和士兵生活水平的损害,影响了政府的活力。早在1940年,官员工资的购买力已下降到战前水平的大约1/5。到1943年,实际工资跌落到1937年的1/10。虽然他们的境况因为每个月有米、食油等津贴而有所缓解,但官员们经常生活在——用张嘉璈的话说—— “赤贫”之中。[106]单身汉靠他们的薪俸几乎不能生活;有家眷的官员困于个人处境,变得绝望起来。有些人从事第二职业;许多人贪污腐化。


    贪污腐化非常明显。高级官员们携带衣着华丽的女士,坐在由司机驾驶的汽车里,穿越燃料短缺的重庆的街道奔驰;他们购买了从国外走私来的香水、香烟、柑橘、黄油及其他奢侈品;他们在奢华、丰盛的宴会上用餐。当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腐化。一些人勇敢地忍受了营养不良,并眼看家人健康下降。不过,许多人经不起诱惑,因为当他们的上司大肆挥霍时,文过饰非是容易的。


    通货膨胀同样破坏了学生和知识分子们的安宁。书本很少,科学设备稀缺。学生们住在光照不足,不供暖的宿舍里,他们的床就像船上的铺位那样挤在一起。教职员经常与他们同事的家庭挤在一起。肉类和油脂从他们的饮食中消失了;有些人难得一天吃两餐。在学术团体里,营养不良几乎成为普遍现象。在战争后期,据《大公报》报道,教员和学生双方都生活在“饿死的边缘”,“处于可以想象到的最悲惨的境地”。[107]健康水平下降,疟疾和肺结核是常见的。为了补充他们菲薄的收入,许多教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大学任教,出卖珍藏的书籍和艺术品,或镌刻图章和挥毫作书以供出售。他们的教学质量受损,而他们对政府的幻灭感上升了。[108]


    政府确实力图缓解官员们和在公立大学授课的教授们的经济窘境,为他们提供特殊的津贴、廉价的住房,和各种人为的低价供应的日用必需品。米一度以每斤0.10元售给政府雇员,而在公开的市场上米价为5.00元。但是,政府迟迟不同意很有意义的工资增长,因为那样将扩大预算。在1943年,如果官员们的实际工资提高到战前水平,政府开支将增长约300%。到1944年,在官僚机构和军队内不满情绪高涨,工资才得以激增——太少也太晚了,因为当时物价上涨正如脱缰之马。官僚机构和军队的道德败坏,一直延续到1949年。


    工业部门


    自由中国的战时工业,是在很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战争爆发时,将成为中国非沦陷区的地域——约占国土的3/4——能够自夸的仅有大约全国工厂的6%,产业工人的7%,工业总投资的4%,电力的4%。[109]但是,在战争的前几年,国民党地区的工业发展迅速。消费需求,尤其是政府和军队的消费需求,已经增长的内地居民的消费需求,为工业产品开辟了一个几乎不能满足的市场。直到1940年,食品价格远远落在工业品后面,使工资保持低廉而利润幅度高。在1942年3月滇缅公路被封闭前,购买急需的机器、备件和进口原料,尽管困难和奇贵,但仍是可能的。[110]这些有利因素导致1943年以前新的工厂与日俱增(见第591页表12),而工业生产量在1938年至1945年之间几乎增长到四倍。


    尽管有这样的增长,工业生产远不能满足消费需求。虽然战时国民党中国的人口大致是战前的一半,但主要工业品产量从未超出战前水平的12%。1944年棉纱、棉布和面粉仅分别为战前数字的5.3%、8.8%和5.3%。[111]更有甚者,1943—1944年工业部门陷入深刻的危机,1944年生产显著下降。表13显示了战争后半期工业的疲软状况。1939年新工厂的投资达到了最高峰。其后,尽管新厂数量增加,但投资总值陡然下降。大约在1940年,工业繁荣事实上已经终结,但牟取薄利的经营者们,以有限的经验和少量的财源继续开办新厂,徒劳地期待着经济复苏。[112]这些小规模的薄利经营多数迅即倒闭。1944年,在国民党中国实际上仅有928家工厂开工。倒闭率达82%。


    表12 中国非沦陷区的工厂


    * 按照官方的定义,此处指使用动务机器并至少雇用30 名工人的工厂。资料来源:


    a.李紫翔:《四川战时工业统计》,《四川经济季刊》第3 卷第1 期(1946 年1 月1 日),第206页。b.毕范宇:《西方人士所见的战时中国》,第47页。据信,这个数字包括公营和私营工厂两个方面。


    c《.中华志,1937—1945年》,第433、441页。这个数字是大约数,系1942年5月现存的私营工厂、1936 年以来由国家资源委员会设立的工厂(98)和到1942 年5 月由地方政府建立的工厂(110)的总和。d.《中华志,1937—1945 年》,第363页。这个数字包括公营私营工厂两类。


    表13 1938—1945年国民党中国的工业生产指数


    资料来源:a.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生产的回顾与前瞻》,《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3期(1945年1月1日),第30页。


    b.程玉桂:《中国的对外贸易和工业发展》,第110页。


    c.侯继明:《中国的经济发展与政府财政,1937—1945年》,载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第214页。


    注:这些资料中有差异,虽然全都是以中国经济部的资料为基础的。最明显的是,资料c并未描绘出生产资料生产中的绝对下降,但是资料a和b两者确实表明有这种下降。这种不一致的原因可能是在计算生产资料指数时包括了不同的商品。


    虽然1943年前产量一直增长,但1940年工业部门已经开始遇到障碍,首次引起增长率下降,然后产生了1943年9月以后的工业危机。[113]通货膨胀的结果并不全是消极的。例如,在战争八年间,工人们的实际工资仅在1938年提高;其后,他们的实际工资下降,这使雇主获利。[114]不过,通货膨胀使商业投资,特别是投机事业投资比工业投资赚的钱多得多(见第593页表14)。囤积稻米和其他农产品的现象广为流行。不论来自占领区,还是来自国外的“走私”货都能大赚其钱,从而使资本从生产性投资转回。有时光是囤积商品就比花钱加工商品更有利。例如1940年和1941年间,原棉价格平均每月升高13%,投资者仅囤积棉花就比冒险长期投资于加工棉花的纺织厂有利得多。于是大部分流动资本——1944年占同类资本的86%——已流入商业和投机行业,而不是生产。新型的或旧式的私人银行越来越多地撤回工业投资,它们宁愿发放短期商业贷款,或直接参与囤积及其他形式的投机。政府继续向私营工业提供低息贷款,但是,按不变通货计算,这些贷款的价值只是1938—1939年所提供贷款的一小部分。结果工业因缺乏周转资金而挨饿,这是工业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实业家痛苦地抱怨贷款太少,而且所需手续太繁。但得到政府贷款的实业家们,则通常用这些钱去投机。[115]


    表14 各种类型活动中个人实际收益的变动(重庆)(1938年=100)


    资料来源: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60页。


    另有通货膨胀以外的因素加重了实业家们的困难。例如,日本收紧封锁的绳索,切断了中国工厂严重仰赖的机器、配件、原料和燃料的输入。内地的许多工业设备已经陈旧——例如纺织工业中的机器造于20年代以前——没有备品和配件,因此损坏迅速。许多材料——如高合金钢——在中国国内是得不到的,而一些工业部门要继续生产,这些材料又是至关紧要的。


