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住
3个月前 作者: 李墨酬
晨曦中,督军府静谧恢宏。背山面海的景致宛若天然的山水画。
贺敬尧的府邸,的确是个环境优美,风水极佳的好地方。
苏眉习惯早起,在小阳台上铺开画纸,架起笔墨挥笔作画。
她被贺敬尧留下,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直到伤愈。督军府并不缺佣人,苏眉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如果见色起意,贺敬尧却没有什么不规矩。相反,他生活十分自律,除了偶尔言语调侃她,二人几乎没有交集。
带伤的贺敬尧每日仍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多数时候苏眉可以安静地在自己房里看书作画,做自己的事情。
她写信称到韦家小住,小喜回苏家把她的账本、设计图挪到此处。只要贺敬尧不“传召”,她可以继续打理家业和洋行的“生意”。
在督军府暂住,她就当做度假了。
一幅写意的山水之作,弹指间挥笔而就。山中的雾气随着日出渐渐散去。远处一个人影由远及近,那挺拔的身影,是贺敬尧。
他停在她的小阳台下,看她。
“早,督军的气色似乎不错。”她礼节性地浅笑,忽略被那双幽深黑眸注视的不自在。
贺敬尧穿着常服,白色衬衫遮住肩胛上缠绕的绷带,看不出一点虚弱或受伤。都好些天了,他的伤应该好转了吧?
“在画什么?”他懒懒地问,磁性的嗓音如晨间清风。
“这里风景秀丽,随便入画。”苏眉愉悦的回答,殊不知她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你倒是随遇而安。”贺敬尧勾唇,心情不错。
主子悠然迈步走开,苏眉知道,她该上工了。
不管贺敬尧是否需要,她每天得亲自给他准备膳食,像贴身女仆一样伺候。幸好她的工作没包括给伤口换药,否则她真会羞愤而亡。
苏眉换上衣服,来到厨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当厨娘,大家都不习惯。还好天性随和,人缘颇佳的苏眉,很快跟督军府上下混熟。督军府除了警卫和差役,佣人都是上年纪的阿妈。忽然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众人好奇又兴奋。
女佣们眼中,苏眉与督军郎才女貌,十分登对。苏眉又是温柔谦和的性子,下人们很快与她敞开心扉。
“眉儿小姐做的真好,人长得好看,学东西还快!”黄妈看着苏眉做的菜饺,啧啧称赞。
苏眉笑道:“黄妈教的好。”
“我在家也跟母亲入厨,但跟督军府的厨子相比,手艺差远了。”
阿妈们眉开眼笑,有人问:“小姐可还在读书?怎样和督军相识的呢?”
苏眉一边学着搓揉面粉,一边想了想,道:“我在火车站遇到麻烦,督军帮了我。他受伤了,我答应在这儿照顾他。”
众人脑补二人邂逅的画面,嘴角挂上一抹了然。
黄妈道:“我在府上工作了二十多年,看着督军长大,督军是人中龙凤,可就是太冷清,现在小姐来了,我们大家都高兴。”
苏眉接着黄妈的话,“督军怎么没有跟家里人住在一起?”
黄妈压低声音,“别的我们下人也不敢多说,督军跟元帅府那边不对付,元帅夫人来这儿,对督军也是客客气气的。”
难怪贺敬尧性格古怪,阴晴不定,想来是缺乏家庭温暖。军政家庭也是够复杂的。苏眉在心里轻叹。
黄妈还想跟苏眉说什么,李贺站在门口轻咳一声。众人立马禁声,战战兢兢地低头认真做事。
“苏小姐,早饭准备好了吗?”
苏眉点头,由李贺领着到贺敬尧的住处。
贺敬尧生活极其规律,每天起来晨练,雷打不动,即使受伤也不曾改变。苏眉端着早饭走进他的起居室时,他已经穿戴整齐,神采奕奕。
玄色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格外挺拔俊朗,闲散和痞气被隐藏起来,显示出上位者的冷峻和严肃。
苏眉把早饭在桌子上布好。小米粥、手工水饺、点心、小炒……看起来精致又可口。素雅的女子穿着藕色襦裙,纤手莹白如玉,纤腰不盈一握。明明不怎么打扮,素颜却依旧勾人。
贺敬尧俊脸面无表情。这女人,走在路上估计都能招惹麻烦!
