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3个月前 作者: 周宏翔
    当刘美孜从身边员工那里得知小草屋这匹突然杀出的黑马时,她异常气愤地召集所有人开了一个会。刘美孜实在想不到麦迪逊再一次捡了个自己不要的项目,并让它起死回生。刘美孜心里一阵懊悔,这个原本送到自己手边的案子也是在自己手上断送掉的。除此之外,刘美孜对吴悠同样产生了深深的嫉妒,她为什么什么都能做得那么好?而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始终差一截?


    罗任司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找刘美孜谈过话了,自从刘美孜接替了安哲成为客户部总监之后,创意部空出来的位置就交给了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秦松文,刘美孜也更能全身心扑到客户关系和订单上去了。罗任司也不是那么简单就答应刘美孜的,该完成的KPI她一点都不能少。


    刘美孜气急败坏地走到罗任司的办公室,对着罗任司吐苦水:“又让吴悠那个小贱人得意了,真的气死我了!当时小草屋这个项目找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一个小公司还半死不活的,本来聚码头的款项还没追回来,现在看到麦迪逊居然把它盘活了,我真的是想一头撞死。”


    罗任司在写着什么东西,他听着刘美孜的抱怨,低着头说:“技不如人就先反思自己,总结经验,生气能起什么作用?Cherry,你知道你输给吴悠最致命的一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对市场的敏感度,这种东西……学不来,也学不会,只能靠天赋和感觉去摸索。吴悠厉害的,不是她扭转乾坤的能力,而是她审时度势,她知道未来的市场需要什么。”


    刘美孜心中依旧是不服气,但罗任司确实说到了刘美孜的痛点上,她的目光比较狭窄,能看到的基本上就是眼前的利益。但吴悠聪明,她可以暂时放下利益去考虑更长远的计划,放长线钓大鱼,这是女人难得的思维模式。刘美孜娇嗔着问:“那难道我们就看着麦迪逊在那里耀武扬威吗?”


    “就让他们得意吧,他们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啊,什么意思?”


    罗任司低头浅笑,笑而不语。


    夜晚的体育场上,一个戴着口罩、穿着帽衫的女生坐在看台上,下面是足球队正在激烈地对抗着。突然,旁边有一个人坐下,帽衫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她有点诧异,但没有说话,坐下来的短发女孩先开了口:“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有球赛就会过来看啊。”帽衫女孩轻轻一笑,说:“对啊,一旦变成习惯,就不容易改掉了。你今天难得有雅兴过来啊。”短发女孩叹了口气,递了一瓶汽水过去,帽衫女孩没有接过来,只是双目注视着紧张的赛事。短发女孩似乎习以为常,兀自开了自己手上的那听饮料。帽衫女孩静默着,直到对方说:“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吗?”随着场上裁判的哨声,上半场结束,比分1︰1,赛况十分胶着。帽衫女孩打开刚刚放在一边的汽水,说:“小蜜,最先选择断交的人是你。”


    高蜜脸色沉闷,淡淡道:“如果我说我是有苦衷的,你信吗?”


    王若凯喝了一口汽水,她放下饮料,望着球员肆意走动的场地,说:“这圈子里的人,谁没有苦衷?当初你的团队老觉得我压着你的戏,那时候我也和你说我有苦衷,那些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当时信吗?”


    两个人又瞬间沉默了。高蜜看向王若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和当初一样精致可人。高蜜颔首道:“年底我的合约就到期了,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走了。你知道我一直不愿意离开朔源的原因吗?”


    “为什么?”王若凯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我们俩是一起进公司的,起初我一直把你当成我要追逐的对象,后来……我渐渐超过了你,但看着你越来越沮丧、颓废甚至快要自暴自弃了,我其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说实话,我不希望你变成被抛弃的那个,所以我想,只要我还留在朔源,你就有追上来的动力。直到这次,我看你非常认真地录那支视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又活过来了,你不想输,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王若凯微微一笑:“小蜜,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或许吧,但我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存在的。”高蜜站起身来,场上裁判的哨声再一次响起。王若凯望了高蜜一眼,眼中情绪复杂,她顿了顿,开口道:“留下来陪我看完这场球赛吧,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谁最后能赢。”


    高蜜缓缓地扬起了嘴角,又慢慢地坐回了原地。眼下,下半场的比赛正式开始了。


    4


    乔琪走在前面,一对门童给他开了门,萧树紧跟在后面,那个被称为王经理的酒店负责人是乔琪父亲的朋友,他带两人从电梯上三楼。出了电梯就是巨大的会场,接近六米的挑高,错落有致的格局,辉煌的灯光下是一派富丽堂皇,贵气而不落俗。王经理看着乔琪说:“这个场子最多可以容纳四百人,举办酒会和活动绰绰有余。”


    乔琪笑着看向萧树,说:“Scott,你觉得怎么样?”


    萧树又整体看了下,按照他预期所画的场景设计图,基本上该满足的都能满足,只是这个酒店的奢华程度远远超过了萧树的预期,他请乔琪借一步说话。两人到了一边,萧树说:“其他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场地费是多少?”


    乔琪说:“你预算多少?”


    萧树说:“一万两千元上下。”


    乔琪点点头,然后过去和王经理讲:“王叔,这个场地我们觉得挺好的,你看方便给我们个内部折扣吗?”


    王经理笑着说:“那是必须的,给你们八折,打下来,两万不到。”


    乔琪也跟着赔笑,拿出几分少爷的姿态,说:“王叔,我爸那边下个月还有个商务会议也在找地方,你再给我少点,我就让他直接定你们这儿得了。”


    王经理也不好说什么,便直接问:“你们报个价吧,要是没问题,我就和领导打个电话。”


    乔琪也不怕得罪人,他直接报了一万,王经理愣在了那里,萧树也觉得乔琪砍价砍得太狠了,王经理说:“小乔,你也让王叔至少能过得去吧,你这价格……”


    乔琪也不顺着王经理的话说,他自顾自讲道:“你们酒店这个会议室,日常的使用频率我又不是不清楚,我们不租,场地空着也是空着,哪有那么多大型酒会要用这么大的场子啊?王叔,你就答应吧,我回头再到你们酒店办张VIP卡,不就好了吗?”