    熟练工人的缺乏也阻碍了中国的战时工业。当地招收的工人新离开农村,往往对机器或者劳动纪律缺乏最起码的了解,因此,熟练的产业工人不得不从沿海城市招募。但是,到1940年,只有大约42000名熟练工人随国民党政府进入内地。工厂的经理们为搜罗熟练的雇工,开始挖其他工厂的墙脚。这种竞争抬高了工资。它也助长了有破坏性的高速率的劳动力流动——1940年每月大约有10%的熟练工人,18%的非熟练工人流动。1943年5月,全部工人的月流动量为23%。这种惊人的不稳定与普遍缺乏技术和设备窳劣合到一起,导致工人效率迅速下降。例如,在纺织厂,效率被评定为战前水平的大约60%—85%。一位电工估计,他的工厂的效率仅仅是在上海时的1/3。[116]


    荒谬的是有些工业陷入了缺乏消费需求的状况。人民不断贫困限制他们只在最紧迫的必需品上花钱,尽管人民极其需要新的衣服,纺织品市场也变得呆滞,因为他们的购买力已经衰竭。需求的减弱也打击了生产资料制造商。例如在1942年以前,由于铁路和防空洞的修建,炼铁业曾经繁荣过。当政府放弃这些项目时,炼铁业就陷入萧条,并损及煤炭和炼焦等有关部门。对工业机械和军事装备的需求仍居高不下。但是,中国的钢铁制造商通常不能满足这一需求,因为他们缺乏所需要的设备、原料和熟练的劳动力。[117]


    为了与通货膨胀作斗争,早在1938年12月政府就最初试图限定日用和必需品的价格。这很快证明是无效的。后来政府颁布了一连串的新规章,取缔商品投机及压低食品、工业原料和租金的价格。然而,到1941年10月,中国银行宣布所有这些措施“完全失败”。[118]


    国民党对价格管制的兴趣,在美国于1942年10月通过一项反通货膨胀法后复苏了。因为他们推断:在战争时期,物价管制是现代国家的标记。何廉和杨格等财政和经济专家建议重庆领导人不要管制物价,其理由是管制物价并不触动造成通货膨胀的基本原因,而政府也缺乏实施管制的行政手段。他们警告,管制物价不会有人理睬,并将使公众的信心受到损害。政府对这些警告置之不理,于1943年1月15日实行一种新的物价管制体制。黑市被禁止,违犯者受到恫吓将被处以可怕的刑罚,直至判处死刑。也是为了管制物价——以及增加税收——国家对经选定的商品实行专卖。从1942年起,它着手大量收购这类货物,并以固定的低价卖出。这些措施影响日用必需品(米、盐、食用油、糖、燃料等)、工业品(铁、钢材、棉纱等)、出口品(钨、锡、茶、猪鬃、桐油等)以及棉花、烟草和火柴等各种货物。[119]


    政府用管制物价与通货膨胀作斗争的几次尝试都未生效。中国缺乏这样的前提,那就是对领土和政治的牢固控制,一批有效能的和诚实的官员,和一个起作用的运输和通信系统。除了少数主要城市,管制普遍不起作用。被管制的商品从那些城市流往其他地区。重庆有几次面临严重的米荒,因为别处米价较高。甚至在主要城市,实际市场价格也超出官价,1943年平均为14%,1945年平均为67% 。[120]


    物价管制有时对工业具有灾难性的后果。例如,1943年原棉的官价定得如此之低,以致陕西许多农民——他们提供了中国非占领区原棉的大部分——不种棉花而种小麦,而国民党地区的工厂据报道只有够运转半年的棉花。加工一项产品的费用,超出它的法定价格的情况并不罕见。1943年,生产一吨铁耗费35000元;政府的铁价为30000元一吨。1944年,开采一吨煤的费用从1870元至5000元不等;煤的限定市价为1200元一吨。一包棉花耗费15000元;但它只能以12000元出售。[121]


    最后,1944—1945年在河南、湖北、湖南、贵州、广西和广东的一号战役,打击了足占国民党中国1/4的工厂,它们占整个工业资本的15%以上。它还切断了国民党中国余下的工厂的供应来源(如产于河南、湖北和湖南的原棉)和市场销路,并摧毁了投资者的信心。


    所有这些因素——通货膨胀,缺乏进口品,缺少熟练工人,消费需求萎缩,引起梗阻的价格控制政策和军事灾难——使国民党中国的工业陷入深刻的危机。作为一种迹象,1944年秋兵工厂只有生产能力的55%开工。重庆80%—90%的钢铁厂在1943年春到1945年早些时候倒闭;1944年320家机械厂中有50家倒闭;主要的煤产地嘉陵江地区250家煤矿中,大约有185家在1943年至1945年间倒闭。[122]


    到1945年3月,失业已成为一个严重问题。1944年矿业生产只是1942年水平的一部分(煤,72%;铅,49%;钨,27%;锡,27%;铜,24%;锑,6%)。甚至手工棉纺织生产到1944年底也深深陷入困境,主要因为原料短缺,运输困难和令人烦恼的通行税。工业危机确实大于官方的生产数据(见表13)。[123]


    1944年11月,战时生产局的建立导致大量政府订货和投入新的款项,这明显地刺激了某些工业。在1944年11月与1945年5月之间,钢的生产增长50%;生铁,46%;煤,35%;电力,8%。尽管有这些增长,1945年头三个月工业生产总指数仍无变化。显然,其他工业部门的下降被制止。压倒一切的证据是在和平前夜,国民党中国的经济在总体上已处于崩溃边缘,特别是工业。[124]


    战争使政府成为最主要的经济企业家。先前它已经取得对银行部门的控制,但它在中国人拥有的工业企业中只掌握11%左右的资本。然而,到1942年,经济部报告,国家控制的企业已占国民党地区工厂的17.5%,资本的70%,工人的32%和马力的42 %。[125]


    在内地有三种政府机构发展工业:国家资源委员会,工矿调整委员会和四家政府银行。1935年创建的国家资源委员会,被授权“发展、经营和管理基础工业”。到1944年12月,它经营92个工业单位——33家工厂,38个矿和21座电厂。它还与其他机构联合办了11个工业单位。资源委员会控制着重工业和高技术工业,与民营工厂形成对照,后者一般机械化程度较低,生产轻工业品。[126]


    战争爆发后才建立的工矿调整委员会,起初是负责推动民营工厂向内地迁移。从1938年起,它也直接向工业企业投资,经常与民办企业竞争生产消费品——酒精、纺织品、纸张和水泥。1943年和1944年,它的直接投资超过它对民营工业贷款30%以上。孙逸仙曾主张,政府应当把它的经济作用限定在基础工业,但它现在也成为轻工业的一个主要参与者。[127]


    四家政府银行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政府”银行,因为私人投资者握有其中三家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和中国农民银行的大量股票。所有这三家银行,像民营商业银行一样,特别在1940年以后,增加了工业和商业中的直接参与和所有权。它们这样做是为取得有形资产,以保护它们资本的实际价值。如张嘉璈所评论的那样,这变得“无异于投机”。[128]无论其动机如何,政府银行像工矿调整委员会一样,深深地卷入了民营工商业部门。