早饭摆好后,苏眉坐到小圆桌对面。这是贺敬尧示意的,只要他在府上,她都得陪他用早饭。
“督军尝尝新做的饺子。”苏眉并不知道男人心中的迂回。
若不是贺敬尧把持江南军政,她没必要在这儿当他的女仆。这家伙甚难讨好,偏偏他让她讨好他。
她不想得罪这尊修罗,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献媚,方寸之间实在身心疲累。
“你自个儿尝尝,腥的。”
苏眉被他挑剔的话怔住,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她夹了一个咬了一小口。味道挺好,馅料鲜香,汤汁鲜美。
哪里有腥味呢?
贺敬尧分明在找茬!
“一时没注意,盐放少了。”纤手往饺子加了满满的两勺盐,推到贺敬尧面前,她浅笑道:“现在应该不腥了。”
温文尔雅的苏眉也会恶作剧,这不都是面前的男人给逼的?
贺敬尧看她好半晌,才端起碗吃饺子,慢条斯理地吃,竟然吃得一个不剩,那份从容,好像他吃的不是盐,是真正的美味。
苏眉讶异,有些于心不忍。他还在养伤呢,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贺敬尧擦着嘴,表情颇亲民,“别光看,真的好吃,你也来试试。”说着往她的粥里加了三勺盐。
……
苏眉咬唇盯着那碗“加料”的粥,犹豫片刻,悄悄把碗推到贺敬尧面前,眸子清澈诚恳地道:
“督军在养伤,应该多吃补补身子。”
这人嗜咸,那就让他自己吃好了。
苏眉这副讨好却绝不吃亏的模样,该死的对贺敬尧的胃口!
长指捏住小巧的下巴,他邪气道:“还真敢说,世家小姐都像你这么虚伪,嗯?”
苏眉轻蹙蛾眉,“督军为了消遣我,不也没把自己的伤当一回事?”
“早饭要凉了,我去换些来。”躲开令人窒息的眼神和触碰,虽然知道他不会拿她怎么样,但她还是莫名的心慌。
贺敬尧突然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用力把人扯入怀中。苏眉低呼一声,素手触碰到他的肩章,慌乱撑开。
“不要这样……”
“嗤——”
挣扎中触到伤口,惹得那人吃痛。楼住细腰的铁臂却丝毫没松开。软玉温香在怀,贺敬尧不管不顾。
苏眉咬唇骂“登徒子!”男人不怒反笑。
贺敬尧的居室采光极好,阳光照进来满室柔和温馨。他是极少笑的,俊脸笑起来如冰川融化,俊逸非凡。
两人相对无言,任时光静静流逝。
终于贺敬尧大发善心开口,免去她被困在怀里的窘迫。
“我马上要回前线,你可以离开督军府了。”
苏眉一脸惊喜,那人又沉下脸道:“好好照顾自己,一个女孩子少抛头露面。”
阿娘也不曾这样管束她,贺敬尧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正在发呆的空隙,身子被他严严实实抱个满怀,苏眉来不及惊呼,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乖乖的别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她身上有他眷恋的清灵气息,以及渴望的安宁。只是现在还不是拥有的时候,他不是耽于感情之辈。
苏眉回到苏家,照常打理家业,在督军府的几天仿佛一场梦。她俩,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他金戈铁马,驰骋天下。她只不过是普通女子,想要自食其力。
她从没有过攀附心思,更不愿成为权贵的玩物。
这乱糟糟的世道,百姓要明哲保身,恐怕除了经济独立,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安稳的所在了。
苏眉轻轻叹了口气。
苏博还太小。等过两年她亲自送他出国留学,就能顺理成章离开杭城。也能避开世俗婚姻的束缚。
苏眉摇篮了摇头,笑自己想太多。
苏博趴在桌子前看着她,一双圆溜溜的黑桃眼睛充满灵气。
“姐姐,你笑什么?”
“笑可笑之人。”苏眉看着弟弟,语气温柔。
“谁啊?”苏博天真地问。
苏眉捏着他可爱的鼻子,问:“让你背的功课都做好了?下个月就要上学了。”
“嗯,当然,我很快就背好了。一点都不难!”