    王经理说不过乔琪,只好认输,说:“小乔,你比你爸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看来真的是虎父无犬子!行吧,给你们了!”


    从酒店出来,萧树为了表示感谢说得请乔琪吃个饭,乔琪开心地说“好啊”,然后撺掇着萧树选了一家不便宜的餐厅。两人到餐厅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对于这种举手投足都要注意的地方,萧树始终有点不自在。不过乔琪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说:“哎哟,你想干吗就干吗,这么拘谨干什么?你是顾客,你就是上帝,你害怕服务员把你赶出去啊?”


    乔琪这么一说,萧树倒有些想笑,乔琪点好餐后问萧树:“吴大姐最近对你有没有好一点?我也真的佩服她,我以为我表哥的生意就要死了,我正准备看好戏呢,结果还硬是被她整活了。”


    萧树一听乔琪叫吴悠为“吴大姐”就忍俊不禁,萧树回应道:“挺好的,她现在打算给我升职,我压力还挺大的。”


    乔琪拍了下桌子,说:“这吴大姐厉害啊,你知道给你升职代表什么吗?”


    萧树不解道:“代表什么?”


    乔琪煞有介事地说:“给你升职,就等于委婉地拒绝了你。”萧树一愣,乔琪解释道,“一个领导,但凡觉得和下属有机会,就会给下属安排一个亲近自己的闲职。但如果一个领导决定开始重用你了,那就是等于不会再对你动旁的心思了,Scott,你连这都不明白?”


    萧树还以为乔琪有什么高深的理论,结果就是这种轻佻的想法。服务员端上菜品,萧树说:“别说这些了,她一直误会我和你有关系,我都没解释呢。”乔琪刚刚喝下去的饮料差一点就喷了出来,他包着嘴,眨巴着眼睛说:“咝,这个吴大姐,还有点眼光啊!Scott,你瞧瞧我,还行吧?”


    萧树摇摇头,说:“不太行。”


    乔琪咧嘴,假装生气地问道:“Why(为什么)?我很差吗?你快给我说清楚。”


    萧树懒得理会乔琪,扭头看向别处,就在他突然回头的瞬间,他定了下来,乔琪顺着萧树看的方向望去,另一端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美艳的,穿着职业装的女性在吃饭。乔琪疑惑地问:“你认识?”


    萧树立马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乔琪好奇地问:“谁啊?”


    萧树压低声音说:“那个男的是奥斯德的CEO——罗任司,那个女的我见过一次,是Evelyn的朋友,也是我们投资方那边的负责人,叫Carrie。但按道理说,他们不应该会一起吃饭才对啊。”


    乔琪用叉子叉了两块肉,边吃边说:“与你无关的事,你也不必管吧,可能人家就是……约会。”萧树一怔,说:“那就更奇怪了。”


    乔琪只顾着让萧树快点吃,完全没有把萧树的话听进去,萧树心里却犯上了嘀咕,饭后乔琪说开车送萧树回公司,萧树的心思却还停留在窗边吃饭的那两个人身上。


    同一时间的虹桥机场,陆达轩拎着行李箱快步走出机场,又快速上了一辆商务车。此时距离协会大赏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这一次他是专程为了赞助商而来的。


    自从上一次陆达轩赴了那场“鸿门宴”之后,这一段时间,各大品牌都相继过来联系他。陆达轩给吴悠打过电话,询问过她这边的意思,吴悠却迟迟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这让他不得不猜测这其中和罗任司上次讲的那些有关系。陆达轩在酒店休整后,就直接去了麦迪逊。他每次从北京来上海,都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比起北京十年不变的城市面貌,上海总让人觉得日新月异。以前陆达轩到上海开会,总是不经意间听见有人说:“北京人做得来什么广告,北京那些广告公司做出来的能叫广告吗?侬港(你说),是不是啦?”虽然陆达轩心里不承认,但他也无法反驳,上海人的那些吴侬软语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刺耳。


    Katy从香港回来之后,陆达轩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那晚饭局上听来的那些说给她听。陆达轩觉得,Katy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她只会斩钉截铁地拒绝,那么奖项也就会和公司再一次失之交臂。陆达轩还是决定先去摸清麦迪逊那边的立场再做决定,原本距离协会大赏的时间也不算太多,他也理应到上海这边来和吴悠做最后的商讨。走进麦迪逊的第一刻,他也不禁感叹,这还真是一家专门做女性广告的公司啊。吴悠从会议室出来,正好撞见坐在前台休息区的陆达轩,她笑着走过去,打招呼道:“Simon,你什么时候到的?”正巧林安娜在吴悠身后,吴悠立马介绍道:“这是峻秀的副总Simon,这是我们麦迪逊的另一位合伙人Anna。”陆达轩早就听闻了林安娜的名声,立马伸手问好,林安娜让陆达轩和吴悠到自己办公室,一起聊聊协会大赏的事情。


    吴悠给陆达轩倒了一杯咖啡,在林安娜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说:“你来得也真是凑巧,场地那边刚刚已经落实了,艺人名单和各公司邀请函我们也基本做好了,剩下的就是赞助商这边,还在等你们峻秀确定。”


    吴悠的话让陆达轩反而有一丝警觉,他喝了一口咖啡,对着吴悠和林安娜说:“竞标的品牌我梳理了一下,公司也对这些品牌方进行了一轮评估,目前比较倾向的是这四个品牌:杰士达,路友,翠芬和卡欧。从赞助金额来看,杰士达和翠芬是最多的,但要求也是最多的,路友和卡欧就相对温和一点,至少不会提出让到场明星带货拍照这种事,不过赞助的钱也就比较一般。”


    林安娜看了下陆达轩递过来的赞助方案,说:“这么说来,基本也就是在杰士达和翠芬这两家里面挑选了,路友和卡欧直接pass(淘汰)?”


