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3个月前 作者: 周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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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户部的王芝芝突然跑到吴悠面前说:“Evelyn总,这件事你真的要管管了,我们的客户下单全部减半,预算也一直在往下压,新的品牌方都开始陆续转投小草屋上的KOC,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做啊?”
“先别急,Frank不是亲自去深圳那边找客户谈了吗?KOC只能帮品牌宣传做分销,但品牌的对外形象还是需要广告公司来维持的。”吴悠只能先用话压住下面人的焦急情绪。
王芝芝并不是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早在半个月前,小草屋就已经有了抢单的苗头,当时不仅是地铁和公交站等车的年轻人,就连那些午间在咖啡厅吃着brunch(早午餐)的中产白领也都个个拿着手机,看着一个叫王安奇的主播发布的视频。王安奇在小草屋上种草美妆的视频已经成为当下都市人最爱关注的部分。除此之外,小居居、米花girl、一只黄毛君等这些奇奇怪怪的ID,也变成了年轻人追捧和关注的对象,就连吴悠这种基本不用小草屋APP的人,也能从各色人的口中知道他们,可见小草屋是真的火了。伴随着KOC带货能力的逐步提升,品牌方也选择了用更低的价格去投资KOC这个新群体,从而抛弃了昂贵的广告公司。品牌方的市场部在看到数据和销量都在节节攀升后,也更加相信新势力即将代替许多传统的东西。
不仅如此,从2019年年初,众多大品牌也开始陆续有了自己的广告部门,包括BAT几家大厂也都有了inhouse的创意,各大公司纷纷开始挖掘广告公司的得力干将,以组建自己的创意部门。品牌方开始用更低的成本做更高级的创意,广告公司的地位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吴悠在会议上和林安娜讨论了这个问题,最终的结果是,她们只能去和瞿白那边好好谈谈。如果再这样下去,广告圈内的公司都会怨声载道,何况当初让小草屋扶摇直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麦迪逊。
自从上次和瞿白不欢而散之后,吴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他了。事到如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再逃避下去,麦迪逊就要准备关门大吉了。林安娜把车钥匙递给吴悠,让她开自己车去,这样好歹排场些。其实吴悠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这几天她已经找人陪自己去看车了,因为她每次打车去客户那里,都会被对方嫌弃她带着小公司的穷酸气。
吴悠再次走进瞿白的公司,瞿白公司的内部环境竟与上次有了巨大的差别。瞿白租下了旁边的格子间一并打通,员工一夜之间从当时的十来个人扩充到了上百人,虽然吴悠没有和瞿白联系,但吴悠知道小草屋近期已经做了A轮融资,一大笔资金流入了小草屋,也难怪瞿白的公司变得越来越像样子了。吴悠和前台说自己找瞿白,前台小姑娘抬头瞥了吴悠一眼,说:“请问预约了吗?”吴悠笑了下,说:“你就打电话和瞿总说,麦迪逊的吴悠过来找他,他就知道了。”小姑娘一副并不太相信的样子,但她还是拨通了电话,半分钟后姑娘挂了电话说:“抱歉,瞿总说他在开会,你先等着吧,最近我们公司找老板的人太多了,不好意思!”吴悠也不生气,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环视了一下公司内部,工位上的人都很忙碌,这让她想起了刚刚起步时的麦迪逊。吴悠随便挑了本杂志翻了翻,她连着看完了一整本杂志,瞿白才缓缓从办公室里出来。吴悠也想不到,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瞿白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男子。瞿白笑着走过来和吴悠握手,说:“哎呀,Evelyn总,是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走,到我办公室去坐坐。”
瞿白吩咐助理给吴悠泡了杯咖啡,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吴悠也不拐弯抹角,开口道:“其实今天我过来找瞿总,是想谈一下小草屋KOC给品牌带货的事。”
“噢噢,好啊,你说。”