    有些评论家受政治上的激发,将政府在经济上的作用定性为“官僚资本主义”,指责官员由此积累个人财富,排挤私人企业主,并使普通人民陷于贫困。然而,将国民政府不断增长的经济作用视为国家资本主义,视为对一个正在现代化的农业社会的要求,以及对战时特殊经济需要的反应,可能更合适一些。没有政府的帮助,很少有企业能够在西部省份重新安置他们的工厂,或创建大规模的新厂。战时中国,面临一种合理化分配机器、原料和动力等稀缺资源的特殊需要。因此,可以批评的不是国家资本主义政策本身,而是那种政策的实施情况。政府企业同政府其他行政部门一样,通常是低效能的、官僚主义的和腐败的。此外,与政府有关的工厂享有大量好处——如银行贷款、原料或运输用的卡车——这些好处是不会给予私营公司的。有些公司,如中原造纸厂,以自愿向政府献股票来寻求与官方的联系。由于没有这种联系,大量私营公司,在战争后期因缺少周转资金、原料或有保证的市场而垮掉,[129]而腐败的官员则大发横财。到战争后期,政府的经济企业家的身份,在政治上已经变得不利了。1948年毛泽东把“官僚资本主义”提高到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这一层次,作为他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一个对象。[130]


    政治上的虚弱


    一家成都报纸(《华西日报》)的一篇社论——未发表,因为被新闻检查官撤下来了——犀利地表达了战争后期民众的心情:“政府官员腐败,法律任其滥用,人民生活日益悲惨绝望。尽管国困民贫,一小撮贪污腐化分子却愈益富有,生活愈益奢华。这种腐败现象,加上其他许多反动的政治因素,已使民气士气低落,几至于殆尽。”[131]


    士气低落是一种多变的现象,因地而异。1939年2月,有报道说湖南军人斗志低落,但是广东和广西士气高昂。1941年中,新疆人民极端冷淡,而与之形成对照的,是重庆尽管——或者更加可能是因为——对它轰炸了三年,却“以全民抗战的力量搏动”(用白修德的话来说)。[132]


    国民党中国士气低落,主要是由于通货膨胀的腐蚀作用,以及政府改变政治和军事目标。在美国和英国的参战以及共产主义运动成为强大的军事和政治力量后,蒋介石和国民党领导人变得较少关心在日本猛攻下幸存下来,更多关心自己政权的未来。政府变得保守而倾向于镇压。


    举例来说,国民参政会曾经是一个为赢得民众支持而设的很有希望的工具。它以拥有大量非国民党成员而成为民族团结精神的缩影。但是,1940年以后,许多参政员批评统一战线的破裂和检查与镇压的加剧。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它们的政治效能,参政会内小政党的代表于1941年3月组织了民主政团同盟,这是六个在20年代和30年代出现的小型政党和团体的联盟。它们典型地由知识分子组成,这些知识分子往往受过外国教育,他们憎恨国民党的独裁。不管怎样,有一种广泛的思想意识在他们中间传播。中国青年党和国家社会党基本上是保守的,而第三党和救国会的成员比较激进。然而,因为这些小党希望消除国民党对政府的一党控制,他们全都以西方民主的语调讲话。可能除了宣称有大约三万名党员的中国青年党以外,它们之中没有一个具有大批的追随者。它们本质上是观点方面有高度优越感的知识分子的聚集体。[133]


    同盟自我标榜为“第三种势力”——既非国民党,又非中国共产党——呼吁民主化、法治及言论、出版和结社自由。它在香港出版了《光明报》,在重庆出版了《民宪》杂志,在昆明、成都和桂林等主要城市开设了办事处。同盟为那些两个主要政党都未参加的知识分子和专业人员说话。[134]


    只要国民参政会无保留地支持政府的政策,重庆就予以鼓励。但是,当参政员们吹毛求疵,甚至组成一个政党时,它就作出常有的不客气的反应。同盟纲领的出版遭到了检查官员的禁止,而它的活动不断地受到秘密警察的骚扰。当1942年政府对国民参政会进行改组时,坦率的同盟成员丧失了他们的位置,而参政员名额的重新分配,保证了国民党占压倒多数。共产党人在受挫的情况下停止出席会议。由于参政会丧失了它的民众性和独立性,其后它的评议对政府政策没有多少冲击。[135]


    在1938年3月12日孙逸仙逝世纪念日,政府的政治作风开始在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中得到证明,它的目标是激励群众支持政府,以及动员人民为战争出力。但是,运动的方法暴露出国民党特有的对群众的不信任。它动员群众对一个“公民公约”宣誓,其中十二条全部都是消极的——“行动不违背三民主义”,“不违犯政府的法律和法令”,“不参加汉奸组织”,等等。精神总动员,像30年代的新生活运动一样,因官僚主义的惰性而迅速失败。[136]


    国民政府未能动员人民,并且不愿让他们在政治上发挥有意义的作用,它依然是一种精英统治,民众支持的基础随战争的拖延而消失。它越来越依靠武力,或武力威胁来保</a>持它政治上的最高权力。特别从1939年起,当与共产党人的统一战线破裂及民众的不满尖锐时,国民党人亮出了镇压的武器。1937—1938年,在武汉曾见到相当大的出版自由,但现在重新实施严格的检查。中央通讯社一味夸大胜利,隐瞒失败。对贪污腐化的报道被删除,唯恐它们损害对战争的努力。出版社受到严厉的出版前检查的威胁,中国战时的报刊普遍没有生气。共产党在重庆出版的《新华日报》,作为统一战线协议的组成部分,是唯一的一份报纸敢于用“×××”等符号来表示审查者的蓝铅笔删削过原稿。只有在国民党权力薄弱的地区,特别是桂系(李济深、黄旭初等)控制的桂林和龙云统治的昆明,报刊才能公开表示对中央政府的批评。[137]


    1941年1月新四军事件后,共产党在国民党区域内的活动已完全被禁止(除在重庆尚有有限的活动),而知名的共产党人被逮捕。但是,共产党人可以逃到延安。正是那些个人自由主义者和小政党成员,最感受到国民党政治控制的痛楚。例如马寅初,一位国民党员和中国最有名的经济学家,批评了政府领导人大发国难财。他于1940 年12月被捕。虽然他在1942年获释,但仍被禁止发表非经济主题的著作,甚至被禁止发表公开演说。萨空了,一位著名的自由派新闻记者,1943年被监禁在桂林。1940年夏季以后,许多加入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名义上以孔祥熙为首,但因其与普通人民关系密切,有激进主义的色彩——的人被逮捕了,据称有些人遭到枪杀。[138]


    重庆对大学的政治控制特别严厉。战时大部分时间(1938—1944年),教育部长是陈立夫,CC系的首领和狂热的反共分子。陈立夫借口从大学里清除讨厌的外国影响(如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和蔑视国故)和提高学术水准,对大学实行严密控制。他的教育部出版强调中国传统和国民党正统的教科书;要求在课程中特别列入军事训练和三民主义;向教员提供教学大纲;并减少学生读选修课的机会。[139]陈立夫强使中国教育千篇一律,旨在保证国民党对全国知识分子和青年的控制。


    在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由北大、南开和清华大学组成),受惠于它非同寻常的高质量的教员和龙云的政治保护。不过,大多数大学屈从于陈立夫的压力。陈控制的国民党秘密警察花很大力量注意学术团体,并威吓大多数教授。三民主义青年团在所有校园里都有基层组织,其热心的成员充当了告密者。[140]


