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艳阳高照，人来人往。谢屹不错的心情，瞬间开始纠结。意外总是如此猝不及防，他拍马追不及。哪怕谢屹曾经关于求婚有那么多设想，当他毫无准备地随便站路上，听女朋友随口说“不如我们结个婚吧”，心脏，还是砰地猛跳一下，频率紊乱。


    他低头看乔微的脸蛋，看她平静而飞扬的眼睛。她手拄在下巴上，睫毛上掀，眸子清黑，说得若有所思，又理所应当。谢屹不自禁地被乔微诱惑，心动了一下，差点当场答应。忍了一会儿，意志坚定的谢老师才说：“……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就是说，不好。


    乔微失望地被谢屹拽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看离她越来越远的民政局。她嘟起了嘴，心里怨谢老师完全不懂女孩心。他还拒绝了她！结婚是有多难呢？民政局那么近啊。他不心动，还不许她心动。但是乔姑娘伤心得快，失望得也快。等下了车回到谢爸爸谢妈妈的家，她已经无忧无虑，不在乎求婚失败这件事了。


    但是谢屹在意得不得了。


    坐在自家院子里喝茶，他一晚上心神飘忽，手无意识地搭着杯子来回搓。他心事重重，满脑子被“结婚”两个大字占用。乔微今年23，他以为小姑娘年纪这么小应该多玩两年，不急着嫁人。谢屹心里又期待，又压抑自己的期待。他想娶她，又怕束缚她。


    例如年龄，例如女演员的演戏生涯，例如人生阅历不足，例如结婚不是两个人一拍而就的小事……谢屹在脑中想了那么久，到终于要落到实处时，他心脏一晚上跳得不规律。他捧着他的老年杯喝了一晚上水，边喝，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偷笑。


    谢屹丰富的心理活动不动声色，于精神河澜深处波涛汹涌，悄悄低头笑，已经是他很明显的表现了。


    于是一晚上，其他三人不停地看谢老师。他们没看出所以然，谢屹又不是会主动坦白的人。等困了后，乔微打完招呼乖乖回屋睡觉了。谢屹还坐在那里，捧着杯子暗自笑。谢妈妈嗑着瓜子，呸一声：“别喝了！这么晚还喝水，明天脸还要不要了？不健康你知道么？”


    谢屹回了神。


    听谢爸爸温和解释：“大概是有了女朋友，觉得脸不重要了，就可以随便折腾了。”


    谢妈妈：“脸不重要？！谁给你说的歪理？！你们老谢家真是迷之自信。我告诉你们，我们女人一生，看得都是脸。”


    谢屹看两位长辈要争执，他终于把抱了一晚上的杯子放了下来。灯下光线暗，一家人意兴阑珊，随便唠嗑两句就会去睡。而这个时候，谢屹手臂撑在桌上，身子前倾，他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清澈一滴，却颇有惊魂动魄之感。


    谢屹面容肃冷，让谢爸爸谢妈妈精神一凛，不自主地跟着儿子严肃起来。他们看谢屹低头，发了一条消息，擡头对他们说：“我要宣布一件大事，但让你们知道前，得先通知另一个人。”


    谢爸爸乐呵呵地笑，谢妈妈眼皮外翻。


    谢屹发完了消息后，擡头：“我要结婚了。”


    谢爸爸和谢妈妈脸上神情呆滞：“……？！”


    毫无准备，措手不及。睡前闲坐，二人深深被谢屹所震撼，良久唇瓣翕动，颤啊颤，说不出话来。拜谢老师的神来一笔，四个人里，今晚有三个失眠。


    而乔微一无所知，乔爸爸这时候正在沉睡。但是没关系，等第二天乔爸爸起床开了手机，他就会知道谢屹的重大决定。乔微依然一无所知。快过年了，乔微给乔爸爸打电话，撒娇说回家过年的事。但乔爸爸拒绝了她。


    乔微：“……爸爸你不爱我了？！”


    乔爸爸那边声音很杂，听起来像是约人打牌的热闹喧哗声。乔爸爸说话声音依然中气十足，且带着激动笑意，看起来身体甚好：“乖宝，爸爸每年都陪你过年，爸爸的员工们多么失落。今年我们美容院搞了个活动，我们全体员工去东南亚半月游。大家都去，我不去多不合群？”


    乔微“嗯”一声，轻易接受了乔爸爸的理由。但是她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帮我留张机票。”


    乔爸爸委婉道：“小乔，人要懂礼貌。你看不出爸爸是想要私人空间么？见面的机会那么多，为什么要争这么几天时间呢？小谢跟我打过招呼了，你留他们家过年呗。熟悉熟悉他家环境氛围，据说过年时体现最明显。稍微不好，你就可以甩了小谢了。”


    乔微怅然若失地挂上电话。


    她盘腿坐在床上，发着呆。谢屹敲门进屋来拿东西，看床上的小女友仰脸，委屈哒哒地张开手臂。谢屹心里被萌化，乔姑娘一个字没说，他腿比脑快，人已经到了床头。他本能地弯下腰配合女朋友，把床上的姑娘抱入怀里。谢老师满心温柔，见不得乔小姐一点儿难过的样子。他对乔姑娘充满了怜爱：“怎么了？”