“首先我还是要恭喜瞿总,这么快的时间就把小草屋做得有声有色,我来之前看了下贵公司的数据,和当时我们合作时相比,用户数据已经增长了近三十倍。但正因如此,现在品牌方的投放对我们的预算和下单数都进行了压低和减半,再这样下去,我怕这不是特别健康的发展态势。”吴悠定定地看着瞿白,希望他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瞿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兀自喝了一口咖啡,说:“Evelyn,我也没办法啊,品牌方要投给谁,那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我们平台只管用户数据和内容,其他的……轮不到我们插手。”
瞿白所说也并无道理,他们公司不需要插手品牌方和KOC的合作,他们只要让内容优质并有继续上涨的流量和用户数,就能拿到更多的融资,至于广告公司的死活确实与他无关。瞿白说这话,基本就是没有顾忌吴悠的面子了。吴悠把咖啡放到一边,郑重其事地说:“瞿总,不是你不能插手,而是你不想插手,这件事……你是可以做到的。”
“哦,是吗?Evelyn,你说来听听。”
“如果你们平台对品牌方限价,并收取一定的平台费用,再规定品牌方下单的时候必须通过你们才能和KOC进行商务联系,那品牌方就会权衡利弊,不会非要在你们平台投广告了。”吴悠说得很直接,“小草屋设置平台接单价,对你和我都有好处,是双赢的措施。”
瞿白没有说话。吴悠不是第一家来找他的广告公司了,在这一周内,上海叫得出名字的广告公司中有三分之一都已经联系过他了,他们和吴悠所说的方案一样,大家都希望瞿白能够设置一个平台收费,挡住品牌方的肆意妄为。但是瞿白没有做出任何回复,原因就是,一旦设定价格,KOC的活跃度就会受到影响,现在是他累积用户的阶段,很多用户都是自发地分享自己的东西和生活,如果设置了推广限制,那必然会挡掉一大部分人,平台本身也会有折损。
瞿白看了看手表,说:“Evelyn,你说的,我考虑一下吧,我马上还有个会要开,要不我找人带你参观一下公司?”
吴悠起身说:“不用了,谢谢!”她推门走了出去,瞿白走在她后面,推门时刚好碰到了她的手,吴悠回头看了瞿白一眼,瞿白脸上露出几分轻佻的笑容。吴悠转过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她没有再去看小草屋的公司logo,这个地方她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吴悠义愤填膺地和林安娜说起自己和瞿白的这次交涉:“小时候觉得农夫与蛇只是个故事,可当真正碰到的时候我只觉得恶心。他以为他是谁?搞这么一个平台就膨胀得这么厉害?他还真的把自己当马云了啊。”
林安娜看了吴悠一眼,她笑道:“早年我去陪客户吃饭,咸猪手一抓一大把,对于男人这种下半身思考的生物的变态行为,我早就司空见惯了,你要个个都放在心上,以后对男人就只会恐慌了。”
吴悠靠着办公椅,正经地问了句:“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新品牌渐渐都开始转投互联网平台了,我们光靠着老品牌也不是办法。”
林安娜相对淡定地说:“这不是我们一家公司的烦恼,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大家都处在时代的困局里了,目前先把能维系的客户维系好吧,Frank那边怎么样了?”
“深圳那边的几个客户都想降低预算,据说他们把一部分资金投到新媒体那边去了,我觉得或许我们也应该考虑转型了。”
吴悠不是因为这次的刺激才想到转型的事情的,其实年初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有这方面的想法了,当她知道协会大赏的主题是“跨越”的时候,她更是敏锐地意识到广告行业的困局马上就要来了。
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陆达轩,自从上海回来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差,在公司的时候他也总是冷着脸。有一次陆达轩喝多了,还和客户大吵了一架,对于业内很多人,陆达轩也表现出并不信任的态度。Katy觉得陆达轩应该是遇到事情了,便借机请他吃饭想要询问一下,陆达轩却假装轻松地笑着说:“不用担心,我就是周期性情绪暴躁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Katy也不好多问,只好说:“从上海回来之后就觉得你不太对劲,不会是因为我们公司没拿奖吧?”陆达轩摇头,说:“能拿奖当然最好了,但是拿不到,我们也习以为常了不是吗?这个事情不会影响我的情绪,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Katy感觉不是那么简单,又安慰道:“要不你放个假吧,好好去休息一周,我帮你订一张去西西里岛的机票,去年夏天我去那里过了一个特别开心的假期。”
陆达轩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公司的事情这么多,我哪有心思放假。明天我还要飞一趟杭州,去见一个新客户,放心吧,我没事!”