    国民党政治控制的主要工具,除国民党秘密警察和三青团外,就是军事委员会的调查统计局。蒋介石的一个最忠诚的支持者戴笠将军为首的这个秘密机构,从1935年的1700名特务扩大到战争结束时的4万—5万人。戴笠的职责包括军事情报,在日本占领区的地下工作和对军队的政治控制。[141]不过他的特务们也保持对平民的监视,并管理国民党中国的大多数政治监狱——至少10个——从那里传出关于严刑拷打的可怕传闻,无疑并非全是无稽之谈。监狱的主要目的,是“改造”具有“危险思想”的人。积极响应思想灌输的同狱犯人通常一年后获释,但有些则被处死。戴笠承认在1935年至1945年间有130次处决,尽管批评者暗示数字要大得多。[142]在国民党中国,戴笠的组织最令人恐怖。


    到1944年,政治上的不满在社会的各个阶层中都能看出。农村地区动乱的深度可以用河南的情况为例。1940年和1941年,那里庄稼歉收,而1942年春小麦因干旱而枯萎。虽然农民们极度需要食物,但官员们无情地要求交足田赋。有时农民的全部收获都被拿走,甚至不留下年的种子。有些农民不得不卖掉他们的耕畜、家具,甚至他们的农田,以满足田赋征收者。结果,1942—1943年冬天发生了全面的饥荒,许多人吃树皮、草根和牲畜的饲料。据报道有吃人肉的。大约有两三百万人死于这场灾难;另外有300万人逃难到省外。随后,有几十万河南农民被赶到一起,让他们用马车和手推车把粮食运送到征粮中心,为军马找寻饲草,修筑公路,和开挖一条300英里长的巨型反坦克壕沟——最后证明这是完全无用的。将近100万人被征募去加高沿黄河的堤坝。对于这样的劳动,农民得不到工钱,他们常常甚至不得不自备饭食。1944年春,他们深沉的愤懑变得表面化了。当中国士兵在日本的一号作战面前撤退时,农民们凶猛地攻击他们。他们用农具、匕首和土炮武装起来,解除了5万名本国士兵的武装,杀了一些——有时甚至把他们活埋了。[143]


    1943年在湖北,一位中国司令官抱怨说:“乡民……偷偷地穿越战线,把猪、牛肉、大米和酒送给敌人。乡民情愿让敌人统治,却不想在自己政府下当自由民。”[144]在国民党区域,从福建、广东到四川、甘肃,几乎每一省都有农民暴动,常常是为了反抗征兵和苛捐杂税。更如1943年春,大约有5万人的一支农民造反武装,夺取了甘肃南部大部分地方的控制权。秋天,在福建有4000人起事反对政府,那里一位美国官员报告说,“民心鼎沸”。[145]


    甚至在政府内部也回荡着政治上积极摆脱幻想的态度。孙逸仙之子,比较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立法院院长孙科,于1944年春严厉地批评政府的专制,无效能和镇压的倾向。他指责国民党已经采取了“一种统治阶层的态度和习惯”,不与人民接触。对政府的批评受到彻底的压制,以致“人民不敢也不能讲话”。他警告说,国民党中国正在竭力仿效他的敌人——纳粹德国。[146]


    1945年5月第六次党代表大会——自1938年早期以来国民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变成日积月累的怨恨发泄的讲台。党内有广泛基础的成员,痛斥无所不在的贪污腐化、机会主义、无效能、不顾公众福利,以及党、政府和军队内的道德沉沦</a>。[147]连共产党的宣传家也发不出比这更辛辣的谴责。


    与民主政团同盟的激进领袖们相呼应,地方军阀们也联合起来向中央政府发起挑战。这些军阀们——像云南的龙云,山西的阎锡山,四川的潘文华和刘文辉——是军阀时代的残余。他们在当地的地位已经合法化了,但他们确信,蒋介石正利用战争来取得对他们自己军队的军事优势。1943年4月,一位美国官员报告说,在国民党政府与这些地方军阀之间的“怨恨和对抗在表层下沸腾”。[148]


    共同的利害关系把这些军事指挥官和民主政团同盟集合到一起。云南已经成为小党派成员的避难所。那里的省政府主席龙云聘请了几个民盟领袖,包括潘光旦</a>、潘大逵和罗隆基作“顾问”他在财政上帮助民盟成员;并且他以限制蒋的秘密警察的活动来掩护他们。民盟成员对中央政府的幻想已彻底破灭,他们确信重庆政权是“毫无希望的,并且……注定要灭亡”。他们哀叹政府不断增长的专制和镇压的倾向。[149]更有甚者,到1943—1944年,他们已确信蒋介石本人是政府虚弱的根源。克拉伦斯·高思于1944年7月报告,甚至一年前还在坚决支持他的自由主义者,也“看不出在蒋的领导下中国还有什么希望”。[150]


    民盟的一批知识分子和地方军阀们,在一项旨在推翻中央政府的计划中结成伙伴,但并不协调。共谋者们深信重庆处于崩溃边缘,他们希望避免使用武力。他们专注于建立一个继任的国防政府作为替代。为了批准这些计划,他们安排大约于1944年10月10日在成都举行一次国民代表大会——包括国民党(40%)、中国共产党(20%)、民主政团同盟(20%)和其他团体(20%)的代表。与此同时,龙云、潘文华、余汉谋和其他军事长官们商定,他们将不再抵抗日本人,而让日本人消灭蒋介石的军队。[151]


    这一策划最终毫无结果。如美国驻昆明的领事所评论的那样,“确实难以想象,还会有比封建政府贵胄与激进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和实用主义的政客们结成的成分更为复杂的一伙”。[152]他们没有考虑到蒋介石对其对手用分而制之的政治机智。龙云是全部密谋的关键,他却于1945年1月退出了反蒋运动,以换取足够装备他三个云南师的美国租借法案的补给品。后来,在日本投降后不久,蒋在1945年10月的一次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中,剥夺了龙云在省内的职务,并把他带到重庆,他在那里实际上被囚禁了。


    虽然反蒋密谋考虑不周,但它是战争最后一年困扰国民党中国的深刻危机的一个征兆。经济生产已急剧下降,通货膨胀失去控制,军队在日本人面前无所作为,政府腐败,政治上的不满情绪弥漫社会所有阶层。因此,当战争于1945年8月14日结束时,国民党中国是士气低落的和虚弱的。


    * * *


    [1]确凿可靠的数字并不存在。有两种官方的估算:(1)蒋介石1947年说军队和平民的“牺牲”是“一千万”,明显的是个粗略的近似数,见《国家总动员》,第4页。(2)官方认可的《蒋总统秘录》第13册,第199页记载,官兵“伤亡数”是3311419人(经查《蒋总统秘录》原书记载为:官兵伤亡三二一一四一九人。——译者),非战斗人员伤亡数为842万人以上。死于与战争相关的原因——饥馑、缺医少药、传染病蔓延、征兵、征募劳工等——的人数无疑是很大的。何炳棣估计1500万—2000万人死亡,似乎是可信的(《中国人口研究,1368—1953年》,第252页)。陈启天提出死亡总数为18546000人,但未指明出处(《我的回忆》,第235页)。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最近提出“伤亡数”为战斗人员320万,平民“大约二千余万”(《悼敬爱领袖》第2部分,载《中国邮报》,台北,1977年10月29日,第4版)。