    乔微擡头，严肃道：“我怀疑我爸爸要给我找后妈。”


    谢屹：“……”


    乔微：“真的！他嫌我不给他私人空间，他过年不要我回家，他还要出国玩……妥妥的人生第二春啊谢老师！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谢老师！我要有后妈了！后妈会不会骂我，会不会打我，会不会凶我？我爸爸向着我后妈，欺负我怎么办？我亲妈妈来家里闹事怎么办？我爸爸不要我怎么办谢老师？！”


    谢屹手捧着她的脸，指腹揉着她肌肤。他诚恳道：“小乔，以后少看点婆媳大戏，多看点古偶。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乔微不管，她扑入男朋友怀里就搂着他腰嘤嘤嘤撒娇。谢屹眼里的笑意快要流出来，青天白日，他已经忘了自己进屋来干什么。抱着女朋友，谢老师心里有用不完的爱心想要无私奉献。木楼梯声音吱吱，谢妈妈半天等不来儿子自告奋勇要上楼帮她拿的果盘。


    谢妈妈孤独地在寒风中坐了一会儿，上楼来，看到门窗不关，谢屹已经耐心地坐在床上逗他女朋友说笑了。


    狗粮扑面而来，让谢妈妈心中略塞了塞。


    春节之前，胡莹给乔微打电话，说有几个电视台想邀请她去跨年晚会，她可以带着男朋友出席。乔微想了下，还是拒绝了。胡莹无所谓，她早猜到小乔不会去。跨年晚会，乔微从来就没去过。她每年过年，都会回家陪老人。而今年，乔微害羞地跟胡莹分享小秘密：“今年我要在谢老师家里过年，好激动，好期待！”


    胡莹：“……以后不谈工作不要刺激我谢谢。”


    她心累累的：“希望你什么时候提起工作，能够跟我说‘好激动’‘好期待’这种话！”


    乔微连忙安慰经纪人：“胡姐你很厉害的！你带的两个新人都长得好看，一看就前程远大！比我有前途！”


    胡莹面无表情：“迫不及待想退圈想疯了吧？一看你休息后就没关注过娱乐圈。今年大娱捧新人的两部戏都扑了，公司损失挺大的。老板天天念叨你，想让你回来带新人。我正顶着压力呢……好好玩吧，也许过完年，老板疯了后，你就没时间玩了。”


    除夕当晚，乔微没有回家，继续留在谢家过年。她试图给家里打过电话，没人接听，乔爸爸还给她发了国外唐人街过年的照片，她才失落地相信乔爸爸真的抛弃她出国玩了。不过南方有名的旅游小镇过年，氛围确实比大城市里更热闹。乔微很快遗忘了那点儿小纠结，融入了人群中。


    今年客栈里住满了客人，大家千里迢迢来这边，就是为了体验这种氛围。而今年更有惊喜大礼包掉落，来过年的游客们，发现客栈老板的儿子居然是谢屹！他们每天看谢屹和乔微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颇觉世界之玄幻。游客们诚惶诚恐，天天和大明星碰面，看大明星被老板训，看大明星被老板使唤……老板还没有说什么，游客们纷纷表示一定守口如瓶，不会说出来。


    大家提出唯一的理由，就是能够和谢老师、小乔合照，或者对着他两人拍拍拍了。


    谢爸爸从来就没有脾气，谢妈妈也随便了。从谢屹乔微两人住到这里，时不时地碰到游客，已经变得很寻常。之前是旅游淡季，客人少；现在到了旺季，谢妈妈也不能把儿子、儿媳妇关屋里不让出门啊。谢妈妈破罐破摔，想她家客栈就这么小，能提供的民宿就这么多间，就算人人知道谢屹乔微在这里，也不可能住进来。


    让谢妈妈意外的是，一直到除夕，谢屹和乔微的行踪都没被这批客人爆出去。除夕之夜，应游客们要求，谢妈妈给乔微找了身全身带银、走起来叮叮咣咣的民族服饰。乔姑娘像洋娃娃一样被谢妈妈随心打扮，她长得漂亮，一张脸蛋什么造型都撑得住。谢妈妈爱不释手，客人们也爱不释手。谢屹想给女朋友拍张照，他被挤出人群，什么也看不到。


    天上飘着细雪，并不大，飘飘然，羽毛般轻盈。这么小的雪，只能起到环境烘托的效果，影响不了游客们的玩乐项目。


    乔微还被推去表演跳舞。她在娱乐圈时没怎么说过自己会跳舞的事，当她被银饰围着跳民族舞时，意外连连的游客们鼓掌鼓得脸红。不光乔微献舞，谢屹还唱了歌。他唱的那首歌在小镇中随处可听，但气氛好，还有乔姑娘伴舞，观众们满意得不得了——


    “今年来值了！太好看了！”


    “小乔真好看！笑起来甜甜的，脾气还好。我看谢屹妈妈都合不拢嘴，被小乔逗笑好几次。谢老师更不用说了。”