    “倒也未必。”吴悠拿着另一份方案,突然开口道,“虽然路友赞助的金额相对比较少,但是他们的品牌比起其他三家更有档次;虽然翠芬的钱给得最多,但是翠芬作为一个内衣品牌,冠名翠芬,始终会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陆达轩没说话,只听着吴悠和林安娜的讨论,想从她们的话语中抓住一点细枝末节。今年的赞助商非同以往,特别是那天见完罗任司之后,陆达轩顿然觉得其中的门道可见一斑。


    林安娜听完吴悠的话后略有所思,然后转头问陆达轩:“Simon,你们评估下来,觉得最合适的品牌方是……”


    终于还是把问题踢回到他身上,陆达轩接着吴悠的分析说:“几个牌子里面,路友确实是档次最高的,但是金额也是最少的。如果用路友的话,就可能得搭着别的品牌方才够预算,可是路友又明确提出他们要独家冠名,否则免谈,比较强势。而杰士达的问题在于他们希望当天明星能带着他们的产品拍照、发微博,这个要求也比较难。所以,相比之下……”陆达轩没有直接说下去,而是换了口气说:“翠芬虽然是内衣品牌,但是赞助的钱够多,相对也没有那么多要求。”


    吴悠翻看了下翠芬的方案,突然提问道:“可是翠芬这里说,他们要求当天到场的明星能有一个围绕品牌的拍摄,拍摄团队由乙方提供,并且这里看不到他们在此处对明星的费用支出……”


    “这个我也看到了,其实这也是我迟迟没有决定的原因,对翠芬来说,当天明星到场,录制这个视频是在活动范围内的,所以不应该再支出多余的费用,他们也是想打着这个幌子,蹭一下明星的热度。那个片子每个明星也就只需要一分钟的样子,其实我觉得可以去和经纪团队沟通。”


    “那最后还是变成了我们的事情。”吴悠的话说得很直接,因为艺人方面都是林安娜去沟通的,峻秀并没有出什么力,“而且,这个是内衣品牌,那些男明星要怎么去诠释这一分钟呢?那基本需要我们两家有人出来做创意策划,如果真的是这样,翠芬就实在太滑头了,用赞助的钱来换我们两家的广告费,再借助到场的明星资源。最后等于翠芬不是赞助商,而是用更少的钱做了更大的广告,他们也真聪明!”


    陆达轩缄口不言,是因为他早就看破了翠芬藏在方案里面的心机,但如果他不趁这个机会推波助澜,翠芬完全没有中标的胜算,那他们公司这次的奖项就又要拱手送人了。陆达轩没有操之过急,他点头称是,然后说:“翠芬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其他几家品牌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如果翠芬能给到合适的价格,我们抽取一部分来打点艺人这方面的损失,也并非不可以。至于创意的话,因为是一分钟视频,所以我们峻秀可以承担这部分工作,毕竟你们前期确实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了。”


    林安娜看着陆达轩,问:“所以Simon你的意思是……最后还是倾向于选翠芬是吗?”


    陆达轩为了表现得不那么明显,说:“也不是,我其实也是综合考虑,杰士达未必不可,不过比起要通知每个明星,让他们拿着产品拍照、发微博,让他们在活动现场参与一分钟的视频拍摄可能会更容易一点,毕竟拍照、发微博又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广告,还是在这么官方的场合下。”


    吴悠点点头,说:“你这么说也确实如此,路友的赞助费少,杰士达的要求苛刻,相比之下翠芬确实灵活性更大一些。”


    眼见吴悠松口,陆达轩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端起一直没有真正喝下去的那杯咖啡,“咕噜”喝了一口,吴悠望向林安娜,说:“Anna,那如果确定用翠芬的话,要重新和艺人那边接洽,OK吗?”


    林安娜想了想,说:“我不确保一定没问题,但如果眼下翠芬是最合适的选项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去搞定那边。”


    会开完后,林安娜提议带陆达轩去吃饭,说他好不容易来趟上海,是一定要吃上海菜的。林安娜打电话到永福路订位子,吴悠则带着陆达轩参观了一下公司。陆达轩看着满满当当的办公室,小声问:“你们公司多少人啊?”吴悠说:“是不是看起来有点挤,我们已经订了新的写字楼了,不过还在装修,回头你再来上海的时候,我们应该就搬家了。”原本对吴悠就带着好感的陆达轩,参观完麦迪逊之后更是对吴悠多了几分佩服,短短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可以把公司扩展到如此地步,绝非“用心”二字就可以概括的。以前他一直觉得Katy已经是自己人生中遇到的女性的天花板了,但见过林安娜和吴悠他才明白,上海滩确实是一个人外有人的地方。


    吃饭的地方叫雍福会,上海人吃饭就是有格调。不像北京人,即使找了北京菜的馆子,要么就是在马路边的随性一隅,要么就是在胡同里人为翻新的小馆子,反正不会像林安娜选的这地方。永福路以前是法租界,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葱葱郁郁,光影斑驳,还没走进去就已经沉醉在这个环境里了。据林安娜说,这地方以前是德国和英国的领事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几经辗转才成了现在的餐厅。推门进去是另一番清雅天地,门口泰式的锦鲤池围绕着户外的餐桌,长廊是用清代的文物建的,菜肴极为可口,除了基本的虾籽大乌参、响油鳝丝、油酱毛蟹,还有饭店的私房菜——大红袍酱汁牛肉、手撕烤麸、吉拉多生蚝。


    林安娜和陆达轩聊了聊这两年北京的广告市场情况,吴悠也好奇地问了下陆达轩为什么会投身到广告行业来。陆达轩也实话实说,他说自己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在这之前做过媒体,也做过marketing,做厌了就想换个行业试试。Katy和他有个共同好友,那时候Katy手边正好缺一个助手,所以就通过朋友找到了陆达轩的联系方式,他也没想太多就去了。在陆达轩描述这一段经历的时候,吴悠心中却有了几许感叹,像她和林安娜都是从最基本的职位一步一个坑地走到了今天,而广告行业还有更多像陆达轩这样对广告并不了解,却因为人脉资源进圈就坐上高层的人。虽然吴悠并不能因为自己的臆断去揣测陆达轩的能力,但她心里还是抱有一丝不忿儿。