陆达轩好几次都想直接把颁奖典礼背后的猫腻告诉Katy,但话到嘴边又总是咽了回去。他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的男人,更何况……他更不希望听信一人之言,而去判断另一个人是好是坏,不管吴悠与翠芬是否有勾结,从陆达轩和吴悠接触的过程来看,吴悠都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女人,她知性、率真、坦**和机智,是与Katy完全不同的女人。尽管陆达轩不服气,但如果让Katy知道,他也一时鬼迷心窍参与了背后的勾当,比起没有得奖的失落,可能更会引起Katy对他的厌恶和愤怒。
费仁克从深圳回来的当天,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冲进吴悠的办公室说:“Evelyn,我们最多能给多少折扣?”吴悠意识到费仁克的谈判并不顺利,问:“他们希望多少?”费仁克关上了门,喘了口气,说:“今年很奇怪,各家的预算都减了不少,而且最近上海好几家新开的创意热店都在到处抢单,之前我们因为专注在一个类别,所以觉得竞争相对小一点,但是最近不是了,好几家公司像是瞄准了我们的客户,他们在我去深圳之前就已经跑去谈了价格,如果我们给的折扣不够吸引人,可能就很难维系现在的客户了。”
“为什么会瞄准我们?”吴悠微微皱眉,疑惑不解。
“我猜测……大概和这次我们在协会大赏上获奖有很大关系,虽然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确实因为这一次获奖,大家对麦迪逊从视若无睹变成了重点关注,业内人士可能觉得我们的成功过于抢眼了,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费仁克所说不无道理,麦迪逊这一次确实太耀眼了,所谓“枪打出头鸟”,老话说得再对不过了。吴悠低眉思考了片刻,说:“折扣的事情,我要权衡一下,你也帮我算一个成本表出来。”费仁克点点头,吴悠又接着问了句,“这两天你还要出差吗?”
“要,深圳这边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可能要去一趟杭州,那边还有两个品牌。”
“嗯……”吴悠想了想,说,“这样,我这两天和你一起去趟杭州,看看情况。”
和费仁克商量之后,吴悠找到了林安娜,吴悠皱眉道:“我觉得我们这次可能真的遇到危机了。”林安娜抬头说:“刚刚Frank也来和我说了,目前只有两条线先按部就班走着,一方面给老客户折扣,另一方面是开发新客户。另外,融资方面我来想办法,是时候考虑下一轮的融资了。”
吴悠见过许多创业公司失败的主要原因都是没有意识到风向的转变,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家公司因为一步没跟上市场便倾家**产的不胜枚举。融资的事情刻不容缓,以现在麦迪逊的规模,要是没有品牌方的订单投食,他们随时可能面临解散。
“嗯,客户那边,我打算和Frank一起去一趟杭州,了解一下情况。”
林安娜点点头,她突然想到什么,问吴悠:“对了,后来你爸妈那边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
自从母亲不辞而别之后,吴悠给家里打过两通电话,都被母亲直接挂掉了,她猜测母亲还在生气,便发信息过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你的好心,我和你爸都知道了”。吴悠没有想太多,因为这话看起来怎么都像是一句讽刺的反话。既然父母都不再纠缠她了,大抵是有了解决方法,她也不再过问。家中产业向来与她无关,他们是卖房还债,还是另有他法,最终都是父母自己的事,对吴悠来说,她不能轻易惯着他们,这才是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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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高铁上,吴悠拿着费仁克提供的报价单,认真地思考着,这场仗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赢。费仁克看着吴悠紧锁眉心的样子,宽慰道:“倒也不必着急,即使杭州的客户谈不下来,我们还可以去南京转一趟。”吴悠摇头,她揉了揉眉心,说:“不,我们必须拿下来,不然我这次跟你过来就失去了意义。”