    [2]据说,最初开枪的不一定是宛平驻军,而是第三方,可能是共产党人,他们希望由此使国民政府卷入与日本的战争。但是,这种指责得不到有力证据的支持。见秦郁彦:《日中战争史》,第181—183页;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和革命:共产党与第二次统一战线》,第54—55页;阿尔文·D.库克斯:《诉诸战争:中日冲突,1937—1945年》,载阿尔文·库克斯与希拉里·康特罗伊编;《中国与日本:寻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平衡》,第299页。


    [3]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上册,第359—380页;李云汉:《宋哲元与七七抗战》,第179—212页;李云汉:《战争的起源: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的背景》,转引自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第18—27页;T.A.毕恩来:《日本在中国》,第1—39页。


    [4]秦郁彦:《日中战争史》,第162—183页;库克斯:《诉诸战争》,第297—300页;詹姆斯·B.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国家安全与对外政策,1930—1938年》,第310—328页;罗伯特·J.C.布托:《东条英机与战争的来临》,第91—95页。


    [5]毕恩来:《日本在中国》,第28页。


    [6]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国家的安全与对外政策,1930—1938年》,第338页。


    [7]同上书,第339页。


    [8]许朗轩、张明凯编:《中日战争史,1937—1945年》第1卷,第357页;吴相湘:《1935—1945年中日战争中中国采用的总战略及若干大战役》,载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第52页。


    [9]上海没有日租界,仅有公共租界与法租界,日本自己宣称上海虹口日本人居住区为日租界,这是没有任何条约根据的,是不符合事实的。——译者


    [10]吴相湘:《1935—1945年中日战争中中国采用的总战略及若干大战役》,第52—54页;陈诚:《八年抗战经过概要》,第9—10页;齐锡生:《战争中的国民党中国》,第41—49页。


    [11]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1924—1949年》,第198页。


    [12]南京大屠杀中被残杀的中国人的人数,说法不尽一致,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在30万以上,被强奸妇女也远远超过两万。——译者


    [13]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01和199页;易劳逸:《矛盾关系面面观:战争期间的走私、傀儡和暴行,1937—1945年》,载入江昭编:《中国人与日本人:关于政治和文化相互影响文集》,第293—296页。


    [14]吴相湘:《1935—1945年中日战争中中国采用的总战略及若干大战役》,第48页。事实上,早在大约1932年,蒋介石就设想过在与日本作战的情况下在四川建立国都的计划。见张其昀:《党史概要》第2册,第914页。关于国民党人的总体战略思想,见吴相湘:《总战略》,第37—72页,和蒋介石的演说集:《抗战建国:1937—1943年六年抗战文电集》。


    [15]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第230页;毕恩来:《日本在中国》,第53、75、124—125页;布托:《东条英机与战争的来临》,第109页;约翰·亨特·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通敌政治》,第53页。


    [16]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第68—82页;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第354—378页。


    [17]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200页;弗兰克·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从卢沟桥事变到珍珠港事变》,第146—168页;《中华志,1937—1943年:六年抗战中国重大发展综述》,第354—356页。


    [18]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第177—178页;柯乐博:《20世纪的中国》,第225页;劳伦斯·蒂普顿:《中国的恶作剧》,第104页。估计溃堤时被泻出的水淹死的人数高达325000,甚至达440000,见镜涵:《黄泛区的灾情和新生》,《观察》第3卷第3期(1947年9月13日),第22页;《密勒氏评论报》第105卷第12期(1947年5月17日),第319页。但是,其他资料记载,中日双方的生命损失是相当轻的,因为中国居民已经预先知道毁堤计划,又因为洪水前进得慢,见欧里渥:《特殊的不宣而战的战争》,第209—210页;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档案中国专档119,2781函,《河南区办事处:历史,迄1947年3月31日止》,第4页。


    [19]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第167、201、205页;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第139页。


    [20]即汪精卫在南京建立的伪国民政府。也自称国民政府,不是维新国民政府。——译者


    [21]论述汪精卫变节投靠日本人的权威记述有: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朱子家(金雄白):《汪政权的开场和收场》;及杰拉尔德·E.邦克:《和平阴谋:汪精卫与中国战争,1937—1941年》。


    [22]董显光:《中国与世界新闻界》,第72页。


    [23]布托:《东条英机与战争的来临》,第135—136页。


    [24]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97页;威廉·C.柯尔比:《德国与中华民国》,第217—223页;于尔根·多梅斯:《推迟的革命》,第580—585页。


    [25]关于国家资源委员会,见本书第3章,1932年创办的被责成通盘研究军事、工业、文化等国防需要的国防设计委员会为该委员会之先导。见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下册,第292页。


    [26]《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上册,第324—326页;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12、153—155页;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第6—10页;陈诚:《八年抗战经过概要》,第九表。


    [27]见本书第12章(范斯莱克著);关于蒋同周的会谈,见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0/14154,1937年7月23日,附件:毕恩来致雷蒙德·莱斯利·比尔信。


    [28]《中华志,1937—1943年》,第321页,重点号是著者加的。


    [29]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16—118页;张其昀:《党史概要》第3册,第1152页;钱端升:《中国的政府与政治》,第185—187页。


    [30]军事委员会无委员长办公室,疑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译者


    [31]关于政府组织,见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16—117页;钱端升:《中国的政府与政治》,第185—187页;《中华志,1937—1943年》,第86、322—323页。


    [32]张其昀:《党史概要》第3册,第1214页。


    [33]关于国民参政会,参见徐乃力:《国民参政会与中国战时问题,1937—1943年》。


    [34]张其昀:《党史概要》第3册,第1226—1227页;关于青年团的政治作用,见易劳逸:《失败的根源:国民党中国在战争和革命中,1937—1949年》,第89—107页。


    [35]张其昀:《党史概要》,第4册,第1731页。


    [36]因为一般地说,日本仅仅占据了城市、铁路沿线和沿海地区,其他省份,如广东、福建、浙江、江西、湖北和河南,相当大的地区或多或少仍在国民政府的管辖之下。


    [37]《战时后方工业是如何建立的》,《新世纪月刊》1944年3月15日,第10—13页;李紫翔:《抗战以来四川之工业》,《四川经济季刊》第1卷第1期(1943年12月13日),第27—33页;许涤新:《抗战以来两个阶段的中国经济》,《理论与现实》第1卷第4期(1940年2月15日),第33—44页;《中华志,1937—1943年》,第436—439页;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中国的经验,1939—1950年》,第211—218页;休伯特·弗雷恩:《自由中国的新政》,第41—42页。


    [38]《战时后方工业是如何建立的》,第12页。


    [39]《中华志,1937—1943年》,第438页。


    [40]石西民:《抗战以来的中国工业》,《理论与现实》第1卷第4期(1940年2月15日),第53—54页;林继镛:《抗战期中民营厂矿迁川简述》,《四川文献》第62期(1967年10月1日),第4—7页;休伯特·弗雷恩:《自由中国的新政》,第42—43页;斯诺:《争夺亚洲的战争》,第149页;巴巴拉·W.塔奇曼:《史迪威与美国在华经验,1911—1945年》,第184页。


    [41]关于战时的教育,见休伯特·弗雷恩:《战时中国教育》;威廉·P.芬恩;《日本侵略对中国高等教育的影响》;约翰·伊斯雷尔:《西南联合大学:作为首要价值的遗风》,欧俊臣(音):《战时中国的教育》,二文均载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