    饭局结束后,吴悠说送陆达轩一程,陆达轩说不用了,他还有点别的公事要去办,赞助商那边确认下来之后,他这两天就去和翠芬谈合同了,最后他说要在这几天跟着吴悠去确认下场地布置。陆达轩上车之后,还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和Katy说一声,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直接联系罗任司,他让司机掉头去奥斯德。


    次日大早,费仁克敲门找吴悠,说有个单子想和她聊聊。费仁克刚坐下便说:“翠芬那边找过来,想让我们接他们下半年的品牌包装。”吴悠点了点头,说:“刚刚定下这次协会大赏的赞助商用翠芬,可能他们也是想投桃报李吧,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费仁克说:“但是我们已经接了恋语的年框,翠芬这边作为竞品,我们可能没办法接手。”


    “恋语的合作到什么时候?”


    “应该还有两个月,但是目前还不清楚他们是否续约,所以……没有办法直接答应翠芬那边。”费仁克一本正经地说。


    吴悠想了想,说:“你这两天和恋语那边谈一下,如果他们决定续约,我们就不用接翠芬了。”


    “嗯。”费仁克又问了一句,“要不要和Anna那边说一下?”


    “行,我中午和她吃午饭的时候提一下。”


    因为协会大赏的事,吴悠已经累到喘不过气来了,光是确认艺人邀请函这件事,就足以让她掉一层皮。艺人的排位、入场顺序,以及确认档期,每一件事都让她觉得明星这些“龟毛”的要求真的有点太过做作了。当她中午一边吃着拉面一边和林安娜略带抱怨地吐槽时,林安娜笑道:“就这么点事你就烦了,想当初奥斯德有一年和《时尚芭莎》一起做慈善晚宴,那才真的是痛苦到让人发指呢,除了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连明星的衣着都要挨个事先知会,避免他们撞衫,你不知道那时候全公司都在围绕这个事情打转,后来若非必要,我们对艺人和媒体圈都敬而远之。”


    吴悠感觉自己已经在快速地朝着黄脸婆的趋势奋进了,她打开补妆镜看了下自己的脸,脸上的细纹果真是藏不住了。林安娜吃掉了半个可乐饼,看着吴悠极度在意容颜的样子,说:“慢慢接受‘苍老’这件事就好了,你慢慢就会发现脸和气质是两件东西。”


    吴悠捋了下耳边的头发,说:“我还没恋爱结婚呢!在这之前,我肯定还是要脸啊。”林安娜不以为然道:“对了,Q3结束后,我们可以开始准备A轮融资的事情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不扩大规模,公司运作可能会有问题。”


    吴悠点点头,其实这个事情,早就在她的计划之中了。吴悠突然想到费仁克早上和自己说的事,不觉向林安娜问道:“恋语那边的合作快到期了,翠芬这两天找过来,Frank问我怎么打算。”林安娜“嗯”了一声,前段时间她刚刚见过恋语的创始人,对于和麦迪逊的这次合作恋语方表示非常满意,不出意外,应该是会续约的。林安娜放下筷子,说:“恋语这边应该没问题,你让Frank确认一下,最近方便就把续约合同签了。”


    第二天开完晨会,吴悠就接到了陆达轩的电话,说场地那边他已经和萧树确认过了,布置方案、实施情况以及截止日期都确认完了,问吴悠中午是否有空,就在麦迪逊附近吃个午餐。吴悠看了下时间没有问题就答应了,她刚收拾好电脑准备下楼,费仁克突然叫住了吴悠,说:“Evelyn,我有点事和你说。”吴悠说:“快吃午饭了,很急吗?”费仁克没有说话,吴悠大概明白了,便让他去自己办公室。费仁克不等吴悠坐下,就说:“恋语那边可能不和我们合作了。”吴悠略感诧异地说:“昨天我和Anna吃饭的时候,她还说应该没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吗?”


    费仁克目光严峻地说:“他们打算换家公司。”


    “哪家?”


    “奥斯德。”费仁克说完,留下了一阵沉默。


    又是奥斯德!吴悠心里憋着一肚子火,这半年来,她一直秉承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态度,尽量能避开就避开,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个罗任司偏偏就是要从中作梗。吴悠思考片刻,问:“那翠芬这边现在什么情况?”


    “翠芬我还没有回复,如果恋语这边确认不合作的话,我可以去和翠芬谈。”


    吴悠用手指敲了敲办公桌,若有所思地说:“等一下,翠芬这个时候找过来,恋语又正好被抢单,时间点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你再去问下恋语那边是什么原因要转头去找奥斯德?”


    “我已经问过了。”费仁克接着说,“首先是价格,奥斯德给恋语那边的价格比我们低了差不多20%,然后是因为他们市场部的负责人刚刚换任,新的负责人觉得我们的广告还是太小家子气了,然后……Cherry那边突然接上线,和那个新的负责人走得很近。虽然创始人建议还是用我们,但是市场部想方设法地说服了老板,如果Anna能过去说一下,那应该还有周旋的可能。”


    吴悠扶着额头看了费仁克一眼,说:“让Anna去知会一声,这种事情太low(差劲)了,如果翠芬那边真的是因为投桃报李找过来,那奥斯德应该也是从某些渠道知道了这次协会大赏赞助商的事情,才敢去撬动恋语那边。这样吧,你给恋语那边报和奥斯德一样的价格,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要是他们还愿意回心转意,我们也可以续约。我一想到奥斯德要抢单,心里就不爽。”


    “那翠芬这边……”


    “先不急着答复,看看情况再说。”


    和陆达轩吃饭的时候,吴悠越想恋语和翠芬的事情就越觉得奇怪,她不禁问了陆达轩一嘴:“翠芬的赞助合同已经签下来了吗?”陆达轩夹到一半的菜突然悬在空中,听提到翠芬,他内心一紧,问:“签了,怎么了?”吴悠没太注意陆达轩略带异常的表现,说:“那就行,我就怕中间又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就比较麻烦。”陆达轩心想,只要不是质疑他在其中有鬼就行,他举起面前的果汁,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来,Evelyn,预祝大赏顺利!”


