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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啊,怪不得那么漂亮!”
女孩的坦率使江雁容又脸红了。阿珠接着说:“我们这里很少有人穿旗袍和高跟鞋。”
江雁容无法置答的笑笑。阿珠又问:“小姐到学校去找谁?我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里面的老师我都认得。”
“是吗?”江雁容的心狂跳了起来,这是个绝好打听康南的机会。这次贸然而来,她原没有把握可以找到康南,五年了,人事的变幻有多少?他还会在这个小小的县立中学里吗?
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她故意轻描淡写的说:“有一位康南老师在不在这里?”
“哦,康老师吗?在。”阿珠爽快的答:“他教过我国文。”
谢谢天!江雁容激动得几乎从车上摔下来。想想看,再过半小时,或者不到半小时,她就可以和康南见面了。康南,康南,他还是以前的康南吗?看到了她,他会多么惊奇,多么高兴!他的小容终于来了!虽然晚了几年,但他不会在乎的!她知道他不会在乎的!
“你是康老师家里的人吗?”阿珠又在问了:“你是不是他女儿?”
“不是!”江雁容又一次红了脸。
“康老师很好,就是不爱理人,也不跟学生玩。”
“有一位罗亚文老师在不在这里?”江雁容问。
“哦,罗老师,教理化的。他跟康南老师最要好了,像康老师的儿子一样。”阿珠说,绕过一个水潭。忽然,阿珠自作聪明的叫了起来:“啊,我知道了,你是罗老师的女朋友,是吗?”
“不是!”江雁容尴尬的说。
“康老师很怪哦!”阿珠突然又冒出一句话来,因为不知其何所指,江雁容简直不知如何接口。但,阿珠并没有要她接口的意思,她自管自的又接了下来:“我们叫康老师醉老头,他一天到晚喝酒,有的时候醉昏了,连课都不上。还有的时候,跑来上课,满身都是酒气。有一次,喝醉了,在他房里又哭又笑,我们都跑去看,罗老师赶去把我们都赶跑了。”
江雁容的心脏像被人捏紧似的痛楚了起来。康南,哦,康南!
“而且,”阿珠笑了,又说:“康老师最脏了,房间里总是乱七八糟,他又不换衣服,衬衫领子都是黑的,我爸爸说,老头子都不喜欢洗澡的。”说完,她又笑了。
康南,他变成什么样子了?江雁容感到无法思议。她那整洁潇洒的康南,她那柔情似水的康南,难道就是现在阿珠嘴里的那个老头子?他已经很老了吗?但是,他再老,也是她那可爱的,诗一样的康南哦!他在她心目里的地位永远不变!可是,现在,她感到一份说不出来的紧张,她渴望马上见到康南,却又害怕见到康南了。
“康老师也不理发,头发好长,也不剃胡子,胡子长得太长了,他就用剪刀乱七八糟的剪一剪,”阿珠又说了,一面说一面笑,似乎谈到一件非常开心的事:“常常脸上一边有胡子一边没胡子就来上课了,哈哈,真好玩,他是个怪人!”
怪人!是的,从阿珠嘴里的描写,他岂止是个怪人,简直是个怪物了!
县立中学在望了,没有高楼大厦,只是四面有几排木板房子的教室,但有极大的空地。和以前江雁容的中学比起来,这儿简直是个贫民窟。在校门口下了车,由于地势较高,没有积水,就到处都是漫天的黄土,风把灰沙扬了起来,简直使人无法睁开眼睛。阿珠指示着说:“穿过操场右面第三排第二间,就是康老师的房子,罗老师的在最后一间。”
“谢谢你送我!”江雁容说,打开手提包,想给她一点钱,阿珠立即叫了起来:“啊呀,不要!不要!”说着,就逃难似的跳上自行车向来路飞驰而去,去了一段,又回过头来对江雁容挥挥手,笑着说了声再见。
江雁容目送阿珠的影子消失。她在校门口足足站了三分钟,竟无法鼓足勇气走进去。这么多年了,她再贸然而来,康南不知会作如何想法?忽然,她感到一阵惶恐,觉得此行似乎太鲁莽了一些。见了他,她要怎么说呢?她能问:“我投奔你来了,你还要我吗?”如果他斥责她,她又能怎样?而且,来的时候太仓促,又没经过深思,她现在的身分仍然是李立维的妻子,她要康南怎么做呢?
不管了,这一切都先别管!她渴望见到康南,先诉一诉这五年的委屈和思念,那种“思君忆君,魂牵梦萦”的感觉,他想必也和她一样强烈!等见到了康南,一切再慢慢商议,总可以商量出一个结果来。现在,康南是她的一株大树,她是个无所攀依的小藤蔓,她必须找着这棵树,做她的依靠,做她的主宰。
走进学校,她又彷徨了,康南还是以前的康南吗?她感到双腿软弱无力,几乎不能举步。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她敏感到教室中的学生都在注意她。她加快了脚步,又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心脏在狂跳着,康南,康南,她多么想见又多么怕见!
操场上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她还没有走到操场,学生和老师就都对她投过来好奇的眼光。她的不安加深了。越过操场,往右面走,又穿过一道走廊,走廊后第三排房子,就是阿珠所指示的了。她紧张得手发冷,手心中全是汗,心脏擂鼓似的敲着胸腔,呼吸急促而不均匀。在走廊上,她看到一面大的穿衣镜,她走过去,站在镜子前面:“我一定要先冷静一下!我必须先镇定自己!”她想着,在镜子前面深呼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