二人下了高铁,前往下榻的酒店。吴悠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陆达轩,上次上海一别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颁奖礼后的庆功宴上,吴悠找遍了会场也没有找到陆达轩。虽然吴悠不知道陆达轩那晚到底因为什么事情有了情绪,但二人总归还是生出了嫌隙。吴悠没有避讳地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陆达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了一声:“Simon,好巧!”陆达轩回头看见吴悠和费仁克,强笑着点了点头说:“巧了,你们也出差?”吴悠“嗯”了一声,然后把证件交给了前台,转身对陆达轩说道:“我还以为我有什么事情得罪到你了呢,当时你连走都没说一声。”陆达轩接过前台递来的房卡,说:“那天我突然有事赶着回北京,就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我先上去,回头见!”说完,陆达轩拖着行李转身走向了电梯间。
吴悠思索着陆达轩突然冷淡的态度,琢磨着这背后必然有事。待陆达轩走后,费仁克才在吴悠旁边小声说:“峻秀这次也是为了华利达来的,我们要和他们抢吗?”吴悠看着陆达轩的背影,略有踌躇道:“没必要刻意让给他们,尊重对手就要认真准备,但如果甲方选了峻秀,我们也不必和他们正面交锋,顺其自然就好。”
吴悠回到房间,心想陆达轩如果真的是因为和自己撞单而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也让她极为费解,从自己和陆达轩接触的那段时间来看,陆达轩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会因为这种事情和她产生嫌隙的人。吴悠思考着颁奖典礼的整个过程,陆达轩从始至终都对自己热情相待,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晚饭时间,吴悠下楼正好又遇见了陆达轩,不过这次吴悠只是点头微笑,没有上前招呼,陆达轩简单回礼,然后出了门。
和吴悠想的不同,陆达轩在进酒店看见吴悠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并不是他有意回避,而是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吴悠。
杭州的夜晚比北京热闹,陆达轩在西湖边上走了一小段路,夜里的行人不少,他穿过断桥,站在垂柳边上抽了根烟。夜色下的西湖比晨间更让人沉醉,远处的雷峰塔熠熠生辉,白堤边上的年轻男女正在你侬我侬。陆达轩一边抽烟,一边沉思,他下午得知吴悠这次也是为了华利达而来,心里又感到几分硌硬,他感觉麦迪逊在处处和自己作对。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倒不是惧怕什么,这次他专程从北京过来,这个客户他志在必得,不会顾及吴悠的面子。抽完一根烟,他立马给华利达的市场部老大打了个电话,邀他出来到西湖边上小酌一杯。只有了解了对方的情况,一切才好顺利推进。
吴悠则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在酒店做了详细的功课,华利达这家公司是一家老字号的女装品牌,2003年创立,早年依靠出口转内销的方式,让许多国人误以为它是外国品牌而疯狂抢购。但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外资品牌的介入,以及华利达自身发展的局限性,从2016年开始,华利达便进入了销量负增长阶段,公司找过大牌明星代言,也尝试过更换品牌定位,甚至还花重金聘请了一位一流服装设计师,但始终还是抵挡不住市场的选择。直到去年,华利达老板光荣退休,他留学回国的儿子打算子承父业,开始对外招标,希望能有一家合适的广告公司为其出谋划策,让品牌重获新生。