    是夜,林安娜照例和杜太太在瑜伽室碰面,她累到精疲力尽,杜太太提议不如去楼下酒馆小酌一杯,林安娜说但喝无妨。二人到了酒馆刚一坐下,杜太太便说:“以后喝酒的机会估计越来越少了,我和我老公准备年底搬去温哥华了。你要是想我了,就坐飞机来看我,就当度假了。”林安娜听到这个消息没有感觉特别意外,移民的事情,杜太太已经和她说了好几年了,只是她没想到杜太太真正要离开的日子会来得如此突然。林安娜给杜太太倒了小半杯红酒,说:“挺好的,以后我随飞随住的地方又多了一个,那边气候宜人,适合养老。”


    杜太太“嗯哼”一声,不服气地说道:“我可没觉得自己老,只是我老公觉得儿子要去那边念书,一家人就顺便一起过去了,像我这种每天无所事事的人,你每天又忙得不行,索性我走了的好。”


    林安娜知道杜太太在说气话,她不理会,和杜太太碰杯喝了一口。杜太太却认真地问起来:“那侬咋打算啊?再过两年,侬也该退休了不啦,难道真的打算活到老、干到老啊?”


    风吹在林安娜的额头上,撩动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即使她精神再好,灯光下也能看见她的脸庞略带衰老的样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正因为我现在没有牵挂的事情了,就感觉即使工作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不工作了,我反而会每天为无所事事而烦恼。哎,说了估计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侬就是劳碌命呀!哎,你说你,你剩下的存款也够你好好养老了吧?我真的是不懂,侬港要帮那小囡把公司开起来,现在开起来了呀,正是侬功成身退的时候呀,还陷在里面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咋想的?”


    “侬也不要港我了,烦人不啦?”林安娜催杜太太快把那杯酒喝完,然后说,“侬管管好自己好不啦?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那倒是,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林安娜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安排了?”杜太太话是这么说,但林安娜知道她到底是体贴的,杜太太前往加拿大之后,二人再见面确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林安娜想到这些年,她和来来往往的无数人告别,从自己的父母到自己的丈夫,再到女儿,现在连她最亲的闺密也要远赴他乡,整个璀璨繁华的上海最后也只有她一个人来欣赏了。前几天,林安娜一个人逛到外滩,这快十年都没有变化的地方,如今竟让她有些陌生。陌生的不是景,而是人。十几年前,外滩尚未修缮,彼时尘土飞扬,那时候的中山东一路对岸还没有上海的三座摩天大楼,浦东还是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但林安娜总能从行走在路上的众人脸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表情。可现在那样的表情已经消失了,上海已经变成了中国经济的中心,但来上海再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了,上海只是一个一张机票便可抵达的目的地,更多的人觉得上海美则美矣,却也不过如此,就像她从事的广告业,也再也不是人们心中那雅致而高不可攀的行业了。


    杜太太的一句话拉回了林安娜的思绪,她说:“那个谁……后来怎么样了,又为难你了吗?”


    林安娜知道她说的是罗任司,她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最后一口酒,说:“正是因为他最近什么动作都没有,我才觉得事情不简单。”


    “Anna,说实在的,他真正要冲的人应该是我,不是你,当年是你帮我挡了那一刀。我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是我欠你的。”都说人有情绪的时候特别容易醉,杜太太现在的脸颊微红,像是醉了。


    林安娜不以为然地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况……那时候换作你,你也会那么做的。就像你当年说的,大家无非只是资本的棋子罢了。”


    “其实你问我心中是否有愧,我嘴上不说,心里怎么会一点想法也没有呢?那也是一个母亲和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啊,我离开这个行业后的很多年,其实一直有去祈福。那时候我还是太年轻了,以至于很多事我其实都不敢去直面,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最佩服你。”


    人到中年,真情流露也都会适可而止。一瓶红酒饮尽,两人各自打车回家。临走时,杜太太握住林安娜的手,说:“我就是担心你,既然他已经回来了,你能避开还是避开吧,我在温哥华等你。”


    杜太太的话,林安娜多少还是放在了心上,以至于林安娜在第二天开车上班的时候还略有感叹。林安娜刚进办公室,吴悠就带着费仁克过来,说:“恋语这边还是决定不续约了,他们找奥斯德了。我们已经压低了价格,可对方似乎没有回头的意思。”林安娜也觉得奇怪,按道理说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倒戈,林安娜问道:“现在他们那边的对接人是谁?”


    费仁克说:“换了一个姓段的年轻人,我一直约不到他,每次打电话过去,对方都说最近比较忙。”


    林安娜望着吴悠和费仁克,说:“翠芬这边能谈一个比较长的合作期吗?如果可以,就不要和奥斯德抢了。”


    “我可以试试。”费仁克回应道。


    林安娜对吴悠说:“庆典的事准备就绪了吧?”吴悠点头,她昨天和陆达轩又合计了一下,这两天布置完场地,让协会那边的负责人过来看看就可以了。


    林安娜让费仁克先去忙,自己有话和吴悠说。费仁克鞠躬离开,林安娜拿出一份表格,递给吴悠说:“这是今年协会大赏的评委,你看看。”


    吴悠接过来,她看着位于首位的评委主席,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说:“Lawrence?”


