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5):棕眼
3个月前 作者: 九介先生
我第一次见曾杰,是在我父亲带我去的一场婚宴上。那时我的父亲还没有当上草容大学的校长,只是个颇有威望的老教授。当时,是他的一位学生结婚,他被邀请去做主婚人。出于想让我见见他给我物色好的几个结婚对象的意图,他带着我一同前去。
然而他给我物色的对象,我一个都没有看上,反而是在那场宴会上,我遇到了曾杰。
不得不说,曾杰实在是太完美了。身材挺拔,长相英俊,气质也很出众,站在人堆里格外显眼醒目。我当时只跟他礼貌的聊了两句,互留了联系方式。其实一开始我没想要跟他发生些什么,因为我从父亲口中知道,他早早的就已经结婚了。
可是,感情这种事真的无法控制,理智告诉我不要同已婚男人纠缠,情感上,我却控制不住,隔三差五的去翻看他的社交网页,去搜索一些和他相关的艺术资讯。在一些可能见到他的场合,我都求我的父亲带我一起出席。可以说,我是早早的就被他吸引住。
因此,当他开始主动联络接近我时,我只假装的矜持了一阵,便很快和他好上了。
他实在是一个很完美的男人。真的,交往的前期,以及之后的大半年,我都这样认为。不仅外表优越,内在也同样礼貌、绅士、儒雅。跟我以前交往过的男人完全不一样。我甚至想,为什么他那么早就结婚了?嫁给他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何等的幸运?然而,我作为一个第三者,是没有资格,或者说,也不能去见他的妻子的。曾杰也很明白这一点,曾经我提出想见见他老婆,自然是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拒绝。
我承认,我一度发疯的嫉妒着他的妻子。也一度想唆使他离开妻子和我在一起。其实,我大概知道曾杰接近我的目的。他对我展开追求的时候,我的父亲刚刚升任为草容大学的校长,对于一个在虚妄的象牙塔里打拼的大学老师来说,他应该很明白,在草容大学这种地方,我的父亲会在事业上给予他多大的助力,事实上,我也常常在父亲耳旁吹吹耳边风,让他多多提携曾杰,为有一天曾杰离婚,我和他名正言顺在一起而做准备。
没错,我曾天真的认为,我年轻貌美,家里又有权势,曾杰跟他老婆离婚只是时间问题。特别是,我在一次草容大学的聚会上,终于见到了曾杰的妻子,也就是白晓铃的时候。
她竟然是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
当时,我就觉得我胜利了。虽然白晓铃真的比我漂亮,但她始终是一个残废,这样的老婆,肯定让曾杰觉得丢脸,所以他才很少带她出席正式场合,也从不让她在学校露面。
我在那之后,便更加频繁的煽动曾杰和他的妻子离婚,可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劝说,曾杰都告诉我,他不会和白晓铃离婚。
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他自己也说,他已经不爱白晓铃了,那么,始终不和白晓铃离婚,是因为他想要从白晓铃家索要钱财吗?
表面上看或许是这样,然而,其实是还有另外的原因。那是我反复试探、验证过后得出的结论。
看似完美的曾杰身上,有着一个无法解决的瑕疵,一个像“棕眼”一样微小,但却会将一个男人定性为次品的瑕疵。
曾杰是一个性无能的男人。
我不知道是何时萌生的这种怀疑,或许是在他一次次的礼貌、一次次的绅士之间,又或许是他一次次的面对我的挑逗,却毫无反应之时。
我仔细的观察了他,在男女之事上,他一点都不积极,甚至主动回避。我回忆我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欢,终于反应过来,每次都是草草了事,只是他善于以花言巧语的情话,和一些别的方式来烘托气氛,模糊了我的注意力。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究竟对不对,我甚至厚着脸皮,找到了一个曾经和他交往过的酒吧女。酒吧女告诉我,在他们短暂的交往中,曾杰竟然从来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而那个傻傻的酒吧女,还一度以为是她吸引不了曾杰!