    “对对对！可惜小乔不回娱乐圈，天天窝这种小地方玩。娱乐圈这两个月好寂寞，什么好玩的事都没有。看今天小乔和谢老师眉眼来去的样子，我都觉得小乔再不会回去了，她大概直接就结婚，相夫教子去了。”


    “大过年的别说那么不高兴的话嘛！老板娘也要唱歌了！快鼓掌！”


    闹了一晚上，游客热情无比。乔微已经累得脸蛋绯红，歪在谢屹肩上。围坐火炉前，她抱着男朋友手臂坐他旁边，电视剧开着放春晚，但真看的人没多少。这里除夕确实比乔微往年经历的喜庆，她以前在国外唐人街时，气氛都不如这里欢乐。唯一扫兴的是，乔微被谢妈妈培养出了良好的早睡早起习惯。过年要守岁，才到十一点，她头靠着谢屹已经一点一点，困得厉害了。


    旅游古镇虽说过年时官方也禁止爆竹，但实际上官方不怎么管，大城市里憋坏了的游客专门来这里听爆竹声。一晚上噼里啪啦，乔微总算明白去年时跟谢老师在除夕之夜打电话，为什么总是听不清那边说什么了。一派混乱喧闹中，客栈门被敲响。乔微根本没有听见声音，但谢屹低头看了下手机，托着她的脑袋让她坐起来，跟他去开门。


    雪花纷扬，随着门板打开，乔微惺忪睡眼越睁越大，越瞪越圆。她杏眼微凸，站谢屹身后半个肩，视线穿过青年的肩膀，她看到了门口大包小包的两个人。乔爸爸发上沾着雪，笑容咧开，看乔小姐惊呆了的模样；而郑遇外放很多，他热情地张开手臂过来拥抱谢屹：“我来过年了哈哈！”


    他再抱傻住了的乔微：“我把你爸爸带过来了哈哈哈！”


    谢爸爸谢妈妈与乔爸爸第一次见面，便是飘着小雪的除夕之夜。乔爸爸器宇轩昂，站他们客栈门口，他已经吸引了爱好颜值的一众年轻客人们的目光。乔微抱着乔爸爸手臂，她惊喜得傻了，说不出话，只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困了。


    她用力地抓着乔爸爸的手，乔爸爸心情愉快，摸摸姑娘的头。郑遇大呼小叫地跟谢屹爸妈打招呼，拉开提包，买的大堆礼品便宜了所有人。郑遇和乔爸爸的到来，将气氛更推一步。乔爸爸和谢屹父母见面，双方家长挑剔对方孩子一眼。他们交换个眼色，心知肚明。


    十二点前一刻，谢屹起身出门。乔微陪着爸爸嘀嘀咕咕地说话，没太在意谢屹。她说话时，忽然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无声无息的，满院的灯突然灭了，电视机也关上了。只能听到满院的风声，与或远或近的鞭炮声。


    乔微诧异：“停电了？”


    这个时候居然停电？


    下一瞬，灯重新亮了。然而亮的不光是楼下院子里的灯，一楼屋子里的所有灯，二楼屋子里的所有灯，花棚里的灯，厨房的灯，星星点点如流河，骤然而亮。一片宁静中，灯火重明，乔姑娘仰脸，她看到灯如银光流淌，像天上星辰一样亘古悠远。


    周围既然很安静，静得呼吸声都能听到。雪花飒飒飞落，落在人们身畔，落在人们和善的笑脸上。客人们含着笑看乔微，谢爸爸谢妈妈、旁边的乔爸爸也噙着笑望她。所有人充满鼓励的目光，让乔微心剧烈跳起。她心跳飞快，面颊滚烫，耳边轰轰的，好像一切声音远去。


    短暂一刻，她意识到什么。


    听到有人小声：“谢老师来了。”


    乔微扭头，看到穿越散开的人群，穿着中长款咖色大衣的青年向她走来。这命中注定一般的瞬间，他清晰的眉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穿越人群，他跋山涉水，他像黑夜中俊美无俦的冷面绅士。雪落在他发，落在他睫。他眼眸幽亮，情深似海。众人屏住呼吸，看谢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擡目，对她微微一笑。


    众目睽睽，他单腿跪到了乔微面前。他像电视剧中的男主角一样，打开盒子，露出了黑绒上安静等待的戒指。


    乔微捂住嘴，美眸流光溢彩，雪水飞到她眼睫上，而她目光一眨不眨。


    灯火全亮，满院花香。青年握着她的手，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低头在女友手背上轻轻一吻。他低头的时候眉骨飞起来，眼角的泪痣也像有翅膀一样。围观众中的口哨声吹响，谢屹擡头，望着手指发抖、热泪盈眶的乔微。


    他的手微凉，她的手滚烫。雪的冷和人体内的暖，相互交融，如那炫目的爱情，缠绵悱恻。灯光照在乔微流光璀璨的眼眸中，而谢屹含笑道：“美丽无双的乔小姐，求你嫁给我吧。”


    “我有很多缺点，你却完美无比。无论你以后做什么，无论你被怎么评价，无论你到底有没有演技……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和我在一起的一辈子，你永远不必演戏。”


    恰恰十二点到，新年到来。