    林安娜说:“我想今年奥斯德没有去抢这个承办名额,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吴悠吐了一口气,她并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担忧,说:“我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了。”


    林安娜点头,说:“虽然主席的决定权很大,但其他评委的意见也很重要,如果这次协会大赏拿不到金奖,你也不必特别放在心上。”


    吴悠很轻松地笑了,说:“‘运气’这种事,我从来不迷信,随缘吧。”


    5


    一周之后的上海洲际酒店宴会厅,一年一度的广告协会大赏在此举行,相比于之前的任何一届,今年这届都显得格外隆重而富有意义。站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的末尾,广告对于广告人的意义也变得不可同日而语。场地配合着主题“跨越”被一分为二,前场是二十世纪的复古装饰——红幕、真皮沙发、古典油画,后场是现代时尚的布置——光碟铺成的反光墙、二极管做成的时装、电子和互联网代码合成的坐席。


    当晚,各大明星竞相出席,媒体的闪光灯闪到吴悠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明星入场结束之后才轮到品牌方的负责人,最后是各个广告公司的重要代表。林安娜着一身亮白色晚礼服出场,Katy则是深蓝高定的职业装。吴悠第一次见到Katy,果真觉得眼前一亮,这个传说中的女强人并非有着林安娜那样强大的气场,好像高人一筹,而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谈笑之间却仿佛瞬间能够使出一把温柔的小刀,让人猝不及防,这样的女人是特别的,也是聪明的。


    林安娜和Katy会面之后,二人相谈甚欢,转而又各自举着酒杯和各自的熟人打招呼去了,吴悠和陆达轩则管控着全场,以防意外出现。


    吴悠好久不见李淼,发现他换了发型,留了胡楂,整个人从之前的明朗清秀,变成了忧郁熟男。李淼在进场之前,门口的粉丝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陆达轩意识到安保系统随时可能会崩溃,又立马调了两拨安保人员过来。吴悠也在会场上第一次见到了王若凯和高蜜本人,让人想不到的是,她们俩居然会携手入场,此事不出半小时果然上了微博热搜,标题是“凯蜜携手爷青回”。除此之外,上海半数的艺人倾巢而出,各路一线大咖几乎让当晚的洲际酒店成了全上海的焦点,满场宾客,觥筹交错,大家的寒暄话语既带着一种商务上的客套,又带着三分在外、七分在内的虚伪。


    吴悠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转过身就看到了陈洛,陈洛今天穿着卡其色格子西装外套,配着浅蓝色的衬衫,如果不说他是广告人,还以为他也是刚刚走过红毯的明星呢。陈洛祝贺道:“有声有色,办得不错!”吴悠此刻已经忙到后背出汗了,她端着红酒果断地和陈洛碰杯,说:“你今天才是亮眼,希望你今天能遇到‘真命天子’。”陈洛顺眉低头一笑,说:“Evelyn,奉你吉言!”吴悠问:“你什么时候走?”陈洛说:“明天。”吴悠惊叹道:“这么快?!”陈洛点头说:“时间就是过得很快啊,歌词里不是唱‘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吗?哈哈,你欠我的饭估计请不上了,今晚你就陪我多喝点吧。”吴悠着实喜欢陈洛这样的性格,他不遮不藏,和他说话很轻松。吴悠一口将酒喝尽,然后笑着说:“好啊,今晚结束,我请你吃夜宵。”


    场子的另一角,刘美孜红装满身,像蝴蝶一样在满场飘飞,她看见几位老总在旁边聊天,便端着一杯酒慢悠悠地走去,先笑为敬道:“陈总、李总、丹总都在呢,我远远地看着就像是你们。”


    几个人都清楚刘美孜的套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总的手就不自觉地搭到了刘美孜肩上,说:“Cherry,你今天真是漂亮啊!”


    刘美孜偷笑了一下,说:“陈总,你这么说,就是说我平时不漂亮了?罚酒罚酒!”


    李总在旁边跟着笑道:“陈总,这说错话了还有美女陪着喝酒,不像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就只能独自饮杯了。”


    刘美孜赶紧凑到李总旁边,说:“李总也说错话了,我人站在这里,怎么能说你们是独自饮杯呢?罚酒罚酒!”


    刘美孜这边娇嗔两句,那边委屈一声,这三个男人各个笑逐颜开,全都被刘美孜治得服服帖帖的。


    萧树和创意部的几个小伙伴,加上峻秀的摄影团队,在另一个包间内忙着拍摄翠芬品牌的那一分钟视频,也是忙到焦头烂额。如果一条不过,明星们多少也有些不情愿再拍第二遍,萧树只好和各位经纪人商量,毕竟这是要对大众曝光的东西,还是希望艺人们能为自己考虑一下,这才勉强让几位大咖配合起来。萧树原本以为拍完就结束了,谁料麻烦的事才刚刚开始。视频拍完,各个艺人的经纪人又开始排队过来问:视频放出的番位是什么?谁先上、谁后上?名次是怎么安排的?萧树对此毫无经验,眼看要出事,他又不能去搬救兵。他急中生智道:“番位我们随后会发邮件和各位商量,可以随时微调,请各位放心!”这才让各位经纪人放过了萧树一马。


    酒会进行到一半,正式到了峰会探讨环节。明星逐次从安全通道退场,吴悠给旁边的林安娜递了张字条,上面是要发言的广告人的上场顺序。林安娜看到吴悠将自己安排在Katy前面,觉得多少有些不妥,但吴悠小声说这是Katy要求的,林安娜才放下心来。接着,主持人介绍完参与晚宴的嘉宾后,请广告协会的负责人上去演讲。陆达轩打点好一切后,坐到了吴悠的旁边。负责人是广告协会的李思琦,演讲稿是吴悠帮忙起草的,基本都是场面话,在场的人对此也并不期待。反倒是轮到林安娜上场的时候,台下掌声不断,似乎在场的大多数资深的广告人都在期待林安娜这次的发言。


    “下面我们有请本次承办方麦迪逊的创始人——林安娜上台发言。”