弄清了这一点后,似乎一切曾杰奇怪的行为都能解释了。
我猜,曾杰一定十分痛苦,并且因那个瑕疵而自卑着。
在我之前,曾杰交往过很多女人,但大多时间都非常短,总是几个月便匆匆分手。我认为这正是为了防止那些女人发现他身上的问题。而据他说,大多数是别人对他有好感在先,他只是照单全收。这一点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最开始的我也是这样。可他跟这些女性交往,有没有一种借此来欲盖弥彰,掩饰、填补自己身上“棕眼”的目的呢?
我相信是有的。对完美有着近乎极致追求的他,一定无法容忍自己身上的这个缺陷。
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不和白晓铃离婚。
白晓铃作为他的妻子,一定是知晓他身上的这种缺陷的,甚至可能在我之前,白晓铃是唯一知道这一点的。
那么,他们夫妻两个对于这一点是怎么处理的呢?
我很难想象,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曾杰身上有这种缺陷,他肯定不愿意让其他人再知道,所以,他们两个的婚姻中,并不是白晓铃离不开曾杰,相反的,是曾杰离不开白晓铃。
白晓铃的存在,可以为曾杰掩盖他身上的瑕疵。起码,曾杰没有孩子这一点,也可以轻松的归结到白晓铃身上。而他在外面又不断的交往着女人,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在家里有老婆,在外有情人的男人,会有那方面的问题,不是吗?
陈语荷说到这里顿了顿,停下来抹了抹眼眶。她一边讲述的时候,眼睛早已跟着湿润。
李德停下敲击键盘做笔录的手,递给陈语荷一张纸巾。旁边的王越峰听得一愣一愣,迫不及待的接着问:“之后呢?”
陈语荷用纸巾擦干眼泪,叹着气继续说:
“只能说,爱情让人疯狂。我想白晓铃是深深爱着曾杰的,我也是一样。即便他有那种缺陷,但我并不在意,我还是希望和他在一起。可是我也知道,因为他的缺陷,他多半也不大可能会跟我长久下去,会在一个差不多的时间跟我分手我很苦恼,很想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的‘棕眼’,也愿意陪他解决,毕竟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总是会有办法的。甚至有好几次,我都想跟他坦白,但又担心伤害到他的自尊心,唉”
接着,陈语荷又交代了她和曾杰本来计划让白晓铃“出轨”的事。
李德继续将她说的话敲进笔录里。不过,末了,李德的注意力仍在曾杰的“棕眼”上,等到陈语荷说完后,他追问:
“那么,曾先生的那种缺陷,到底有多严重呢?是完全不行呢?还是间歇性的呢?”
陈语荷稍稍感到窘迫,她用隐晦的口吻回答:
“怎么说呢几乎是完全不行。”
一旁的王越峰对李德执着在这一点上感到不解,他忍不住瞪了瞪眼睛,砸砸嘴看向李德。
“所以你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他有那种缺陷吗?”李德倒没有任何窘迫或害羞的样子,他继续问。
陈语荷肯定的点头,不太好意思说了一句:
“警官,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那种事,我觉得不是特别重要。”
李德皱了皱眉毛,用一只手托着下巴。
的确,男人和女人,看问题的角度是不同的。女人或许还能不在意,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身上有那种缺陷,无疑是天大的痛苦。
特别是曾杰那样光鲜亮丽,一表人才的类型。
“唉”李德听见陈语荷又在叹气,“警官,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他那方面的事,总归,这不是什么好事,对吧但是这两天我老是在后悔,要是我早一点主动把话对曾杰摊开说,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警官,你们觉得呢?我当时是不是应该跟他说清楚?”