吴悠从费仁克那里拿到了华利达这五年的销售数据、广告案例、分发渠道,以及店铺运营的情况。据费仁克说,除了峻秀,还有上海的巨煌也参与了此次竞标,不过麦迪逊有自己的优势,倒不必太担心。吴悠对于自己公司的优势并不乐观,她分析完整个华利达的销售情况后发现,虽然他们做的是女装,但从去年开始,华利达就已经有了尝试制作男装的念头,他们打算以旧换新,将华利达做成全品类品牌,如果是这样,麦迪逊的优势反而变成了劣势。吴悠绞尽脑汁,她必须想到一个自己区别于其他广告公司的突破口,才可能力挽狂澜,如果仅仅是创意领先,那并不能打动对方,现在看来华利达最看重的是实现销量的回升,这也是吴悠必须考虑的关键因素。
第二天,吴悠和费仁克约了华利达的堃少在下午茶时间见面。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少爷,让吴悠心里多少有点忐忑,越是和老谋深算的人打过交道,就越不清楚这种富二代少爷从商的套路。老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现在都没法放在这些二世祖的身上了,比起文学作品里那些吃喝享乐的贵家公子,现实生活中的他们可要生猛得多。吴悠在心里早早打好了腹稿,然后看着端起咖啡的堃少说:“堃少,我是麦迪逊的Evelyn,这是我的名片。”吴悠和费仁克分别递了一张名片过去,堃少只弯着眉眼笑了笑,说:“我没有名片啊,加微信吧。”原来年轻人早就简化了社交方式,这让吴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尴尬。加好微信之后,堃少说:“你们是我今天见的第三家乙方公司了,其实我也听得有些累了。如果你们只是拿着简单的创意和思路过来的话,我觉得你们可以直接发PDF给我,我回头让秘书他们讨论就好了。”
吴悠看了看费仁克,让他帮忙把iPad拿出来,然后信心满满地说:“如果只是简单的创意,我想我就没有必要来这一趟了。”她打开iPad,打开昨晚做好的资料,笑着说,“华利达在去年年底收购了西班牙的品牌Karl(卡尔)不是吗?”吴悠的话瞬间吸引了堃少,因为极少有人注意到华利达在海外的动作。堃少放下了咖啡杯,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脸,说:“想不到Evelyn你的消息这么灵通,所以……这个事情和我们品牌本身的发展有什么关系吗?Karl也不过是个子公司而已,对我们来说它并不会影响到我们本来的品牌。”
吴悠点头,说:“当然,我想和堃少说的是……既然你有收购海外品牌的野心,那可曾有过放弃国内市场的想法?”
“放弃国内市场?你是在开玩笑吗?”这是他今天见了这么多拨人后听到的最荒谬的话。
“堃少可以先听我说完。”吴悠把数据递到堃少面前,“你可以先看看这个,我分析了华利达从2014年开始的所有动作,可以说不管是老陈总,还是堃少,你们试用了各种可能的方法对产品进行包装,但是最大的症结是品牌形象本身过于陈旧了,所以不管你们穿多漂亮的衣服,对顾客来说都会认为你们是换汤不换药的。但是,如果你们更换新的包装,将华利达变成英文品牌直接卖到海外,而不是转内销的方式。我举个例子,现在在国内卖得最好的服装品牌,堃少知道是哪家吗?”
“BUNK?”
“没错!这个品牌从日本发家,现在已经成为全球销量前三、中国销量第一的服装公司了。而他们最大的市场根本不在日本,而是在海外。这几年BUNK基本没有重视过日本本土的市场,而是完全将视野放到外面的世界。其实华利达也可以打这种牌,现在的国货对于欧美国家,甚至是对亚洲很多国家和地区,都有非常强的吸引力。现在早就不是十几、二十年前了,如果华利达能把海外市场开辟出来,国人也会有想要跟随潮流的,便会想方设法地将衣服从海外买回来,到时候你在国内的市场自然可以打开。”
吴悠寥寥数语就让堃少眼前一亮。确实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帮着父亲想方设法地升级华利达在国内的店铺和产品,他想尽办法让产品脱颖而出,却都被欧美品牌打败了,吴悠的策略并非不可尝试。他接过吴悠的iPad,放下刚刚防备的姿态,认真地翻看起来。吴悠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打开对方内心的第一步,接着吴悠静静等待着对方的提问。堃少翻看完之后,正视吴悠问:“Evelyn,你是怎么有这个思路的?”
“因为这个……”
吴悠从包里取出两件衬衫,堃少愣愣地看着,说:“这是……”
“堃少可以看看,这其中一件是现在欧美卖得特别好的潮牌,另一件是华利达今年春款的女式衬衫,你可以比较一下。”
堃少拿着两件衣服仔细比较,却没看出有什么可比之处,说:“潮牌面料粗糙,只追求款式,我们华利达的产品重点在于面料优质,且更偏商务。这两件衣服几乎没有什么可比性,不知道Evelyn是什么意思?”