    林安娜从容地走到台上,她看着满场的品牌方和同僚,心有澎湃。距离她上次在广告协会大赏发言已有三年了,那时候她作为奥斯德推选的代表站在台上,意气风发地谈论着当下年轻人对广告的看法。而此刻,她的心态与三年前已经全然不同,她调整了一下话筒,等待着聚光灯照到自己身上,然后她淡然地看着所有人说:“大家好,我是林安娜。今天站在这里,说实话,我确实感慨万千,在场有很多与我一起奋斗过的同僚,也有许多我素未谋面的新人,而今天的主题‘跨越’让我看到了时间磨砺着每一个人的痕迹……


    “今年是我进入广告行业的第二十五个年头,谁能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呢?1995年,我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创意部任文案一职,从一个完全不懂广告的新人成为现在这个人人都知道的林安娜,我花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那时候我和在座的很多新人一样,并不知道什么样的广告是好的,什么样的是不好的。我一直以为所谓的‘正确’就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的资历就是业内的标准。可是我错了,当我越是扎根到这个行业中就越是明白,真正的广告人是要懂得市场的,这个懂市场不仅仅是知道顾客需要什么,还要明白顾客依赖什么,比起深挖顾客所需要的信息,更重要的是要抓住顾客依赖的平台和媒介,那才是广告人应该关注的下一个风口。


    “二十多年前,一则在广播电台插播的口述广告就可以引起无数人的关注;十年前,在电视台黄金档轮放的广告才可能会为平台和品牌同时带来巨大的收益。然而在当下,当媒介变得游离而不集中、场景变得复杂多变时,人们还在看广告吗?还需要广告吗?我作为一个广告人,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从过去只需要一个口号、一个简单场景就可以完成的广告,到现在需要更多的热点元素去支撑它。人们从最简单的信息需求变成了对故事的渴望、对社会的关注。而创意的本身也变得不再是创意,而是一次挖掘人心的旅程。可有趣的是,当市场对广告的要求越来越高时,广告可能已经变成了年轻人眼中并不亮眼的行业。


    “所以,真正的‘跨越’是什么呢?在我心里,‘跨越’就是让广告能够跨越表现形式,变换表达方式,跳出媒介束缚,成为传达人与人之间、商品与消费者之间最关键的桥梁。只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人们还会期待广告,期待广告给大家带来新鲜事物,期待那短短一分钟、一瞬间、一瞥、一刹那的有趣和共鸣,那就是广告的永恒时刻。谢谢大家!”


    林安娜鞠躬的瞬间,全场掌声此起彼伏,吴悠坐在前排突然落下了眼泪。林安娜站在那里,绝不单单代表她个人、代表公司、代表广告人,她更像是在诉说着集体广告人的心声和愿景。吴悠已经忘记了鼓掌,她起身给了下台的林安娜一个贴心的拥抱,林安娜拍了拍吴悠的肩膀,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现在还会紧张。”Katy握了握林安娜的手,小声说:“你讲得太棒了!”林安娜笑着望向Katy,说:“我也期待你的发言。”


    Katy随后上台,林安娜和吴悠都准备洗耳恭听,这时费仁克突然过来和吴悠低语道:“颁奖嘉宾还有两位没来,可能待会儿要重新调整一下。”吴悠起身,对陆达轩说了情况,两人决定先到后台商量一下。


    前场还回**着Katy激昂的演讲,在后台,吴悠从费仁克手里接过名单,问:“打过电话了吗?是什么情况?”费仁克说:“味达轩的张总是因为在深圳开会取消了航班,而赵总这边……好像是家里有急事先走了。”吴悠看了下表格,还好缺席的嘉宾要颁的都不算太重要的奖项,现在临时通知所有颁奖嘉宾更换上场顺序也不现实,吴悠不由分说地说道:“这样吧,我和Simon一人代替一位嘉宾上场,Simon你可以吧?”陆达轩点点头,吴悠这临危不乱的表现还真是让他自愧不如。吴悠“嗯”了一声,接着和费仁克说:“等下峰会讨论控制在半小时内,然后就开始最后的颁奖仪式。”


    等吴悠和陆达轩回到会场的时候,Katy已经演讲结束了。主持人按照原本的计划安排了峰会讨论的分组,甲方和乙方分成小组,分别在各自的区域,针对接下来一年广告行业内的风向进行讨论。刘美孜借此开始搜罗各个品牌老板的联系方式,然后按品牌优劣做好了排序,对于讨论,她没有什么兴趣。接下来的发言环节,基本上都是乙方公司举手发言,甲方基本还是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总体来说,对于这个话题大家众说纷纭,讨论得较为激烈,气氛相当不错。


    吴悠看着手表,算着时间,整场活动时间不能超过四个小时,时间越长效果只会越差。吴悠眼看着大家讨论得越发激动,快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了,她便从主持人那边拿过话筒走上台,对台下的所有人说:“不好意思,打断各位一下,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今天的讨论到此结束,非常感谢各位的积极参与!下面我们将进入最后,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大赏颁奖环节,请大家休息片刻,颁奖典礼马上开始。”


    吴悠走下台,她和工作人员示意,大屏幕迅速切换成了“颁奖典礼”的字样。吴悠走到后台和各位颁奖嘉宾交代了颁奖流程,接着她找到了萧树,让他提前准备好颁奖时用的信封,并在每位嘉宾上台前发给他们,最后她拉开帷幕的一角,确认了一下现场的秩序,又让工作人员多备了两个麦克风拿到了台上。


    吴悠是在这个时候看见罗任司的,他站在一众评委之中,在其他评委窃窃私语的时候,他顾自沉默着。此时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的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阴郁了一些。罗任司也看到了向自己投来目光的吴悠,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然后将目光聚焦在了前台的大屏幕上。吴悠别过脸没有再看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吴悠只要想起罗任司的那张脸便心有余悸,她果断地走到后台的另一边,等待主持人报幕。