    [42]称为国立长沙临时大学。——译者


    [43]陈达:《现代中国的人口》,第61页。迁徙到中国西部的移民,其精确的人数不可能确定。陈估计,华北和华东主要城市有350万居民从日本人手下逃离出来。这些人大概构成了国民党区域永久性难民的主要部分。陈达估计另有1075万人从城镇化程度较低的地区逃出。这些人中间许多无疑是农民,他们在战事发生时离乡背井,但是随后返回了。对逃往中国西部的难民数字,一些估计高达5000万。见张嘉 璈:《恶性通货膨胀》,第14、25页。不过,这确实是不准确的。白修德著:《寻找历史》,第79页谈到难民数字的估计是如何变得严重夸张的。


    [44]“下江人”,是四川人对长江下游省区的人的一种称呼。——译者


    [45]陈达:《现代中国的人口》,第62—68页;史国衡:《中国进入机器时代:中国军事工业劳工研究》,第9—12页及各处。


    [46]因国际时差,中国记载珍珠港事件,日期为12月8日。——译者


    [47]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202—203页;秦郁彦:《日中战争史》,第296—297页;卡尔逊:《中国军队:其编制和军事能力》,第73页;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下册,第573—574页。


    [48]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与革命:共产党与第二次统一战线》,第152页。


    [49]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下册,第587—588页。


    [50]程玉桂:《中国的对外贸易和工业发展:1948年的历史综合分析》,第148—149页。


    [51]布托:《东条英机与战争的来临》,第153页;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第300页;藤原彰:《日本陆军的作用》,载多萝西·博格和冈本俊平合编:《作为历史的珍珠港事变:1931—1941年的日美关系》,第191页。


    [52]蒋介石:《抗战建国》,第108页。


    [53]《美国对外关系:1943年,中国》,第142页。


    [54]即皖南事变。——译者


    [55]查尔斯·F.罗曼努斯和赖利·森德兰:《史迪威指挥问题》,第303页;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205页;L.P.范斯莱克编:《中国共产党运动:美国陆军部报告,1945年7月》,第71—72页。


    [56]史迈士致国务院:《1940年在中国的和有关中国的重大的军事、政治和经济的进展状况》,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4662,1941年1月29日,第7页;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203—204页;白修德与贾安娜:《中国雷鸣》,第62页;齐锡生:《战争中的国民党中国:军事失败和政治崩溃,1937—1945年》,第40—82页。


    [57]中国官方关于战时伤亡的数字为3211419人,包括死亡1329958人,《中华志,1950年》,第182页。


    [58]陈诚:《八年抗战经过概要》表9,不过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国民党军队的精确数字。张嘉 璈:《恶性通货膨胀》第127页记载,军队从1940年的250万人增加到1941年近450万人。《中华志,1937—1943年》提出了一个600万的数字。


    [59]查尔斯·F.罗曼努斯和赖利·森德兰:《史迪威赴华使命》,第35页;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12—113页。


    [60]应为“民族革命同志会”。——译者


    [61]易劳逸:《地方政治与中央政府:云南与重庆》,载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第329—355页;齐锡生:《战争中的国民党中国》,第83—131页。


    [62]罗曼努斯和森德兰:《史迪威赴华使命》,第34页。


    [63]参看本章《政治上的虚弱》一节。


    [64]战争结束时伪军人数达到近100万,因为有许多部队是在占领区征募的。易劳逸:《矛盾关系面面观》,第284—292页。


    [65]查尔斯·F.罗曼努斯和赖利·森德兰:《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233页,引用材料时有删节;并见魏德迈:《魏德迈报告!》,第325页。


    [66]即陆军大学。——译者


    [67]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55—58、81—89、145—152页。


    [68]唐纳德·G.吉林:《中华民国的中央集权问题:陈诚与国民党个案》,《亚洲研究杂志》第29卷第4期(1970年8月),第844—847页;魏德迈:《魏德迈报告!》,第325页;斯诺:《争夺亚洲的战争》,第184—185页;罗曼努斯和森德兰:《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167页。


    [69]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49页。


    [70]米尔顿·E.迈尔斯:《另一种战争》,第348页;罗曼努斯和森德兰:《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369—370页;谢伟思:《在中国的失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谢伟思文电稿汇编》,第33—37页;林沃尔特致艾奇逊:《这个中国兵》,美国国务院档案893.22/50,1943年8月14日,附件第2页;兰登致国务院:《昆明征兵工作:征兵与士兵待遇方面的弊端》,美国国务院档案893.2222/1144,1944年7月1日,第2—3页;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37页;蒋梦麟</a>:《新潮》,《传纪文学》第11卷第2期(1967年8月),第90页。


    [71]新兵中大量死亡的准确数字绝不可能得知。一份官方材料承认,战争期间丧失了1867283名新兵。(国防部所属战史局局长1978年7月根据《抗战史料丛编初集》第293页,向我提供的信息。)遗憾的是,没有对这个数字按死亡和逃跑的项目加以分析。国民政府的坚决支持者和蒋介石的一位知己蒋梦麟根据秘密文件估计,至少有1400万新兵在抵达他们的部队之前死亡。这一数字太大了,难以置信,可能是140万(见蒋梦麟:《新潮》,第91页)。徐复观</a>也提出了同等数额的新兵大量死亡数(《是谁击溃了中国社会反共的力量?》),《民主评论》第1卷第7期(1949年9月16日),第6—7页。蒋梦麟:《新潮》,第90—91页;兰登致国务院:《昆明征兵工作》,第3页。


    [72]谢伟思:《在中国的失机》,第36页;又见《湖北省政府报告》(1942年4—10月),第113页。


    [73]罗曼努斯和森德兰:《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65、243页;又见高思致国务院:《中国军队的健康状况》,国务院档案,89322/47。1942年9月14日函,附件第2页;和高斯致国务院:《一个中国新闻记者的1943年5月湖北战役后鄂西湖区见闻》,美国国务院档案740.0011,太平洋战争/3559,1943年11月5日,函内附件第4—5页。


    [74]白修德和贾安娜:《中国雷鸣》,第136—138页;高思致国务院:《中国军队的健康状况》,附件第2页;林沃尔特致艾奇逊:《这个中国兵》,附件第3页;赖斯致高思:《在兰州观察到的中国军队的健康状况》,美国国务院档案893.22/52,1943年12月4日,第1—2页。


    [75]罗曼努斯和森德兰:《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245页。


    [76]包瑞德:《迪克西使团:美军观察组在延安,1944年》,第60页。


    [77]高思致国务院:《一个中国新闻记者的1943年5月湖北战役后鄂西湖区见闻》,附件第5页。


    [78]高思致国务院:《中国军队的健康状况》,附件第2页;关于军队的医药条件,见莱尔·斯蒂芬森·鲍威尔:《战时中国的一个军医》;罗伯特·吉伦·史密斯:《美国卫生部设法改进中国陆军卫生署效能的史实,1941—1945年》;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39—140页;斯思明(音):《中国的卫生问题》,第44页。


    [79]罗兹·法默:《上海成果:在中国战争中的三年日记》,第236页。


    [80]法默:《上海成果》,第137页;多思在《中日战争,1937—1949年》第65页中写道:“中国人通常开枪打死他们自己的重伤员,作为一种仁慈行为,因为 ‘他们横竖只有死’。”