陈语荷说着抬头,刚好视线和她对面的王越峰相对,王越峰很尴尬,半晌,咕哝着答:“陈小姐这个种问题,你问我,我也不是当事人”
“那李警官你觉得呢?”陈语荷又坚持的问李德,似乎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李德也不太好回答。
不过,李德倒认为陈语荷没有做错,从几位当事者口中的了解,曾杰既然如此追求完美,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掩盖的缺陷已经被情妇知晓了,那么,离开那个情妇,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或许,他还会担忧、害怕情妇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如同他和白晓铃维持婚姻,是因为想借此遮掩自己的缺陷一样
那么,杀妻这件事确实说的通了,如果是正常的离婚,不但要还欠妻子家的钱,妻子也有可能泄露自己的秘密,但如果妻子是死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再者,曾杰知道杨正辉的存在,他怀疑妻子是真的“出轨”,对有那种缺陷的曾杰来说,“出轨”的妻子拨动的是他的禁忌线。
“陈小姐,那么出事之前,你是不是常和曾杰在一起?”李德继续问陈语荷,“你觉得,他是不是在谋划着杀害白晓铃呢?”
“我我不知道。可能可能有。”陈语荷吞吞吐吐回答,“因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很冷静,不过,当我提到白晓铃在外面和男人有一腿的事时,可能他自己没有注意,但他当时的脸色,简直气得发青。我那时就知道,他一定气急败坏了,多半,也是觉得白晓铃和那个男人睡过了吧,这对性无能的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后来,他只是说要外出,具体外出要干什么,他也没有跟我说。”
“那你有没有见过这把刀呢?”
李德将曾杰行凶的匕首照片,给陈语荷看。
陈语荷摇摇头。
“那更早之前呢?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你仔细回想一下呢?”王越峰也插嘴问。
陈语荷还是摇头。
“我没法跟你们乱说,警官,在我面前曾杰一直是很理智的形象,也可能是怕我生气,他不怎么提白晓铃,每当我说起白晓铃的时候,他也表现得一副冷淡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心理作用,我却总觉得,实际上,曾杰是很爱他那个残疾的老婆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哦?”李德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警官,感情的事情是很奇怪的拿曾杰来说,他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就是他对白晓铃的一举一动特别关心,关心到什么程度呢?平日的时候,白晓铃常常去曾杰工作的校区外的书店,每次去,大约下午两点左右,她都会发信息给曾杰,曾杰说这是白晓铃主动发的,还说那些信息很烦,他根本不想理,事实上,曾杰也很少真的去接她。但是他几乎是偏执的,每天都要查看手机确认,要是哪一天白晓铃忘记发信息了,他整个人就会坐立不安所以我非常讨厌他那个习惯,但他从来没有为我改掉这一点,和我约会的时候,还是时不时的看一眼白晓铃的消息我想如果他真的对他老婆没有感情,他应该根本不会在意,也不会管才是还有,他发现白晓铃‘出轨’时那么生气如果他真像他说的那般讨厌妻子,他还会那么生气吗?估计高兴都来不及吧”
“等等。”李德打断陈语荷这一串连珠炮似的发言,他从中发现了问题,“你刚刚说,白晓铃每天去书店,是几点钟?”
“下午两点,曾杰说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偷看过曾杰的手机,白晓铃的信息总是在两点钟左右来。我也问过曾杰,他说白晓铃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七八点,都待在书店看书。”
李德眯缝起眼睛,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有动作。
不对。
杨正辉说,白晓铃是五点去书店,因为他是下班后六点后才在书店遇见白晓铃是杨正辉记错了吗?还是哪一方在说谎?
“下午两点钟出门,到晚上七八点,整整五六个小时,那么长的时间都在书店看书吗?”李德半信半疑的反问陈语荷。
“我之前也觉得奇怪,可是转念一想,白晓铃是个瘸子啊她行动不便,常年都是坐着,那么长时间对她来说,根本也不算什么吧”
这似乎也有些道理。
可是李德还是觉得这个时间过长了些。
那如果陈语荷和杨正辉都没有说谎呢?如果白晓铃外出的日子,都是两点钟出门,五点才到书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