    吴悠感觉到时间变慢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她看着台上的嘉宾和获奖的公司,突然想起好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跟着大老板踏进协会大赏会场的时刻。那时候大老板望着台上对吴悠说:“你无法相信,多少人做广告真的就是为了能拿一次奖,从国内到国外,从上海到戛纳,因为做广告产生的折磨人的压力和焦虑都会在你荣获奖杯的那一刻得到释然。”颁奖仪式上,最初颁发的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不重要的奖,越往后颁发的奖项含金量越高。吴悠和所有人一样,并不知道信封内的获奖结果,她屏住呼吸看着前台,前台充满欢呼、掌声、激昂的音乐、欢笑和眼泪,以及那些发自肺腑的获奖感言。这一切让吴悠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不是她承办的活动现场,她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七八年前的那场协会大赏的现场,她看到了自己站在台下仰望的身影。


    陆达轩从台上下来,突然碰了下吴悠的手臂,说:“马上到你上场了。”


    吴悠缓过神来,她吸了一口气,朝萧树点了点头,萧树从里面抽出给吴悠安排好的信封,她轻轻地将信封拿在手里,大方地走上台。聚光灯的光线纵横交错,她站在最中心的讲台上,朝所有人微笑着说:“下面我们要颁发的是……社交媒体营销金奖,获奖的是……”吴悠拆开信封,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大家说,“获奖的是……上海华众,获奖作品——《善存抖出的彩虹影响力》,有请获奖公司代表上台领奖。”吴悠捧着那座奖杯,那奖杯沉甸甸地压在自己手里,当她看到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走上台的时候,吴悠莫名为他感到开心。


    “恭喜,下面话筒交给你。”


    年轻人接过话筒,举着奖杯,激动地说:“我……我真的被吓到了,我都没有想过最后是我们拿奖,我现在真的想哭!这个项目我们做了大半年,中间也遇到过很多困难。原本我已经做好了要辞职的准备了,但是……我没想到,我居然拿奖了,谢谢组委会,谢谢主办方,谢谢广告协会,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吴悠跟着年轻人一起走下了台,她回头一望,还有最后一个奖项——年度内容营销金奖,这也是万众瞩目的奖项。吴悠望了台下的林安娜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她们知道这一次麦迪逊多半是不会获奖了,恰巧颁奖人也从林安娜改成了Katy,吴悠已经打算在后台等着收场了。相比之下,陆达轩的整个神经却紧绷成了一条线,他对今夜的所有期待都凝聚在这一刻,他真的想看到Katy打开信封看见自己公司的名字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她会激动成什么样子?陆达轩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台下的所有人也都屏气凝神地盯着舞台上的Katy。Katy取过信封,朝着台下的林安娜眨了眨眼。


    “好了,下面我们要来揭开今晚最重要的一个奖项了,就是每年大家最期待的年度内容营销金奖。在颁这个奖之前,我想特别感谢一下为今天整个协会大赏付出努力的每一个人,包括工作人员。这大概是我从业这么多年来,参加过的最开心、最成功、最璀璨夺目的一次晚会。”Katy轻轻地拆开信封,她突然笑了起来,陆达轩微微张着嘴,他已经做好了要猛烈拍掌的姿势了。Katy笑容满面地说:“今晚的最大赢家,来自……大家猜一猜呢?”Katy露出甜美的笑容,陆达轩心想老板还真的是沉得住气,只见Katy突然开口道,“获奖的是……麦迪逊,获奖作品——《梦想,无惧年龄》,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获奖公司代表上台领奖!”


    一时间,吴悠、陆达轩、林安娜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陆达轩的手悬在半空,他机械地鼓了鼓掌,吴悠则站在台下愣了两秒,才听到旁边有人说:“快去啊,领奖!”吴悠被人拉了一把,她才反应过来,她整了整衣服,快速地走上台。这是吴悠今晚第一次真正近距离正面接触Katy,她注意到对外宣称自己已经快四十岁的Katy,肤质还是白皙水嫩。Katy笑着将奖杯交到吴悠手上,吴悠还没有做好领奖的准备,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拿最后这个大奖。


    “Evelyn,你有什么话要和大家说吗?”


    吴悠调整了一下呼吸,说:“抱歉,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哈,我突然能明白刚刚那位弟弟上台的心情了。说真的,我以为今晚的奖与我无关,刚刚我已经准备去后台收拾了。”吴悠举起奖杯,亲了一口说,“我有太多话想说了,我等了这个奖已经好多年了,但是今天真正拿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谢谢组委会,谢谢我的公司麦迪逊,最感谢的……是我的合伙人——林安娜!我想说,是她给我的梦想注入了第二次生命,谢谢!”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陆达轩略显气愤地穿过后台,他走到了即将散场的评委席旁边,拉住了刚要起身的罗任司,粗暴地说:“你过来一下!”其他人都望着陆达轩,罗任司只是伸手示意大家不必紧张,然后他跟着陆达轩来到了过道上。陆达轩质疑道:“怎么回事?”罗任司掸了掸衣领上的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达轩“啧”了一声,说:“我想知道最后这个奖项是怎么回事?翠芬的事情我已经搞定了,说好的原本应该留给峻秀的那部分呢?”罗任司假装“哦”了一声,说:“你也看到了,在场的评委只有我一个人吗?年轻人,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决定的啊。”陆达轩愤怒地扯着罗任司的衣领,说:“你最好给我说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罗任司笑了笑,他并没有挣脱的意思,只是凝视着陆达轩,说:“你看……”陆达轩放开了罗任司,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翠芬的负责人正在为吴悠贺喜庆祝。陆达轩咬了咬牙,听罗任司继续说:“很多事情,有些人以为自己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但其实……别人可能在背后费了更大的力气,我这么说,你应该懂吧?”


    陆达轩想着自己和吴悠接洽的整个过程,说:“所以,她都是装的?假装不知道用哪家赞助商?假装要把皮球踢到我身上?假装都是让我来推动?她真是厉害!”陆达轩看着吴悠激动的模样,心中突然泛起一种蔑视。陆达轩愤然离席,快步地融入散场的人群里。会场飘**着悠扬而欢快的散场曲,罗任司露出一副看戏的样子,他收回刚刚那狡黠的微笑。他想,今晚最高光的时刻莫过于此,还有比这更精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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