吴悠将两件衣服摆好,然后说:“我并不是想让堃少从面料或者制作工艺上来比较,毕竟技术的东西我不太懂。但我想说的是,要打开海外市场,不是贸然换个名字就可以的,而是要从品类上进行调整。潮牌的产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男女通吃”,他们不会刻意去区分男女,哪怕你做的是女装,但是从设计层面来讲,这就是一个中性尺码的衣服,谁都可以穿,甚至你故意做得像男装一些,女孩还会更喜欢。和国内的女性一样,其实很多女生是喜欢男生的衣服的,不管是衬衫、T恤、外套、卫衣,女孩们甚至有时候会故意买男款。但是华利达还执着于女款就一定要设计得女性化一些,恕我直言,这个思维已经过时了。”
吴悠在来杭州之前,特地研究了小草屋排行榜靠前的穿搭图片和视频,她非常明显地感觉到现在越是年轻的女生,越不喜欢将男女穿着的界限划分得很清楚。她们喜欢宽松、大胆、舒适而又随意的穿着,哪怕衣服大到快要盖过膝盖,或者明显不是女生尺寸和款式她们也会购买,她们甚至会偷穿男友或者哥哥的衣服,却依然能够得到更多人的点赞,这是在她刷过近一千条视频之后得出的结论。吴悠的调查不是没有依据的,在看完小草屋的种草视频后,吴悠又到某宝的服装店里搜索了一下热门的款式,根据系统的排名,更是证实了吴悠的这个观点。
“据我所知,华利达从今年年初开始已经准备要制作男装了。华利达既然准备将品牌做成全品类的服装品牌,那么从我的角度出发,与其区分男女,不如模糊性别,这或许是未来的一个大趋势。女孩不再只喜欢裙子,你要相信女孩子可以喜欢everything(所有东西)。”
“Evelyn,你真的是什么信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确实对你的建议有点兴趣了。”
吴悠礼貌地笑了笑,但她没有顺着堃少的话说,而是讲道:“所以堃少,单纯地包装品牌,从外壳上升级是没有办法改变品牌的实质的。华达利需要的是转型,和彻底摒弃过往的成绩,重新建立新的视觉体系和用户体验,这是你必须思考的问题。我不知道今天和你见面的其他公司给出的是什么样的意见,但我们麦迪逊一定是最了解女孩子的,如果你愿意把品牌的重新定位包装交给我们,我想你一定不会失望。”
堃少轻轻地鼓了鼓掌,说:“你确实是我今天见过的最特别的乙方,那我有一些问题。”
“你请问!”
“海外市场打开容易,但是购买基数远远小于国内,你有什么把握让我们把重点放在海外就会比放在国内收益更高?”
“我们先说店铺的闲置率。我看过华利达在国内的店铺的销售数据,目前的一百二十多家店铺,有三分之二的店铺营业额呈负增长,可以说这三分之二的店铺基本处于闲置状态,它们不仅负担着昂贵的店铺租金、店员工资,以及店铺运营成本,最重要的是这些店铺的转换率极低。与其如此,不如关掉闲置店铺将资金回笼,再投放到海外开店,哪怕店铺变少了,但负担绝对会降低。”吴悠一直观察着堃少的表情,能够抓住他注意力的时间不多,吴悠只能尽快说完,“另外,虽然海外的市场没有中国大,但不要忽视中国留学生的影响力。虽然我们在海外售卖,但最终购买的人还是国人居多,只要声势起来,再借助国内买手店的营销推波助澜,购买力最终会只增不减。”
堃少接着问:“你们更擅长国内的广告位和营销渠道,对海外市场,你们有什么信心?”
吴悠不急不缓地说:“如果堃少觉得现在的广告还是靠传统渠道来打通营销,那未免太小看我们广告行业了,真正的广告转化力是因地制宜的。我们不需要真的在纽约时代广场这样的地方张贴海报,也不需要在第五大道一整条街上贴横幅标语,那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只会获得一时的热度。我们可以使用的方法太多了,不管是饥饿营销,还是新媒体的病毒式宣传,都极有可能比落地广告更能吸引人。衣服不同于别的产品,没有人会真的花上一分钟在地铁站和公交牌上欣赏一个服装品牌的广告,那不实际。而且即使看到了,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个广告而立马拿出手机购买这件衣服,如果有人和你说他可以打通北上广深的所有广告渠道,堃少也不必当真,相信我。”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有信心帮我赚回多少营业额?”