    [81]高思致国务院:《一个中国新闻记者的1943年5月湖北战役后鄂西湖区见闻》,第3页,附件第5页。


    [82]这一结论基于这样的事实:战争期间被军队放出来的士兵人数无足轻重,而除1937年7月军队中有将近180万人外,1937—1945年间征募的有14053988人。但1945年8月国民党军队仅有(据中国统计)大约350万人或(据美国统计)270万人。全部伤亡(包括1761335名伤员,其中一些无疑归了队)为3211419人。另外约有50万人投向日本人。我没有看到被日本人抓到的俘虏数,但数字肯定不超过另一个50万。简单计算就使人想到,至少有800万,或许有900万之多的人下落不明。(这个数字包括政府承认去向不明的1867283名新兵。见此处注释。)资料来源:《中华志,1950年》,第182、185页。军队规模的数字,见陈诚:《八年抗战经过概要》表1和罗曼努斯和森德兰:《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382页。以上结论是从国民党自己的资料得出的,但这与他们公布的战时逃亡(598007人)和因病死亡(422479人)的数字是不一致的。见陈诚:《八年抗战经过概要》表10。官方资料中的矛盾表明,国民党关于军队的数字是不可靠的。事实上,在台湾的一位前国民党将军在答复我的询问时,断言中国军队根本不重视关于伤亡数字的准确性。


    [83]杨格:《中国与援助者,1937—1945年》,第18—21、18、26、54、125—130页。


    [84]杨格:《中国与援助者,1937—1945年》,第207页及各处。


    [85]表明飞越驼峰航线运抵中国的补给总数的一些数字(单位:吨):


    资料来源: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57页;赫伯特·菲斯:《中国的纠葛:从珍珠港事变到马歇尔使命的美国在中国的努力》,第42、67、203页。关于租借法案,见杨格:《中国与援助者》,第350、399、402页。


    [86]塔奇曼:《史迪威与美国在华经验》,第232页。


    [87]罗曼努斯和森德兰:《史迪威赴华使命》,第74页。


    [88]史迪威:《史迪威文件》,白修德编,第115、124、213、320、321、322页。


    [89]罗曼努斯和森德兰:《史迪威赴华使命》,第282页。


    [90]陈纳德:《战士风格》,第214页。


    [91]罗曼努斯和森德兰:《史迪威指挥问题》,第443—446页;塔奇曼:《史迪威与美国在华经验》,第492—493页。


    [92]《史迪威文件》,第333页。


    [93]魏德迈:《魏德迈报告!》,第290、328页。


    [94]同上书,第293页;罗曼努斯和森德兰:《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166页。


    [95]例如在广西,战争中的损失(其中大部分是在一号作战期间所遭受的损失),据报道,有11万人被杀,16万人受伤,30万幢房屋被毁坏,8万头耕牛被杀死。《新民报》1946年3月20日。


    [96]何应钦:《纪念七七抗战再驳中共的虚伪宣传》,《自由钟》第3卷第3期(1972年9月20日),第26页;魏德迈:《魏德迈报告!》,第279、284页。


    [97]伊斯雷尔·爱泼斯坦:《中国未完成的革命》,第311页;高思致国务院:《一个中国新闻记者的1943年5月湖北战役后鄂西湖区见闻》,第1页。


    [98]沃伦·I.科恩:《谁在湖南与日军作战?关于中国作战成就的若干看法》,《亚洲研究杂志》第27卷第1期(1967年11月),第111—115页;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第321—322页;爱泼斯坦:《中国未完成的革命》,第312页;李一叶:《中国人民怎样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第66页。


    [99]《史迪威文件》,第157、177、316—319页。


    [100]零售价格的年上涨率为:1938年,49%;1939年,83%;1940年,124%;1941年,173%;1942年,235 %;1943年,245%;1944年,231%;1945年1—8月,251%。关于通货膨胀的主要的第二手资料是: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1937—1945年》;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周舜莘:《中国的通货膨胀,1937—1949年》。


    [101]易劳逸:《矛盾关系面面观》,第275—284页。


    [102]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144页;又见杨格:《中国战时的财政与通货膨胀》,第25—26页;关于田赋,见易劳逸:《失败的根源》,第45—70页。


    [103]杨格:《中国与援助者》,第291、234—235页。关于军队人数,见罗曼努斯和森德兰:《史迪威赴华使命》,第267页;《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258页。


    [104]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第272—273页;杨格:《中国与援助者》,第290页;罗曼努斯和森德兰:《史迪威指挥问题》,第115页;《美国对外关系:1944年》第6卷,第906—907页。


    [105]易劳逸:《失败的根源》,第66—70页。


    [106]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64页。


    [107]《大公报》(重庆)1945年3月19日第2版社论;《大公报》(重庆),1945年4月13日第2版社论。


    [108]董显光编:《抗战七年以后的中国》,第112—113页;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第323页。关于结核病的发生率,一份共产党的资料报道说:1945年X光检查表明,重庆国立中央大学——一所最受优待的大学——教职员中足有43%的人染上这种疾病。13%的男学生和5.6%的女学生也染上这种疾病。《新华日报》1945年2月20日。这篇报道无疑需要核实。


    [109]李紫翔:《抗战以来四川之工业》,第23页;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下册,第659页;又见张圣轩:《三十二年四川工业之回顾与前瞻》,《四川经济季刊》第1卷第2期(1944年3月15日),第258页;《中华志,1937年—1943年》,第437页。


    [110]张圣轩:《三十二年四川工业之回顾与前瞻》,第266页。例如,进口新纺织设备使内地的锭数从战前仅仅几千枚增长到230000枚。秦国平:《战时通货膨胀下的中国棉纺工业》,《太平洋事务》第16卷第3期(1943年3月),第34、37、39页。


    [111]程玉桂:《中国的对外贸易与工业发展》,第109页;周舜莘:《中国的通货膨胀》,第94页。


    [112]秦国平:《战时通货膨胀下的中国棉纺工业》,第39页。


    [113]刘吉</a>丙:《三十三年四川之商业》,《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2期(1945年4月1日),第79页;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生产的回顾与前瞻》,《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3期(1945年7月1日),第32页。


    [114]周舜莘:《中国的通货膨胀》,第239—240页。


    [115]刘敏:《三十三年四川之工业》,《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2期(1945年4月1日),第35页;勇龙桂:《救济战时工业的基本途径》,《中国工业》第25期(1944年3月),第8—9页;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生产的回顾与前瞻》,第36页;关梦觉:《陕西省纺织业之危机及其出路》,《中国工业》第19期(1943年9月1日),第12页;阮有秋:《今日后方民营工业的危机》,《中国农民》第3卷第1—2期合刊(1943年6月),第33页;方治平等:《论官僚资本》,第36页;潘祖永:《后方办厂的困难和期望》,《新经济》第6卷第11期(1942年3月1日),第237—239页;陈伯达:《中国四大家族》,第52页。


    [116]弗雷恩:《自由中国的新政》,第41页;史国衡:《中国进入机器时代》,第60—61、134页;《战时中华志,1937—1945年》,第385页;陈达:《现代中国的人口》,第55—56、112页,表58;陈达:《中国劳工阶级与当前经济危机》,《社会建设》第1卷第4期(1948年8月1日),第17页;李紫翔:《抗战以来四川之工业》,第43页;伊斯雷尔·爱泼斯坦:《国民党中国的劳工问题札记》,第20—28页。