苏眉摸摸他的头,眼神嘉许。苏博虽淘气,脑瓜子却顶好使。他们姐弟三人学业上都有天赋,尤其是苏博,倘若好好培养,定是栋梁之材。
苏络来信,说后天就回杭城省亲。
苏络嫁到韦家后,还是第一次正式回娘家。苏家上下十分重视,里外打扫,忙进忙出。四叔主动张罗酒席,那殷勤劲儿就像自个儿闺女回门。
苏家好久没这样热闹过,苏夫人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家宴的事有其他人操心,苏眉把精力放在生意上。
她走遍杭城的绸缎庄,为自己设计的刺绣及时装挑选合适的布料。寻找货源是关键,她没有很丰裕的本钱,要想经营自己的洋行,得精打细算,开源节流。
因为是甄氏洋行的股东,苏眉与一些本地厂家保持联络,准备日后的生产线。
小喜跟着她满城跑,知道自家小姐有本事,却始终弄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小姐,大热天的,咱们已经走这么久了,休息一下吧?”
苏眉看看头顶的太阳。一早出来,晃眼就到晌午了。小喜汗流浃背地为她撑着伞,够尽职尽责了。
小喜这丫头诚实,嘴巴还严。苏眉出外就带着她。
“在这家酒楼歇脚吧。”
午饭时间,酒楼内人多吵杂。伙计殷勤地为她们找到张桌子,手脚麻利地倒茶水去了。
因为是歇脚,苏眉打算随便吃些就离开,没要求包厢。她现在能省则省。
人员混杂的酒楼客堂,年轻的小姐很快引起了其他食客的注意。
小喜偷偷扯了扯苏眉的衣袖,低声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换个包厢吧?”
周围几乎都是男人,都在看小姐,有些还看得肆无忌惮。
“不管他们。”苏眉目不斜视,垂眸品茗。
以后这种情况多了去了,她每次都要避开,还怎么经营自己的事业?
小喜不再哼声。上次的事她心有余悸,还好有督军出手相助。她家小姐就是外表看着温婉貌美,骨子里就像个男子。
很快就有两桌人过来搭讪。娇滴滴的漂亮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估摸能占便宜的瘪三们壮起了胆子。
“小姐怎么就一个人呀?”
“要不哥们给你倒杯茶?”
小喜站起来护主,正要斥走这邦无赖。隔壁饭桌有两人突然出手,三两下将地痞打趴在地,苏眉甚至看不清二人是何时出手的,她并不认识他们。
酒楼食客吓得纷纷避开,掌柜跪在地上喊:“好汉手下留情,小店还要做生意啊!”
瘪三头头被踩在地上,叫嚣道:“妈的,你们那一路的?知道老子是谁么?”
这一条街的治安费都是他陈勇在收,杭城没人敢惹治安会的人。
一根冷冰冰的管子顶着他的头,上面压低声音道:“不想死就滚。”
陈勇瞬间就虚了。
那是枪啊!这年头有枪的不是军阀就是土匪,他们这些地痞混混还弄不到这玩意儿。
肩膀上的脚一松开,陈勇跟几个兄弟见鬼似的溜了。
二人收好枪恭敬道:“苏小姐受惊了。”
苏眉讶异,随即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贺敬尧的人?”
其中一人回道:“督军派我俩负责苏小姐的安全。”
小喜高兴了,正要说什么,瞥见苏眉淡淡的脸色,把话缩回肚子里。
在她看来贺敬尧虽难以接近,但三番几次地救小姐,一定是对小姐有意思。可她不清楚小姐是怎么想的。
苏眉不置可否,结了账拉着小喜走出去。
原来从她回到苏家,一直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当她快要以为那天他说的话只是戏言时,偏偏让她发现了两个专门跟着她的“保镖”。
苏眉的心没由来的烦躁。
现在淮南的战事吃紧,贺敬尧没空找她,倘若战事稳定下来,那他……
他让她等他,几个意思?她不会天真地以为他要娶她,那是做侍妾,还是姨太太?苏眉心里抗拒,她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庸。
内心那艘风雨飘摇的小船,虽然弱小却也坚强。而他,不是她理想的湾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