最后这个问题问的又准又狠,稍微回答不好,就可能掉入对方的陷阱里。这种打包票的事情,吴悠没有办法承诺,但如果不给出一个明确的数字,就会被对方判定为信心不足,或者你只是在吹牛而已。堃少看着吴悠的眼神,吴悠更是无法躲闪。
“第一年10%,第二年15%,第三年30%。”吴悠顺次报出了三个数字。
“有意思,你是想说……让我直接和麦迪逊签下三年的合约是吗?”
吴悠摇头说:“当然不是,我当然希望堃少能够一直选择我们麦迪逊,三年不过是一个磨合期而已。”
堃少伸出了右手,说:“Evelyn,你可以回去准备合同了,希望你们公司不会让我失望。”吴悠微微一怔,她实在想不到堃少会当场下定论,她握住对方右手时,听见堃少说:“如果你想过跳槽,可以考虑来我这里。”吴悠坦然地笑道:“谢谢堃少的好意,只可惜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出了咖啡厅,费仁克紧张地问道:“刚刚承诺的数字你有把握吗?”
“没有,我能有什么把握,不过……既然确定了,就只能朝着这个方向死磕了,那不是华利达的目标,而是我们的目标。”
回到酒店,吴悠便踢掉了高跟鞋,泡了个澡,费仁克已经回房草拟合同去了。吴悠坐在浴缸里望着天花板,想象着陆达轩知道结果时的表情,接下来的每一场战役都有可能更加残酷,她不能掉以轻心。
陆达轩实在没想到,自己刚刚回酒店睡了一个午觉,就接到华利达市场部的董经理的电话,对方说华利达老板已经确定用麦迪逊了,大概是因为麦迪逊的老板长得漂亮,老板也把持不住吧。陆达轩轻“哼”了一声,心中满是恼怒。没有带一个漂亮的助理过来确实是陆达轩的失误,不过早上和堃少聊的时候,他确实也意兴阑珊。前一夜,陆达轩已经从董经理那里拿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想着能够投堃少所好,虽然堃少一脸微笑,但并没有像在认真思考他的创意方案,麦迪逊的方案到底有什么高明之处,怎么会让堃少在一个下午就立马定了麦迪逊呢?
陆达轩问董经理是否还有周旋的可能,董经理说:“基本老板拍板,我们说再多也没什么用了,像我们这种家族企业和国企不同,下面的人基本没什么话语权。”陆达轩不甘心地挂断了电话,看来吴悠确实是个手段高明的女人,之前自己还真是小看她了。陆达轩从前台那里要到了吴悠房间的号码,便打了电话过去。吴悠刚洗完澡就接到了陆达轩的电话,她对此并不意外。陆达轩问吴悠晚上是否有空,想请她吃个晚餐,吴悠答应了。
3
陆达轩订了一家杭州菜馆,吴悠准时赴约。虽然吴悠不知道陆达轩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多半是和华利达的单子有点关系。原本冷淡的陆达轩恢复了之前的热情,这让吴悠有些捉摸不透。陆达轩笑着把菜单推给吴悠,说:“Evelyn,你来点吧,毕竟你在上海待得久,对杭州的菜肯定也比我更懂些。”吴悠没有推诿,她接过菜单,吩咐服务员上了几个特色菜,然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正视陆达轩说:“Simon约我吃饭,是不是为了华利达的那个单子?”
“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陆达轩给吴悠倒了杯茶,说,“我今天这顿饭就是想学习一下,自己是怎么输掉的。”
吴悠没喝那杯茶,说到底,这顿饭陆达轩是来兴师问罪的。吴悠猜到了他到底想问什么,其实从他们一起踏进酒店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必然不比从前了。吴悠正色道:“Simon,你并没有输。应该说在合同签订之前,我都不能算赢,如果单单从谈判来讲,你可能只是找错了方向。”
陆达轩干笑道:“你是说……我要是变性一下,可能还有机会?”