    [117]刘吉丙:《三十三年四川之商业》,第79页;勇龙桂:《救济战时工业的基本途径》,第8页;陶大镛:《论当前的工业救济》,《中国工业》第25期(1944年3月),第11页;刘敏:《三十三年四川之工业》,《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2期(1945年4月1日),第36—37页。


    [118]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344页;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第144页;《财政评论》第5卷第1期(1941年1月),第25—37页。


    [119]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135—137、345—349页;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第35—36、146—149页。


    [120]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345—346页;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第149页。


    [121]关梦觉:《陕西省纺织业之危机及其出路》,第7—9页;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217页;刘敏:《三十三年四川之工业》,第37页;淦克超:《战时四川工业概观》,《四川经济季刊》第1卷第2期(1944年3月15日),第72页。


    [122]杨格:《中国与援助者》,第335页;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的回顾与前瞻》,第28—29页;刘敏:《三十三年四川之工业》,第28—29页。


    [123]《大公报》(重庆)1945年1月1日第3版;《战时中华志,1937—1945年》,第369页;《商务日报》1945年9月9日;张大琛:《三十三年的重庆土布业》,《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2期(1945年4月1日),第202页。


    [124]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67页;又见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第141、316页;《商务日报》1945年1月18日;《商务时报》1945年8月7日。


    [125]小帕克斯·科布尔:《江浙财阀与国民政府,1927—1937年》,第315—317页;陈真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第1422页。


    [126]《中华志,1937—1943年》,第431、365页;陈真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第836—839、853页。


    [127]《中华志,1937—1943年》,第438、376页。


    [128]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189—190页;又见《大公报》1941年12月13日社论,引自陈伯达:《中国四大家族》,第52页。


    [129]陈真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第1448—1449页;张嘉 璈:《恶性通货膨胀》,第188—190页;钟安民(音):《中国现代制造业的发展,1928—1949年》,第227页;淦克超;《战时四川工业概观》,第72页;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的回顾与前瞻》,第34—37页;彦悉达:《经济危机与官僚资本》,《经济学周报》第4卷第6期(1947年2月6日),第9—11页。


    [130]《关于民族资产阶级和开明绅士问题》,《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第1285—1288页。


    [131]彭菲尔德致高思:《受到检查的评国民参政会会议的社论》,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 9—1444,1944年9月14日,附件一,第1页。


    [132]佩克致国务院电报,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4339,1939年2月28日,第1—9页;高思致国务院:《川西康东之行的见闻报告》,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4800,1941年9月18日附件,第8页;白修德和贾安娜:《中国雷鸣》,第11、19页,格雷厄姆·佩克:《两种局势》,第56页。


    [133]《中国各小党派现况》,《民主政治对一党统治:小党派组织起来》,《亚美杂志》第7卷第3期(1943年4月23日),第97—117页;小梅尔维尔·T.肯尼迪:《中国民主同盟》,《哈佛中国论文集》第7集(1953年),第136—175页;钱端升:《中国的政府与政治》,第351—362页。


    [134]莱曼·P.范斯莱克:《敌与友:中国共产党历史中的统一战线》,第169、174—175页。


    [135]徐乃力:《国民参政会与中国战时问题》,第38—55页。


    [136]《中国的精神动员:计划纲领》; 美国国务院对范宣德致国务院电报的意见,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4963,1943年3月13日;《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团部编。


    [137]丁徐丽霞(音):《现代中国的政府对于新闻的控制,1900—1949年》,第132—151页。


    [138]休·迪恩:《国民党中国的政治反动》,《亚美杂志》第5卷第5期(1941年1月),第210—213页;丁徐丽霞(音):《现代中国的政府对于新闻的控制》,第139—141页;高思致国务院,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319(1944年3月14日),附件,格雷厄姆·佩克关于反中央政府的分子联合起来的备忘录,第6页;萨空了:《两年的政治犯生活》,各处;道格拉斯·罗伯逊·雷诺兹:《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和战时中国政治上的两极分化,1938—1945年》,第306—308页及各处。


    [139]欧俊臣:《战时中国的教育》,第106—111页;杰西·格雷戈里·芦茨:《中国和基督教院校,1850—1950年》,第386页。


    [140]易劳逸:《地方政治与中央政府》,第340—347页;范宣德致国务院:《三民主义青年团四川代表会议》,美国国务院档案893.408/1(1943年3月17日);兰登致高思:《昆明中国大学生中的活动》,美国国务院档案893.42/8—3144(1944年8月31日),第2页。


    [141]《戴雨农先生年谱》,国防部情报局编,第25页;陈少校:《黑网录》,第102—106页;董显光:《中国与世界新闻界》,第180—181页。


    [142]李一叶:《中国人民怎样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第51页;高思致国务院:《中国的“劳工营,》,美国国务院档案740.0011太平洋战争/3678(1943年12月24日);萨空了:《两年的政治犯生活》,第91页及各处;《上饶集中营》,第3、23页。


    [143]白修德和贾安娜:《中国雷鸣》,第166—178页;谢伟思:《在中国的失机》,第9—19页;江上清:《政海秘闻》,第157页;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251,附件1(《1943 年12月26日国务卿关于西安详情的非正式报告节录》),第1—2页;哈尔致多诺万:《中国最近的事件和动向》,战略情报局档案XL2032(1944年9月4日),第1—2页;赖斯致艾奇逊:《中央军在鲁苏豫皖边区的征募、待遇、训练和行动》,战略情报局档案116311,第2页。


    [144]高思致国务院:《一个中国新闻记者的1943年5月湖北战役后鄂西湖区见闻》,附件第3页。


    [145]《湖北省政府报告,1943年10月至1944年9月》,第132页;《胡上将宗南年谱》,第118—121页;吴鼎</a>昌:《花溪闲笔正续集》第二集,第194、199页;谢伟思:《在中国的失机》,第21页;范宣德致国务院:《四川彭县骚乱的处理》,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002(1943年4月26日),艾奇逊致国务院:《贵州省状况:自由中国的动乱》,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300(1943年7月27日),附件(约翰·C.考德威尔:《福建省情报告》),第2页。


    [146]高思致国务院:《孙科博士对于民主政治和计划经济的看法》,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340(1944年4月14日),附件1,第3页;高思致国务院:《孙科博士批评三民主义青年团现行目标和方法的讲话》,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366(1944年4 月25日),附件,第2—4页;高思致国务院:《孙科博士对三民主义青年团的讲演》(1944年6月7日),载《亚美杂志论文集:中国灾难的线索》,第1卷,第542页。


    [147]《复兴中国国民党建议》:战略情报局档案L57067,1945年5月25日,第1—4页,《新官场现形记</a>》;易劳逸:《失败的根源》,第101—102,109—124页。


    [148]德姆鲁赖特致范宣德:《成都警察与警备司令部部队之间可能发生冲突》,1943年4月26日,美国国务院档案893.105/93,第2页。


    [149]张文实:《云南内幕》,第16、42页;兰登致国务院:《中国今后政治的发展: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在昆明的活动》,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7—1444(1944年7月14日),第2页。


    [150]《美国对外关系:1944年》,第492页。


    [151]易劳逸:《地方政治与中央政府》,第346—347页。


    [152]林沃尔特致高思:《拟议中的国防政府》,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400(1944年5月8日),第3页。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