吴悠已经听出了对方的无礼,她感受到自己被冒犯了。菜慢慢上来了,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陆达轩刚刚的话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吞了一只活生生的苍蝇。
“Simon,你以为我说服堃少接受我的提案是利用了性别优势吗?”
“我开玩笑的,Evelyn你不用当真!”陆达轩眼里闪着光,似乎在观察吴悠的反应。
“这个玩笑并不高明,而且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Simon,如果你对我本人有什么意见,你大可说出来,不必含沙射影地在这里和我玩这样的把戏。和华利达的提案,不管我是用了什么方式都属于商业机密,我无可奉告。”吴悠憋着气,她不想和陆达轩撕破脸,但话到嘴边不吐不快。
“看来你的感觉还挺准的,既然你觉得我对你有意见,那自然应该想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这么愤怒?”陆达轩的笑让吴悠觉得恶心。吴悠调整了一下气息,她微微一笑,用筷子夹了一块肉,边吃边说:“是吗?我倒很想听听你说我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怎么,还非要我说出来你才开心吗?”陆达轩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了,但看在吴悠是个女人的分儿上,他还是尽量地控制住了自己。
“既然你都叫我出来了,那为什么不说呢?憋着带回北京过年吗?”吴悠最受不了别人的挑衅,眼下陆达轩不开口说清楚,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Evelyn,适可而止吧!我只想奉劝你一句,不是所有人都以不知耻为荣的。”陆达轩吩咐服务员过来买单。吴悠起身挡在了陆达轩前面,说:“Simon,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今天叫我出来只是想羞辱我一顿的话,我只会觉得你是一个超级低级的男人。还有,拿下订单与否,与你攻不攻击对手没有关系,只和你自己有没有真正考虑清楚自己的定位有关系。”吴悠拿起手机扫了下付款二维码,支付了一千元后,她拎着包转身身离开了。
看着一桌没怎么动的菜,陆达轩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窝囊了,华利达的单子是抢不回来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和Katy交代。回京的飞机上,陆达轩望着窗外发呆,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是一条邮箱收件提醒,他轻轻滑动了一下屏幕,原本他并不想看,但这封邮件的标题深深地吸引了他的注意。陆达轩迅速地点开邮箱,空姐已经开始催促乘客关机了,陆达轩却还愣神地看着那封邮件。
飞机刚刚落地北京,陆达轩就给Katy打了个通电话,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让她到公司一趟。
在这之前,陆达轩每每想要把翠芬的事情告诉Katy时,他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和自己说,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要轻易地质疑任何人,如果不是飞机起飞前的那封邮件,陆达轩可能会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一辈子。邮件的来源不明,附件里是翠芬和吴悠私下签订的一份秘密协议,陆达轩不能判别协议落款的签字是否属于吴悠,但这份协议一旦公布必将引起轩然大波。陆达轩抵达公司的时候,原本已经非常疲惫了,但当他看见Katy的那一刻,他又瞬间有了精神。陆达轩关上Katy办公室的门,然后认真地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和她说了一遍,Katy惊讶地看着陆达轩,问:“有证据吗?”
陆达轩把手机里的邮件打印出来,递到Katy手上,说:“这是两小时前我收到的一份邮件,是这次协会大赏赞助和回扣的保密协议,上面的数额不小,我有理由相信组委会颁奖给麦迪逊和这个有直接关系。”
Katy压着那份邮件,说:“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另外,发邮件给你的人同样居心叵测,为什么邮件是给你,而不是给其他人?为什么偏偏在你和华利达谈判失败的时候才把这封信发过来,而不是之前?这里面必然有潜在的逻辑和阴谋,如果我们将这封邮件公之于众,矛头可能就会指向我们,麦迪逊和峻秀两家公司也会被推向风口浪尖。”
“那我们就忍气吞声吗?如果协会大赏这么不公平的话,我们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揭露真相吗?”陆达轩一想到吴悠在饭桌上和自己甩脸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